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王戎也道:“是啊,我们同在吴县,竟然没听你和伯达提过,若是鲍母因此出事,置伯达于何地?置我等于何地!”
巫时行愧道:“伯达多次叮嘱我,不想家事给大家添麻烦,所以我就没有……”
徐佑也不是当真要斥责巫时行,安抚道:“好了,这不是守道兄的过错,方才是我言重了!此事终究是我疏忽……来人,请履霜过来!”
履霜曾是清乐楼的歌姬,跟了徐佑后虽不以出身为耻,但也跟过去彻底告别,所以有诸多男子同在的场合,她极少露面,甚至比那些大家闺秀还要端庄自矜。
等履霜出现在后花园,顾盼之际,自带一股清雅的气质,等到了近处,晶莹如玉的肌肤,仿佛新月生晕,花树堆雪,道不尽的迷人。
杜盛双眼放光,大叫道:“微之,府中竟藏有如此美人,真让我等羡煞!”
张墨也是微微一震,不过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诸暨翠羽楼中那个名叫春水的女娘。
她的眸光常淌着清泪,让人怜惜,不似履霜这般的气定神闲,当然样貌上也又不及,但不知为什么,这一刻,人人为履霜惊艳,偏偏他却想起了那个只见过两三次的春水女娘。
徐佑微笑着为履霜做介绍。道:“这是我府中的管事,向来以朋友之礼待之。”
杜盛原以为是侍婢,他是东阳郡数得着的士族,对朋友之间互送侍婢习以为常,所以放浪形骸,出言调侃。这时听徐佑说以朋友之礼待之,顿时脸蛋一红,起身施礼,道:“不知女郎身份,多有得罪!”
履霜施施然笑道:“不知郎君何罪,莫非夸我貌美,竟是罪过了不成?”
杜盛微微一愣,继而大笑,端起酒杯,仰头饮尽,洒脱道:“是我失言,自罚一杯,算是赔罪!”
履霜笑意盈盈,不显丝毫的轻佻,却能让在座的所有人如沐春风。徐佑吩咐道:“即日起,往晋陵鲍虎家中送些米粮油盐等日常用物过去,每月一次,直到此次灾情过去为止。另,张兄、沈兄和巫兄家中同样照此办理。”
话音刚落,张墨和沈孟同时站起,道:“微之,好意心领,但决不可如此破费!”
按时下的米价,徐佑如果负责他们四个人的家族口粮,一个月最少也得数万钱的支出。
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巫时行犹豫了下,他家里只比鲍虎略强一些,现在也入不敷出,无以为继,但君子之交,贵在如水清淡,岂能受人米粮,毅然拒绝道:“微之,我等为结社而来,却不是为米粮而来……”
徐佑温声道:“朋友有通财之义,我的日子好过些,恰逢此灾年,总不能坐看你们困于斗米而无心于道。何况就算不为你们想,也要为家中父母多想想。”
一番说辞,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张墨本来是不要的,他傲骨铮铮,岂肯受徐佑的馈赠,可是看巫时行的神情,定是遇到了难处,他和沈孟如果不要,巫时行也不会要。
“好吧,多谢微之,我们就收下了,只是受之有愧!”
张墨三人刚要下拜致谢,徐佑一手扶住,笑道:“朋友之馈,虽车马,非祭肉,不拜!这可是夫子的话,你我相交,贵在知心,钱财身外物,无须计较!”
王戎和周雍满目钦佩,徐佑的风姿确实让人心折。杜盛更是开怀,道:“守望相助,实是我八子社的人心所聚,当饮一斛酒!”
接连三日,张墨等人放弃游山玩水,而是在钱塘各处奔走,查访民情,准备回到吴县后联名奏到州府,抓紧时间赈济灾民。天可怜见,在徐佑送走同社七人不久,扬州各郡县终于等来了朝廷的恩典,以吴郡为主导,开始在和会稽交界处建造太平仓,除了正常的徭役之外,以每日一顿饱饭外加三文钱雇佣无米可食的民众出工出力,同时修葺各县的农田水利设施,消息一出,米价应声下跌三成,可仅仅维持了七日,又开始上涨。
整个六月,扬州刺史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来平抑米价,和暗中投机屯粮发国难财的奸商殊死相搏,互有胜负,虽然没有能够让米价重新回到正轨——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毕竟两季绝收,供应不足,米价上涨是必然。官府所要做的,是尽量抑制上涨的速度,每天少涨一些,就能少死一些民众,但通过种种努力,终究还是让米价维持在了三千文的高位,没有继续飙升。
到了七月上旬,太平仓建成。所谓太平仓,其实跟汉朝时的常平仓法度相似,谷价低时,由官府高于市价从谷农手里购卖谷物储存在常平仓内,以免谷贱伤农;等谷价高时再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卖出,以稳定物价,安稳局势。这项制度好在买入和卖出的价格差别不大,所以能够维持成本,保证长久运营,但此时灾情正盛,临时建造的太平仓很难像常平仓那样盈亏持平,可它的好处却在于能够给正在地狱中挣扎的灾民以信念,给正在作奸犯科的粮商以警示,给正在看热闹的世家门阀以示范:那就是朝廷将大力赈灾,不计一切代价的稳定局势,扬州,绝不能乱!
