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此时柳云通才发现，方才交手这两招虽然极快，但对手一直没睁开眼睛！

    大敌当前，这厮居然闭着眼和人打架。这不是看不起堂堂蜀中柳家大少爷么

    柳云通眉头紧皱，沉声道：“你双目紧闭，这么托大，是自信靠听风辨位之法便能胜我么”

    李存勖依旧没有睁眼，左手伸出，向柳云通招了招。

    柳云通怒气上涌，但手下并没有失了分寸。秋水刀轻飘飘地探出，没有携着一丝风声。

    你不是装神弄鬼听声辨位吗那老子就让你听不到声音。

    然而他不知道，李存勖其实并没有在听他的动静。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李存勖闭上眼睛，是不让自己为柳云通的刀势所惑。

    对付柳云通，快是快不过人家，功力也不见得有人家深厚，那么李存勖最大的仰仗就是自己在战阵之中凝练出的杀意。

    柳云通行走江湖，即便战绩可观，但终究是切磋较量多，生死相搏少。他的刀法虽然迅猛，但在李存勖看来，缺了那种一往无前的杀意。

    杀意，是在生死之间蕴养而成的。

    柳云通的步伐很轻巧，招式也是无声无息。

    李存勖“听”不到，但他心里清楚，柳云通在靠近。

    这是一种灵觉，无法言表。就像他无数次在战场上预见到危险一样，玄妙得很。有时候即便是在陷入重重包围之中，四周全是喊杀声与战马嘶鸣，他戴着厚重的头盔，耳力与眼力都大受影响，仍旧能准确地感知背后的偷袭的敌人。

    三步、两步、一步

    柳云通的刀锋骤然加速。

    李存勖侧身下蹲，让过柳云通的刀锋。秋水刀从李存勖耳边掠过，森然寒意让李存勖脸上一凉。

    是时候了！李存勖忽然睁开双眼，舌绽春雷：“开！”右手反手劈刀，一道白光闪过，柳云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存勖的脚下。

    地上，是一只鲜血淋漓的断手。




第三百七十九章 结怨
    断了一只手的柳云通，瞬间被夺走了所有的骄傲。

    他资质上佳，自幼习武，又生长在素以武学著称的蜀中柳家，身边不乏高手名师指点，是以早早地便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开始行走江湖以后，与人对阵更是鲜有败绩。虽然心内隐隐知道有些人是惧于他“柳家大少”的身份，手下留了分寸，但这些年来众人的吹捧也早已让柳云通有些飘飘然了。

    今日一战，原本他是稳操胜券的。他见识过这位杨使君的武功，比自己低了少许，加之家传的刀法犀利精强，他根本没料到自己会输。

    可事实就是这么残忍，他不但输了，还输得很惨。不但输了一场决斗，还属掉自己一只手。

    一瞬间，无数念头涌上柳云通的心头。

    曾经那些拜在他手下的人，那些被他羞辱过的人，那些成为他扬名路上垫脚石的人，一一在他脑中浮现。

    若是那些人知道自己今日的惨状，岂不会跳出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哈哈大笑

    不，不，柳大少爷忍受不了那样的屈辱。

    柳云通双目尽赤，反手调转刀刃，向自己脖子上划了过去。

    李存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肖俞一惊，心道今日可万万不能让他死在此地。手上又没有物件可以掷出去打落柳云通的刀，情急之下，肖俞迈开大步，几乎是眨眼之间，便横跨过一丈多元的距离，站到了柳云通的身前，一把抓住柳云通的手腕，道：“你不想活了”

    柳云通嘶声道：“不要你猫哭耗子！放开我！”

    肖俞道：“不过是一场决斗，咱们没有生死之仇，我们不会要你的性命，你也没必要这么和自己过不去。”

    柳云通道：“不要你来管我！你们断了我一只手，后半生我就是一个废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肖俞道：“你右手握刀，右手吃饭，右手搂小娘子，右手才是你的命根子。现在不过是断了一只左手，怎么就成废人了”

    李存勖上前一步，不怀好意地笑道：“也许，人家的左手用得更勤呢”

    柳云通一怔，旋即双目圆睁，道：“我杀了你！”

    用力要挣脱肖俞，可肖俞拉住他的时候用上了擒拿手法，岂是他重伤之余能轻易挣脱的奋力挣扎了几下，见挣脱不开，索性一低头，向肖俞胸前撞去。

    肖俞见状，不轻不重地一拳击在柳云通耳旁，柳云通闷哼一声，身子一载，侧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肖俞叹了口气，弯腰将柳云通的断臂扶起，给他点穴止血，撕下他的衣襟裹住创面，又将那只断手捡起来，塞到了柳云通怀里。

    李存勖笑道：“怎么，你还打算帮他寻个名医，将断手接回去”

    肖俞道：“我在杭州人生地不熟，哪里去寻名医能不能接得回去，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其实你这一刀甚是干脆，他伤口创面平滑，只要医治得当，还是有希望接回去的。自然，以后想要灵活自如，那时有些难了。”

