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苍处早按捺不住,受李木一怂恿,顿时起劲,抱着一大坛子酒,跑到徐佑的案几前。由于徐佑三令五申,不许下跪,他干脆盘腿坐下,厚着脸皮道“郞主,我敬你”
徐佑莞尔,道“第一次见人敬酒拿个大酒坛子的,你这是哪门子的习俗”
“回禀郞主,我们徐家人都是这样敬酒的”
“哦,五溪蛮果然胆气壮,喝酒都这么出人意表”徐佑示意秋分拿了个同样的酒坛子,开了封,凑到鼻尖闻了闻,道“好,今日和你喝了这一坛”
苍处只觉得热血上涌,黝黑的脸蛋泛出紫红色,心中激动无比,正要仰头先干为敬。履霜悄然走了过来,劝道“小郎,你这几天染了风寒,这天寒地冻的,喝温酒尤恐伤了脾胃,要是再跟苍处喝这么多冷酒”
说着话给苍处使了眼色,苍处面粗心细,赶紧就坡下驴,甩了自己一耳光,道“都怪我犯浑,不知郞主染了风寒,我认罚,自喝了这坛酒”
徐佑笑道“没事,区区一坛酒,伤不了身。履霜在旁边候着,看我怎么把苍处这头蛮牛给灌趴下。”
见劝不住,或者这牵扯到男人的面子问题,履霜的双眸凝水,柔柔一笑,道“这样吧,我替小郎喝了这坛酒”说着不等徐佑拒绝,抱起酒坛子,仰头痛饮。
长发垂腰,娇弱扶柳,玉骨冰肌,皓齿明眸。
酒水从红唇边溢出少许,顺着白皙的脖颈流入胸口的衣襟,可偏偏以飒爽的英姿,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窗外的雪,天上的月,吹过柳梢的北风,都不如这一刻的履霜动人
苍处愣住了,履霜是静苑里管钱的,他们的月俸和赏钱都得经过履霜的手发放,所以一向对她很是尊重,并不会觉得没有替徐佑喝酒的资格。再加上眼前这一幕,别说苍处,其他人也都纷纷叫起好来,秋分和冬至小手都拍红了,为履霜加油打气。
“大眼,快点喝啊,别被人家女郎给打败了”
“是啊,你到底敢不敢应战磨蹭什么呢”
“苍头肯定怕了,要不然干嘛跟个傻子似的”
大家的调侃让苍处急了,马上举起酒坛,冲着嘴巴就倒了进去。半盏茶的时间,两人同时喝光了整整一坛子酒,以苍处的酒量,也觉得脚下有些摇晃不稳,可履霜却没事人一样,粉面桃花,嫣然而笑。
她俏皮的望着苍处,道“再来”
苍处心里有点怂,但不能直接表现出来,道“来,来就来我,我不,不怕”
徐佑端起一盘子麟牛肉递给他,道“说话都结巴了,还不怕回去吧,这盘子牛肉给你,先缓一缓,不服气,过会再来找履霜挑战”
苍处得了肉,又不用真的被履霜灌趴下,高高兴兴的回去了。李木想来分一杯羹,筷子刚夹住,被苍处直接把盘子藏怀里了,道“去去,这是郞主赏我的。”
“小气不是我出主意,你能赚来这盘子牛肉,快快,给大伙尝尝”
六朝时畜牧业大发展,已经有了肉牛和耕牛之分,所以牛肉并不是不能食用,广志里记载有许多品种,这种麟牛就是其中的一种肉牛,像鹿也似羊,味道鲜美,只是价格不菲,很是珍贵,等闲吃不到,所以只有徐佑和何濡他们几人的案几上有这道菜。
这种差别对待,徐佑不是很喜欢,但牛肉买也买了,量又不够多,只能借着赏赐分给部曲们吃个新鲜。反正闹闹腾腾的,图个喜庆。
“履霜,没想到你挺能喝酒嘛,平时怎么没见你喝过”
履霜抿嘴笑道“我一个女郎,没事喝酒做什么今夜要不是苍处拿个酒坛子来灌小郎,我也是不肯喝的”
徐佑哈哈大笑,道“偶尔喝点无妨,只要不是女酒鬼,我允许你平时可以小酌几杯”
喝酒吃肉聊天唱曲,徐佑又受众人鼓动,当场作了首诗,堂下多是没读过什么书的粗人,但也觉得这首除夕诗优美雅致,牢牢的记在了心底,准备日后跟人吹牛用。
