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京沧海
两人相距不过半尺,苏远扬的动作又隐蔽得很,眼见得肖俞是避不过这一击。苏远扬甚至已经提前听到了刀锋刺入皮肉的闷响声。
但两人间半尺的距离,这柄短刀竟再也没有机会划过。
肖俞几乎是在苏远扬动手的时候同时伸出两指挡在小腹前,刀尖刺来,刚好送到两指之间。肖俞双指一并,将短刀结结实实地夹住。倒像是苏远扬主动送上来给肖俞夹住一般。
肖俞脸上笑容未退,看着苏远扬道:“苏舵主这是何意”
苏远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上运力往回缩,短刀在肖俞两指之间生根了一般纹丝不动。苏远扬只得撒手退开,沉声道:“阁下好功夫,远胜于我。苏某尽管不成器,好歹还不是贪生怕死之徒。阁下想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吧。”
肖俞笑容慢慢敛去,但面色仍旧平和,道:“南漕真就值得你送命”
苏远扬道:“苏某十几年前加入南漕,算不得老班底,若说对南漕有多大的忠心,怕是我自己都不信。只是做人嘛,有所为有所不为,苏某不愿一把年纪了还被人骂作反骨仔。”
肖俞一翘大拇指:“佩服。其实我看得出,你心里远不如你面上这般镇定。但越是这样,我越是佩服。亡命徒往往生来就不怕死,别人威胁时自然不知惧怕时何物,那其实算不得英雄。向苏舵主这样以大毅力压住惧意,才是真正的勇武。”
苏远扬此刻倒真的平静下来:“阁下这番话,很是中听。我也不管你是不是发自真心,都要谢谢你。但苏某还是那句话,不做反骨仔。其余的,悉听尊便。”
肖俞道:“苏舵主还没听在下把话说完,这就一口回绝,不嫌有些武断么”
苏远扬道:“左右我也跑不了,阁下不妨畅所欲言。”
肖俞道:“若是家国之争,苏舵主的风骨,足可青史留名了。只是这江湖帮派嘛,大可不必这么拘泥。南漕若是有大恩于你,那你的坚持还有几分意义。但你在漕帮只是半路出家,这份坚持要给谁看”
苏远扬看了肖俞一眼,默然不语。
肖俞将两指夹着的短刀举起到眼前看了看,手指微微运劲,短刀寸寸断裂,碎渣落了一地。
肖俞再度外出良久不归,鹿清远又开始着急了。
上次这位大客卿外出大半日,回来不但兵器丢了,看上去似乎还受了伤。这回又来这一出,莫不是玩上瘾了老成持重的鹿清远嘴上不说,可心里着实颇有微词。
而性子火爆的杜平原趁着肖俞不在,将这些日子积郁已久的怒火发泄出来,直说那小子仗着有些功夫,不顾大局,早晚会坏事。
而此时,苦等两位客卿的漕帮两路人马,先后探知了鹿清远的落脚之处,不约而同地寻上门来。
带队的两位长老,时亲兄弟二人,一个叫蒋名山,一个叫蒋名海,都是铁砂门的弟子,外门功夫也算是有些火候。在漕帮打拼多年,四十多岁五十不到的年纪,升到了长老的清贵位子,也是熬出头了。平日里大把时间用来打熬力气,有时候闲着膀子难受。这趟摊上个出头露脸的大差事,两人都是心下窃喜,总算有机会再露一手了,免得以后遇上江湖同道,总说自己再漕帮吃闲饭。
谁知二位客卿到了楚州,竟是按兵不动。孙帮主可是再三叮嘱,要这兄弟二人与徐客卿步调一致。两人也不便擅自行动,便上门来请战。谁知正主儿还没影了,这可就不好办了。
主动出击吧,显然是违了孙帮主钧令,即便有有功,回去之后也难免挨罚,脸上不好看可若是继续潜伏待命,谁知道那姓徐的小白脸眼下是生是死如今兄弟们可都在南漕地盘上,若时贻误了战机,对方反应过来,情势可是对己方大大不利。
两人想挤兑鹿清远出面做主,调度两拨人马直接去攻打南漕分舵,可鹿清远何等老练,自然不会轻易接这个烫手山芋,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两人来回推磨。好容易等到东方既白,肖俞一身轻松地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过如此
见肖俞回来,鹿清远自然喜出望外。
