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竺无漏年少卓识,或许真是佛子也说不定。”
佛子是应佛口说法而生,从寂灭证入而成,能继承如来觉世的大业,是至高无上的尊号,等闲不可轻用。就算刚才领头高呼的人,是大德寺事先安排好的托,可竺法言何等人物,总不会无的放矢,轻易为竺无漏塑造佛子这样伟光正的形象。
形象工程很重要,不管哪个时代,不管哪个行业,但有时候过于激进的形象工程反而会累及己身。竺道融尚在,竺法言尚在,竺无漏哪怕脑袋抽风也不敢自称佛子,这样说来,今日发生的事,必定得到了竺道融的首肯。
“不可能竺无漏或有天分,但念佛三昧的佛理精义,绝不是他能够独自领悟的。要我说,这应该是竺道融或者竺法言的本事,传了他,并借他之口宣之于众而已。”
徐佑突然看向冬至,道“你说,竺道融想干什么”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连山宗左彣都一时没明白过来,履霜倒是若有所思,但她并没有说话。冬至已经适应徐佑时不时的突如其来的拷问,脑海飞快的运转,猛然击掌道“竺无漏正式进入本无宗下一任宗主的备选之列了。”
何濡笑道“你倒是真的长进了”
冬至做了鬼脸,道;“诸位郎君都是天上月亮似的人物,我这样的小星星要是再不长进,怕是早晚要坠入尘土,不见微光了。”
徐佑他们皆大笑,引来旁边正虔诚膜拜竺无漏的信徒怒目而视,忙收了声,从后面悄悄的离开。到了寺外,很多人挤于山门两侧,比起寺内更加热闹,山宗踮着脚瞧了瞧,道“我去看看”他身手灵活,游鱼般滑了进去,过了一会,手中捧着煮熟的豆子回来,嘴里嚼的起劲,道“别的不说,这些和尚做的一手好斋饭。大家都尝尝”
徐佑就着他的手抓了几颗,热气腾腾,应该是刚煮的,放到眼前端详,笑道“这就是和尚念经时用来记数的豆子吗”
履霜秋分冬至她们都抓了来吃,闻言好奇道“记数的”
“是,僧人念佛号时常捏豆子来记其数,每到浴佛节,煮熟后微撒以盐,与道左邀人食用,每吃一粒,就和佛祖结下一分的缘分。”
冬至正吃的起劲,听说是僧人捏过的,呸呸呸的吐了出来,道“脏死了,都不知道被那些秃驴捏了多少次。惊蛰,你自己吃就好了,害我们做什么”
山宗无奈道“我哪知道是和尚记数的”
正在这时,从寺内发出无数人的惊恐和怒喝声,如雷在天,震的人耳鼓发麻。徐佑停下了脚步,扭头回顾,正在寺外煮豆的僧人也匆匆的往里面赶去,目示左彣,他点点头,身影一闪,消失在远处。
“发生了何事”
履霜和冬至都往徐佑身边挪了挪,秋分和山宗分站在左右,警惕的望着四周,护住徐佑和何濡他们。
徐佑平静的道“天师道找麻烦来了”
除了何濡,其他人都是一脸的震惊,履霜忍不住问道“小郎怎么知道的”
“大德寺今日假借浴佛节之名,为竺无漏开坛扬名,恐怕要不了多久,雪僧在扬州的影响力将会给佛门带来数不清的好处。天师道不甘束手,自然要做出反击只是”
“只是反击也要讲究策略,太过火,让双方立刻兵刃相见,并不符合整个扬州的局势。可要是不痛不痒,天师道丢的是自家的脸面。所以既要戳痛,又不能戳的太痛,若我所料不错,来的人,必定是三河村高家的那个高惠”
冬至小嘴微张,道“其翼郎君,你这样太神了吧,竟然连谁人来捣乱都猜的到我不信,敢不敢打赌”
“赌什么”
“赌嗯,就赌方绣娘的玉屑饼”
何濡侧目道“自从上元夜之后,你不是跟镜阁那边断了往来吗又怎么讨要人家的玉屑饼”
“那郎君就别管了,我有我的法子,大不了掏钱买就是了,难道有钱好不挣吗”
想起玉屑饼的美味,何濡食指大动,道“好,赌了”
看着冬至高兴的样子,徐佑叹了口气,道“傻丫头,你输了给他玉屑饼,他输了给你什么东西”
“啊”
冬至傻了眼,对啊,刚才一时激动,只说了她的赌注,何濡的赌注还没说呢,秀眸一瞪,道“其翼郎君,你坏死了”
何濡老神在在,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冬至拉着徐佑的手不依,道“小郎,你看看他,就欺负我”
