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如此三年,於菟忍辱偷生,不知受了多少折磨和痛苦,却守护着女儿安全的长大。终于等到澹台斗星忘了世间还有这个人存在,兵卒们也厌倦这个看上去无比狰狞的女子的肉体,於菟想尽办法接近了主管营户的幢主乌富山,告知他北魏那个被杀的戍主在郡外某处暗藏有珍宝,代价是放她和女儿出营。
乌富山固然贪财,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说话算话,於菟也是瞧准了他的为人,才敢拿出最后一点希望赌一个逃命的机会。结果就是乌富山拿到了这笔钱财,以年老貌丑体弱多病为由,将於菟等五个营妓卖给了荆州的奴隶商人。
五人同卖,於菟夹杂其中,并不起眼,也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这件事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压了下来。不过於菟心有不甘,她本来是要乌富山送她回到北魏境内,可乌富山没有那样的胆子,并且狡辩说事先约好只是放你出营,出营后归向何处,他说了算。
於菟吃亏在身为北人,没有南人这么狡诈,不慎落入了语言陷阱,成为了奴隶商人手中的货物。经过多次转卖,从荆州到扬州,阴差阳错之下,出现在徐佑面前。
“如此说来,於菟不算撒谎,她从魏国到楚国的诸多经历,都已经得到了证实,稍有出入,但问题不大。唯一尚存疑虑的是,她怎么从西凉到了柔然,又怎么从柔然到了魏国,是不是真的只是东女羌选入西凉后宫的陪嫁婢女,又因战败被俘成了魏国戍主的妾室”何濡顿了顿,又道“只是这部分经历牵扯太广了,根本没办法,也没有精力去查”
左彣思考了片刻,道“这部分不重要,只要她确实是从营户里出来的,不是别有用心的人安插在静苑的钉子,这就足够了”
山宗看着徐佑,见他一直没有说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郎君,离开金陵时,郭夫人亲自送我到了码头。我问她可有回信,她摇摇头,一言未发,然后掉头离开。不过据我观察,她应该有很多话想跟郎君说”
山宗不知道的是,在他登船离开之后,詹文君回到牛车上,宋神妃坐在一侧,问道“你帮徐佑做了这么多事,他未必肯领情,或者说只当你是可利用的一颗棋子,傻妹妹,男儿皆薄幸,你又何苦这么难为自己”
“阿姊,我帮他这个忙,是因为当初他救我郭氏于危难之际,我答应日后为他做三件事。这只是第一件”
詹文君的神色同样淡然,道“有恩必报,是我的为人,阿姊若是瞧不顺眼,那也没法子”
宋神妃掩口轻笑,体态起伏有致,道“我可不是干涉你办事,只是怕你受人愚弄而不自知。既然只是为了报恩,那我没什么好担忧的。”
詹文君闭上双眼,牛车摇晃,心思早不知飞向了何方。
车遥遥兮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
徐佑何曾忘记了詹文君,心中更是清楚的知道,她在金陵的处境未必比得过在钱塘时的自在,有宋神妃觊觎,有十书掣肘,有各方面的制约,更有其他数之不尽的明刀暗箭。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好处,但是有光就有暗,家族内的权力斗争在披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之后,却更加的残酷和血腥。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在短短十余日内查明於菟之事,可想而知,私底下耗费了多大的心神。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兑现三件事的承诺可以解释的,徐佑前世里游遍花丛,对女人是大行家,如何不明白詹文君的心意,可还是那三个字
不得已
当初若是一时没有把握住,和詹文君共赴巫山,等郭勉回来必定会发现,徐佑除了一死,再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而现在,若跟詹文君暗通款曲,虽不至于立即陷入死地,但至少彻底得罪了郭勉,对步履维艰的徐佑来说,是不能承受之重。