这位小爷虽然看上去少年老成,但这几天相处下来,鹿清远看得出他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出门在外,又是在对手的地盘上,原本应该一切低调谨慎,哪有像他这样孤身一人到处乱跑的。但看他在漕帮地位超然,鹿清远也不好说什么。能安安全全回来,鹿清远也知足了。
肖俞在洛阳时便见过蒋家兄弟,见他俩找上门来,自然知道所为何事。嘿嘿一笑,肖俞道:“两位大哥怕是要失望了,今儿这场架,十有打不起来了。”
蒋名山一怔,问道:“怎么,难道苏远扬跑了不成”
肖俞道:“没跑,此刻苏大舵主正在静候几位的大驾。”
见肖俞要卖关子,鹿清远赶紧问道:“难道昨夜徐兄弟出去一趟,竟然单枪匹马挑了楚州分舵不成”
肖俞道:“挑了楚州分舵,我自然没那本事。只不过去见了苏远扬一面,和他聊了半宿,交了个朋友而已。”
鹿清远道:“这么说,徐兄弟将那姓苏的劝降了”
肖俞道:“谈不上劝降,只是咱们人多势众,苏舵主顾大局识大体,愿意和咱们合作。”
蒋名山叹了一口气,道:“奶奶的,憋了多日,本打算在这里松快松快筋骨,谁知咱们大客卿太能干,咱们兄弟想帮忙都插不上手啊。”
肖俞道:“蒋大哥说笑了,后面有的是恶战等你去打,眼下这些下场面,兄弟我能收拾就收拾了,大哥您养精蓄锐,好钢得用在刀刃上不是”
蒋名山被肖俞轻轻一捧,顿时喜笑颜开,和鹿清远周旋了半宿的怨气也消散了大半。
肖俞说起昨夜的情形,苏远扬虽然口口声声不愿做叛徒,但终究只是一时血勇,说到底,他也没有真能为漕帮捐躯洒血的觉悟。若是肖俞一上来就以雷霆手段将之击杀,那倒干脆利索一了百了。可偏偏肖俞不紧不慢与他闲话家常,苏远扬那点心气儿也不知不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消磨掉。肖俞察言观色,见苏远扬已经不如初见面时那般决然,便出言告辞。他知道,作为一个精明的生意人,苏远扬看得清时下的局势,也不会随随便便把自己性命搭上。所谓响鼓不用重锤敲,自己的出现应该足够让苏远扬做出正确额选择。
当然,夜长梦多,肖俞得趁苏远扬摇摆不定的时候让鹿清远他们全面接手楚州分舵,将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苏远扬的屁股就只能牢牢地坐在北漕这边了。而且苏远扬手下几百号帮众,不见得个个与他一条心。只要有人出来振臂一挥,苏远扬就不能安安稳稳地将楚州分舵带道北漕这边。说到底,恶战可以避免,但小敲小打还是必要的。
本来肖俞是想回来之后再行通知蒋家兄弟,今天上午进驻楚州分舵。但蒋家兄弟既然主动上门,肖俞乐得立时去接收楚州分舵,而且这样还可以再打苏远扬一个措手不及,将他最后一点小心思也彻底灭杀。
一行人趁着天色微明、路上行人稀少,浩浩荡荡向南漕楚州分舵杀去。
亏得清江浦远离州城,官兵也慑于漕帮锋芒,轻易不到这一带巡逻,否则这么一大队人马同时出动,想不惊动官府真的很难。
到了清江浦,偌大的楚州分舵仍旧静悄悄。
肖俞这回没有偷偷摸摸地潜入,而是叫开了大门,大大方方地走近了南漕的楚州分舵。
按照他对苏远扬的的安排,卯时这里将会召集地面山漕帮的小头目们,昭告楚州分舵要改弦更张的这个好消息。
大院里静悄悄地,除了守门的两人,肖俞一个活人都未看到。
蒋名山小声对自己兄弟说道:“都说南漕会做生意,我看也不过如此。天底下的生意,大都是勤行,此刻天色大明,怎地这里的人竟都没有起床”
蒋名海心思比乃兄细腻些,并没有接话。事出反常即为妖,烟眼下对头的老巢这般寂静,分明就是反常之象,由不得他不格外小心谨慎。
肖俞心下也有些犯嘀咕,莫不是苏远扬在自己走后真的起了反复,带了手下兄弟溜之大吉了这也不对,若是跑了,为什么又在门口留下了几名看守的弟子何况自己一来一去不到一个时辰,偌大的南漕楚州分舵,要想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尽数溜掉而不引起注意,当真很难。
正踌躇间,肖俞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警惕地循声望去,远处走来一位身材枯瘦、身着青衫的老者。那老者见肖俞向望过来,离老远就大声招呼:“敢问可是北边来的朋友”
肖俞点点头。
那老者脚下加速,边走边说:“苏舵主现下遇上点麻烦,幸亏您来的及时,还请您千万去救上一救。”