说笑间,左彣从寺内出来,走到近处,低声道“高惠突然出现,冲上了莲台,将一桶秽物泼了竺无漏满头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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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光明所及,尽是暗色
今日出现在大德寺,高惠抱着必死的决心
钱塘湖雅集之上,竺法言借故杀了竺无觉,但是他心里清楚,妹妹绝不会说谎,真正的凶手必定是竺无漏。只是竺无漏声名显赫,为佛门所重,故而推了竺无觉做替死鬼而已。
他要报仇,可这个仇,如何才能报
竺无漏的背后是权势滔天的本无宗,是只手遮天的佛门,而他,不过是钱塘县一个身份低贱的区区齐民,两者间的差距仿佛蝼蚁比之巴蛇,无论个人实力还是人脉关系,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高惠心里清楚,单凭一己之力,今生今世都没有可能杀了竺无漏,所以这段时日待在天师道的某处秘密据点里,被数十人严密保护,不见天日,他求助无门,见不到都明玉,几乎快要绝望。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诉他,四月初八,浴佛节当日,竺无漏将会登台说法,这是奠定其在本无宗内部无上地位的一次决定性的机会,如果搞砸了,对他将是致命的打击,甚至比杀了他还要解恨。
高惠想都不想就同意了,在浴佛节当日大闹大德寺,听起来似乎是个笑话,他固然有恐惧和怯懦,可一家三口的性命足以让他忘记所有的不安,哪怕杀不了这个淫 僧,至少也要让他的日子过得不是那么的舒坦。
他落了发,穿了和大德寺僧人一模一样的白衣,趁着浴佛节的混乱,在一些人的掩护下,提了满满一桶的秽物,从塔后面冲上了莲台。
七步外,望着竺无漏有若天神的高大风流之姿仪,高惠双目尽赤,状若疯癫。他本想用短匕贴身刺杀,可被天师道的人否决了,竺无漏虽然从来没有显露过武功,但他的身手就算比不上竺法言,也差相仿佛,高惠这样的齐民,不可能将短匕刺入他的身体,更不可能一刀毙命。
比起短匕,泼洒秽物要简单的多,也有效的多
不过竺无漏没有躲闪,从头到脚,被秽物淋了一身,洁白如雪的僧衣散发着扑鼻的臊臭,不仅台下的僧人们惊呆了,连围观的人群也彻底失声。
嘈杂如闹市的大德寺出现了暂时的诡异的静寂,如同时间在这一刻偷偷的停顿,所有人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以为自己陷入了无法挣脱的噩梦里。
“抓住他”
“快,抓住那个和尚”
“不对,他不是大德寺的”
莲台下的沙弥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怒火冲天,蜂拥而上,将高惠扑到在地,双手反扭到身后,腰部被膝肘死死顶住,几乎脱臼和折断的痛苦让高惠的脸看起来十分狰狞。
“杀了他”
“杀了他”
上千的民众也从噩梦中清醒,不知谁高喊了一声,立刻群情激动,嘶声力竭的要处死高惠,仿佛跟他们有杀父辱母之仇,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殊不知,真正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可怜人,正被看似正义的人们宣判了死刑
“阿弥陀佛”
眼看局势即将失控,竺无漏缓缓起身,口喧佛号,制止了众人。他满目慈悲,玉面安详,丝毫不以身上的秽物为意,走到高惠身前,柔声道“放了他”
“这”领头的知事顿了顿,见竺无漏目光扫来,心神一凝,立刻垂首道“是”回身喝道“放开他”
众沙弥松了手,高惠从地上慢慢爬起,腰臂间的剧痛丝毫掩盖不了眼中的快意,他仰头大笑,道“竺无漏,你也有今日”
“今日如何”
竺无漏声音轻快灵动,浑不似刚刚遭受人生最大的羞辱,他双手合什,一派高僧风范。
“今日今日你污了身子,还有脸自称雪僧吗”
竺无漏微微一笑,道“身在浊世,何来似雪之洁无论沐浴香汤,还是跌入厕池,与我,与你,与众生,其实并无分别。”