没有足够的权势,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保护静苑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部曲又怎么带着他们完成徐氏复仇的大业
情之一物,最断人肠,可情爱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对徐佑而言,如何抉择,并不难
对詹文君而言,如何抉择,也不难
两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不得已,所以,挥手诀别,天涯相隔,
愿君安好,我亦安好
寒门贵子 第一百六十一章 西湖八子
对於菟的调查暂时告一段落,她的身份依旧可疑,但至少可以肯定不是别人安插在徐佑身边的奸细。
这就足够了
她的真正身份是什么,徐佑固然好奇,但并不急于一时,只要让她留在府内,总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又过了几日,三月初三,上巳节来临。从春秋时代开始,每到上巳节,人们都要群聚到水边,洗污去垢,招魂引魄,祓禊灾病。后来逐渐被统治阶级重视,至六朝时已经成为法定的节假日,变成全民性的娱乐活动,男男女女头戴芥花,手持兰草,腰间插着柳枝,游山玩水,沐浴大好春光,时不时的还有情侣野合于郊外,既浪漫又贴合自然,为广大老百姓喜闻乐见。
这天一大早,张墨、杜盛、王戎、周雍、沈孟、巫时行、鲍虎纷纷从各地赶来,等候在西湖东畔的一座凉亭里,等徐佑出现,七人同时站起,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毕竟,能够拉拢名震扬州的幽夜逸光加入,不管对他们个人的名望,还是即将要倾尽一生去改变的声律运动,都有莫大的帮助。
“微之”
张墨迎了过来,携着徐佑的手,喜不自胜的道“我们翘首望着西城,可算把你盼来了”
徐佑歉然道“处理点家事,姗姗来迟,诸君莫怪”说着团团作揖,众人急忙回礼,连说无妨。张墨拉着他走到最左边那人的面前,道“大家都认识了,这位我再介绍一下,沈孟,字允明,别看他样貌秀弱,其实性情烈如火,最是敢打敢冲”
“允明兄”
徐佑拱手为礼,道“上次匆匆一会,咱们之间多有误解,闹得不欢而散,这是我的不是,今日特来向允明兄请罪”
沈孟侧身让开,表示谦逊,不敢受徐佑的赔礼,诚恳的道“那日是我唐突在先,未曾和微之解释清楚,这段时日常常愧疚难当,夜不能寐。幸蒙微之不弃,肯屈尊来西湖相见,这份心胸,让我深感敬服”
“哪里哪里,允明兄言重”
两人一笑泯恩仇,等寒暄完毕,徐佑在凉亭正中间就坐,其他人分坐两侧,共同商议今日结社的具体细节。
结社,归根结底是社会组织,跟社会生活的联系极其密切,从内容和形式上分,大致可以划分为正治、经济、文化、军事等四个方面。
正治的社,比如朋党,东西汉的党人,唐代的牛李党,宋代的新旧党,明代的阉党、东林党都属于这个范畴;经济的社,比如行会、商帮、会馆,历代的马行、鱼行、丝行等手工业行会,以及各种以慈善救济互助的行会都算经济社;军事方面,大多是义社、义会、民团、保甲这些临时性军事组织,除非蓄谋造反,私下秘密结社,否则官方不会允许太过强大的军事社的存在;最后,是文化结社,也是最常见的一种社团组织,形式最为复杂,内容最为广泛,名目最为繁多。
徐佑今日参加的西湖八子社,就是文化结社的一种。但不管是哪一种结社,都要有盟主,有社令,有规矩,有聚集的地点和固定的时间。龙无头不行,第一步要选盟主,过程很简单,张墨提议由众人推举,谁的支持度最高就由谁出任盟主,他推举的徐佑,其他人没有犹豫,全部表示赞成。这也算是私底下早早达成了共识,推举只是走个过场。徐佑谦虚推让了几次,被众人劝说一番,也就顺理成章的应了下来。
如果说仅仅靠雅集上的十字诗尚不能服众人之心,但三都赋的流传,正如张紫华所说导致扬州纸贵,初步奠定了徐佑在扬州文坛的崇高地位,再无人敢质疑他的资格。
选好了盟主,接着要定社令,大家齐齐看着徐佑,没有人说话。这一方面是想试试他的能力,毕竟盟主之位,除了文才学识,还要有组织和领导能力;另一方面,社令是文社的重中之重,是指导日后行动和发展的主要方针,大家心里都没数,轻易不敢发言。
