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大将军府。
接到卢水胡异动的消息,庾腾愤然怒骂,道:“言而无信!胡人当真是禽兽种!”
徐佑脸色阴沉,事情似乎超脱了他的掌控,这种感觉相当的不好。谭卓及时进言,道:“还是出兵吧,若放沮渠乌孤回去,战事连绵,对关中大局不利!”
何濡叹了口气,分秦凉二州,再以沮渠乌孤来牵制朱智,这是他的谋划,现在看来要竹篮打水,道:“我赞同!”
霸府司马和军谘祭酒达成共识,几乎等同于板上钉钉,徐佑深知犹疑不决是兵家大忌,再怎么想保全卢水胡,眼下也不可能了,道:“令檀孝祖坐镇中枢指挥,左彣从旁襄助,山宗封锁泾水和渭水,弥婆触守住北门,明敬和薛玄莫合围东西两翼,周石亭和曹擎于外围搜捕逃卒,其余各部把守四方道路,绝不可放走百人队以上的卢水胡骑兵,这些悍卒很容易变成流寇,为祸一方。至于沮渠乌孤,尽量活捉……”他顿了顿,战场上刀枪无眼,这样的命令是让将士们绑着手和敌人作战,建文帝的傻事不能在这个时代重演,道:“算了,见机行事吧,活不活命,看他的造化!”
仅仅过了两个时辰,北郊传来捷报,徐佑和谭卓等面面相觑,卢水胡的战斗力虽然比不上西凉大马,但是作风彪悍,弓马娴熟,也不可小觑,怎么会这么快就奏捷了呢?
等到檀孝祖和左彣回城交令,细细询问,才知道沮渠乌孤在开战前遇刺身亡,同时身死的还有麾下诸多将领,卢水胡无人统率,毫无斗志,形如散沙,而率先出兵围剿的也不是明敬和薛玄莫的大军,而是姚昉的御朵卫。
御朵卫全副铁甲,冲入卢水胡营地,简直如砍瓜切菜,且游牧民族擅长捕猎,分割包围、衔尾追杀那套玩的纯熟,两万卢水胡死在御朵卫手里的高达一万三千多人,还有五千人顽抗被翠羽军和幽都军联合斩杀,最终被俘的仅有两千人左右。
可以说,作为西凉国数十年来不容忽视的一方势力,卢水胡从此退出了历史舞台,族内青壮尽没于此役,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再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朱智……”
徐佑目光深沉,隐约可见里面翻滚着可怖的雷霆,道:“谭卓,你立刻召见西凉众降将,说明沮渠乌孤生乱的前因后果,让他们不必惊惧。”之所以动用弥婆触守北门,就是为了这一层考虑,连骂过徐佑如妇人的弥婆触都能领兵,别人自然不会忧虑。
“鲁伯之,你负责安抚长安城内的羌族世家和三教名士,重审朝廷对关中的国策不变。”这些人其实并不关心沮渠乌孤的死活,甚至对这个三姓家奴的死拍手称快,但他们担心大将军府会因此迁怒其他西凉旧臣,适当的安抚很有必要。
“魏白容前往东西市,设高台命人宣读沮渠乌孤的罪状,什么罪状你们自己想,勾结魏人也好,图谋神器也罢,要让百姓明白,卢水胡是罪有应得。”
众人皆俯首领命,徐佑从主位站起来,静静的道:“还有,请朱刺史来见我!”
朱智来得很快,清明引着他去后花园,湖心岛的凉亭里见到徐佑,笑道:“大将军好雅致!”
“坐!”
徐佑为朱智斟茶,开门见山,道:“今天的事,四叔怎么看?”
朱智摇头,道:“听闻卢水胡异动,我尚在南门梁州军营内,没得大将军钧令,不敢出兵。幸好檀刺史威武,及时剿灭叛乱,没有酿成大祸!”
“此役非檀孝祖之功,而是姚昉率御朵卫杀敌盈野,平了卢水胡之乱!”