高惠呼吸一窒,他不读书识字,论起口舌怎么比得过舌灿莲花的竺无漏,见他越是平静,心中越是焦躁,终忍不住破口骂道“畜生你辱我阿妹,杀我父母,就你这样人面兽心的恶徒,还敢在此妄谈佛法佛陀若是这样颠倒黑白,泯灭人心,这个佛,就是邪道,就是伪神,不拜也罢”
全场寂静无声
对信仰而言,信则生仰慕之心,仰慕过度,就会失去自我,刚刚为了争抢浴佛水,让这些佛门的信众丑态百出,现在听到高惠辱佛,先是一愣,继而气不可遏,人人高声怒骂,争相往高台挤去,那势头,非要亲手撕碎了他不可。
“阿弥陀佛”
这次不仅竺无漏,所有在莲台上的沙弥齐齐低头,共喧佛号,梵音涤荡,充斥台下信众的耳鼓和心田。
“佛陀降生后,大千世界突然震动,颤抖,摇撼所有地狱的烈火都熄灭许多人的病霍然而愈所有乐器不奏自鸣;浩瀚海洋的水变成甘甜凡此种种神迹,有三十二处,其后佛陀在婆罗双树间涅槃悟道,在鹿野苑开始传教说法,整整四十九年,清净妙理,开阐无遮,度诸疑谤。询苦海之慈航,作众生之慈父”
竺无漏前行三步,护在高惠身前,面对几乎失去理智的人潮,双目微微闭合,手指拈花,竖立胸前,清澈如水的声音响起“然而光明所及,尽是暗色,五浊尘世,岂无邪魔此人受外道迷惑而谤佛,却非他本心的缘故,你们且息怒,不可妄动伤人”
见竺无漏庇护高惠,很多信徒心中不解,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似乎有些怀疑高惠所说的事是不是真的。这时人群中有人问道“竺法师,我听此人说,你辱其妹,杀其父母,可是真的又听人说当日孤山雅集,也是因为此人告发,贵寺的竺无觉法师咬舌自尽,莫非他也牵扯其中三条人命,家破人亡,其实,也怪不得人家要骂你们邪道。”
这问题问的刁钻,看似求个答案,其实已经将答案告诉了众人。徐佑他们也从寺外赶回,正好听到这人发声。左彣遁声望去,目光如电,从千百人中准确扑捉到说话的人,低声道“会武功,脚下不停的移动,唯恐暴露行迹,应该是天师道安排的。”
徐佑没有左彣的神通,根本发现不了那人的所在,点了点头,没有做声,静观其变。
“高家的三人和无觉师兄,只因前世里有所纠葛,故而今生前来了断,这是他们的宿缘,谁也无法阻挡。不过宿缘既了,四人往生极乐,此乃莫大的功德。至于说我,究竟有没有牵扯其中,只问这位高郎君便知”
另有一人高声道“高郎君,你大胆的说,无漏法师是不是凶手不要怕,此间这么多人,都可为你撑腰”
“是,就是他我妹妹亲口说的,那日登门的僧人里根本没有竺无觉。他只是替死鬼,为了帮竺无漏脱罪”
台下的人议论纷纷,猜疑是最猛烈的病毒,会在不经意间传染所有人,白衣沙弥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忧色,转首望向竺无漏,想让他拿个主意。
山宗幸灾乐祸,道“竺无漏就算浑身是嘴,怕也解释不清了。这种事大家都是宁可信其有,何况高惠这个苦主瞧上去十分可信”
何濡淡淡的道“那可未必,佛门推竺无漏出来,若是连这样的场面都应付不来,岂不是辜负了竺道融和竺法言的一番苦心”
暗夭也道“是啊,闹到现在,竺法言还待在殿内没有露面,想必对竺无漏的急智和辩才很是放心。”
山宗吧唧吧唧嘴,悻悻然道“我又猜错了”感觉到衣袖动了动,扭头看到秋分带着安慰和关心的眼神,心头一暖,调侃道“秋分,这里也就咱俩是耿直人,跟他们这些擅长阴谋诡计的人没话说。”
“哎,惊蛰,你这句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和履霜阿姊也是耿直人好么”
左彣笑道“加我一个”
几人正在笑闹,徐佑的眼神一直盯着竺无漏,突然低声道“噤声”
众人同时闭口,顺着徐佑的目光看着莲台。
竺无漏神色如常,来回走了七步,契合佛陀降生时的神迹,盘膝跌坐,静声道“我再为诸位说佛陀十恶业”
“佛陀十恶”
“佛陀也有恶吗”
“不知道啊,且听他说说看。”
不理会已经动摇的人心,竺无漏的声音再次传扬开来“战遮女受外道蛊惑,悄悄潜入佛陀所在的祇园精舍。每当人们前往听法时,就故意从里向外走,人们朝她问安,她回答说夜宿在精舍的香殿内。如此七八月,当佛陀居高说法时,她大腹便便,立于众人中,责问佛陀你的辩才无碍,可既然和我有了夫妇之实,却为何弃我不顾,真真是无情无义之人。听她这般说话,结合之前的所见所闻,就是对佛陀最为崇仰的信徒,也无不大惊失色,心中发生了动摇。佛陀却威严不动,安坐法座之上,正在这时,从战遮女的衣服中掉落一个木盘,原来她用布带将木盆系在腹部,装作受孕诬赖佛陀。”
