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寒门贵子 第一百六十三章 鬼道妖邪
经过几天废寝忘食的实验,结果出乎意料的好,真正的上品竹纸张片均匀,色泽洁白,莹润如玉,就如同二八佳人不着丝缕,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瑕疵,充满了视觉和观感的无上诱惑。
徐佑闭上眼,手指轻轻抚摸过纸面,良久之后,突然张开眼睛,击掌赞道“成了”
一直盯着徐佑表情的方亢终于松了口气,他没日没夜的调整童尿和竹浆的比例,整个房间都是淡淡的腥臊味,可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墙上乱撞,却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直到前天一时失手,将剩余的小半桶泾溲踢翻倒进了浆池里,本着不浪费资源的心勉强抄纸晾晒,谁成想竟然达到了目前为止最为成功的一次实验。
“请郎君赐名”
每种新纸造成,都要起一个响亮悦耳的名字,徐佑想了想,道“就叫元白纸”
“好,元白,元白纸。”方亢情绪激动,说话时身体都在轻轻的颤抖。比起由禾纸在剡溪纸的基础上进行的改良,元白纸完全属于全新的纸品,亘古未有,见所未见。他虽然不读书,却也清楚的明白,方亢这两个字,必定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淡抹却不会消散的印迹。
这是多少读书人求之而不可得的际遇,偏偏让他一个再低贱不过的纸匠遇上了,这全是拜徐佑所赐,方亢扑通跪了下来,额头触地,砰砰作响,道“多谢郎君,多谢郎君”
徐佑笑着扶他起来,道“该我谢你才是,没有你,就没有元白纸面世。以后所有读不了书,买不起纸的人都要感谢你今日的所有付出,这是功德无量的好事。”
方亢乐的合不拢嘴,何濡听出徐佑话里的意思,道“七郎,这元白纸所用的毛竹要从富春县运过来,再经过如此复杂的工序,价钱太低了可不成”
他是担心售价低于成本,做了赚不到钱的买卖,徐佑笑道“我虽然不愿意做奸商,但也不想做圣人,元白纸现在的价钱不能低于由禾大纸,先从门阀士族和富商大贾手里赚到足够的钱,然后才有可能依靠大规模的生产来降低单张纸所耗费的本钱,等到了那时,就是薄利多销,打价钱战的时候了”
“价钱战”
“对,要想让纸品成为普罗大众都能买得起的东西,必须将所有造纸的纸坊拉下水,要么一同降价,要么被踢出局。可以想见,我们会受到多大的阻力和诋毁,甚至来自朝野各方面的压力,这,绝不亚于一场战争”
徐佑说的淡然,道“不过,这些年纸坊赚的钱已经够多了,该到他们回馈老百姓的时候了”
元白纸的研发成功,在静苑内部还是绝密,除了少数几个人,没有任何人知道,徐佑不打算在洒金坊开造元白纸,等明玉山脚的新纸坊落成,有足够的场地和熟练工人,再和富春的朱氏谈好买竹子的价钱,万事俱备,然后就可以乘风扶摇九万里,推动整个江东,乃至北方的纸业革命。
这是个伟大的理想,也是个艰巨的使命,可能需要三至五年才能最终实现,也可能出现意外状况,将时间拉的更久,但是只要开始去做,总会有成功的那天。
徐佑不一定非要做那个大厦建成后的剪彩者,他只要挖上一锹土,成为开工的奠基人就足够了。
时间飞快的流逝,洒金坊依旧日进斗金,虽然因为刘彖横插一脚,少了扬州的很多地盘和部分大纸坊的支持,但有骆白衡和他手中庞大的商业网络,这段时日已经将由禾纸卖到了江州、广州去了,宁州和越州等偏远一点的也正在积极的扩展市场,需求量之大,不是扬州一州可以比拟,所以每日的销量不降反增,一天五万张纸往往还没晒干就被预抢一空。
