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京沧海
这口气,又与胎息之法不同。内功练到上品境界,对道家胎息发自然不会陌生。打坐之时,意系住息,在丹田中,宛转悠扬,聚而不散,则内脏之气与外来之气,交结于丹田,如身在胞胎,是为胎息。而肖俞此时呼吸到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外来之气!
原本已无以为继的内息,恰似干涸的河床注入一股清流,转眼间便活泛起来。肖俞也顾不上探究原因,身形再度随着水流开始摆动,不多时便接近了城墙。
河水在城墙下稍显湍急,因为筑城之故,这里的河床收窄。为防有人经由水底潜入,水面下立了粗如儿臂的栅栏,缝隙极小,成人决难通过。肖俞探手一摸,竟然都是实心铁杆,便断了硬撞的念头。好在水下并无铃铛之类示警之物,肖俞便决定在河底挖个洞钻过去。
铁栏杆入泥甚深,肖俞向下掘了一尺之后仍未能绕过栅栏。
肖俞发了狠,十指运劲,如钢耙般钻入泥地,直掘入三尺多深,方才绕过栅栏。此时内息又有所不继,肖俞忙意守丹田,希冀再找回方才莫名其妙换口气的状态,哪知也如文章天成,妙手偶得,想要再度复制却不可再得。只好强忍着极度的不适,草草在栅栏下挖出一个径宽尺余的泥洞,再用上新学到手的缩骨之法,几下扭动便钻了出去。
过了铁栅栏,肖俞并未急着远遁。他估摸着还在城墙之下,不虞被人发现,便悄悄浮出水面,只露出口鼻,贪婪地大口呼吸了几下,果然无人发觉。而后又缓缓潜入水底,继续顺流向下游飘去。待气息不继,便再度浮上来换气。如此往复数次,已离城十几里远。
接近济水之时,水流再度变急。
肖俞心知济水水深流急,以自己眼下的体力,要是进了济水,只怕没被董延年追上就先给水龙王捉了去。便顺着河底走上河床,先在河边水草丛中静听片刻,耳力所及全是水声虫鸣,方放心上岸。
在水里浸泡了多时,在给城外野风一吹,肖俞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本来已经自诩寒暑不侵的洞玄境小高手,此刻内外交困之下,狼狈得与寻常人无异。
济水对岸数十里,是濮阳县。肖俞知道河东谍子房在濮阳有个据点,若是今夜能赶到那里,自己就算安全了一半。只是不知道现在是否真的甩掉了董延年。要是自己去了濮阳,而董延年随后跟来,自己岂不是以邻为壑
思索再三,肖俞决定还是先不能去濮阳,转而向北,顺着官道奔更近的鄄城而去。想来济阴守军即便出城搜索,也是先搜村落与小道,万不会想到这个小蟊贼重伤之余还敢大摇大摆地走官道。
肖俞边走便暗暗运功蒸干衣衫,又拢了拢发髻,不多时,除了脸色苍白些,已看不出异样。
约莫行出二三十里,身后隐隐有马蹄声传来。
肖俞心里暗暗叫苦,难道大梁缉捕司这般神通广大,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忙伏身到官道旁的草丛中,屏住呼吸,暗暗观察。
片刻后数十骑顶盔贯甲的兵士飞驰而过,显然都是梁军中的精锐骑卒。也吃不准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反正在梁军的地盘上,举目皆敌。肖俞大气不敢出,直到骑队远去再也听不到声音,才敢露出头。
而此刻的济阴城,早就因李柷的消失和肖俞的逃脱而乱成了一锅粥。
全城大索自不必说,守城巡卫与州衙捕役挨家挨户砸门,缉捕司与外廷监的高手神出鬼没哪里都看上一眼。而董延年的几名直属手下也终于发现了城墙水门下的异样,董延年才知道这个机变百出的年轻人也许早就不在城中。
董延年当然不会因肖俞的不再城中就停止大索。反正济阴城安生太久了,难免藏污纳垢,趁这个机会荡涤一下,也不是坏事。他也没知会别人,独自一人出了城,沿着河流追了下去。
肖俞是在他手上跑掉的,绝不能假手他人擒回!这是大梁都缉捕司掌刑大人应有的尊严。况且,丢了人犯这样的过失,一旦被顶头上司郭言拿住小辫子,只怕有自己的一阵难受。一想起那个心机深沉笑里藏刀的大梁都缉捕使臣,饶是董延年自问纯就武学修为而言单手就能打赢他,可仍然抑制不住发自心底的忌惮。
董延年的追踪之法,在中原各镇都是响当当的。眼观,耳听,鼻闻,甚至闭目感知,只要他愿意,似乎一草一木都会为他通风报信。很快地,董延年找到了肖俞的上岸之处,甚至在肖俞犹豫是去濮阳还是鄄城时短暂停步思考的地方也站了片刻,最终重重踏上官道,施展身形大步鄄城方向飞掠而去!