“好狠的用心”
听着竺无漏说法,激愤的人群渐渐的恢复了平静,有人问道“那女子什么下场”
“佛陀没有任何的责怪,任由那女子离去,仍旧为众生说法。这样的事,却不仅此一次,外道不肯甘心,先后驱使孙陀利谤佛、奢弥跋谤佛、被木枪刺脚、被掷石出血等十次恶业,佛陀尚如此,况乎小僧”
山宗瞠目结舌,忍不住摇头叹道“厉害,厉害好一张利口,怪不得竺法言安坐不动,辩才如此,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左彣眉头紧锁,道“竺无漏已经如此了得,可以想见佛门中还有多少龙虎蛰伏,天师道要想挽回颓势,无疑比登天还难”
跟随徐佑日久,被静苑的朝气感染,暗夭的性情变了许多,不再那么的阴郁可怖,反倒有意无意中主动的参与交流,道“天师道有备而来,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肯定还有杀招”
话音未落,还是先前那人,嘲讽道“不是说佛陀无事不知、无事不闻、无事不见么,怎么有人谤他、诋毁他,却不能事先预见,防患未然呢”
冬至顿时惊呼,道“杀招来了,一言就将竺无到了死路,佩服,佩服”
近来身体不好,治疗了多日,刚刚好转些,愧对诸位兄弟,丸子万分不安,莫怪,莫怪
寒门贵子 第一百六十七章 生从何来,死往何去
一言既出,满院皆惊。
佛陀既然具有无上神通,为何又会屡次受人陷害,这样简单的道理,没人指出来之前,被洗脑的信众从来不曾怀疑过,可一旦有人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立刻在众人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浪潮。
心有所想,显露于外,脸上的犹疑如同初夏的阳光,飞快的融消着佛门赖以生存的信仰基石。竺无漏丝毫不为所动,玉面春风,挥洒如意,平缓的语调徐徐道来“佛陀成佛之前,曾于五浊尘世历经了万万劫,譬如孙陀利谤佛,自有前因。且听我说与你们,安坐静听”
孙陀利谤佛,是佛门影响比较大的一件事,也是对佛祖一生清誉最大的质疑。孙陀利是当时天竺诸邦的花魁,美色绝世,艳名广播,无数贵族和修行者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佛陀证道之前最有名的通力自在大仙人就为了这个女子放弃了修行。
而外道中人忌惮佛陀说法势大,重金聘请孙陀利去魅惑佛陀,无果后孙陀利开始四处散播她和佛陀的风流韵事,后来还假装怀孕谤佛,在皈依信众和普罗大众间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外道怕事情败露,也为了嫁祸佛陀,悄悄的杀了孙陀利,将她尸体埋到佛陀的精舍附近,但不久因为泄密,导致真相大白,佛陀这才逃过一劫。
“虽然如此,可仍有人质疑,比如舍利佛,他问的问题和你们一样既然佛陀神通广大,为何还会被孙陀利栽赃陷害呢”
竺无漏满脸秽物,可唇角的笑容,眼眸里的清净,说法时淡然自若的神态,却能让人们忘却那些不干净,凝聚着心神,静静的聆听。
“佛陀是这样回答的往昔过去世中,波罗奈城内有一博戏人,名叫净眼,巧于歌戏。城内有一妓女,名叫鹿相,端正姝好。净眼邀鹿相共出,求于好地以贪欢行乐。净眼答应后身穿华服,严驾好车,与鹿相共载出波罗奈城,来到树园里。一夜之后,净眼看鹿相衣服珍妙。便生贪心,杀此女取其衣服。而此园中恰好住着一位辟支佛,叫乐无为,乞食外出不在园内,于是将尸体埋于他住的庐舍内。后有人发现鹿相不见了踪迹,禀告国王,国王严令全城内外搜寻,经过波折,还是抓到了乐无为。乐无为没有为自己辩解,被判处了死罪,即将行刑时,净眼深感愧疚,供述了自己的罪过。所有人都向乐无为作礼忏悔,乐无为心知不宜在此城乞食,入火中灭度,之后舍利被大众供奉于四衢道。当时的净眼便是佛陀,鹿相是孙陀利,舍利佛就是国王。净眼造这罪恶,无数千岁在泥犁中受煮及上剑树,无数千岁在畜生饿鬼中受罪,至今成佛尤残殃未尽,受孙陀利当众谤佛的报应。”