    大门内忽然响起一阵笑声：“徐公子当真是宅心仁厚。对待敌人，还能想得这么周到。不过可惜啊，你们伤的蜀中柳家的嫡长孙，无论如何都是补救不了的。这个仇怨，你们算是结下了。”



第三百八十章 不一样的宋伯符
    李存勖和肖俞同时向门口看去。

    宋伯符手摇一柄白色象牙骨泥金纸扇，神情潇洒地出现在台阶上。紧随其后的，是一袭黑衣的雨声。雨声身后，参差不齐地跟着一群江湖人物。

    李存勖笑道：“宋帮主，今日好气色啊。”

    宋伯符“刷”地一声将纸扇合拢，在手中轻轻掂了两下，道：“虽然不知道那我兄弟为何放过你，但今日既然你们来了钱塘县，想要囫囵个儿走出去，怕是有些难了。”

    李存勖左右看看，故意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怎么，在杭州城你见了我像耗子见了猫，到了钱塘县，你就成地头蛇了”

    宋伯符道：“实不相瞒，在杭州，我不是对付不了你，实在是觉得在钱王爷眼皮子底下，不好对你下手太狠。今日就不同了，是你们不依不饶非要一路追杀过来，我总不能束手待毙吧”

    李存勖一比划大拇指：“好算计，有些老江湖的风范。就是不知道你身后那些酒囊饭袋，能不能撑得起你的豪言壮语。”

    宋伯符向前走了两步，立在台阶下。身后众人亦步亦趋，仅仅跟了过来。宋伯符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在钱塘县吗”

    李存勖道：“愿闻其详。”

    宋伯符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李存勖四下一望，之间原本空旷的街道，呼啦一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百号人，没人手中都握着家伙，虎视眈眈地向李存勖和肖俞走了过来。

    宋伯符道：“我是土生土长的钱塘人，这里半数以上的百姓生计是靠着南漕的。你要在这里取我性命，得先问问他们。”

    李存勖“哦”了一声，竟真的转过身去看着街上黑压压的一群人，叫道：“我要弄死宋伯符，你们同意吗”

    人群中顿时爆出一阵愤怒的叫骂声。

    李存勖回过头，笑嘻嘻地看着宋伯符：“他们虽然都很激动，但没有一个人出言反对，更没有一个人出手阻止我。”

    宋伯符冷哼道：“大难临头，你还有闲心开玩笑。看来真是不晓得天高地厚。”

    肖俞将柳云通轻轻放在地上，站起来地宋伯符说道：“宋帮主既然胸有成竹，为什么还要让柳云通打这个头阵”

    宋伯符道：“柳大郎好武成痴，你二位又都是一流的青年才俊，彼此切磋一下，正好是一段佳话。况且，也不是我让他打这个头阵，是人家自己要先出来会会你们的。”

    肖俞冷笑道：“你这是祸水东引才对吧。你明知道柳云通争强好胜，偏偏给他创造了这么一个机会。你又明知道柳云通会败在我们手上，甚至希望他伤在我手上，这样我们两家结怨，你南漕便可以从中渔利了。我说得对吧”

    宋伯符轻蔑地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肖俞转向人群，大声道：“你们都看到了，方才这位柳大少为了南漕的事儿打头阵，宋帮主就带着一帮人躲在门后看热闹。别人在流血拼命，他在后面坐享其成。看看地上这个人，在宋帮主眼里，你们和他一样，都是被利用的。利用你们消耗我们的力气，更利用你们让我们背上个滥杀无辜的恶名。这就是你们的好乡亲、好帮主”



第三百八十一章 暴民?
    人群稍显犹豫，走在最前面的几条汉子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叫道：“胡说八道！宋帮主就是我们的活菩萨，不管谁想对他老人家动手，我们钱塘百姓决不答应！”

    肖俞知道，这些人以往必然没少受宋伯符的恩惠，说不定还有家中子弟在南漕效力，想要三言两语说动这些人散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由得暗恨宋伯符用心太过刁毒。今日一战，已经不是寻常的江湖纷争了。宋伯符眼下已经认定自己的对手一个是淮南小公子徐知诰，一个是河东晋王世子李存勖，这两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将来前程远大，势必要爱惜羽毛，不能给别人揪出一丝错处。如果今日在此地对一帮平民百姓大开杀戒，那就是自己把一个天大的把柄交予别人。日后被有心人大加扩散，这两位青年才俊就成了滥杀无辜的狂魔，对自身可是大大不利。

    现在的局面，要是不先将这些人驱散，等会儿打起来，难免误伤几人。

    肖俞眉头紧锁，一时还真想不出好主意。

    李存勖一指宋伯符：“姓宋的，你觉得弄来一帮是非不分的百姓护着你，我就不敢对你动手了告诉你，死在我手上的无辜亡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会被你这点小伎俩难住吗”