第三十二章 密林
董延年全力施为之下,去势当真是奔马难及。呼呼的夜风在耳畔响起,董延年竟有了几分惬意。心下盘算着待会追上那小贼,是干净利落的一掌击毙,还是找个偏僻之处好好折磨上几日再送他上路方能一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肖俞有伤在身,不敢快走,再加上走走停停,被董延年追上只是早晚而已。
在躲避那一支骑队而伏身草丛后,肖俞并没急着起身。
一股强烈的不安,再度袭上心头。
这种感觉和自己在氏家大宅董延年接近时一模一样。肖俞知道,董延年必定已经发觉了自己的逃跑路线,并快速追了上来。
对素有苍鹰之称的董延年来说,这几十里路片刻即至,自己就算躲在道旁树丛中,也逃不过董延年的神念搜索。何况眼下身处之地,是一马平川,连个正经藏身的地方都没有。肖俞运足目力,看到大概十几里外阴影重重,似乎有一带小丘密林,就怕自己还没跑到那里,就被董延年拿下了。
唯今之计,只有兵行险着了。
肖俞翻身仰卧,望着满天星斗,咬咬牙,忽然运指如风,点了胸前几处大穴。这是张承业传下的一门保命秘术,乃是以特殊手法暂时压制住伤势,并大幅激发血气潜能,在生死攸关之际,能助他逃出生天。只是代价也不小,就如濒死之人回光返照一般,都是透支体力、精血强行提振的状态,事后少不得萎靡数月。之前数次游历,屡屡遭遇生死搏杀,肖俞都没有用过。但眼前这一关,再不动用这门救命秘术,恐怕还真就过不去了。
几个呼吸之后,肖俞脸上苍白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正常的殷红。
肖俞弹起身形,向着方才过去的那队骑军追去。
这支骑军本是驻守汴梁的宣武元戎精骑,这趟出“京”,是前往天雄军公干。毕竟朱皇帝初登大宝,底下的小兄弟们也需要处处宣慰,故而这些时日中原各处官道敕使四出。若是文官外出宣旨,耐不得舟车劳顿,必定是晓行夜宿;而武将外出,尤其是圣旨之外还怀揣皇帝军令的武将,自然日夜兼程,只在歇马的时候捎带着歇歇人。
这条官道是乃山东、河北道上一条主路,向北直通幽州。肖俞遇到这么一伙人,并不奇怪。
方才因为不知底细,肖俞明智地选择躲在一边。而此刻形势所逼,不管对方是什么来路,肖俞也得招惹一下了。总比直接面对董延年要好一些。
肖俞身法施展开,也自不慢,追了七八里,便远远看见了那队骑军。
肖俞知道,骑军全力奔驰时,因甲胄在身,扭头都不很方便,所以除非有专门的斥候,否则很难发觉身后的情形。加之马蹄声震响,只要自己足够轻灵,接近到数尺之内都不会被发现。
马队之中,脚力总有参差。肖俞望见有数骑落后于众人,心下暗喜,再跟片刻,见有一人落后了数丈,当即一个箭步蹿出,轻轻地落在那名骑士身后。待他察觉马背上还有人,正待回身,肖俞自他脖颈后伸过手去,一拳擂在这名倒霉骑士的面门,骑士闷哼一声,瘫软下来,生死不知。
肖俞一手撑住骑士身体,一手勒住马缰,又重重夹了几下马腹。
这马也着实神骏,骤然间多了一百多斤负重,但被肖俞催动之下,速度竟并未稍减。
再行数里,到了方才看到小山丘下。官道旁还有一处岔道。
肖俞不动声色地放慢马速,待与大队拉开距离,便偷偷停住。军伍之中,常有骑兵急行军几十里之后,下马清点人数才发觉有人掉队,而途中除非有心观察,否则很容易出现疏漏。即便倒数第二人发觉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最后一人,多半也会以为方才的最后一人下马解手,少时便会追上来,一时半刻也不会发现异常。所以肖俞才敢壮着胆子“偷”了一人一马。
待大队远去,肖俞拨马上了岔道。
此时董延年带来的危险气息已经越来越近。
肖俞将那名倒霉骑士身上的佩刀、连弩、弩壶一起摘下,人扔在道旁草丛,策马狂奔而去。
片刻后董延年追到岔道口,几乎没犹豫,便向着肖俞的方向追去。
他其实并未看到草丛中那名骑军,也无需去看——这是猎手的直觉,猎物就是往这个方向去了,不会错!