另一方面,由于徐佑免费将洒金坊的先进工艺送给了骆白衡等人,整个扬州纸业的产量也以让人咋舌的速度攀升。总产量的加大,并没有降低纸品的售价,这个结果早在徐佑的预料当中,主要是因为之前的产能不足,市场开发远远不够,江东二十二州很多潜在的小主顾都没有转化成为真正的付钱的用户。现在产能上去了,这些人每次买的不多,但架不住数目巨大,消耗纸张的速度大于当下的产能,供求关系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所以纸价一时还降不下来。
这是一个好现象,纸坊的销量大了,单价不减,利润就是天文数字,由此可以推动他们继续疯狂的扩建纸坊,进一步的提高产能,一直到供大于求的时候,纸品的均价就会慢慢的降低,这也是徐佑计划中的一部分,只凭他一人,想要变革整个行业实在太难,所以明面上无私奉献,传授骆白衡他们造纸工艺,目的就是为了让追逐利益的商人天性,去跟随经济规律共同为徐佑的理想大厦添砖加瓦。
有了钱,而且是让人心跳加速的巨额财富,徐佑没有大建土木,没有锦衣玉食,更没有骄奢淫逸的去挥霍去花用,他始终思量不准刘彖囤积米粮的真实用意,最后决定跟进,同样暗中让履霜和冬至从周边各县和别郡收购了大批米粮,部分储藏在静苑,部分储藏在明玉山的新纸坊,为此还特地加盖了一间粮仓。还有一部分,也是最大的一部分,让冬至运往明玉山中的某处秘密地点储藏起来,那里是以前郭氏藏字画珠宝的地方,防湿防潮,用来藏粮再好不过。
徐佑隐隐之中察觉到了什么东西,但是太过虚无缥缈,瞧不太真切,这就像后世里做金融投机,有时候不明白大庄家的用意,却可以跟着大庄家建老鼠仓偷吃。退一万步讲,为了以防万一,囤点粮食不算坏事,如果真的天降大雨,也损失不了太多的钱。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面对三月不雨的鬼天气,饶是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徐佑也束手无策,靠天吃饭,只有老天爷赏饭吃才有的吃,一旦旱涝成灾,立刻就是饿殍千里的惨剧。转眼到了三月底,仍然没有一滴雨下来,天气转暖,万物回春,初春的干燥透着让人心慌的泥土味,最主要的是,这个年代的国家水利工程十分滞后,钱塘固然多水,但主要集中在几条大的河流,没有足够的河渠、堰坝、陂塘、水门等设施,桔槔、辘轳、翻车等工具取水艰难,对大面积的灌溉农田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市井间开始有了少许恐慌情绪,先从那些失地的佃户和流民开始,再到有地却缺乏农具的自由民,然后是只能靠地收租过日子的小地主,蔓延的速度极慢,但至少已经开始影响钱塘的社会稳定。有不少阖闾父老求见陆会,反映老百姓的这种恐慌,陆会贪财不假,却不是傻子,这样的大事不敢怠慢,赶紧行文禀告到郡府,顾允此时正焦头烂额,他面对的不是钱塘一县的旱情,而是整个吴郡。
吴县作为郡治和州治的治所所在,各项基础水利设施名列扬州之冠,这时的旱情还可以应付,但其他各县都像钱塘一样,无力独自应对这样的局势。归根结底,还要官府统一布置,如果旱情爆发,如何赈济灾民,如何抚慰地方,将成为当下的第一要务。
不过受扬州的地理环境所限,极少出现这样的大灾,从上到下缺乏经验,大多数官吏惫懒散漫,尚存侥幸心理,盼着隔日就会下雨,对郡守府布置的政令置若罔闻,或者草率应付了事,尤其对民众的情绪疏导不到位,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不安积攒膨胀,变成了肉眼看不见的桶,不知什么时候,一点火星就能炸的稀烂。
