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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崔府真正见过我的,也只有第一天那个应门的门童,之后崔府大门紧闭,再无一人出门,见过我真容的不多。何况,这不是还有清明的妙手吗?”
真皮面具不能动,也用不着那么隆重,清明为徐佑在眉间点了黑痣,气色涂抹的阴沉了些,用铜黛将眉毛画粗,唇角往下拉伸,又往嘴巴里塞了小核桃,做出龅牙的形态,加上神照内外之术,背略弯,肩略坠,气质也随之大变。
站在身旁,若非冬至是朝夕相处、再亲近不过的人,也几乎认不出徐佑的本相来。万事俱备,徐佑亲自端着食盒,送到了崔府,仅仅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里面飞奔出一人,道:“你就是来应征的厨下儿易小余?”
“正是小人!”
“快跟我来,郞主要见你!”
跨过侧门的门槛,徐佑低首垂目,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绝不轻易四处张望,倒让那个领路的管事颇有好感。
“你是哪里人氏?”
“小人自宁州梁水郡来,父母早逝,孤苦无依。闻听金陵多贵人,善品鉴美食,故想以厨艺谋个安稳。”
“那你可算来对了,我家郞主品鉴食物的功力不再《尚书》之下。只要你尽心做事,保你衣食无忧!”
“多谢管事,多谢管事!”
徐佑唯唯诺诺,缩手缩脚,无论如何不会将那个江东独步的幽夜逸光联系起来。眼见正堂在望,即将面见崔元修,他并不紧张,只是突然想笑。
像这种乔装假扮来偷师的行为,换作明清之时,一旦败露,估计再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可在这个时代,事后传出,只会被称为雅趣,传为美谈,甚至可以给徐佑和崔元修两人的名声都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谓魏晋风流,不外如是!
(此章灵感出自《世说新语·文学第四》:服虔既善《春秋》,将为注,欲参考同异。闻崔烈集门生讲传,遂匿姓名,为烈门人赁作食。每当至讲时,辄窃听户壁间。既知不能逾己,稍共诸生叙其短长。烈闻,不测何人,然素闻虔名,意疑之。明蚤往,及未寤,便呼:“子慎!子慎!”虔不觉惊应,遂相与友善。)





寒门贵子 第十七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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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元修没有外界传闻的那么丑陋,身材五短,面目黝黑,可也算不得骈齿齇靤,胡须垂在胸前,坐立间自有种门阀子弟的从容和淡定。
和徐佑聊了两句,问了问金陵小样的创作源泉,应该很是满意,当即要他随管事去安排住处。徐佑伏地,道:“好教郞主得知,小人非一般厨下儿,每日只做三道膳食,且只为郞主烹调,其余诸多杂事一概不做。闲暇之时,请允许小人自行安排!”
管事勃然变色,低声斥道:“大胆!你当崔府是什么地方,还敢跟郞主谈条件?”
崔元修抬手制止了管事,笑道:“我方才只觉得你还算合眼,这会却觉得你这菜将军有点胆色。好,我应了,去吧,好好做事,只要每日这三道菜入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出了正堂,管事心有余悸,道:“小余啊,你可真够胆大的,敢这样跟郞主说话,崔府之内,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小人肠直,有话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如果不小心得罪了管事,但请责罚就是,切莫记在心里。”
“肠直?这词用得妙……”管事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你是郞主眼前的红人,我哪里敢责罚你呢?”
