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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贵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地黄丸
“啊?”
山宗腾的变色,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道:“大将军不会这么无情吧?”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权术而已。”朱智的声音像是毒蛇,钻到山宗的内心深处,吞噬着他的灵魂:“以前需要借你的手去做那些他想做但不能做的勾当,可现在大仇得报,位极人臣,金陵的政敌虎视眈眈,你就是他的弱点,是被攻讦的把柄,是光明背后的暗影,谁又会留这样一个天大的隐患活着呢?”
山宗猛然停住脚步,脸色阴晴不定,转身对着朱智扑通跪地,哀声道:“求朱公救我!”
朱智轻轻抚须,叹道:“难!”
咚咚咚!
山宗叩头,道:“只要朱公肯指点明路,我这条命,今后任由朱公驱使!”
朱智这才扶起山宗,道:“在院子里时,我说来给将军报喜,此喜何来?大将军已经答应让将军坐镇潼关,领五千幽都军,负责关中到洛阳的粮道……”说完又加了句:“凤东山领一万五千幽都军,随大将军征伐洛阳!”
“潼关?”
山宗有些茫然,也有些怨恨,道:“潼关又无仗可打,这是连立功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我不做这劳什子的守将!”
朱智笑的轻松且道:“等大将军率部前往洛阳,潼关在手,山将军就能摆脱朝不保夕的命运了……”
回到刺史府,屋子里没有点灯,清冷的月通过窗户洒在地上,朱信坐在角落里,道:“说服山宗了?”
“有野心的人,都不甘于失去手中的权力,说服他并不难!”
朱信的眼神里露出几分无奈,道:“徐佑马上要和北魏交战,事关国运,胜负难料,你却在背后给他下套,真要是影响了战局,百年之后,不怕滔滔骂名吗?”
“身后名?”
朱智仰头,望着星空,莫名的悲伤溢出眉心,道:“她死了,我要身后名,又有何用?”
朱信知道劝也无用,可又不忍心弃之而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道:“徐佑费了这么大心力聚拢声望,又用关陇清吏司威慑州府,还想把监察司制推行到都督府,就是为了防止四兄独大,可现在局势骤变,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经营秦州,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
朱智笑道:“徐佑处事果决,最擅取舍之道。和北魏大军压境相比,我在他眼里,只是疥癞之患,况且韩宝庆镇戍凉州,悬刀于我项背,山宗把住潼关,扼住了我的咽喉。等击退了魏军,我但凡稍有异动,他再挥师西来,还不是任由揉搓?”
朱信皱眉道:“我听着都觉得心惊,亏你还笑得出来!”
“徐佑的布置看似天衣无缝,但他终究还是错了,因为他不知道我到底要干什么,又顾虑顾陆朱张和金陵方面的反应,所以不敢真的下狠手,只能提前四处落子,以达到日后牵制我的目的。”
朱智语带嘲讽,道:“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徐佑没想到北魏这么早出兵,这局棋刚刚开始,已然下到了终盘……”
“就算山宗可以收买,潼关能够封死东面的门户,但韩宝庆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加上凉州物产富饶,人口众多,随随便便就能拉起数万人的队伍,秦州腹背受敌,并不安稳啊!”
朱智眸子里掠过杀意,道:“所以,韩宝庆不能活着到凉州去!”
“嗯?”朱信一惊。
“等徐佑大军离开,山宗接管潼关,你亲自出手,在韩宝庆赴任的途中将其暗杀!反正凉州多马贼,我已联络了其中最残暴的滚龙贼,由他们出头劫掠韩宝庆的车队,制造马贼杀人的假象,至不济,还可以推到北魏的外侯官头上……”
“这……”
朱信犹豫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朱智向来冷静如渊的脸上少见的露出彻头彻尾的疯狂,道:“徐佑一到洛阳,我们立刻以山宗军封锁潼关,以梁州军和白马铁骑控制秦州,再杀掉韩宝庆,以姚昉军夺取凉州。如我所料不差,魏军此来,必定要分兵深入洛州和豫州内部,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到处烧杀掳掠,从而切断从江东到洛阳的补给线,徐佑想要维持洛阳的二十万大军粮草所需,唯有依靠关中的粮储——到了那时,我公然复国,他也只能捏鼻子认了!”
“为何?”