“小郎,城外有两个村子因为争水源打起来了,至少两人死,数十人受伤,陆会亲自带着衙卒去抓捕,差点激起民乱,要不是杜三省老道周全,素有威望,及时镇住了村民,怕是要闹出大乱子”
进入四月,已经有了夏日的滚滚热浪,老天爷仍旧没有普降甘霖的征兆,不少浅水河泉出现了干涸,就是洒金坊旁边的碧幽河也从奔腾不息变成了涓涓细流,徐佑下令暂停纸坊的运作,当人畜吃水都成问题的时候,再开动造纸无疑是天怒人怨的事。他宁可不赚这个钱,也不能昧了良心。
四月初八,佛祖释迦侔尼诞辰,也就是所谓的浴佛节。作为佛门每一年度最盛大的节日,久久没有动静的大德寺卯足了劲,要大开山门,传扬佛法,广收信众,和天师道再争高下。所以在三月底,大德寺的所有改造工程全部竣工,从里至外,完全看不出一点它的前身天师道元阳靖庐的痕迹。
整个工程耗费巨大,据外界传言,足足有五千万钱,殿宇楼阁无不极尽巧思。仅以正殿而言,面阔十三间,用二行柱,通梁五十五尺,全木制结构,充分利用柱网和卷杀、生起等建筑技艺,达到了力和美的高度统一。正殿对面,也是大德寺的正中心,建有一座五层高塔,成平面方形,有上下贯通的木制刹柱,柱外围以多层木构塔身,柱顶加金铜宝瓶和若干层露盘形成塔刹。每层塔身檐柱的柱列间加阑额,上为斗拱及梁组成的铺作层,承托塔檐。在塔檐椽上置水平卧梁,梁上立上层檐柱。如此反复至塔顶。
所用木料都是各地最好的杉、柳、楠、樟等树木,选用的工匠也汇聚金陵和扬州的名家,大到山门,小到窗楹,都可以跟宫殿媲美,走到里面,只觉得肃穆,不敢直视。
徐佑随着拥挤的人群,四下打量着大德寺的风光,跟那日诛杀席元达时的阴森可怖迥然不同,突然听到何濡在身旁冷冷笑道“劳人力而兴土木之功,夺人利而取珠玉之饰,鬼道妖邪,坏法害人”
寒门贵子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香浴佛
“话不能这样说,佛门中也有很多大德苦心修行,导人向善,不计荣辱和个人得失,耗尽一生译经、传经,会通文义,甄解玄旨,阐其文理,值得世人敬仰和膜拜。只不过现在有太多的和尚披着僧衣干着巧取豪夺的勾当,奢靡胜于王侯,那才是鬼道妖邪。圣人说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依我之见,不是坏法害人,而是坏人害法”
何濡处事太过偏激,看不顺眼的往往一棍子打死,徐佑则比他圆润一些,喜欢辩证的分析问题的症结所在。比如儒佛道三教,单单从教义来看,各有优劣,只是一样米养百样人,教中人物众多,良莠不齐,还是那句话,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任何教义都需要人去执行、完善、宣扬和升华,在这个过程里一旦人心出现了偏差,最终呈现给世人的教派形象就会和本源发生极大的变化和不同。
站在身后的暗夭若有所思,徐佑的话乍听平平,可往深处仔细思索,总是给人醍醐灌顶之感。左彣跟暗夭的感受相同,钦佩道“郎君所言极是”
山宗也跟着小鸡啄米般的点头,他对佛经没兴趣,但郞主的话就是真理,该附和时一定要附和。
秋分最近学天经玉算突飞猛进,可牵扯到义理方面的东西仍旧听的糊里糊涂,清澈见底的眸子闪烁着晕眩的小星星,可怜兮兮的扭头去看履霜。履霜轻笑着俯到她的耳边,低声道“几位郎君论佛,各有各的道理,我们听着就是了,不用管他们”
冬至却不像履霜这么懂事,而且她比秋分要略知道一些佛门的典故,大做鬼脸调侃何濡,嬉笑道“其翼郎君,你从寺中来,却还没小郎这个俗世中人瞧的透呢”
“那可未必”何濡自不会恼怒,有徐佑做表率,静苑的风气开一时之先,任谁都可以陈述己见,笑道“如来兴世,以本无为教,无在元化之先,空为众形之始,这是竺道融亲自阐释的佛门教义。可出土的诸多佛门经典里,记述中多有神异,对本无之说却无出处。文未及此,又无通鉴,谁能证明这就是如来的本意人固然能够弘道,若是连这道都是假的,势力越大,岂不是害人越深”