在崔府暂时安顿下来,徐佑将厨房起名炼珍堂,接连三日,按照袁枚的《随园食单》尽挑那些出奇制胜的菜谱来讨崔元修的欢心,彻底稳固了厨房老大的地位。其余时间,他要么在卧室睡觉,要么在院子内四处溜达。崔府的建造得江南园林之妙,中亘积水,浚治成池,疏朗平淡,近乎自然,单单观景,就可以整月不带重样的。溜达之余,徐佑摸清了崔元修开讲的规律,每十天七次,逢三五七日在允执堂,二四六八日在厥中堂,三天休息日,比起后世的学校要人性化。
门下弟子众多,足有四十余人,大都是金陵和周边郡县的中等士族,见到徐佑这个身份卑贱的人,有的会点头微笑示意,有的视若无睹,不过双方地位天差地远,没什么交集,也省却了不少的麻烦。
其中常住在崔府的有二十三人,分了六个厢房,不许带书童婢女,生活起居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倒有点像孔子时的复古礼仪,由此可知崔元修那拘泥不化的脾性。
众弟子里有两人,一个叫梁渊,一个叫范葛,门第较其他人为高,人才学识更是佼佼者,身边各有拥趸,隐约分成两派,分别以梁、范二人为首。
每当崔元修讲尚书时,徐佑都会摆个胡凳在窗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偷听。不得不说,崔元修对尚书一经的研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尚书》本身被称为周诰殷盘,诘屈聱牙,十分的晦涩难懂,可崔元修深入浅出,将内容讲解的形象郎畅,所以名师者,并不是学问有多大,而是可以将学问成功的灌输到每一个学生的心里去。
等到第九日,徐佑新做了道云林鹅,崔元修吃的畅快,特地叫他过去询问做法并打赏。徐佑现如今已可站立回话,恭谨的道:“其实也没别的秘诀,先把鹅开膛破肚洗净后,用辛料抹在鹅腹内,外面则用蜂蜜均匀抹遍,然后锅中倒入一半酒一半水,把鹅放到蒸架上,盖上锅盖蒸。蒸熟后,酒香四溢,酒和蜂蜜渗透进鹅肉里,入口香甜,内里又有辛味,所以吃多也不腻……”
崔元修连连夸赞,正在这时,梁渊走了进来,施礼后问道:“崔师今天要出门吗?”
“对,听说湘东王要来,我得出门避一避。”
梁渊满头雾水,道:“师尊和湘东王向来交好,这次怎么……”
“哼,我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肯定是被外墙那一笔俗不可耐的臭字给迷住了,要来给徐佑当说客。”崔元修吹胡子瞪眼,道:“别人我倒不惧,可湘东王这人从来没个正形,我若是拒绝,他就敢来揪我胡子。惹不起,还是躲躲的好!”
梁渊顿时哭笑不得,低声劝道:“师尊,徐微之好歹也是江东知名的大才子,拜入老师门下岂不两全其美?何故非要拒之门外,惹来这么多的事端?”他跟随崔元修求学近十年,名为师徒,实为父子,说话没有避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你懂什么!”崔元修斥道:“徐佑小儿再有名望,也跟我无干。不过,他想入我府门,偷学经义,那是万万不行!”
“师尊,徐佑创立玄机书院,编纂五经正义,所作所为,无不让天下儒生为之振奋,恨不得插翅飞到钱塘,宵衣旰食,共襄盛举。弟子实在想不明白,师尊并非藏宝玉于暗室的人,否则也不会辛苦传授我等学识,为何独独视徐佑为仇雠呢?”
两人根本没把站在角落里的徐佑当做一个有威胁的角色,所以当着他的面讨论这些私密毫不在意。徐佑心里也在纳闷,不由竖起耳朵,对崔元修的答案颇为好奇。
“哦,徒儿你觉得呢?”
“弟子不敢妄言!”
“无妨,心中作何想,说来听听!”
梁渊咬了咬牙,道:“师尊莫非是怕东宫那边……”
崔元修哈哈大笑,捂着肚子几乎要笑出泪来。梁渊尴尬的满脸通红,道:“弟子说错了话,请师尊责罚!”
“你啊,心思虽细,可还是我以前说过的那句话,眼界太窄。”崔元修叹道:“义兴徐氏被太子灭门不假,可主上已经赦免了徐佑,这些年更是多次公开对徐佑夸赞有加,那竖子在钱塘赢得好大的名声,又和吴郡四姓过从甚密,可听到东宫有过任何动静吗?太子眼中,恐怕早忘记还有徐佑这个人,飞龙在天,谁会去关注一只蝼蚁的死活呢?”
“师尊教训的是!”梁渊低头想了想,苦笑道:“难不成还真是因为袁公的荐书吗?你和袁公是数十年的至交好友,他荐来的人,更没理由啊……”
崔元修道:“袁蔚那匹夫还欠着我三斤寒潭香,他荐的人,我怎么不能拒绝?好了,这件事不是你该参与的,说吧,来找我什么事,总不会也是为徐佑做说客吧?”
“那倒不是,我是来请师尊示下,你离府之后,今天的经讲是不是取消?”
“不必,你师妹回来了,今天要学《无逸》篇,就由她来主讲!要说学识,其实她已不在为师之下,更是远胜你等不成器的东西!”