“还是那句话,两害相权取其轻!徐佑看似谦逊,实则自恃甚高,他心头的大敌是北魏,余者皆不足虑,只要击退了北魏,大不了重演一次灭西凉的经过……所以,为了得到关中的粮草,他不会和我翻脸,说不定还会写个贺表,祝新皇登基!”
“可,现在复国,会不会太仓促?”
“是啊,仓促了些!我原打算慢慢经营秦州三五年,再择机图谋复国之事,但徐佑太难糊弄,已经起了疑心,不会留给我这么久的时间来筹划。这次北魏入侵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只要顺利打出燕国的国号,北魏定然会派遣使者来游说合纵,正好可以利用魏、楚之间的夹缝,为燕国的生存谋一条出路!”
不得不说,朱智不负小诸葛之名,出手又快又狠又准,先是被徐佑压制,几乎露出败相,可巧借北魏的势,掐死了徐佑的七寸。再利用魏楚相争,左右逢源,让燕国重新矗立在关中大地。
看似异想天开的梦呓,就这样被他一步步的照进了现实!
朱信想了想,道:“这样的话,山宗的潼关守将十分重要,你真的确定说服了他吗?”
“这正是我准备让五弟去做的事,山宗刚才酒意上头,答应了和我同谋,但这会酒劲散去,怕是又生了悔意,想要找徐佑坦白。”朱智拿出一封信,道:“你去把信交给他,我保他看过之后,再也不会三心二意!”
“信里写的什么?”
“这位山将军,出身河内山氏,早些年可是做了些很骇人听闻的丑事……”





寒门贵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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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宗枯坐良久,酒意去了大半,被窗外的冷风吹拂,浑身打了个颤,如同梦中惊醒,急忙站起冲到门口,大声道:“备马!”
还没回身,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山将军,欲往何处去?”
山宗悚然一惊,他反应极快,脚踩门槛,欲倒飞而出。
“想逃?”
那人发出嗤笑,影如鬼魅,下一刻已来到门边,拦住了去路,屈指成刀,点向山宗后心。
山宗忽然筋骨齐鸣,全身功力凝聚双足,反手击掌,借力横移三尺,重新回到了屋子正中,手做擒龙,挂在墙壁上的宿铁刀脱鞘而至,横在胸前,神色凌厉的望着门口那人。
假装逃跑,诱敌失算,再虚晃一招,反向而进,意图在危机中掌握主动——这是多年混迹溟海,于生死博弈里练出来的本事,和修为高低无关。
“咦?”
那人颇为意外,山宗区区六品,竟能从他手里躲过去。虽说有些轻敌,仅用了两成力,但也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不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蚍蜉岂能撼大树,再怎么挣扎也于事无补,注定的命运,无法改变!
山宗还没来得及询问来者何人,无边无际的威压如层叠绵延的山峦,自九天之上砸向全身,手腕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双目溢出不可置信的光,又惊又俱的望着那人轻飘飘的来到跟前,似笑非笑的取走了宿铁刀。
“在下受朱刺史之命,来给山将军送一封信!”
山宗只觉那道恐怖的威压潮水般退去,整个人如同刚从大海里捞出的鱼,张大了口,汗透重衣,贪婪的呼吸着口气,耳中继续听他说道:“请将军看过信后,再决定要不要去见徐佑!”
山宗艰难的点了点头,彻底放弃了抵抗,从那人手里接过了信,拆开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踉跄几步,跌坐在椅子里。
“如何?”
山宗汗落如雨,嘴唇蠕动着,道:“请……请回去转告朱公,我指天立誓,刀山火海,从此唯公命是从!”
“好!”
那人笑了笑,道:“沮渠乌孤三姓家奴的下场,想必将军也很清楚。人无信不立,愿将军口心如一,日后自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否则,我取你的人头,就如今夜这般容易!”
那人转身正要离开,山宗斗胆问道:“尊驾高姓大名?”
“山野之人,无名之辈,朱家五子——朱信!”
身影消失,余音袅袅,山宗枯坐良久,喃喃道:“朱信……”
翌日,大将军府发出钧令,要求七天之内,秦州大半数郡及凉州距离较近的诸郡太守,全部赶至长安晋见,逾时不至者,军法从事。
朱智心知,这是徐佑出征在即,试图稳定关中局势的最后努力,无非恩威并施,要这些郡太守们只知有朝廷、有大将军,而不知有朱刺史!
无关紧要!