等到了子时,三元交汇,履霜带着人开始将画着鸡的纸张贴在大门上,并在门梁上悬挂蒲苇和桃符,可以压服邪气,抑制百鬼。然后回到院子,扔掉刚才吃饭的所有用具,以示除旧迎新之意,再把房间的窗户贴上事先剪好的神燕,还有“宜”“春”两个大字。
接着,大家围聚在火炉旁,开始守岁。
徐佑怀抱双膝,听着爆竹声不绝于耳,心思遥飞,穿过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想起了前世的种种,也想起了今世的是是非非,从义兴到钱塘,他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
寒门贵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 看人间
秋分伏在徐佑腿上沉沉睡去,这几日为了准备过年,她忙前忙后,脚不沾地,真的是累坏了。冬至也直打哈欠,歪着头,眼睛都睁不开,她向来不喜熬夜,按时作息,小小年纪,养生养的比老道士还老道士。履霜怕她冻着,取来大氅盖在冬至身上,将她揽在怀里,双株并艳,人比花娇,端的醒目。
相比之下,方斯年精神最好,跑去和左彣、山宗坐在一起,共同探讨修行中遇到的难题。她生性跳脱不定,偏偏学起菩提功心无旁骛,一日千里,进境惊人,可谓异数。
暗夭坐在角落里极少说话,不管是吃年夜饭的时候,还是这会围炉守岁,他都孤单单一人坐着,不跟人搭讪,也不与人聊天,吃饭时更是滴酒不沾,仅仅吃点素菜,忌荤腥油腻。徐佑没有给他过多的关注,甚至连眼神都没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为的是让他自己来审视静苑这个群体,审视他所在的环境,审视那些跟过往完全不同的生活,很多时候,说一万句废话,不如潜移默化。
暗夭的刺客身份,静苑里除了一少部分人,其他人并不知晓,所以刚开始有人觉得好奇,出于善意主动跟暗夭敬酒,却热脸贴冷屁股,直接被无视了,引得众人腹中不满,身边更加冷清。他毫不在意,静心安坐,眼前呈现的一幕幕,如同屋檐滴落的水滴,一点点敲打在胸口那厚厚的鳞甲上,咚咚咚,于耳鼓间回荡不休。
徐佑招了招手。
暗夭犹豫了片刻,走了过去,徐佑拍拍身侧,让他坐下,笑道“守过岁吗”
“以前跟着陈蟾十年如一日,除了练功还是练功,过年和平时没什么区别”暗夭说的洒脱,但语气里藏着难以遮掩的落寞,道“这么多人吃年夜饭,围聚一起守岁,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
徐佑捡了一节掉出来的竹子扔进火盆,乱窜的火舌映红了彼此的脸庞,仿佛醇香弥漫的酒意,道“不习惯吧别家的可能没这么闹腾,我喜欢热闹,大家聚一起玩的高兴。你能够不嫌吵,坐到现在没走,其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只是好奇,倒没有不习惯。”暗夭唇角微微露出笑意,道“而且,守岁也挺挺有趣的。”
“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
“哦,”暗夭转过头,凝视着徐佑,道“请郎君赐教”
“你幼逢大劫,却未曾因此视整个世界为仇雠,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至少在你心底尚存几分良善。为这几分的良善,我愿想尽一切办法,化解你我之间的恩怨。”
暗夭默然不语,过了许久,突然道“郎君可是想我为你杀人”