徐佑胸有成竹,他闭关多日,思索的就是这个问题,言简意赅的提了十二个字
以诗会友,有唱必和;悠游山林,独善其身。
自有文人结社以来,经史文赋诗词音律书画一向不分家,全方位的互相吹捧,互相抱团,也互相切磋学习提高,并且通过结社扬名的同时,往往会形成个人或者团体的正治理念,然后逐渐成长为一个或庞大或弱小的正治集团,从未有纯正意义上的诗社出现。
徐佑定的社令,基本将西湖八子社规范在一个写诗爱好者的小圈子里,不牵扯其他,更不牵扯正治正治这两个字是故意写错,理由想必大家都懂,以后需要出现的时候,都会以错字代替,请跟天师道的正治区分开来
这是他为了稳妥起见做出的妥协,也是为了防止被别人的野心带入歧途。果不其然,对这十二字的社令,王戎提出了不同意见,将独善其身改为兼济天下。儒家总是以匡扶社稷为己任,独善其身不是不行,那也要拼过了、争过了、享受过了再来谈退隐山林的可行性。
关于这一点,八人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张墨、沈孟、杜盛和周雍支持徐佑,鲍虎和巫时行支持王戎,五比三,争执不下。
“王兄,鲍兄,巫兄,我无心仕途,不疑兄也是如此,想必沈杜周三位郎君同心。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于西湖结社,想要做的事,远比入朝为官更有意义。一旦四声切韵颁行南北,影响的不仅仅是千年以来的诗歌韵律,而且可以规范之后千年的诗坛风貌。两千年之变局,全在你我手中,又何苦纠结于独善其身,还是兼济天下呢这两者其实并不矛盾,独善其身,才能避免世俗的各种影响,专心致志的做好四声切韵的完善和普及之事,只要做好了这件事,也就是你想要的兼济天下。”
徐佑参加结社,只想在文坛留名,在民间养望,并不愿意借此谋取正治上的利益,也不会以此为契机迈入仕途,更不想被王戎等人捆绑在一起,为他们的正治需求和正治目的承担不可预测的风险。
文人结社,最后发展成正治团体的例子多不胜数,然后就会身不由己的被这个团体挟裹着和其他的正治团体进行争斗,也就是所谓的党争。所以,独善其身四字,必须写入西湖八子社的社令之中,这是原则,不可退让
经过一番争执,为了不让刚刚成立的八子社夭折在襁褓之中,徐佑以无比圆融的人生经验和阅历重新提议,不阻止王戎鲍照等人参与别的社团,可以在西湖八子社之外另行谋求志同道合的人,共同追求仕途上的进步,但绝不可将这些事务带到八子社里,要保证八子社作为诗社的纯粹性和独立性。
王戎爽朗的表示赞同,发誓遵守约定,鲍虎和巫时行唯他马首是瞻,同样点头同意。接下来约定每月初三在钱塘聚会一次,若有要事不能前来,也要派人来通知一声,并说明理由,接连三次不能出现的人,按自动退社处理。
至于聚会地点和聚会所需要一切用度都由徐佑负责,钱塘是他的大本营,又是社事盟主,自然要多费点心。这个是徐佑主动提出的,他不缺这点钱,大度一些,也可收买人心。
除此之外,又约定了其他条条框框的规定,总共十七条社令,成为西湖八子社今后十年发展壮大的基石和根本。
所有事毕,杜盛年少,早按捺不住冲动,道“今日上巳节,西湖到处是游玩的人,咱们要不也去凑凑热闹”
刚才他们商议事情的时候,就有不少男男女女经过凉亭,有人想要进来歇脚,都被外面守着的部曲阻止了,也有人好奇亭子里是谁在聚会,远远的驻足眺望,还有不少女郎看到徐佑他们一个个丰神俊朗,竟大胆的逡巡不去,扔了不少的兰草进来。
“好,大家先去散散心,午膳到至宾楼,我请你们尝尝钱塘的美味佳肴”
听了徐佑的话,有吃有喝有美景,众人的兴致高涨,结伴沿着西湖而去。张墨和徐佑走在最后,他有些不开心,甚至觉得有些对不起徐佑,毕竟之前他曾对徐佑保证过,今日结社不会出任何意外,没想到王戎竟在议社令时搞出不同意见来,极大的有损徐佑的威信。
“怎么,是不是觉得王戎做的不对”
张墨摇头,道“社令事关重大,每个人都有必要说出自己的看法,但他的态度”
徐佑推心置腹的道“不疑,你的才学极好,但跟人打交道不能只靠才学,还要讲究策略和方法。王戎有心仕途不是坏事,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做了官,入了朝堂,才能实现为国为民的远大抱负,这点他没有错。但我们成立诗社,为的不是眼前的国,江东的民,而是为了诗歌这门传承千年的文艺发扬光大,开创革新,所以王戎的抱负和诗社的使命产生了冲突,如何解决这个冲突气恼、拒绝和对抗都不是办法,只有别出蹊径,找到两全之法,才能达到双赢的局面”