朱智并不在意这点小伎俩,人性之丑陋,当刀斧加颈之时,当名利诱惑之时,都将一览无余,徐佑的努力,只是无能者的徒劳。
所以,他密遣使者前往安定郡,让朱睿尽快来长安,不能给徐佑借题发挥的理由。
随后,在规定的七日之内,各郡太守陆续抵达,徐佑在大将军府的后花园举办宴会招待众人,左手官禄,右手棍棒,谈笑间宣讲大略方针,却显得威严无以复加,参会者深受震慑,私底下提到徐大将军,皆拱手左拜,方敢言语。
第二日,会议开始扩大化,大将军府所辖的司马府、长史府、参军司和十二曹掾属全部出席,再有长安六品以上各级官员、佛儒道三教名士、几大世家门阀的家主、各夷族胡人代表齐聚节堂,徐佑把这次大会开成了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统一思想,坚定信心,太守们深受鼓舞,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充满了必胜的乐观情绪。
到了第三日,散会之后,已是接近子时,徐佑单独留下朱睿,于后院摆酒,笑道:“金陵别后,数载匆匆,子愚神采更胜往昔。”
朱睿比起之前更加沉稳,也更加的少言寡语,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杀伐气,道:“大将军谬赞!”
徐佑故作不悦,道:“生份了不是?现在没什么大将军,也没有安定郡太守,还像以前唤我微之便是!”
“不敢!”朱睿低着头,目光不和徐佑交互,道:“大将军身份尊贵,节下岂敢僭越?”
徐佑眼神变得颇为玩味,道:“子愚,你怕我……”
朱睿身子变得僵硬,道:“畏威怀德,节下敬重大将军,并不是怕!”
徐佑倒了两杯酒,悠悠道:“想当年你我联手诱杀席元达,驱逐杜静之,子愚意气风发,豪气干云,何曾有过这般的扭捏?”
“此一时彼一时!”
朱睿语气里透着几许落寞,道:“当年我还想着跟大将军比较,看看谁才是年轻一辈的武道第一人,可如今大将军晋位小宗师,修为深不可测,我却还在五品山门外徘徊不进,往日种种豪气,只是年少无知的妄想罢了……”
“既然从军报国,江湖事就该抛之脑后,修为怎样,并不重要。你率白马铁骑,孤军深入,袭扰敌后,为我主力攻克长安立下大功,又在安定郡叛乱时果断出击,不至于因个别人的野心酿成泼天大祸……这些,远比五品山门更让人钦佩……”
“不过,”徐佑话锋一转,道:“你能这么及时出现在萧关前,可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朱睿默然。
“其实不是为难你,温子攸是朱四叔的暗棋,这件事,他已经给我说过了。”
徐佑这是使诈,惯用的小套路,不值一提,骗朱睿这个直肠子足够用了,只见他明显松了口气,道:“不是我有意瞒着大将军,四叔为国筹谋,殚精竭虑,却不愿博名取利,我做子侄的,自不能逆了他的心。”
“殚精竭虑是真,为国筹谋倒是未必!”徐佑笑道:“我对朱四叔的认知,和子愚颇为不同……”
朱睿眸光凝聚,沉声道:“大将军何出此言?”
“你可知温子攸的下场?”
“温先生功成身退,携良人归隐山林去了……”
“哦,看来子愚是真的不知!朱四叔派了穆珏前往月支镇追杀温子攸,只是未能如愿,穆珏断臂逃回长安,此事你稍后一查便知,我犯不着欺瞒。”
朱睿显然被这个消息震的有点失神,眼底掠过不易察觉的痛苦之色,无奈的道:“四叔做事,应该有他的理由……”
徐佑淡淡的道:“用其为间,潜入凉国,立下不世之功,结果兔死狗烹,未免太歹毒了些!不过,古往今来,谋全局者皆是歹毒心肠,又非他一人,不足为怪。子愚,我只是好奇,若当真是为国为民,温子攸并没有取死之道,那么,朱四叔为何要赶尽杀绝呢?”
朱睿不是四体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相反,他外粗内细,精明剔透,听了徐佑的话,立刻察觉到其中的怪异之处,眉头皱成川字,喃喃道:“是啊,为何要赶尽杀绝……”
徐佑突然道:“子愚,你想当皇帝吗?”
“嗯?皇帝?”
朱睿满脸迷茫,再看向徐佑,见他向来和善的目光里杀机浓郁,忽而从脊椎后冒出一股冷气,却也知道当下犹豫不得,离席跪地,伏身道:“大将军,节下生为楚人,死为楚鬼,绝无异志。大将军以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试探于我,可是手无实据,却要诛心吗?”