而作为猎物的肖俞也知道,董延年不会追错方向。他夺马而走,主要是看上了宣武元戎静骑的装备。手上多点武器,胆气多少能壮上一些。同时,董延年追一个骑马的肖俞总归是要多耗费一些体力的。
肖俞心中默默数数。刚数到二百,脑后劲风飒然,董延年已经激射到马前,回身站定,如猫戏耗子般看着肖俞。他适才并未直接在肖俞背后出手,便是要看看肖俞此刻会不会慌乱——看着敌人的斗志一点点被自己消磨殆尽,乃是掌刑大人的一大雅好。
肖俞也不答话,抬手射出一串弩箭。
董延年尽数格挡开,大步跨出,一拳向肖俞击来。
肖俞一提马缰,战马嘶鸣一声,抬起双蹄,重重向董延年踏下。董延年双手齐出,握住战马双腿,口中嘿然有声,双臂一展,将战马生生撕做两片。马血、内脏飞溅一地,董延年飘然后退,身上竟是一丝血迹也无。
而肖俞原本端坐马背,一股巨力自身下袭来,赶忙向后跃出。若是慢上一息,那生裂骏马的力量便要波及己身。一旦被捎带上,虽说自己洞玄境的体魄比骏马要强横不少,但重创仍是难免。
肖俞落地之后,就地一滚,扑进了道旁的密林。一边跑还一边喊:“董掌刑好大方,这可是宣武骑军的战马,说杀就杀了,这在军前可是大罪!”
董延年阴沉着脸,弹身追进了密林。
堂堂都缉捕司掌刑大人,杀一匹战马自然不会真有人找他治罪。但那帮军中粗汉颇有些不明事理的,看马比看人亲,就算嘴上不说,可自己此举也会惹人不快。方才只顾立威震慑,倒忘了这一层。这小贼嘴上如此轻浮,当真该死!
谁知刚一进入林中,便失去了肖俞的踪迹。
董延年也不着慌,闭目静听四下的声息。他知道肖俞跑不远,多半是在某处树梢或树后等着伺机偷袭自己。只要他在三十丈之内,即便不呼吸,只要有心跳之声,便逃不出掌刑大人的谛听之术。
奇怪的是,这一刻,那小贼一丝声息也无,竟似连心跳声都没发出。
董延年睁开眼,缓步前行。
走出十几丈,忽然头顶上机括轻响,数支弩箭势若闪电,奔着董延年顶门射下!