“双赢”
“对冲突双方都有利,就叫双赢”徐佑微微笑道“这也是社事盟主该承担的责任,容纳不同,消解异议,团结多数,西湖八子,才不会慢慢的变成七子、六子、五子,而是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十子社、百子社、千万人的社”
寒门贵子 第一百六十二章 竹纸
西湖八子社的第一次聚会持续了整整五日,这五日八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食同案,衣同裘,白天于钱塘县如画的山水间吟诗唱和,踏青赏花,好不惬意,晚上围着暖暖的火炉温酒夜话,促膝长谈,纵论古往今来的道德文章,时不时的夹杂些名家轶事,气氛热烈又不失温馨。每个人在彼此的诗文里更加熟悉彼此的性格、为人和喜怒哀乐,通过唱和与思辨加深了了解,促进了感情,开始从为了共同理想走到一起的陌生人,变成了慢慢靠近心灵的朋友。
虽然从朋友到挚友再到互托生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所有人都可以肯定一点如果要选几个人一起背负着理想远行,那么这里出现的人,将是他最好的选择
五日如眨眼的时光,又到了分别的时刻,张墨和沈孟家中都有老母需要照料,不能在外面待得时间太久,王戎、鲍照和巫时行结伴往吴县求学,周雍家在吴县,正好同行。杜盛先去海盐找他的兄长杜安,然后也要去吴县和王戎他们回合。
约好了下月初三再聚,徐佑挥手作别,望着三艘轻舸往三个不同的方向远去,这才转身回府。刚刚梳洗一番,冬至从外面掀开布帘子进来,道“小郎,小曲山那边”
“嗯”徐佑转过头,脸上水珠未干,少年的容颜虽有瑕疵,但是还没有被时间刻上深沉的纵横线,总是比江南的春风更容易让人沉醉,道“又出现阴兵过境了”
“没有”冬至心口微微跳动,急忙低下头去,道“关于阴兵的诡事已经停歇了,近来没听到重新出现的消息。不过小曲山上接连四五日一直在悄悄的运送米粮,照我初步估计,现在囤积的米粮足够两百人四五个月的用度。”
徐佑皱眉道“小曲山一共多少人”
“刘彖的内宅有数十人,外间的部曲有一百多人,总数不会超过二百。”
“五个月之用”徐佑突然想起那天和老农的对话,莫非刘彖看出什么不对,为了防患未然,所以提前囤积米粮
“钱塘几日没有下雨了”
“从正月初七算起,足足有六十日了”
徐佑沉思了一会,道“钱塘的粮价可有异动”
“没有今春的小麦长势不好,大家可能有点忧虑,但按往年的情形,三月会有几场大的桃花雨,一旦有雨,粮食自然不成问题。”
俗话说春雨贵如油,重点就是三月,三月不雨,这一季必定会歉收乃至绝收。
“若是没雨呢”徐佑反问道。
“这”冬至呆了呆,终于听明白徐佑的意思,脑袋里飞速的转了几个弯,断然道“没雨也无关紧要,就算钱塘遭了灾,官府也会从别处调粮赈济,三吴向来富庶,不缺这点粮食。刘彖若是想趁旱灾屯粮发财,我敢打赌,必定会赔的血本无归”
刘彖不是蠢货,他背后的都明玉也不是蠢货,都明玉背后的天师道更是高深莫测。哪怕现在粮价平缓,没有异动,可他偷偷的囤积这么多米粮,花费的钱绝不是小数目。难不成天师道有观测天象的秘术,而已断定今春不会下雨,所以才赌上一把
“你继续监视,最好打探清楚刘彖从何处收购的米粮,买入的均价是多少,具体的数目和用途,有什么进展及时向我汇报”
“诺”
到了晚上,徐佑越想越觉得可疑,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等到天光大亮,心神不宁,正想让山宗去接何濡回来商议,就听到何濡和秋分在房子外面说话的声音。
“其翼,你回来的正好”
看到徐佑倚门而立,何濡笑着走过来,道“我来给七郎报喜”
“何喜之有”
“你心心念及的竹纸,方老姜造出来了”
“啊真的”徐佑大喜,道“老姜这次立了大功”
竹纸的制造工艺极其复杂,根据天工开物记载,从选料到成纸,大概有十五个环节、七十二道工序,每一处细节出现问题,都会影响纸张的质量和效果。但是,只要严格遵循既有程序,再佐以技艺高超的纸匠,成纸后洁白柔软、浸润保墨、纤维细腻、绵韧平整,是书法绘画的绝佳用纸,比起当今的各类麻纸藤纸皮纸更胜一筹。