要是争论真伪,那可是吵上三十年也吵不明白,徐佑叹道“你啊,所谓信则灵,民众要的只是符合他需求的教义,而不是追究教义的真伪。本无宗能够独霸佛门南宗,压制的其他各宗喘不过气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七郎你这是唯胜者论,而不是唯道理论”
“胜王败寇,不仅历史是胜利者书写,就是道理,也掌握在胜利者的手中。现在本无宗势大,竺道融的教义就代表了佛门的真谛,等到将来本无宗势弱,其他宗门兴起,他们的教义就会取代本无宗,这是趋势,也是必然”
在真实的时空里,本无宗之后,三论宗、法相宗、天台宗、华严宗、净土宗、禅宗各领一时风骚,表面上看是佛教的教义在不断的发展和变化,实质上还是佛教内部不同宗门的兴衰更迭。谁的教义更接近佛门的本质,谁的学说更贴合释迦牟尼的原意其实,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看谁的势力大,信众多,传播广而已。
一群人边聊边走,虽然颇有争论,但徐佑和何濡都是饱学之士,暗夭的才学也不逊色多少,每每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时不时的再戏谑两句,让人听起来非但不觉得无聊,反而甘之如饴,十分的有趣。
突然几声涤荡心扉的钟磬之音响起,他们这才发觉已经到了正殿门口,密密麻麻的信众从各地赶来,为的就是能够亲眼目睹浴佛节的盛况。左彣护着徐佑等挤到最前,看那身穿黑色九布祖衣的僧人持具按东西序位,分班而立,居中的正是大德寺上座竺法言。
多日未见,竺法言比起钱塘湖雅集时更见消瘦,双目无神而灰暗,体态老朽而乏力,似乎风一吹都会倒地不起。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竺道融之下,江东佛门最有权势的和尚
钟声再起。
众僧顶礼三拜,从东西走出六人,二人执引磬为礼,二人托香盘于后,二人立于竺法言左右,同时唱念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将释迦之太子诞生像从经楼请至正殿。徐佑观望这个太子像,确实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想起佛祖诞生时,行七步,手指天地,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四周九龙翻飞,吐水为之沐浴,那场面真是古往今来无比之宏伟、壮观、华丽,再没有第二个可以相提并论。
竺法言上香、展具、顶礼,三拜之后,有沙弥站在台阶上,示意殿前众信徒下跪。徐佑他们站在最前,不跪显得太扎眼,何濡冷冷的性子,说不跪又能如何,徐佑拉了拉他,低声道“跪天地,不是跪如来,且忍一忍,今日绝不能惹事”
开玩笑,浴佛节要是跟大德寺起了冲突,从今以后,跟整个江东佛门都是死敌,这个代价谁也承担不起。
何濡明白个中轻重,他只是过过嘴瘾,心中并不执拗,悻悻然随着徐佑跪了下去。徐佑真是有些啼笑皆非,何濡在北魏当和尚时不知跪拜了多少次佛祖,可来了楚国,对佛门的抵触竟然这么大,也算是异数
他们两个既跪,其他人更不会有异议,一时山呼海啸,皆跪伏于释迦太子像前。殿中传来煌煌梵唱“稽首皈依大觉尊,无上能仁,观见众生”
殿外的信众显然不是第一次参加浴佛节,同时跟着唱道“皇宫降迹,雪岭修因。鹊巢顶,三层垒,六年苦行。若人皈依大觉尊,不堕沉沦。”