太平仓落成当日,十船米粮通过水路运进了仓内,米价立刻跌到了两千七百文,第二日又是十船,米价再跌三百文,第三日,第四日……总共有五十船米粮开进了太平仓,市面上已经闭市的许多门店重新开业,米价终于跌落两千文,徘徊在一千八百文左右。
“小郎,顾府君当真厉害了得,短短时日,竟能筹措五十船米粮,让人不得不佩服!”
履霜对顾允大加赞赏,在她心里,有了五十船米,不知能够救活多少人,这真是莫大的功德。何濡却噗嗤一笑,道:“你啊,这五十船米,能有一半就不错了,顾允一手疑兵之计,不知骗了多少像你这样的天真女娘!”
“啊?”履霜捂住了小嘴,惊讶莫名,道:“可,可米价低了啊,很多人也可以买得到……”
“因为被骗的还有那些屯粮的粮商,他们惧怕太平仓还会源源不断的运来粮食,所以想趁着高价卖出,进一步促使米价降低。”
秋分充满期盼的道:“不管怎样,只要能让米价降下来,让大家有口饭吃,比什么都强。”
冬至笑道:“是啊,根据我的线报,很多观望的粮商都坐不住了,接下来几天,肯定有粮商会大量出货,到时候米价会降到千文以下。依我看,朝廷出手,这次的灾荒很快就会过去,不至于有更多的人流离失所。”
徐佑叹了口气,星眸中始终暗含忧虑,道:“但愿如此,可我有预感,这件事不会这么容易结束!”
仅仅过了五日,夜里子时,一场漫天大火直冲云霄,火势百里可见,徐佑披衣出房,和何濡等人一起站到假山高处,远眺火光所在。没多久,冬至匆匆赶来,她的俏脸苍白如纸:
“小郎,太平……仓,走水了!”
(祝所有朋友春节快乐,狗年大吉!)
寒门贵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朽木和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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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仓的建造前后动用了数千人,规模是近些年来之最,出动人次更是十数万计,耗资上千万钱,所以才能在短短时间内建造成功。可谁也没有想到,仅仅过了十余日,就变成了火光中的一堆焦土。
不需要徐佑吩咐,冬至已经将手中握着的所有资源全部散了出去,各种情报流水般送到了了静苑。从蝼蚁百姓到富庶地主,从奴仆佃客到士族门阀,几乎都被太平仓的失火震的缓不过气来。
顾允写给徐佑的信里,充满了悲伤和沮丧的情绪,言辞之中甚至流露出了辞官的意图。左彣很是不解,道:“顾府君虽然入仕没有多少年,可自小家族培养的就是如何在官场纵横游走,心志之坚,应该不会逊色多少,怎么刚碰到点难处就如此灰心丧气?”
何濡眼中透着耻笑,道:“大雪青松、傲霜寒梅,无不是苦境炼心,这才磨砺出了真正的气节和风骨,如顾允的出身,说是万般呵护、千般疼爱并不为过,身边的谋主鲍熙固然智计超群,但也怕顾允在自己的辅佐下有什么闪失,所以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样的门阀养出来的俊才……哈,哈哈!”