最主要的是,竹纸的成本因为原材料的关系可以控制到很低的程度,也就是说,物美价廉
除了奢侈品,所有占据了主要市场的消费品,都有一个共性物美价廉。只要做到这四个字,通过有效的营销手段,成功是可以预期,也可以说是种必然
他和方亢研究了多种配方,取用了九个地方的十七种不同品种的竹子进行试验,但大都差强人意,脆而易碎,这次不知是用哪一种竹子竟得到了惊喜。
“富春的毛竹”何濡回答了徐佑的疑问,朝身后挥挥手,一名部曲递上一叠新纸,他接过后转给徐佑,道“你看,手感质地极佳”
入手温滑细腻,映着初日,光线在纸面上折返跳跃,仿佛荡漾着炫目的五彩光晕,让人爱不释手。
”走,试试纸去“
徐佑兴奋的回到房内,秋分帮忙铺开竹纸,提笔写了一行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墨汁饱满,聚而不散,徐佑扔了笔,吩咐秋分和那名部曲各执一边,将这张纸冲着太阳展开,负手站在纸前,认真观察纸张的厚薄匀称纹理以及其他各方面的整体表现。
不知过了多久,徐佑收回目光,笑道“不错,有七成的火候了”
“七分”何濡都是声音里透着惊讶,在他看来,这张纸几乎趋近完美,道“还是不行吗”
“还差一点,差一点差什么呢”
徐佑来回踱步,脑海里依稀记得富春竹纸有个极其古怪的秘方,是造就跟宣纸齐名的国之二宝的独家技艺,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突然有点尿急,出门如厕时恍然大悟,匆忙回到房内,道“其翼,回洒金坊”
在洒金坊东侧,有一间专门负责研发和配置纸药的房舍,门口不管白天黑夜永远站着两个人看守,除了方亢、徐佑和何濡,其他人包括严叔坚在内都不能进去。
方亢兴致勃勃的跟徐佑汇报这次竹纸成功的研发经过,徐佑笑着打断了他,道“老姜,这次的竹纸比起之前的大有进步,但还是不够好”
方亢和何濡之前的表情一样,张大了嘴巴,将没有说完的话艰难的咽回肚子里,道“还,还不够”
“对”
徐佑随手拿起张纸,双手用力一撕,刺啦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内有些刺耳,从中断成两段,道“你看,它固然光滑,但不够柔韧,轻轻一扯就碎。尤其用手或者其他物什快速的摩擦,会起大量的毛茸。最重要的一点,墨迹不易干,有褪色和被蛀蚀的危险。”
方亢哭丧着脸,信心受到极度的打击,他本以为这次肯定能够得到徐佑的夸赞,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的问题。如果这些问题都真实存在,别说超越世间所有的纸品,连身边的由禾纸和剡溪纸都比不上,又如何跟其他州郡的名纸争那纸中的第一品
“不过我有办法,你附耳过来”
方亢先悲后喜,对徐佑的种种神奇,不仅是他,静苑所有人都甘拜下风,急忙凑到近前,听徐佑说了几个字,脑袋轰的一声,下巴都快要脱臼了,双眼全是难以置信的惊诧,支支吾吾的道“郎君,这,这这可行吗”
何濡瞧的好奇,到底什么法子能把方亢这个沉浸造纸数十年的老行家吓成这幅鬼模样,道“老姜,七郎说什么了”
方亢犹豫着吐出两个字“泾溲”
何濡也傻了眼,泾溲就是人尿,从来没听过造个纸还要尿液来当纸药的,这又不是种庄稼。纸张好歹是雅器,沾染了如此的秽物,还有文人墨客肯挥毫的吗
他第一次怀疑徐佑的做法是不是正确的,道“七郎,你这是从哪听来的方子别病急乱投医,结果纸没造出来,还惹了一身的味”
“成不成,试试不就知道了”徐佑的笑容充满了促狭和不正经,让何濡和方亢更加的没有信心。
“对了,记住,让苍处私下里去收集,不要惊动太多人”徐佑拍了下额头,道“差点忘了,一定要是未经人事的童男子的,像其翼这种花和尚,那是绝对不行的”
人尿发酵法是富春竹纸的秘诀之一,主要原理在于用尿液去掉竹料表面的硬性石灰质,让竹子纤维软化。至于为什么非得是童子尿,古代常把童子尿成为轮回酒和还元汤,这个要么是恶趣味,要么是某些不明原因,不可以偏概全,完全从科学的角度解释。
反正古籍里记载,徐佑不打算改变工序,钱塘城里多是无用的童子泾溲,先收来做个试验就是了。如果果然有效,再大范围使用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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