梵唱的音调跟平时说话不同,低音更重,鼻音更浓,但又充满了穿透力和感染力。徐佑等人纵然不信佛,当此时此刻,也被这千百名信众发自肺腑的诚心和敬意所打动。
由此可见,棕教对人的影响有多么的厉害
三唱完毕,竺法言将太子像置于殿正中特别制造的莲华金盆座内的浴床上,口诵沐浴真言
唵 底沙底沙 僧伽 娑诃,然后手持金勺,灌以香汤,浴太子身。
徐佑鼻中闻到香气,低声道“这是什么汤,这么香”
说起佛门的东西,何濡最是精通,道“用牛头旃檀、白檀、紫檀、沉水、薰陆、龙脑香、零陵、藿香放于净石上磨作香泥,以水冲泡后灌入金盆内,俗称天香汤。”
“天香汤好名字”
九浴之后,竺法言再唱赞偈,绕太子像数周后回归本位,浴佛仪轨基本结束。对那些远道而来的信众而言,下面的活动才是来参加浴佛节的真正意义。徐佑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后面的人群冲撞的差点摔倒,全靠左彣等人尽力护着,艰难的挪到了一旁的亭柱下,望着眼前几乎疯癫的人群,秋分满脸的惊讶,道“他们他们怎么了”
“为了讨口浴佛水喝,传说浴佛水可以百病消灾,无忧无虑”何濡的眼中流淌着不屑和蔑然,道“佛祖真有这样的神通,世间哪里还有灾病折磨不过愚民愚己,诱掖人心罢了。”
话音未落,四个沙弥抬着金盘到廊下,十八名比丘站成一团,手中汤勺入盆中捞起少许,准确点讲,大概只有几滴的数量,依次放入信众的双手掌心。但凡有幸领到天香汤的人,立刻凑到嘴边,伸出舌头添的一干二净,唯恐遗漏地上,影响了自己的福缘。舔完之后,再次跪地叩首,虔诚的姿态,仿佛连灵魂都献给了佛祖。而那些没有领到天香汤的人,一个个如丧考妣,趴到地上哀哭啼嚎,简直比坠入阿鼻地狱还要伤心难过。
徐佑有些震惊,久久无话。履霜小声说道“小郎,咱们走吧,呆在这里,我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很不舒服”
左彣也忍不住道“不过是一盆加了香料的药水,何至于此”
何濡极尽嘲讽之能事,道“对他们而言,这可不是普通的药水。浴佛功德经里详尽的记载了佛祖的法谕若受汤水者,能令其人天大众,现受富乐,无病延年;於所愿求,无不遂意;亲友眷属,悉皆安隐;长辞八难,永出苦源;不受女身,速成正觉。这样的好事,不必受苦受难,不必清心苦修,只要喝上一口水,就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拼命去抢,如何对得起今日浴佛节的恩典”
冬至咋舌不已,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无论如何想不到,佛门竟有让人失去理性的神通,恐怕天师道也比不过”
何濡却一改刚才的戏谑,神色慢慢变得凝重,道“这话你说错了,佛门这点小恩小惠的伎俩,最多只能让信众舍家舍财,可天师道的本事,却能让人舍性舍命。真比较起来,天师道要比佛门可怕的多”
寒门贵子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如寺内雪堆柱
争抢浴佛水的闹剧在一番吵闹后终于落下帷幕,不少人头破血流,衣发散乱,却还是没有能够如愿以偿。徐佑正准备带着众人离开,却见数十名白衣僧鱼贯而入,在院中高塔前的空地上用木头瞬间搭起精美的莲台,然后围着莲台盘膝而坐,手拈念珠,口吐佛号,一派。
片刻之后,一人白衣白袍,施施然登台,赫然是久未露面的竺无漏。
“雪僧,是雪僧”
“原来他就是竺无漏”
“常说雪僧乃人中龙凤,我尚且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山中都,吴下顾,不如寺内雪堆柱。连歌谣都出来了,岂会有错”
旁边人低声议论,无不是夸赞竺无漏的风姿。徐佑听的好奇,问冬至道“什么山中都,吴下顾”