对此徐佑表示理解,庐陵王安休隆在金陵遥领扬州刺史,州治也迁到了金陵,诸如长史、司马等二三把手全都在金陵任职,也就是说,此次太平仓的建造乃至吴郡等诸多郡县的赈灾事宜其实都由顾允全权负责,责重权大,时间紧任务重,可顾允还是不负众望的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让太平仓成功矗立在世人面前,并且筹粮运粮,有章有法,从坊间到朝堂,无不赞誉有加,博得了太多的荣耀。
俗话说捧的越高,摔的越重,这是天地间不变的道理,顾允心知肚明,他看着风光,可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太平仓若有失,必定会引得扬州动荡,甚至祸及国本,这样大的过失,哪怕他是顾氏的子弟,也应对不了如雪片的弹劾奏章。
辞官,是愧疚和惶恐之下的对自己失去自信的表现,顾允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失败的经验。
徐佑回了信,让冬至亲自送去吴县。顾允在后堂接见了她,打开密封的信笺,光滑如玉的元白纸第一次呈现在外人面前,摸上去如同处子的肌肤,若是往日,顾允肯定大喜过望,视若珍宝,可今时却无暇他顾,因为满张纸只写了一句荀子的话:
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顾允凝视良久,俊美的容颜难得露出几许愁云,道:“微之还说了什么?”
“回禀府君,我家小郎没有多余的交代,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他彻夜未眠,早上将信交给我的时候,我看到满地的纸团,写满了凌乱的字……”
顾允再次低头看信,眸子里似有水光闪烁,再抬头时,毅然而然的道:“回去转告微之,我绝不会辜负他的厚望。除非主上动怒,降之以雷霆,否则的话,我一日在位,就一日不会放弃!”
冬至伏地,恭谨的道:“婢子记住了,府君的话,我必定带回钱塘。对了,方才是婢子记错了,来时小郎确曾有过交代,府君若是这几日有闲暇,可私下里见一见孟假佐!”
徐佑临行时和冬至密语,若是顾允重新燃起斗志,可指条路让他去见孟行春,若是真的颓废不已,无心政事,这番话不必提起,再寻别的法子劝诫他。
“孟行春?”顾允眉头微皱,在他们这些门阀贵人的心中,司隶府是皇帝豢养的鹰犬,人品恶劣,品格低下,除非明面上躲不开的公务,否则的话,一向都敬而远之。
“正是!太平仓走水一事太过蹊跷,小郎料定必是有人暗中纵火,否则的话,以太平仓的防备,绝不可能一夜之间焚烧殆尽。孟行春的卧虎司代天子坐镇扬州,出了这样的事,他也难脱干系。府君只有和他统一口径,将罪责推到纵火的人身上,然后……”
接下来的话,冬至闭口不言。哪怕徐佑和顾允交情再深厚,这样的谋划也不可宣之口外。
顾允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片刻之后,回头说道:“我明白微之的意思,好,今夜就去见孟行春!”
“鲍先生那边,府君是不是再征询一下他的意见……”
“不必了!”顾允眉宇间透着不可动摇的决心,道:“微之总不会害我的!”
天一入夜,繁星布满银河,如同万千灯笼高悬,美不胜收。顾允身穿普通齐民的衣服,带了冠帽子遮住脸面,临出门时,被鲍熙拦住,他苦苦哀求,道:“孟行春是主上的家臣,府君却是主上的外臣,内外勾连,从来都是人主的大忌,府君切不可听徐佑胡言,置身危地而不自知。何况太平仓既毁,扬州的局势已经不可挽回,府君正好借此机会脱身,虽难免会有点点骂名,但总比将来深陷泥沼要好得多!”
顾允温声道:“先生,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微之说的有道理,遇事则逃,畏难避险,哪怕安然活着,也只是一根朽木而已。再者,这次逃了,下次又能逃到哪去呢?”
“这是徐佑的诡辩!”鲍熙难掩怒火,厉声道:“扬州的局势错综复杂,又遇上这么严重的旱灾,两者其一,都是百年难得一遇,更况乎两者兼具?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那才是真的朽木!”
顾允抬头,不知是哪颗星辰亮了亮,照耀着他的容颜,仿佛白玉无暇,道:“先生,让我置身事外,眼看着扬州百姓垂死挣扎,那么,如此君子,不做也罢!”
鲍熙久久无言,长叹了口气,让开了房门。顾允对他施了一礼,负手而去,英挺的身影悄然融入了夜色。
有孟行春的秘密奏报,有吴郡门阀的倾力庇护,虽然朝中指责顾允的声音始终居高不下,但安子道仅仅下旨斥责并罚俸三年,具体善后事宜仍交由顾允全权负责。
这样大棒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让很多人看到了顾允在安子道心目中的地位,所以逢迎拍马或者有意示好的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加。
这就是所谓的祸兮福所倚!