竺无漏舌颤莲花,娓娓道来,将这段融合了佛门因果的往事说的充满了震慑人心的神异色彩,他的目光扫过台下的众人,一字字道“如是因,如是果,如是报我和高惠一家,同样如此,我是净眼,高兰是鹿相,高惠是舍利佛,前世有因,故而今世要受此报,你们要怀慈悲心,饶恕了他吧”
连佛陀都要承受因果报应,竺无漏被高惠诬陷自然是理所应当,人人眼眸泛泪,俯首下跪,同声高呼佛子。如果说之前还有人口不对心,认为竺无漏尚不能当得起佛子的称号,现在却无不顶礼膜拜,虔诚的姿态更胜旁人万倍。
有意无意之间,通过孙陀利谤佛的类比,竺无漏在他们心中,似乎已经成为佛陀在当世的化身
徐佑遥遥的望着莲台上的竺无漏,他闭眼合什,仿佛有佛光透顶,一瞬间,心神几乎为之所夺
“郎君”
左彣的呼声传入耳中,徐佑猛然清醒,看着左彣关切的眼神,眉头微微皱起,道“这是什么邪功竟似能够摄人心魄”
左彣摇摇头,他虽然进阶小宗师,但全靠机缘巧合,并无名师传承,对世间武学,尤其是佛门武学所知不多。何濡脸色严肃,目不转睛的打量着竺无漏,道“瞧不出来不过本无宗有竺道融这个位居一品的大宗师,奇门绝技不知凡几,竺无漏会邪功也不算什么。他今日莲台说法,用此邪功迷惑信徒,又借高惠的出现,将佛子的称谓落到实处,真是妙不可言,厉害,厉害”
能得何濡衷心称赞,可想而知竺无漏今日的表现有多么的惊艳,徐佑记起那日在西湖畔雪中偶遇竺无漏,也许从那一刻起,注定两人间将会发生许多的故事。
只是,眼下的竺无漏已经踏上登天之路,而徐佑还在门外费尽心神的寻找敲门的那块红砖
“饶恕我”
高惠独立高台,遍观四周,浑身一片冰凉。他看到的,是怜悯、是憎恶、是摇头叹息、是自以为同情的高高在上,这大德寺内千万人,只有他孤独一人,站在悬崖边,面对人世间的所有责难
心口猛然剧痛,脚步踉跄,差点摔倒,高惠颤抖着举起手,指着黑压压的人群,凄厉喊道“你,你们你们好慈悲好慈悲可是,这样的慈悲我不要,不要你们假惺惺的可怜我我没罪,有罪的是他,是竺无漏”
“阿弥陀佛你所言原也不错,众生皆有罪,而我亦然”
“胡说,我没有罪,我没有有罪的是你,是你们”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先是竺无漏,然后是几个知事,再然后是一众白衣僧,继而是那些跪拜在地上的信徒,所有人齐齐唱着佛号,面相肃穆,满眼悲悯,一声高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如梵音大吕,荡漾九霄云外。
高惠脸色煞白,神情从激动难复逐渐的平静下来,漠然看着众人,想起出发时天师道的人问他的一句话
你怕死吗
不怕。
若是事不可为,可敢一死
有何不敢
好,若你赴死,我答应你,日后必定手刃竺无漏,为你雪此深仇
记得你的话,我去死
我去死
生不易,死亦难
究竟将人逼得何等的绝境,才会如此从容的说出我去死这三个字,高惠手中多了一把短刀,寒光夺目刺骨,迈步走向竺无漏。
佛号声戛然而止。
“佛子,小心”
台下大呼,有人想要冲上去保护竺无漏,却被白衣僧给拦住了,竺无漏微笑着面对高惠,坦然道“你来吧,将刀刺入我的胸膛,让鲜血了却这段往世的劫。”又吩咐道“等我死后,舍利无需供奉,可撒入江水中,永生永世庇佑钱塘百姓。”
“佛子,不可,千万不可啊”
“是啊,佛子,我们若是没了你指引,又怎么前往极乐净土呢”
“佛子,你跟高家是前世的因,今生受谤已经了却,岂能再为了受劫,舍了天下的万万信众”
苦求声,哀怨声,哭闹声,呵斥声不绝于耳,竺无漏丝毫不为所动,笑望着高惠,抬手褪去了僧衣,光洁的上半身流淌着完美无暇的曲线,不胖不瘦,不增不减,没有肌肉隆起的压迫感,也没有弱不禁风的虚弱感,从肩头到腰腹,如同金座上的佛身,在阳光沐浴下熠熠生辉,不可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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