“啊?师妹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梁渊仿佛只听到了师妹二字,对崔元修后面的训诫充耳不闻。
“隅中时刚到府里,我让她稍事歇息,午后好给你们开讲《无逸》!”崔元修顿了顿,叮嘱道:“这是你师妹第一次代为师讲经,切记让你那些师弟们不许造次,上了讲经台,即要尊以师礼,但凡被我得知谁人胡闹,定不轻饶!”
徐佑在旁边瞧得分明,梁渊激动的手脚都在轻微的颤抖,眼眸里放着光,分明要兴奋的跳起来了,仍旧强忍着不至失仪,回道:“师尊放心,我对师妹向来敬重……”
崔元修抚须轻笑,道:“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只不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高门华族,识见无双,未必对你有意。此事还需从长计较,且莫心急!”
梁渊被师尊点破一直以来的心头所念,虽感觉不好意思,可听师尊的话头,分明是赞同和支持的,立时大喜过望,撩起袍摆跪在地上,道:“谢师尊成全!”
“你师妹的遭遇让人生怜,又辗转到了这个年岁,下嫁于你,也未尝不是好归宿。”崔元修扶起梁渊,道:“这样吧,等时机成熟,由为师亲自去说合这门亲事,想来有几分成算。”
两师徒就这么暗室操控,决定了人家女郎的婚事,徐佑心里好好鄙视了一番,随之退下。等过了午后,来到允执堂外,果然听到里面有女子的声音,道:“周公劝告成王:呜乎!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此篇开宗明义,君子居其位,要知民生之难……”
徐佑如今可以神照万物,立刻听出了那女郎是谁,身子微微一震,竟呆在当场,久久没有做声。




寒门贵子 第十八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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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娓娓道来,旁征博引,由诗经而论语,由论语而周易,由周易而左传,由左传而春秋,却围绕主题,鞭辟入里,将无逸篇讲解的透彻明白,就是对此一无所知的人,也几乎可以听懂里面蕴含的道理。
徐佑没想到的是,兰心蕙质如她,竟还有这样让人惊叹的一面!因为做学问和做老师是两码事,自古以来,大儒极多,可名师甚少,她以女郎之身,想压住这些弟子,更是难上加难。
“师妹,周公说‘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方才师妹已细细论之,让愚兄茅塞顿开,然而有一字,师兄尚不解其义,可否再劳烦师妹,有以教我?”
徐佑眉头微皱,听说话那人的声音低沉,应该是和梁渊不太对头的范葛。此人自视甚高,举止间颇有些骄横傲然,可才气是有的,岂会听不懂这么浅显的一句话?分明是故意刁难,要给她难堪。
“师兄请说!”
“无淫于观……这个淫字,当作何解?”
允执堂里响起阵阵哄笑,梁渊怒不可遏,腾的站起,道:“范葛,你干什么?忘记师尊临走之前的教诲了吗?尊以师礼,你就是这样尊师重道的吗?”
范葛正襟危坐,道:“昔年夫子入太庙,每事皆问,有旁人笑说谁言夫子懂礼,结果什么事都要问别人。夫子听到后笑着说:这就是礼!”
言外之意,不懂就问,才是真正的尊师之礼。梁渊竟无言以对,好一会才道:“无逸篇百余字,为何偏要挑‘淫’字来问,居心猥劣之处,连那些卑鄙小人都不如!”
这番话骂的极为严苛,跟范葛交好的几人登时不依,纷纷站起,斥道:“梁师兄,以事论事,范师兄不过问疑而已!师妹若不知,就答不知,今日讲经台上站着的又不是你,何必梁师兄来出头生事?”
“我既为同门,自不能坐视你们欺辱师妹而置之不理!”
“你跟师妹是同门,难道我们就不是了么?你心疼师妹,我们就不心疼?还是说你和师妹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关系?”
梁渊面红耳赤,急急不能言。范葛冷哼一声,道:“师妹,你若不能解惑,就请从台上下来,别让这讲经圣地,被女儿身所污。”
“梁师兄勿怒,范师兄稍安!”女郎的声音不急不缓,静如江海,不为外物所动,道:“郑玄云:‘淫,放恣也。’‘淫’者侵淫不止,其言虽殊,皆是过之义也。言‘观’为非时而行,违礼观物,如《春秋》隐公‘如棠观鱼’,庄公‘如齐观社’。《穀梁传》曰:‘常事曰视,非常曰观。’故无淫于观,实为禁其非常观也。”
接着话题一转,道:“人有圣心,亦有淫心。圣心说淫,虽淫而圣。淫心说圣,虽圣亦淫。惟愿诸位师兄学《尚书》得圣,而不是在这‘淫’字上计较不定,辜负崔师的教导之恩!”