“姚昉?”朱智恍然,道:“御朵卫驻扎在西城,和卢水胡营地相距不远,他能有这份忠心,倒也是难得!”
“可我同样没有令他出兵……”
朱智笑道:“姚昉乃粗鄙之人,性急而躁,又是投靠过来的西凉降将,定是存着立功报效的心思,虽无令出兵,犯了大错,可念他杀敌有功,功过相抵,还请大将军免了责罚吧!”
徐佑默然片刻,还没来得及说话,清明走了过来,递上了秘府的情报,他展开看过,唇角露出淡淡的微笑,放下情报,突然问道:“四叔知道子愚兄现在何处吗?”
朱智再次摇头,道:“之前接谭司马的照会,要朱睿收到命令后七日内到长安,现在……应该正在赶往长安的路上吧……”
“四叔错了,子愚兄给了你我好大的惊喜,看看吧,他这次可是立了大功!”
朱智接过去,见上面写着朱睿攻克萧关,兵不血刃收服高平,然后杀了沮渠乾归,族诛了沮渠氏和彭氏以及其余附逆,安定郡诸县皆已归附云云,不由大喜,道:“这小子……估计是回师途中得知沮渠乾归造反,顺道北上,解了安定之危!”
徐佑凝视着朱智,朱智坦然相对,盏茶的时间,两人同时大笑,徐佑道:“子愚兄立此大功,四叔以为当怎样封赏才好?”
“赏功罚罪,是大将军的权柄,我不好置喙。不过,朱睿毕竟是我的子侄,斗胆多嘴一句,既然他在安定,而安定郡刚逢大乱,局面尚不稳固,不如赏了他安定郡太守一职,大将军以为如何?”
“好!就这么定了!”徐佑言听计从,道:“请四叔这几日做好准备,等朝廷的批复下来,就可正式就任秦州刺史,关中八百里沃土,以后就托付给四叔照料了!”
“大将军放心!”朱智又问道:“那,凉州刺史呢?”
寒门贵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情之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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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准备上奏朝廷,举荐韩宝庆接任凉州刺史,此人稳重内敛,尤善练兵,翠羽军和赤枫军能够有如今的局面,韩宝庆居功甚伟,只是他理政非所长,莅任之后,还望四叔多加提点。”
“好说!”
韩宝庆一直在钱塘的枫营里练兵,名声并不彰显,没想到徐佑对他这般看重。朱智原以为徐佑会举荐薛玄莫或者明敬,对这两人他知之甚深,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谁料徐佑出其不意,选了这个根本没打过交道的韩宝庆来主控凉州,倒是颇有些麻烦。
离开了大将军府,回到南郊军营,刚推开住处的房门,却见里面的窗户边上站着一人,负手眺望着院子里的景致。
朱智随手关门,来到他的身旁,并肩而立,道:“五弟,想什么呢?”
那人扭过头,双眸平静如渊,竟是直接造成卢水胡覆灭的于涉归,话里话外,暗含禅意,道:“我在想,四哥苦心筹谋三十载,终于得偿所愿,灭沮渠全族,夺其郡望,当此时也,不知是欢喜多些,还是哀伤多些?”
仁义礼智信,五兄弟撑起了吴郡朱氏的百年基业,而于涉归就是五兄弟里最神秘莫测的老五朱信。他隐藏在沮渠乌孤的身边,有功法方面的原因,需要常年在西北各地经受大漠黄沙的锤炼,另一方面,就是作为朱智安插在卢水胡心脏腹地的毒针,于关键时刻发挥最大的作用。
他没有让朱智失望!
“五弟潜心武道,抛却了世间繁华,如今破开二品山门,距离大宗师一步之遥,不知是欢喜多些,还是哀伤多些呢?”朱智笑着反问。
朱信莞尔,道:“区区二品,何足道哉?”