“好事者写的歌谣,说的是林屋山的都明玉,吴县的顾府君,论样貌都不如大德寺的竺无漏。柱和竺同音,雪就是雪僧。”
徐佑噗嗤笑出声来,道“有才气”
冬至撇着嘴道“我看是眼瞎,顾府君可比另两人美多了”
“你这叫偏爱。说起样貌,三人各有千秋,可你不要忘了,竺无漏是和尚,没有头发的,细究起来,确实是他最美”
阳光透过高高的佛塔,汇拢在竺无漏的身子周围,仿佛绽开的佛光普照,玉面朱唇,俊美无双,名震江东的雪僧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有所消沉,反而一静一动之中更显云淡风轻。他随意的坐在莲台上,身子半躺,单手支颌,清澈不见底的双眸往台下一扫,若有若无的笑意如春风拂面,嘈杂的人群就像被施了法咒一般,逐渐安静了下来。
“今天是我佛诞日,居士们从四方而来,小僧愿借此良机,为众生说法。”竺无漏的声音绵软多情,似有淙淙泉水淌过青石,听在耳中十分的舒服。
“恭请法师说法”
“在极西之地,据此十万万三千大千世界,有一极乐国,国内有七宝池,佛主将八功德水注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四边阶道,金银琉璃玻璃合成,上有楼阁,亦以金银、琉璃、砗磲、赤珠、玛瑙装饰。池中莲华盛开,大如车轮,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洁。”
除此之外,竺无漏还描绘了一个满地是黄金,遍地是珍兽,没有忧虑,没有贫富,没有生死的极乐世界,他的语调不急不缓,不扬不抑,却能直入人心,将众人从大德寺带到这个臆想中的美妙国度。
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诸菩萨众,闻我名字,寿终之后,常修梵行,至成佛道。发菩提心,一向专念无量寿佛,修诸功德,愿生彼国。”竺无漏缓缓坐起,星眸灿若朝阳,道“此等众生临寿终时,无量寿佛与诸大众现于身前,即可随佛主往生其国。”
这种既美好又省事的修行方法吸引了所有信众的注意力,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无量寿佛”,一时间从者无数,佛号声大作。
有人高声问道“法师,我等只要口诵佛号,就可前往极乐世界了吗”
“也不尽然”
竺无漏舌灿莲花,阐述经义,一心称念佛名,一心观佛之相好,一心观法身之实相,从因行和果成诸多方面讲述了如何往生极乐。究其根本,他结合般若、禅定和净土三种理念,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称颂“令心明见,以见诸佛”,提出了“念佛三昧”的修行方法。
何谓三昧,专思寂想之谓。通过观想的方式,启发灵智,从而定慧双修
“佛子,佛子”
又有人高呼佛子,众人跟着齐呼。徐佑和何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震惊和凝重。如果说之前的竺无漏还蜷缩在本无宗的窠臼里四处碰壁,寻求突破的那扇门,今时今日,他已经跳出了困守心神的那道壁障,重新站到了另外的高度,足以俯瞰江东佛门的众多高僧。
“这绝不是竺无漏能够做到的”
何濡深通佛理,更懂得佛门里的潜规则,没有经年累月的苦修,没有皓首穷经的苦读,没有十年数十年以上的枯坐,根本不可能别出蹊径,推陈出新,更别说自成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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