范葛和梁渊不合,又知梁渊对女郎暗生情愫,加上对女子登上讲经台怀有偏见,所以不惜用下作手段,借“淫”字来发难。可女郎先用深厚无比的学识震慑,再用黄钟大吕般的警言劝诫,寥寥数语,不露峥嵘,却让寻衅的众人羞惭不已。
果然,只有张玄机才有这样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手段!
徐佑悄然退去,现在,还不是和张玄机见面的时候。
湘州,泉陵郡!
郡里多山脉,尤以罗霄山脉为险峻绵延,白长绝已经在这里和兰六象兜圈子兜了整整四十余日。自从朝廷大军围困天鼻山,白长绝潜入欲生擒兰六象,不料这家伙鼻子比狗还灵,见势不妙,立刻遁走。他虽也是小宗师,可功力差白长绝远甚,无奈精通兵法,诈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又心狠手辣,懂得舍车保帅,数次以人命将白长绝引入歧途,要不是白长绝同样绝顶聪明,往往半道而返,重新捕捉到他的踪迹,怕是早被兰六象逃之夭夭。
于是,一个追,一个逃,三个多月间从扬州到江州,从江州到湘州,穿越数十郡,始终没分出胜负。
白长绝并不急。
他如同猫捉老鼠,驱赶着兰六象去寻找六天的大本营酆都山。兰六象当然能够猜到他的用意,也拼尽全力远离酆都山,可人到了绝境,尤其这种追逐战,精神和身体所承受的压力会让人依靠本能往最安全的地方去求救,去躲避,去逃生。
对兰六象而言,酆都山和大天主,无疑是最安全的地方!
仔细剖析这段时日兰六象的行迹,时而东,时而北,时而南下,时而原地兜圈,或远遁入山,或登州入海,或在闹市,或在村野,但拨开云雾之后,却会发现他始终坚定的沿着一个方向,那就是西去。
湘州之西,是郢州,郢州之西是益州!
莫非酆都山,就藏在益州某处?甚至说距离鹤鸣山不远?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倒是很像六天的作风!
罗霄山有座山峰叫猴头顶,海拔在两千米以上,山崖边有条溪流成瀑布状飞泄而下,每到傍晚,夕阳的余光映射着溪流,绽放出耀眼的红色,因此又被称为火烧溪。
“兰天主,行色匆匆,欲往何处啊?”
一人刚刚从山间小路爬上猴头顶,尚未来得及喘口气,忽听到火烧溪边上的巨树树冠上传来人声,停步,抬头,苦笑道:“白大祭酒,你到底还是赶在我前面了!”
“自然,翻过猴头顶,就可抵达郢州。郢州之后,便是益州。六天所在的酆都山,想必就在益州某处,是不是?”
兰六象长得平凡无奇,毫无半分凤凰之象,随着山风衣袍翻卷,唯有双目深不可测,单看容貌,绝不是工于心计之辈,可一想到北顾里那次差点屠尽扬州士族的杀局,当真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名。
“孙冠卧榻之侧,岂容我等容身?大祭酒虽然厉害,可毕竟不是神人,要想知道酆都山在何处,且等到窃据鹤鸣山的三天邪法烟消云散,我六天天宫自会现于世间!”
白长绝摇摇头,高居树冠之上,随手折断一根树枝,轻轻吹了口气,枝干上的叶子尽数脱去,正当夕阳斜照,光泽流动,隐约有了断金之利。
“拿下你,我自有法子找到酆都山!”
白长绝从天而降,如利箭刺破虚空,快的几乎只能看到幻影。兰六象双足用力,硬生生破开土石,紧紧抓牢地面。
力从地起,劲由心发!
明武天宫,在六天里最为善战!
先是听到一声巨响,接连又是十数响,回荡山林,惊起飞鸟无数。
崔元修离府之后,驱车出北篱门,抵达钟山的山麓田墅。刚要入内,门开后跳出来一人,抓住他的胡须,大笑道:“崔元修,哪里跑?”
崔元修一边躲避,一边气恼道:“湘东王,快撒手,撒手!”
“你这老儿,知道我去寻你,竟跑到这里来。还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你,老老实实的收了徐佑,否则我整日介的跟着你,让你不得安生!”