徐佑俯视着他,好一会道:“时势造英雄!先祖武皇帝若不是生到五胡乱华的悲歌之世,怎能有大楚这些年的强大和兴盛?你或许不想当皇帝,可有人给你铺好了路,再以亲情大义之名逼迫,龙袍加身,你从是不从?御极称尊,你动不动心?”
“我不从!”
朱睿昂起头,一字字,掷地有声,道:“事君以忠,人臣大节,谁若逼迫不休,有死而已!”
“好!”
徐佑轻轻击掌,侯莫鸦明从后面密室走了出来,故意显露修为,身影如雾如风,根本看不到运动轨迹,幽灵般来到朱睿身旁,然后鼻孔朝天,轻蔑的眼神足以让铁人发怒,两根手指夹着温子攸送来的那封信,很嫌弃的递到朱睿的面前,得意洋洋的道:
“奉大将军令,请足下好好瞧瞧!”
“这是什么?”
朱睿感觉到侯莫鸦明的三品威压,如泰山压顶,几乎连脖子都抬不起来,并没有计较他的恶劣态度——能够在这个时候出现,定然是徐佑的心腹,有资格摆出任何嘴脸。
这就是权势!
连朱氏的子弟也得服软低头!
侯莫鸦明心里爽的跟三九天抱着七八个女娘睡觉,这样的高高在上,岂是跟着温子攸可以体会到的欢愉吗?
徐佑头上划过黑线,以他和朱睿的交情,故意羞辱太落下乘,纯粹是侯莫鸦明给自己加戏,这家伙沾点阳光就能晒干黄河的水,真是防不胜防,笑道:“看过就知道了……”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望你看完之后,还记得刚才那番话!”




寒门贵子 第一百二十六章 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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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无言!
朱睿震惊莫名,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胡人的血脉,还是后燕皇族杨氏的遗孤。说实话,因为面貌近似胡人,和其他的兄弟姐妹大不相同,他也曾心生疑虑,可父亲朱仁和几个叔叔给他的解释是亲生母亲乃西域某小国的公主,在朱仁游历西北时互相有了情愫,后来生育时难产而死,所以过继到朱仁的正妻膝下抚养,等同于嫡子,从未因出身受过任何委屈。
以江东风气大开的现状,这种事在世家门阀里多不胜数,听起来没有任何漏洞,可谁知全都是谎言?
二十多年的人生,被彻底的颠覆,朱睿倒也了得,只恍惚了一柱香的时间,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道:“大将军,此人并不可信……”
“自然,温子攸一家之言,虽然合乎因明,但不足以取信天下。”徐佑缓缓起身,凝视着朱睿,道:“所以,我想留子愚兄在府内小住几日,不知君意下如何?”
朱睿看到这封信时,就已知道不管真假,今夜不可能安然离开,甚至连生死都在徐佑指掌之间,他也没有打算反抗,徒劳无功的反抗只能让自己显得心虚,冷笑道:“大将军,就算我真是这劳什子的杨氏族人,那也不过是尘土云烟,复国的大梦,我做不来,更不屑去做!”
“有你这句话,总算扬州的水米,没有白养了这么多年!”
徐佑吩咐侯莫鸦明带朱睿去后院休息,实际上是把他软禁看管了起来,然后命下人前去请朱智,就说和朱睿把酒言欢,追忆往昔,岂能无江东诸葛在场?
朱智不疑有他,略作收拾,前往大将军府赴宴。进了院子,被清明领着来到屋子里,偌大的厅堂只有徐佑一人,灯火昏暗如豆,四周的帘幕微微摇动,透着股冷冽的阴风,直冲肺腑而来。
咯吱!
关门声响起,清明默默退了出去,朱智心知不妙,笑道:“大将军,今夜可是鸿门宴?”
徐佑面无表情,道:“是否鸿门宴,取决于朱刺史!”他向来称呼四叔,这是少有的以官职相称。
“哦?”朱智走到徐佑跟前,身形虽然瘦弱,可气势却丝毫不逊色,道:“大将军想好了么?这时候稍有差池,很可能造成洛阳之战的全面崩溃!”
“恰恰相反!”徐佑似笑非笑的道:“攘外必先安内,秦州的事不了却,我怕朱刺史用粮草来掐我的脖子,那才是真正的败局已定!”