    宋伯符笑道：“二位小兄弟误会了，这些乡亲街坊都是听说宋某有难，自发地过来为宋某站脚助威。可不是宋某逼着大家来送死。至于你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宋某倒是不关心。钱塘县是钱王爷治下一等富庶的县份，民生安定，已经多年不见盗匪。今日二位要是在此地大展神威，想必会扬名天下，到时候钱王爷也会对二位刮目相看的。”

    李存勖恨恨地“呸”了一声，道：“你好卑鄙！”

    宋伯符神情自若，而肖俞敏锐地看到，宋伯符身后的雨声，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不豫。见肖俞目光扫来，雨声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肖俞轻声对雨声说道：“雨声小姐，今日这一战，是江湖争斗，与寻常百姓无关。哪怕是两军交战，也是要先驱散百姓的。宋帮主此举，似乎有些不妥。你身为南漕的采访使，又是宋帮主的义女，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义父犯下如此大错吗”

    雨声眼神闪动，似乎心里挣扎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义父”

    宋伯符头也没回，冷冷回了一句：“不要被外人蛊惑！”

    雨声呆了一下，眼中的神采越加暗淡。

    李存勖双眉倒竖，说了一句“不知好歹”，一甩衣襟，就要动手。

    肖俞身法如电，倏地一闪，拦在李存勖身前。

    李存勖怒道：“你被他吓住了”

    肖俞低声道：“若你还是淮南杨隆演，我不会拦着你。可宋伯符已经知道你是河东李存勖，我就必须拦着你。”

    李存勖眼睛一瞪，旋即冷静下来。

    晋王世子，将来河东诸镇的共主，不可以是一个滥杀无辜的魔头。

    晋王一生的夙愿是剿灭朱温，重振李唐江山。这件功业的接班人，更不可以滥杀无辜。

    李存勖杀银枪效节，杀梁军兵士，杀蒙山群盗，杀天行苑杀手，虽然下手俱不容情，肖俞从来不会多说什么。且不论那些人有没有该死的罪过，既然是两家交战，谁生谁死就要各凭本事，外人说不出什么。

    但对百姓，那就得三思而后行了。李存勖也多次对街头小混混出手，在洛阳打铁霸王，在徐州收拾冯大虎，那都是点到为止。即便李存勖想要下杀手，肖俞也会拦着他。何况今日面对的是钱塘县的平民百姓。

    可惜，这些平日里温顺和睦的百姓，一经别有用心的人煽动，眨眼之间就要变成一群暴民。



第三百八十二章 真的好险
    宋伯符禁不住笑了起来：“没关系，我知道二位肖兄弟武艺高强，即便今日杀不了我，但是全身而退是没有问题的。怎么样，要不要现在我就让大家伙儿让开一条道，恭送二位离开”仰头望了望天，又道：“可惜得很，现在没入秋，要不然，二位到江口看看潮涌，也是不白来钱塘县一回。”

    李存勖怒极反笑：“不急，我倒是不相信，这些人能一直手再这里。再者说了，你不过是对他们有些小恩小惠，难道就真值得他们对你性命相托这里是钱塘县，姓钱，可不姓宋。”

    宋伯符默然了。

    的确，这里姓钱，不姓宋。

    虽说钱塘县之名古已有之，但吴越王钱镠龙兴于杭州，修筑海塘，治理江口水患有不世之功，昔日更是在潮涌之际，发弓箭手万名于海塘射潮，令潮水退去，从此钱塘潮信只为一景、不为祸患，当地百姓感念钱王爷的功德，渐渐地都绝口不说钱塘是故名，就连小小孩童，也只说因钱王爷修筑海塘，故而此地名为钱塘。

    宋伯符只不过是江湖豪强，对百姓有恩惠不假，难道真比得过钱王爷的恩德

    肖俞适时接口道：“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为什么送版主放着杭州城里的老窝不要，非要舍近求远，来这里与我们决一死战那是因为，我们俩是钱王爷的座上宾。他在杭州城里不敢对付我们。只要一动手，钱王爷一定会阻止。要是不信，大家听宋帮主自己怎么说。”

    宋伯符脸色有些发青：“大家不要听他们胡说，这两人来咱们吴越兴风作浪，王爷怎么会护着他们”

    忽地人群外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不管钱镠护不护着他们，反正我是不许你们再打下去的。”

    这声音有些耳熟。

    肖俞第一个循声望去，果然是昨日刚刚见过的白衣男子宋清远。

    宋伯符皱眉道：“九弟，你怎么来了”

    宋清远足不沾地一般翩然分开众人，来到台阶下，对宋伯符说道：“我怎么来了前日三哥去请我的时候，不是巴不得我来吗”

    宋伯符面无表情道：“此一时，彼一时。”

    宋清远点点头：“正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答应你出手，的确是想杀了这小子，为我师弟出出气。但造化弄人，这小子眼下是我师弟的衣钵传人，即便他老子当年做事不地道，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此地受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