徐佑摇头,道“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杀人你若点头,同意放下这段恩怨,我现在就能还你自由,放你离开;若是真的无处可去,也可以待在静苑,跟风虎、惊蛰他们一样,每月领取例钱。至于做什么,由你高兴,不过我希望你可以开讲易经,或者其他各家的典籍,只要你精通的,都可以讲。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开口请你为我杀人,你可以不告而去,静苑任何人都绝不留难”
暗夭再次沉默良久,叹道“我虽然想相信郎君的承诺,但又实在不敢深信”
“我明白,以你的过往,相信一个人,不会这么容易。所以咱们都不必急,你慢慢看,总会看清楚我的为人。我不是什么圣人,也会撒谎,会骗人,必要的时候会虚与委蛇,会做奸耍滑,但我对朋友认真做出的承诺,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徐佑说的轻描淡写,但不知为何透着强大的说服力和自信心,这种与生俱来的领袖魅力,是很多人都不具备的天赋。暗夭目光中透着迷茫,在火光的跳跃里飘忽不定,道“可月夭我毕竟欠她一条命”
“月夭,月夭”
徐佑重复了一遍,道“只要你对和解没有异议,关于月夭的事,我们总能找出解决的办法。今日不能,那就明日,今年不能,那就明年”
暗夭低垂着头,瘦弱的身子总是让人忽视他的危险性,道“我受制于郎君,又无处可去,自然一切都听郎君的吩咐。只是你让我多看一看,却不知道该看些什么”
“看人间”
徐佑淡然道“你沉沦鬼域多年,且看看这真正的人间”
暗夭不再言语,坐在徐佑身旁,静静的望着身前围聚成团的人群,直到东方大白。
燃了彻夜的火盘归于沉寂,爆竹声似乎还在耳边噼里啪啦的响着,永安十二年的元日如期到来,众人回到各自房间,梳洗后稍作休息,换上做好的新衣,然后喜气洋洋的聚在院子里。履霜冬至她们几个女娘一人拿一根木棍,围着火盘嬉笑着捶打,飘起的灰尘很快四散开来。纥奚丑奴本来怯生生的躲在於菟身后,秋分瞧她不时的张望,过去不知说了什么,小女孩竟然大着胆子让她拉着手到了草灰旁,举着小小的树枝,也学着大人的样子一下下的打了起来。
於菟站在不远处,凝望着丑奴,碧绿色的眸子里全是融化了初雪的温柔。
暗夭一直待在徐佑身旁,奇怪的问道“这是做什么”
“打秽堆,也叫打如愿。你博览群书,没读过神异经吗”
暗夭摇头。
徐佑笑着解释道“传说以前有个人叫匡明,路过彭泽湖时被湖中神君青洪君邀请到洞府中做客。神君对匡明极好,问他想要什么。神君的仆人偷偷告诉匡明,要神君的侍女如愿。匡明照此说了,神君虽然不舍,但还是将如愿送给了他。以后匡明无论许什么愿望,如愿都能满足,纵然不是神仙,也差相仿佛了。有一天如愿起床晚了,匡明大怒,拿起棍子要打她,如愿吓得躲到了秽堆里。后来人们都学着匡明打秽堆,都是想打出一个如愿来,满足各种奢求和yuang,算是讨个喜庆吧”
秽堆也就是粪堆,开始时确实都打的粪堆,后来觉得脏且不雅,慢慢的进化成除夕烧火爆,初一打火盘中的草木灰,以此来代替粪堆。可见很多人就是求仙拜佛,也得投机取巧,走个捷径。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冬至一边打的高兴,一边回头说道“老人们都说打如愿,我还当是打一打就会称心如愿了呢,没想到竟然是个女郎的名字,还是神仙的侍女。小郎,看人家做侍女做的多威风,想要什么都能如愿”