朱智轻轻抚须,盘算着徐佑突然翻脸的原因,口里说道:“大将军如此罪责节下,可是听了什么谗言?”
“哈哈哈!”
徐佑大笑起来,道:“朱刺史,此地只有你我二人,又何必说这些掩人耳目的言辞?你对杨容婴痴心不改三十年,将其遗孤抚养长大,再以神谟庙算,灭了西凉国,屠尽卢水胡,密谋夺取这关陇王霸之地,复后燕杨氏的国祚……而朱睿,就是杨容婴的遗腹子,也是你计划里即将要登基的新帝,对么?”
朱智的手猛的一揪,掉下来三五根胡须,朱睿的身份,是他内心深处最为紧要的秘密,可以说除过他自己,天地间绝不应该会再有第二人知道。
那,徐佑,又是怎么知晓这一切的?
也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徐佑今夜敢于摊牌翻脸的底气所在。
朱睿!
什么召见各地太守,什么留宴摆酒叙旧,全都是幌子,徐佑这是请君入瓮之计,先把朱睿控制住,再诓了他孤身入大将军府……
好手段!
朱智捻着手里的断须,沉声道:“睿儿人呢?”
“喝多了酒,我安排住下了,朱刺史不必挂怀!”
人活着就好,还有补救的机会,朱智冷静下来,眉头微皱,道:“大将军,睿儿乃我大兄的嫡亲子,自幼在富春长大,和那后燕杨氏的遗孤断断扯不上干系。况且,杨伏都被沮渠成业夷族,十七个儿子、三十二个女儿全部死在了台城,数十年来,谁也不曾听闻有什么后人在南北各地活动,突然出现所谓的遗孤,我怕大将军受了奸人蒙蔽,故意离间我等……”
“朱刺史巧舌如簧,我所不及!”徐佑笑的温和,道:“今夜,我不和你分辨是非对错,只问你一句:这件事,你到底认,还是不认?”
“大将军舌灿莲花,江东无人不知,我只能望之项背!”朱智针锋相对,道:“至于说此事,纯熟无稽之谈,节下该怎么认?就算节下违心认了,闹到朝廷,大将军口说无凭,估计也没人会信。”
“好!”
“好!”
“好!”
徐佑连说三个好字,眉角微微上挑,道:“既然你不肯承认,那我也无话可说。不过,眼瞧着和魏军开战在即,经过府中各司商议,准备征调安定郡太守朱睿和其麾下的白马铁骑随大军前往洛阳,刺史可有异议?”
请君入瓮之后,便是狠辣的釜底抽薪,朱智听在耳中,如芒在背,忍不住道:“大将军意欲让朱睿出任何职?”
徐佑淡淡的道:“朱睿骁勇,不惧死,可作三军先锋,为我之利刃,以挫魏军锐气!”
话里威胁的意思很明白,他要把朱睿握在手里,让朱智投鼠忌器,乖乖的在秦州供应粮草,若有妄动,很可能在两军阵前,用合法合理的布局巧妙的送朱睿归西,然后彻底绝了朱智的复国梦。
朱智终于变了颜色。
三十年来,为了杨容婴,他披肝沥胆,苦心把朱睿培育成人,又历尽千辛,几乎背叛了血脉相连的江东父老和家族亲朋,幽暗中踽踽前行,终于见到了成功的曙光,若是在这个时候弄丢了朱睿的性命,九泉之下,哪里还有脸面去和容婴重聚?
和徐佑明里暗里交手至今,他还是第一次陷入了绝境!
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雷霆,
他还是小看了徐佑!
“为国征战,马革裹尸,原是我辈该尽之责!”朱智慢慢的低下了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道:“可我还是想厚颜跟大将军求个情,念在睿儿是朱家难得的好苗子,可否允他留在安定郡,再随我历练一些时日?”
“战场之上,生死之间,岂非最好的历练?”徐佑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朱智的头顶,没有笼纱帽遮掩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和稀疏,突然心头浮上几许惆怅,却终究还是回归现实,漠然道:“此事已成定论,更改不得,并不是我驳刺史的脸面。”
家国天下的千秋大运,诸夏民族的万世之基,比较起来,人与人间的那点情分,此时此刻,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屋内的空气彻底冷到了极点,沉默了一会,朱智再次抬头,善意、笑意和虚情假意,都在闪烁的明暗眸光里消散远去,拱手,作揖,那就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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