朱智唇角上扬,道:“是啊,区区沮渠氏,又何足道哉?”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好一会,朱信合上窗户,拉着朱智坐到蒲团上,恳声道:“四兄,你知道的,从小到大,凡是你决定的事,我从来没有反对过,你要对付卢水胡,好,我帮你,可现在卢水胡死伤殆尽,再无回天之力,秦容婴的家仇已报,九泉之下想必该瞑目了……四兄,今上虽是善主,可徐佑世之枭雄,得罪他实属不利……依愚弟浅见,还是就此收手吧!”
朱智眯着眼,语气冷冽,道:“家仇虽报,尚有国恨!”
“国恨?”
朱信驳斥道:“五胡乱华以来,国起国灭,岂非常事?仅仅关中这块地,先后有前秦、前赵、后赵、后燕、北凉、西凉六朝,前者不论,后赵刘氏怎么灭亡的?还不是氐族的杨伏都背叛了刘氏,变生肘腋,起兵造反,这才建立了燕国?而后他重用沮渠成业和姚昶,依为左膀右臂,却被沮渠成业背叛,累及全族被诛杀,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再到沮渠成业建立北凉,只过了三年,再被姚昶以替杨伏都报仇为由推翻,方有了西凉这数十年的国祚延绵。若是他们都像四兄这般记挂着什么国恨,天下哪里还有宁日?”
这番话憋在朱信心里许久了,不过以前沮渠氏在西凉势大,世世代代享有尊荣,朱智绝对不会听得进任何的劝告,现在初步目标达成,或许有可能让他回心转意,道:“秦容婴,不,或许该称她为杨容婴才是,其祖是杨伏都最小的儿子,侥幸逃脱了那场灭族的劫杀,又过两代,只有她这个独女存续,复国复仇的重担全压在一个弱女子身上,这是疯子似的妄想和执念,怎么可能成功?”
“当年耿弇献策平山东张步,光武帝以为落落难合,可结果呢?有志者,事竟成也!”朱智的心志何等坚韧不拔,自杨容婴死后,为了完成她复仇的遗愿,三十年来夙夜达旦,别说朱信,就是大兄朱仁亲来,搬出家主的架子,他也不会摇动分毫。
朱信也没打算这么容易说服他,叹道:“四兄,你是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为了一个女子,不惜赌上所有,值得吗?”
朱智笑了笑,似乎想起了往事,眸底里柔情似水,道:“你不懂的!”
朱信确实不懂,在他看来,情爱之事,诗经写的很明白,思春、苟合、私奔、宣 淫、负心、弃妇、见色起意,这些才是情爱的常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是碌碌众生渴求的不存在的完美,女子之于男子,一为繁衍后代,一为联姻借势,一为宣泄纵 欲,何至于这般的情深似海,只因死生一诺,三十年须臾不忘?
“我虽然不知道杨容婴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药,但我知道徐佑绝不会善罢甘休,你做好承担大将军府的怒火的准备了吗?”
“徐佑现在不会和我明面上翻脸的!”朱智的神色轻松自若,道:“他崛起太速,根基不稳,不管是朝中还是军中,都需要吴郡四姓的大力支持。我要做秦州刺史,顾、陆、张乃至朝廷都乐见其成,徐佑驳不得,也不敢驳,只能分秦、凉二州作为牵制,但沮渠乌孤和他的两万精锐葬送在长安,手里丢了最大的筹码,他又不可能在凉州驻扎太多的楚军,征人思乡,久必生乱,我却有一万御朵卫在手,此消彼长,若想关中安定,他必须小心的笼络我,而不是赫然和我翻脸……”
“徐佑年少气盛,忍得住吗?”
朱智流露出赞叹之意,道:“五弟,江东百余年来人物,各逞风流,然而我纵观南北,只有徐佑当得起‘不世出’三字!此人不仅能忍,相反,还会对我愈发尊重,骄我之心,磨我之志,等到放松警惕的时候,再发出致命一击!”