不过,金陵城中的威胁虽然化解了,但是扬州的旱情却在继续恶化,因为太平仓建成而营造的稳定局面再次失控,米价开始了报复性的反弹,短短五日,又涨到了四千钱的高位,别说那些苦哈哈的齐民,就是普通士族也有些不能承受。
民怨开始凝聚、沸腾、翻滚,谁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
顾允当然没有闲着,由徐佑秘密献计,一方面说服扬州诸姓门阀体恤国难,将多年仓储的陈粮以略高于往年的平价卖给官府,这主要是靠着他顾氏的身份,一般官员根本不可能做到,但这种收购是秘密的,并没有对外宣扬;另一方面,行文整个扬州有司,放开水陆各处的隘口,对运粮的车船减免关税,吸引别地的粮商大批量往扬州转运粮谷牟利。
“米价高,无非供需关系发生了改变,供过于求,则米贱,供小于求,则米贵。想要米价回落到正常的水平,必须有足够多的米粮作为依靠,可要做到这点,单单依靠官府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先从门阀买粮,并让朝廷给予一定的奖赏,不过切记,绝不能走漏丝毫风声。然后再对外表明官府无意打压扬州的粮价,以此诱惑粮商们逐利而来……”
起初,徐佑的计划在内部引起了很大的反弹,不仅左彣、履霜、秋分、冬至、山宗他们,就连何濡都觉得太过行险,不止一次劝道:“七郎的原意是好的,可为什么从门阀够粮要保密,宣扬出去,对当下的局势岂不是更加有利?”
徐佑解释道:“若是宣扬出去,粮商们以为扬州粮储足够,必会心生疑虑,哪里还肯日夜兼程的往扬州运粮?”
“这正是我的第二点疑问,黎庶苦于米价高涨,官府却还公开宣称无意干涉米价,这要传出去,顾允不知要招来多少骂名……”
徐佑的脸上闪过一丝坚忍不拔之态,淡淡的道:“做大事,担些骂名不算什么!为扬州计,为百姓计,也为飞卿自己打算,受一时委屈,救苍生水火,这笔买卖划得来!”
何濡见劝他不住,也就不再多说,但鲍熙可没这样的好脾气,从吴县专程赶到钱塘,面谒徐佑后,只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了,道:“徐七郎,你到底要干什么!小小年纪,粗莽武夫,就算博得些许才名,可这扬州的政务何等繁杂,赈灾一事牵扯万端,岂是你坐困钱塘,能够窥探明白的?为何要蛊惑府君行此遗臭万年之计?”
徐佑冷冷道:“鲍先生,你的学问连其翼都是佩服的,可要说到政务,未必比我这个黄口孺子强多少。”
“你……”
“你辅佐顾东阳多年,可作出了足以夸耀的政绩吗?”徐佑不容他废话,字字诛心,道:“十年了,顾东阳考绩从来只是中上,十年了,仍然是区区东阳太守,要不是这次顾允高升,朝廷以父职不能低于子辈为由,将他拔擢为建武将军、益州长史,你也能说无功无过罢了。”
鲍熙目呲欲裂,道:“徐佑,辱我就算了,竟敢辱及老郞主,你好大的胆子!”
徐佑笑了,笑的轻蔑而自傲,道:“也只有你这种蝇营狗苟的人,才会在生死攸关之时计较尊卑长幼之类的虚礼。此次扬州旱灾,百年未遇,若是太平仓尚在,还可以徐徐图之,可一把火将太平仓烧的干干净净,主上看似没有追究,但谁都明白,飞卿这是在刀尖上起舞,若能控制局势,安然度过大灾,则主上有识人之明,飞卿有治国之能,朝野称颂,皆大欢喜。但你想没想过,为了建太平仓,为了那几十船粮,扬州官帑花费一空,现在火烧眉毛了,去哪里弄钱赈灾,去哪里买粮救济?一旦灾情不可收拾,酿成民乱,飞卿第一个要死!”
他顿了顿,盯着鲍熙的眼睛,道:“鲍先生,顾允死了,你可以另谋高就,所以不急,是不是?”
鲍熙脸色变得煞白,望着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何濡,好一会才怒斥道:“徐佑,不要血口喷人。府君若出事,我自不会苟活于世,不过在我死之前,一定要拉着你共赴黄泉。”
徐佑懒得再看他,挥挥手,道:“风虎,送客!”