湘东王安休韶长得丰神俊伟,英挺超拔,双目郎朗清明,气度不凡。只是性子跳脱诙谐,朋友遍天下,是皇室里难得的好人。
“徐佑,徐佑!每个人都要我收了徐佑!”崔元修气鼓鼓的道:“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非要我做的事,我偏偏不做!”
“你啊,犟驴按头不喝水!”湘东王松开了胡须,还很客气的帮崔元修捋了捋,笑道:“不是强逼你,那徐佑诗赋文章,无不冠绝群伦,不知多少人想要收他为徒而不可得,拜入你门下,将来青史留名,少不得沾沾光,岂不美哉?”
“徐佑跟你什么交情,竟值得如此卖力说项?”
“我当初从晋陵袁阶处寻来的神秘书帖,没想到竟出自徐佑之手。对了,你府外墙壁上的字,我甚是喜爱,想和你通传一声,将整面墙拆了送到我府内,另由我出钱,再给你造一面墙壁。放心,绝对比你现在的雅致!”
“哼!这么喜欢沾光,你怎么不去拜徐佑为师?”
“这也不是不可……”
再扯下去,整个崔府都保不住了,崔元修拂袖入院。湘东王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就跟话痨似的不停给他洗脑。那场面让身后的随从侍婢一个个低头憋着笑,生怕笑出声来,惹得郞主恼怒责罚。
这是张玄机授课的第三日,台下的众人已经彻底拜服,这个总是戴着幕篱、人称阴阳鱼脸的小师妹拜师不过半年,往常虽然听过崔元修夸奖,可极少听她发表高论,更别说登台授课。三日时光,让这些眼高于顶的儒生摈弃了对女子的偏见,这是何等不易,又是何等的荣耀?
徐佑倚靠在窗外,任由日光懒洋洋的洒在头顶,微微闭合双目,脑海里骤然浮现张玄机的音容笑貌,仿佛春江畔的桃林里,她含飘忽远去时那回荡在耳边的歌声: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寒门贵子 第十九章 心若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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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六象再次跑掉了。
白长绝真真动了怒火,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实力绝对碾压之下,却始终拿不住这个比鬼还难以捉摸的明武天主。
不过,兰六象受了严重内伤,跑不了太久。唯一可虑的是,兰六象遁去的方向,不再是益州,而是掉转往北边去了。
从罗霄山往北,一是荆州边境,一是金陵帝都!
白长绝没有犹豫太久,远望着金陵,那里定然有六天极为重要的人物,跟着过去,就算找不到酆都山,也不会空手而归。
金陵,覆舟山南麓,郭氏别院!
宋神妃站在郭勉身后,为他揉搓肩背,舒缓筋骨,玉容皱眉不展,道:“阿娪瞧样子应该已失身于徐佑,这下可好,鸡飞蛋打,白送了他三万两白银,还倒贴一个如花似玉的女郎。”
郭勉苦笑道:“女大不中留,这些年阿娪在郭府也受了不少苦,正是桃李芳年,空闺难耐,托个良人也好。”
“只是我看那徐佑深不可测,未必是良人……”
“男子有点城府是好事,总比那些不谙世事的书生气更适合在这个乱世活下去。”郭勉眯着眼睛,道:“徐佑的才智自不必提,我从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此子绝非池中物。不说别的,单单看他能够放下钱塘的基业,毅然扎进金陵这个杀人不见血的泥潭里,就知道其志不小,将来或许真的可以重振家风。”
“郞主的意思,徐佑是知道了台城的消息,这才冒险回到金陵?”宋神妃惊讶道:“可不对啊,连咱们也是近几日才打探到了一点风声,算算日子,他月前就从钱塘出发……”
郭勉敞着怀,露出肥硕的身子,虽已深秋,可仍旧大汗淋漓,拿着丝巾擦着脸,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道:“所以我说此子非池中物,除了阿娪为他提供情报来源,必定还有别的途径。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想他远在钱塘,却比身在金陵的我们还清楚台城里的一举一动,若无通天之极目,岂能窥见云端之景致?”
宋神妃悚然道:“我这就派人去查……”
“糊涂!”郭勉淡淡的道:“徐佑不是我们的敌人,不要得罪他,各有各的路,总不成我们走得,别人走不得?眼下急务,由你负责暗中安排好退路,一旦台城有变,要确保我们的人全部安全撤出。至于其他的事,一概不要参与,这场变局,我们安静的做个看客好了!”
宋神妃美眸里洋溢着崇慕的眼神,郭勉就如同她心里的山,只要山在,风再大,浪再高,都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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