“可毕竟大势在彼,徐佑有朝廷的正朔,兵力雄厚,麾下谋臣良将无数,相持下去,我看不到四兄有丝毫胜算!”
“所以,徐佑不会在长安停留太久!”
“嗯?”朱信奇道:“为什么?”
朱智的目光越过窗楹,看向遥远的北方,道:“徐佑最大的错误,就是攻陷洛阳后,又大胜斛律提婆,从而低估了北魏反击的决心。他以为魏廷粮草不济,兵力折损过大,肯定要休养生息,等到冬季黄河结冰才会大举南下,可兵者诡道,元瑜是知兵的人,岂会如了敌人的意?我料定魏军不日就要兵临城下,徐佑必率大军前往增援叶珉,无论怎样猜疑,关中的防务,除了交给我,他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朱信接过话道:“等徐佑离开之后,以四兄的手段,整合关中诸多世家,收拢汉人和胡人而为己用,哪怕徐佑战后腾出手来,也只能望洋兴叹,徒呼奈何了?”
“不错!”
朱智道:“索虏和我,谁是真正的敌人,徐佑心里分的很清楚。他的当务之急,是击退魏军,或者以战促和,给大楚和他自己留出足够的时间来发展壮大,否则的话,坐拥关中又能怎样,瓮中之鳖尔!”
朱信叹了口气,道:“四兄神谋万里,算无遗策,可有没有想过,这是汉人对胡人的战争,不是一家一姓的得失……”
朱智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然,和容婴的遗愿比起来,夷夏之争,他已经顾不得了,然而生在江东,受诗书礼乐熏陶,又怎能隔离的干干净净,道:“等徐佑带兵赶赴洛阳,我会送他最后一份大礼,帮楚军度过最危急的关头。此后,各安天命吧!”
朱信放弃了劝说,苦笑道:“然而这些都是四兄一厢情愿,睿儿一无所知,你有没有想过,他愿不愿意复这个虚无缥缈的燕国,他愿不愿意做这个注定要承担太多的皇帝?”
朱智愣了愣,淡淡的道:“这是他生来就要担负的责任,他没得选!”
……
大将军府内,何濡分析道:“结合冬至搜集的各方情报,几乎可以确定,温子攸和朱智暗中有来往,怪不得作为西凉的军师将军,却无一良谋奉上,甚至蛊惑姚吉穷奢极欲,温子攸离开长安,前往安定郡,随即沮渠乾归造反,外面滞留月余不归的朱睿突然率白马铁骑赶到萧关,这里面的勾连,不问可知。”
冬至恶狠狠道:“温子攸找死!念及百画的情分,小郎好心放了他离开,没料到竟然恩将仇报,倒打一耙,要不要让秘府往西去寻找此贼下落?”
徐佑没有答应,道:“能瞒过我,是他的本事,咱们答应放人,岂能言而无信?何况,朱智不会放过他的,吩咐下去,若是恰好遇到,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酌情帮一帮……”
冬至急道:“小郎,不找他麻烦就好了,何必再搭救这种小人?”
“温子攸没什么要紧,可他是百画后半生唯一的依靠,不是帮他,而是帮百画!”徐佑叹道:“如果两人能安全逃过朱智的追杀,日后有缘,我倒是想喝一杯他和百画的喜酒!”
何濡冷笑道:“七郎有没有想过,温子攸正是算准了你的心态,所以把百画带在身边当护身符?”
徐佑微微笑道:“你的鬼眼经可以窥破人心,却窥不透一个情字,温子攸对百画情根深种,两人早已互托生死,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这辈子,分不开了!”
寒门贵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以势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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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说温子攸,我们再来看朱智!”