第三十三章 脱身
对肖俞的偷袭,董延年是有心理准备的,因此弩箭虽然来势急劲,董延年倒也没手足无措。伸臂屈指,指尖对上箭矢,尽数给弹了回去。
好在肖俞出手的同时,便已远远跃开,否则恐怕要被反弹而回的箭矢射中。
不过这一来便显露了身形,董延年飞身而起,扯过身边的一节树枝,向肖俞后心掷去。
肖俞人在半空,躲闪不得,被树枝结结实实击中后背,顿时身形一个踉跄,直坠落地。
董延年正待上前,肖俞回身又是一记连射。董延年一停步,肖俞飞快地贴着地面蹿出,瞬间又不见了踪影。
董延年只得耐着性子继续搜寻。
如此躲躲藏藏,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天色已经微微放亮。
在这一个时辰里,肖俞现身五次,每次都是一闪即逝,射出几支弩箭后便消失在林中。自然,每次董延年的回击也都不落空,要么是掌力拳风,要么是树枝石块,总归会在肖俞身上留下点记号。其中一次,董延年清晰地看到自己掷回的弩箭插上了肖俞后肩。但肖俞数度出手,董延年仅是应对一次比一次局促,实际却是毫发无伤。
只是追踪这许久还未拿下对手,董延年不禁也有一丝焦躁。
肖俞第六次现身时,仅仅射出两支弩箭。随后弩机上轻轻一声机括空撞之声被董延年捕捉到。
这小子箭矢已尽!
大梁元戎骑军,满装之时,配备三十支弩箭。适才董延年便暗中留心,算上这次,肖俞的确已经射出三十箭。
董延年狞笑一声,望着肖俞再度消失的方向阴沉地说道:“小子,下一次,我看你拿什么出手!难不成要拿刀做暗器”
不想肖俞自树丛后闪身而出,一边慢慢走向董延年,一边抽出背了一个多时辰的梁军制式横刀,轻轻摩挲着,强笑道:“用刀杀人,自然是亲手握刀时更畅快。这样的利器拿来做暗器,岂不可惜。”
董延年失笑道:“看在你死到临头还有心思说大话的份上,待会儿本座会用你手上那把刀砍下你的脑袋,看看有没有你说的那般畅快。”
肖俞忽然说道:“董大人,既然我已经是将死之人,您能不能听我一句肺腑之言。”
董延年一怔,道:“你又有什么花样“
肖俞很认真地说:“求您以后尽量不要笑,尤其不要在晚上笑。实在想笑,千万莫要被人看到。“顿了一顿,看着董延年略显不解的脸色,肖俞接着说道:”太难看!“
“看“字出口,肖俞手中的横刀如匹练般飞出,竟然真的拿横刀做了暗器。只是这暗器着实体形太大,不如叫”明器“更合适。
董延年脸色一边,道:“找死!“双掌在身前一错,将眨眼间已到面门的横刀震成三段。再看肖俞,已向斜刺里蹿出,眼看着又要钻入树丛。
只是这次两人距离实在太近,董延年抬脚踢上刚刚落地的断刀刀柄,断刀急速飞出,稳稳地插在肖俞胁间。肖俞一口鲜血喷出,身形横着飞出,落在一丛灌木中,却是再也无力爬起了。
董延年随即赶上,扯住肖俞双脚,如甩麻袋一般重重就地掼了四五下,眼见着肖俞口鼻之中鲜血狂喷,这才住了手,狞声道:“小子,你倒是接着跑啊,你不是手脚灵便吗,怎么不跑了“伤痕累累的脸上满是嗜血之色,夹杂着些许兴奋,当真如肖俞所说,煞是难看。
肖俞躺在地上喘息良久,口中念念有词。
董延年问道:“小子,你想说什么“
肖俞费力地吐出几个名字:“李存勖鄄城大太保“
董延年顿时警觉起来。
敢胆大包天来救废帝,还能神通广大到救人得手,董延年用头发丝想也知道肖俞这帮人必定是晋王府派来的。但来的都有哪些人,救人之后如何撤退,晋王府还有没有什么后招,这些一概不知。
此时肖俞被打得有些神志不清,会不会发昏谵语中露出点线索
心中存了此想,董延年不由得靠近了肖俞几分。
旋即,董延年又后退几步:“小子,又在装疯卖傻吧等我凑近了,不加提防,你嘴里再飞出个毒针什么的,本座见得多了。“
肖俞眼神恢复清明,瞥了董延年一眼,苦笑道:“这下这下真的完了一点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了“说着又咳出几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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