徐佑笑道“是吗这就是她几百年来一直躲在秽堆里,被人拿棍子追着打屁股的理由吗这样的威风,你要是喜欢,我帮你想想办法,也不是不可以做到。”
履霜打趣道“那以后人们再到正日,可不是打如愿,而是打冬至了”
“不行,不行”冬至瞬间感觉屁股有些酸疼,小脸全是讨好的笑意,道“我说着玩呢,神仙有什么好,还是跟着小郎最好了”
方斯年道“阿姊,你这样首鼠两端,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
冬至诧然,道“好嘛,斯年你竟也会说成语了,谁教你的其翼师父,还是风虎师父”
方斯年现在有三个师父,何濡,左彣和山宗,她得意的仰起头,道“惊蛰师父”
如果是何濡或者左彣,冬至不好调侃,对于山宗,那可没得说了,道“你啊,以后学成语跟着其他两位师父学,惊蛰可不行,他自个都拎不清,还教你呢。”
方斯年不明所以,道“怎么了,惊蛰师父教的不对吗”
“何止不对,简直大谬”冬至的学问比起方斯年这个乡村野丫头强了百倍,忽悠得她一愣一愣的,道“首鼠两端是汉武帝的舅舅田蚡痛斥韩安国的话,他们两个奸臣合谋对付别的忠臣,所以只能用在坏人身上。阿姊是坏人吗”
方斯年忙道“阿姊对我极好,不是坏人”
“那就对了,你说,惊蛰教的对不对”
“这”方斯年很为难,道“身为弟子,不能对师父不敬”
“哈,这点倒是没错”
冬至还待继续编排山宗,徐佑看不下去了,笑着斥道“好了,就你牙尖嘴利。斯年,不要搭理她,赶快打秽堆,若是被别人打到如愿,你的好运可就没有了”
“真的啊”
方斯年立刻转过头去,专心致志的拿起棍子拍打草灰堆。徐佑指着她们,对暗夭道“看到了吗,这才是人间世该有的样子”
打完了秽堆,众人依次站好,先饮椒柏酒,按照年纪由小到大向徐佑敬酒。这个规矩不同往日,是因为元日是新一年的开始,标志着年轻人长了一岁,而老年人则失掉了一岁,所以先幼后长。
每人敬酒的时候,都由履霜发一枚却鬼丸。这种药丸用雄黄和酒制成,男放腰间左,女方腰间右,可以辟邪。
等所有人敬过一遍,徐佑高举酒杯,道“嘉哉芳椒,载繁其实。厥味惟珍,蠲除百疾。肇惟岁始,月正元日。永介眉寿,以祈初吉。”
众人齐呼“永介眉寿,以祈初吉”
然后仰头饮尽杯中酒,人人满脸喜色,似乎从未有过如此畅快舒心的年节。接下来喝桃汤、吃胶牙饧、尝五辛盘,反正过节的习俗百年来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徐佑虽然融合了之前的记忆,但亲身经历跟脑海里的回忆毕竟不同,一番折腾下来,颇感有趣,跟后世的无聊春节完全不同。
到了下午,渐渐归于平静,徐佑将山宗召到房内,递给他一封火漆密闭的书信和一张写了七个地址的便条,道“等城门关闭前离开钱塘,照这几个住处前往金陵找到詹文君,然后请她帮我一个忙”
山宗听徐佑说完,道“郎君放心,我定将此信安全送到”
“还有,你带着方斯年一同去”
“啊”山宗傻眼,道“我怕带着她会误事”
“误不了事路上不必急,给你三个月时间,能够在四月赶回就可以了。闭门造车造不出宗师级的武者,方斯年需要你的江湖经验,也需要出去多见见世面,跟着你我很放心”
只要时间充沛,山宗倒是不介意带着方斯年出去历练一下,笑道“好,我会让她多吃点苦头。”
“去吧,准备一下,履霜那我已经交代了,给你五万钱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走的时候我就不送你们了,一路顺风”
寒门贵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洞中初见