何濡对男女情爱没有半点兴趣,温子攸愿意为爱抛开名利和权位,那是他的选择,虽然愚不可及——这人世间的血腥沼泽,是那么容易退出去的吗?君不见朱智的追杀在后,逃不逃得过尚在两可间,但不管怎样,温子攸的勇气,还是让人刮目相看。
“朱智图谋关中,可以定论。至于他为何图谋关中?依我看,不外乎两点:一,他的最终目的,只求担任秦州刺史,凭借关中的地形险要,又远离金陵中枢的优势,关起门来独自尊大,逞弄个人私欲。不过,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只要关中还在大楚的统治之下,以朱智的聪明,必然清楚无论朝廷还是七郎,都不会坐视他把关中搞成自家的后花园。二,第一点若不成立,那么很明显,他想割据关中,造反自立!”
冬至骇然,道:“不会吧?朱氏自汉武帝以来,世代盘踞吴郡,出将入相,显赫至极,从未表露过称帝的野心……”
“人是会变的!之前没有,不代表朱智没有,更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何濡眸子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道:“朱智为了夺取关中之地,不知道暗中布置了多少年,但可以确定的是,从白贼之乱起,他终于等到了良机,足足用了十年之久,把天师道、六天、诸姓门阀、楚、凉、魏三国以及你我等全部玩弄于股掌之上,结果我们都看到了,西凉灭国,关中即将落到他的手里,而我们明知这些,却无能为力!”
徐佑显然在思索何濡这个看似荒谬的推论,道:“如果真的如你所料,你觉得是朱智个人的图谋,还是整个朱氏家族的图谋?”
“应该是朱智个人,和朱氏无关!”
“理由呢?”
“关键在于沮渠乌孤的死!”
何濡解释道:“如果是朱氏的谋划,应该不会这么急着杀沮渠乌孤,而是任由沮渠乌孤前往凉州,然后再想办法收买和利用他。以沮渠乌孤的为人,关中割据,他在凉州的地位就会变得更加重要,可以暗通款曲,左右逢源,可以要钱要粮,养寇自重。也就是说,哪怕朱氏割据,和沮渠乌孤没有根本上的冲突,相反还对他和卢水胡有利……”
“所以,朱智布局杀沮渠乌孤,甚至不惜因此暴露出他的真正意图,只是因为他和沮渠氏有不可饶恕的私仇?”
“不是沮渠氏,而是卢水胡!”何濡叹为观止,道:“要杀沮渠氏不难,可要杀光卢水胡……卢水胡有整整两万精锐骑兵,打不过也跑得了,除非动用超过十万的部曲把他们困在一个无法突围的绝地——这听着似乎不可能,但朱智就是做到了!”
徐佑叹道:“如此大才,不能为国为民,实属可惜!”
冬至突然杀气毕露,道:“干脆一了百了,派人暗杀了他,再嫁祸给卢水胡的余孽?”
“朱智厉害就厉害在,他的所作所为,我们没有任何实质证据,没有证据就没办法通过正当手段罢黜他,可暗杀之类的更行不通!”
何濡的语气里充满了钦佩,道:“暗杀他,怎么给顾陆朱张交代?嫁祸?江东有的是聪明人,卢水胡要杀也是杀大将军,怎么可能去刺杀一个看起来根本没出手的朱智?杀了朱智,得罪了顾陆朱张,他们再和庾、柳沆瀣一气,七郎率大军在外,后方全是敌人,随随便便给你穿个小鞋,比如后勤补给延缓几日,都有可能导致战败的恶果,那时候就算皇帝护着,皇后保着,七郎也要死无葬身之地!”
徐佑道:“朱智何等人物,身边肯定藏着高手,毕竟清明的名声在外,他不会不防……千万别忘了,沮渠乌孤就是被刺杀身亡,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杀了二十余名骁勇善战的将军,至少也是三品以上的修为了……”
何濡扬了扬眉,道:“朱信?”
“或许是,或许不是!但是有这个人存在,想暗杀朱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冬至抓了抓脑袋,道:“明也不行,暗也不行,那怎么办?”
徐佑闭上了眼,揉了揉鼻梁,道:“总会有办法的!”