不同于鲍熙的强烈反对,顾允这次选择坚定的站在徐佑一边,在买粮运粮的同时,拿出大部分官帑修建馆舍学宫、筑堤疏河,并号召各郡县的中等士族主动开设粥棚施粥,将无劳动力和疾病缠身的老幼妇孺的口粮缩减到了每日一碗稀粥,维持着不饿死就成。
在此过程中,出现的买卖人口、兼并土地、畜养奴仆、由良入贱等现象已经不再重要,只要不饿死人,或者少饿死人,任何手段都在官府的默认之内。
生死事大,自由事小,至于良贱,在大灾面前,已经无足轻重!
寒门贵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清梦和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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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粮码头。
数十艘船错落有致的停靠在码头边,吆喝着号子的船工和肩扛着米袋的苦力在各个管事的挥斥中低头忙碌着,流淌的汗水洋溢在脸上的笑容里,让人感觉到生命的不易却绽放着璀璨的光辉。
眼下这个光景,有活干,有汗流,才会有饭吃!
徐佑正跟一位从江州过来的粮商闲聊,得知他这次送了三船的江米,按照当前的市价,足可盈利百万余钱。这人还是小粮商,所以才取道钱塘,而不是去吴县,据他说吴县现在的粮商几乎要塞满河道,大家都闻讯而来,几乎将广、宁、益、荆等州的陈粮都运到扬州来了。
离开粮码头,经过西湖畔时,看到大德寺的和尚们正在沿街施粥饭,有个老妪衣衫褴褛,白发苍苍,颤颤微微的跪地问道:“大法师,佛祖不是庇佑信众的吗?我全家都恭敬的侍奉佛祖多年,可前日死了老头子,今日死了刚满月的孙儿,儿子儿媳也快不行了,到底是为什么?求求你,要收就收了我这把老骨头,给儿子们留条性命吧!”
和尚宣了佛号,扶起老妪,道:“这是前世的孽,造今世的果,非佛祖不庇佑,而是只有断了因果,才能让他们往生极乐。你看到的是死,其实,佛祖已给了他们新生!”
“新生?”
“苦海多苦难,离之不可惜,老人家宽心些,你的家人来世可得大富贵!”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老妪扑通又跪了下去,虔诚的一下下的磕着头,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徐佑立在柳树下,看着眼前这幕,微微叹了口气。
左彣问道:“郎君为何轻叹?”
“风虎,你说,佛门的这些道理,是真正的道理吗?”
左彣摇头,道:“我看不是!按照佛门的说法,今世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跟前世有因果,然后要信众放下欲念,一心一意的去求来世安乐祥和……那我们的存在和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能想到这一层,已经比很多人都高明了!佛门未必握着天地间的至理,但是宗教的好处,就在于能够在绝望时抚慰人心。如果不是那和尚一番言语,老妇人从此刻到死,都不会真正的开怀,日日夜夜被生离死别的亲人折磨着躯体和魂魄,不得安宁。至少现在,她即将枯死的心,有了归处!”
左彣若有所思,道:“郎君的意思,不必管宗教的出处和本义,只看它能不能给老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道门之所以在争夺信徒的战争里被佛门逐渐的超越并彻底压制,归根结底,就在于理论体系的不同。佛门的理论体系更简单易行,也更具有严密的逻辑性,具象化之后,就是对愚民的巨大蛊惑力和渲染力。
“对,抛弃其神性,吸纳其人性,不管胡教还是正教,都将变成我们独有的教派!华族千年前,乃至千年后,对宗教的改造大抵如此!”
徐佑突然笑了起来,笑容里有对这个伟大文明的自豪和崇敬,也有对这个伟大文明那异乎强大的同化能力的狡黠和得意。
“取其精华,弃其糟粕,然后,为我所用!”
回到静苑,徐佑直接去见何濡,神色透着几分凝重,道:“连大德寺的和尚都开始出来施粥收买人心了,天师道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大德寺可不仅仅施粥这么简单,这几个月竺法言以一日两食吸纳逃难的流民,在各地大肆扩建寺庙,花费极低,却得民众交口称赞。”何濡伸手入怀,搓了搓泥,然后屈指弹出,懒洋洋道:“刘彖事先囤积了那么多的粮食,总不会是拿来自己吃的吧?或许都明玉还在观望形势,如果顾允那边没有大动作,就算把刘彖囤积的粮食全部撒出去,也不过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所以,我想,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介入的时机!”
徐佑略觉心安,但眉头依旧没有舒展,道:“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不过是早晚而已,至少对生民有利。可我不知为什么,始终觉得不安……”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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