过了元日,乡亲四邻亲戚朋友开始互相走动,街道外面顿时热闹起来,喧哗声、嘈闹声、寒暄声、打孩子声此起彼伏。徐佑迎了几波客人,都是周遭的邻居还有杜三省等县衙里的熟识,到了下午,苏棠带着方绣娘登门拜年,送了亲手绣的巾帕、腰采、香囊等小玩意,还有一些好吃的糕点和胭脂水粉。
经过上次共乘一车的逃之夭夭,两人之间的芥蒂已然消散,徐佑毫不见外的翻了翻盒子,笑道“就知道府中这几个女娘,我们男子的礼物呢”
苏棠反唇相讥,道“男子志在四方,岂能拘泥这盒中之物”
履霜几人都憋着笑看戏,徐佑摸摸鼻子,讪讪道“大过年的,说话接点地气好吗”
“墨子说志不强者智不达,郎君要成为智者,须立远志,难道因为过年就能忘记了志向吗”
徐佑仰天叹了口气,背负着双手,摇着头离开,喃喃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苏棠美眸微瞪,道“嘀咕什么呢”
徐佑二话不说,一溜烟的跑掉了,留下房内众女放声哄笑。秋分略有些忐忑,道“这样笑小郎是不是不好啊”
冬至抱着她的小腰,俏脸放在肩头,道;“小郎才不会在意我们偶尔的放肆,苏女郎说的对,过年也不能忘志,男子有男子的志向,我们女郎的志向就是捉弄小郎”
徐佑当然不会无所事事的留在静苑接受冬至她们的捉弄,礼尚往来,他也要到别人家去一一回拜。首先是陆会,陆会不在衙门,问了行踪,才知到吴县去了,想必趁着过节到诸位上司的家中打点打点。这个习惯古今如一,没什么稀奇,徐佑留下礼物就辞别出来。然后是杜三省,再然后是钱塘的几家有名望的士族。他才名彰显,被张紫华定了七品,不再是普通的齐民布衣,人人争相以结识为荣,故而每到一家立刻被聚众围观,不时有小娘眉目传情,很有几分后世明星出街的派头。
据问礼俗记载,正月一日为元日,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如果说元日是万象更新的,那么人日就是人的生活更新的开始,所以朝廷律法,每年给官员们七日假期,元日始,人日止。
“这是选冬葵、蔓菁、韭菜、萝卜、菰菜、冬瓜、兰香等七种菜蔬做成的七菜羹,小郎要记得吃完,不可剩下来,更不可倒掉,否则的话,这一年的福气就全都没有了”
人日吃七菜羹,这个习惯后世也有,徐佑并不陌生,端起碗尝了口,赞道“鲜美醇香,七味冗杂,竟还能熬制出如此佳肴,秋分,你手艺大涨啊”
秋分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道“我找方阿姊学的,她做的才叫好吃。我太笨,学了两天只学会了三成”
“三成已经不得了了”徐佑抬头看到秋分的发髻上戴着用潢纸剪成的綵人,扑哧一笑,道“谁剪的綵人太丑了吧”
“丑吗,我觉得挺好看的”秋分努力的抬头上望,想要瞧一瞧自己头上戴的綵人,结果翻了一个大白眼,可爱极了,道“冬至阿姊剪的,她只剪了这一个,剪完觉得无聊就忙别的去了,其他的都是履霜阿姊剪的。”
剪綵人是人日的例行活动,或镂金薄贴在屏风上,或用彩纸剪成人形戴在发髻。徐佑见秋分真的很喜欢这个丑不拉几的綵人,心生促狭,随了戴在自己头上,转身走出了门。
秋分急红了小脸,追在后面不依道“小郎,我再给你寻个好看的,履霜阿姊剪的都挺好的。这个这个我最喜欢了,还给我好不好”
“不好”
徐佑个高,秋分踮着脚够不到,又不能跟自家小郎动武,就像小猫似的围着身子周边乱转。两人正在闹腾,履霜端着铜盆从院门进来,抓着盆里的草灰和栗豆四处抛洒,听到秋分的声音,停住脚步扭头望过来,娇笑道“秋分你抱住小郎,让他动不得,再去摘綵人不就行了吗”