何濡笑道:“办法是有的……”
冬至眼睛一亮,道:“郎君快说!”
“三个字,以势胜!”
入了夜,接近初秋,晚间不再那么的闷热,一道黑影闪进了南城的梁州军营,朱智正和朱信在庭院里赏月,看到来人越墙而入,不由站起,忙过去扶住了他,道:“穆先生,受伤了?”
来的正是穆珏,他的左臂齐肩而断,用白布简单的包扎,渗出来的大片血迹还能闻到刺鼻的腥味,羞惭的道:“恕我无能,没杀掉温子攸,还中了他的陷阱……”
穆珏是五品小宗师,办事向来干净利落,这次栽倒温子攸手里,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着实出乎意料之外。
朱信走了过来,握住了穆珏的手,浑厚无匹的真气顺着经脉为他调理近乎油尽灯枯的丹田,大小三个周天之后,穆珏的脸上恢复了些许生气,感激中又透着莫名的震撼,道:“郎君这是……”
朱信笑道:“是,半个月前,忽有所悟,侥幸入了二品!”
“恭喜郎君!”穆珏大喜,可转头看到断臂,又垂头丧气的道:“我成了废人,此生武道无望……”
朱智虽然号称人屠,但对自己人却不是那么冷血,安慰道:“无妨,你先安心养伤,其他的不用担心!”
“嗯!”
等穆珏下去养伤,朱智倒了杯酒,手里把玩着,悠悠的道:“都说我算无遗策,竟还是小看了温子攸!姚氏宫内曾豢养三个小宗师,在攻克长安的前夜消失不见,应该和他脱不了干系。”
“温子攸在凉国潜伏多年,岂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你打算怎么办,继续派人追杀他吗?”
“没机会了!”
朱智端起酒杯,遥对明月,道:“龙游大海,没人能找到他的踪迹,大家恩遇一场,愿他好好过下半辈子吧!”
在等待朝廷册封旨意的空窗期,徐佑不辞辛苦,接连拜访关中大儒名家,言必谈孔孟之道,多鞭辟入里,振聋发聩,以此收拢士人之心。然后又在长安逍遥园召集佛众三千余人,普说垂示,洞入幽微,台下白衣尽跪,口呼大毗婆沙,无不折服。
在徐佑发散个人魅力大杀四方的时候,鲁伯之这边遇到了不少的麻烦,最主要的是行政命令的推行延缓。由于大军征伐,此次入关的多是善战的武将而不是善理政的文官,想要治理这么大的土地,必须依靠原先西凉的大部分官吏,然而这些人习惯了姚氏的治理风格,谄媚于上,威逼于下,更可甚者,小部分人心怀鬼胎,私下串联,对鲁伯之的命令阳奉阴违,大大阻碍了大将军府接管凉地的进程。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徐佑在东市设招贤馆,发出招贤令,人不分胡汉,地不分南北,以才干为先,德才兼备为主,无论自荐或举荐皆可,百官、士族,连普通老百姓都可以上书,举荐成功有奖励,自荐成功也有奖励。他更是在开馆后亲来坐馆三日,招贤良者五人,当场委以郡县之重任。千金市马骨的效应顿时传播开来,招贤馆人头攒动,凡被揭怀玉又醉心功名者,纷至沓来。
何濡被徐佑任命为馆主,他精通相术,又得陈泷《鬼眼经》的真传,识透人心,神目如焗,删选贤良和庸才,几乎没有错失。
不过,在某些有心人眼里,却对大将军的权术赞叹不已。谁都知道,作为招贤馆的馆主,选贤任能,一言可决,入选者还不感恩戴德?这是师生之谊,日后朝堂扶持,自成派系,定然是关中极其庞大的力量。然而何濡的为人刻薄寡情,不会收买人心,也没人愿意归附,所以用他为馆主,既有相人之利,却无结党之弊,岂不是绝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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