秋分立刻依计行事,一把抱住徐佑,将他的双手牢牢固定住,接下来却又傻了眼,道“阿姊,我抱住了,可怎么摘啊”
徐佑大笑,道“手不够用了吧”
履霜没好气的走了过来,放下铜盘,纤纤素手轻轻搭在徐佑肩头,双足踮起,微微隆起的酥胸几乎碰触到了,柔若无力的娇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垂下的发丝随风摇曳,说不尽的妩媚动人。
她摘下綵人交到秋分手里,白了徐佑一眼,道“有逗秋分的时间,还不如去帮风虎郎君他们呼牛马招杂畜”
人日除了吃七菜羹,剪綵人,还要呼唤牛马杂畜,以求新年能够牛马成群,杂畜满圈。徐佑整理下衣袍,洒然笑道“不必了,我在等人”
“等人”履霜不解,道“该往来走动的朋友都走动的差不多了,今日还会有客人登门吗”
“拜年的客人应该没有了,不过你别忘了,人日,可是要登高的”
“啊,我怎么忘记这个了”履霜拍了下额头,道“小郎是不是前几日拜年时受人邀约,准备今日一道登高”
“还不是詹泓那小子”
话音未落,吴善来报“詹郎君携其他九人在门外等候,说跟小郎前日约好了时辰,今日登龙石山赏景赋诗。”
龙石山在钱塘湖和钱塘江之间,峰峦峻秀,奇石异洞,竹树交翠,是正月初七民众登高的好去处。
徐佑笑道“钱塘地面邪,说谁谁到去,请他们进来吧”
詹泓自重新接管了至宾楼,少不得抛头露面,四处应酬,因而结交了一众好友,平时吟诗作对,走马章台,在钱塘文坛倒也有了点名声。这次人日登高非得邀请徐佑,一来两人关系非比寻常,二来想借徐佑的东风,为自家脸上贴金。俗话说花花轿子众人抬,徐佑既在钱塘安身,和本地的士子多来往没有坏处。
互相作了介绍,除了詹泓,只有一人引起徐佑的注意。那人名叫况肃书,家中富裕,位列士籍,其人自视甚高,不过始终没有定品,言行举止很是孤傲。
“七郎,时辰不早了,咱们是不是马上出发你是不知,今日肯定有很多人前往龙石山,去的晚了,占不到好地方,赏不到好景致。”
“哦,会有很多人吗”
“至少百人,男女老少,但凡有点雅兴的,今日都会上龙石山。”詹泓笑道“还有不少浪荡子特意去窥探别人家的女郎”
况肃书冷冷道“清泉,你没明白徐郎君的意思,他大名在外,是怕人多引起轰动,造成大家的不便。”
詹泓字清泉,急忙道“如晦,你误解了,七郎定不是这个意思”
徐佑笑了笑,没有接话。况肃书见徐佑不反击,觉得没趣,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詹泓有些尴尬,望着徐佑,徐佑不以为意,道“走吧,早点登山,免得去晚了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龙石山远望如卧龙,雄姿俊法,行至山脚下,周遭各处的民众蜂拥而至,人头攒动,盛况空前。人日登高跟文人的雅集不同,是更大众化、也更普及的民俗仪式,只要走得动,都能够来龙石山登高赏景,不需要漫流横渡,也不需要观壶吟诗。
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龙石山的景色如同画卷一寸寸铺开在徐佑面前,青石小路始终缠绕在绿树翠竹之间,岚气成云,静谧幽深。沿途有流芳、闻莺、真趣等凉亭供人休息,不时能看到有人围坐于地,或撑开帷幕,自在小天地中谈笑饮酒,或门户洞开,任由清风拂面,观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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