肖俞反问道:“苏舵主遇上上门麻烦了你又是何人”
老者忙解释道:“老汉姓云,是苏舵主的管家。苏舵主与你相谈之后,本来是要做好准备迎接您老大驾,谁知总舵早就在外面这里安插了人,见舵主行事蹊跷,便暴起发难。此刻舵主正在后面花园,被几名高手围困。您若是去的晚了,恐怕舵主性命不保啊。”
说话间,自称云管家得老者已经来到了肖俞身前。
肖俞心思急转,道:“竟有此事那你们南漕御下之术高明得紧呐。”
云管家垂首道:“正是防不胜防,若非如此,舵主又怎会轻易着道儿”
肖俞道:“既然这样,你带路吧。”就要带着蒋家兄弟等人举步。云管家犹豫了一下,道:“花园又不少分舵兄弟,舵主还没来得及和他们细说情由。若是您这么大举前往,怕是会引起无端猜疑。若是总舵那几个人趁机煽风点火,局面恐怕不好控制”
肖俞点点头,嘱咐蒋家兄弟与鹿清远等人在前院警戒,自己随云管家去了。鹿清远正要出言相劝,被肖俞用眼神止住。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中计了
肖俞与云管家一前一后来到后院,偌大的花园寂然无声。云管家脸色一变,喃喃道:“难道咱们来晚了,舵主已经身遭不测”
肖俞放眼望去,花园深处一株老树下,似乎伏着一人。看衣服颜色,倒像是昨夜所见苏远扬所穿。
云管家似乎也发现了那人,快步走上前去,肖俞紧随其后也走了过去。
刚走到花园中间,云管家忽然就地一滚,向前窜出数丈远。肖俞似乎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云管家已经在几丈外站定,一脸得意的微笑看着肖俞。
肖俞也笑了:“这么看起来,我似乎是中计了”
云管家反问道:“你说呢”
肖俞四下张望:“你的圈套是什么这会儿不应该是伏兵四起了吗”
云管家道:“你倒是性急得很。”双掌交击,原本平整的草地露出十几处大洞,十几名劲装汉子跃了出来,每人手上都持了一柄硬弩,将肖俞围在中间。
肖俞歪着脑袋环视这十几人,轻声笑道:“哎呦,听说南漕在自己地盘上势力不小,官府都退避三舍,看来是真的啊。瞧瞧,这弩机是军中制式吧能把这玩意儿弄出来,你们在江淮地面上还真是手眼通天啊。”
云管家面露得色:“好说,好说。要是没有这点能耐,咱们早就被人连根拔起了。”
肖俞目光转动,又落在老树下伏着的那人身上,道:“这人真是苏舵主吗”
云管家道:“自然是。不过你放心,他还没死。这个废物,总舵对他委以重任,他却想着投敌附逆,回头我还得将他押回总舵,到时候三刀六洞的苦头,他是跑不脱的。”
肖俞叹息道:“苏舵主是个好人,实我连累他了。”
云管家发出一阵怪笑:“阁下自己都一身包了,就别替别人挠痒痒了。你有这闲心,倒不如想想自己如何保命。”
肖俞做出一副苦瓜脸:“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慌张了,只是不知道前院我那些兄弟,阁下要怎么对付难道真要鱼死网破吗”
云管家狠声道:“擒贼先擒王,我先拿下了你,还愁那些人步乖乖就范”
肖俞点了点头:“说得有理,看来阁下称得上是算无遗策了。方才你说总舵在这里安插了人,这安插的人就是你吧苏远扬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但这看人的眼光着实差了点。”
云管家不屑地说道:“他若不生出反心,我仍旧还是他手下忠心耿耿的管家。谁让他自寻死路来着”
肖俞道:“人各有志,苏远扬只是不想双方大打出手,平白折损了手下兄弟的性命。再说了,漕运上的生意,取之不尽,并不会因为换了一块牌子就让南边的兄弟吃不上饭,阁下又何必执着于南漕北漕的桎梏,不肯与我们合作呢”
云管家“呸”了一声,怒道:“死到临头还强词夺理!既然你说不执着于南漕北漕的分野,那你们北漕怎么不向我南漕俯首称臣”
肖俞翻了个白眼,叹道:“就算是一家人不分你我,可至少也得讲究个长幼尊卑吧如今双方攻守之势鲜明得很,北漕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在江湖上一呼百应,怎么着,倒要让我们低头井底之蛙,夜郎自大。难道你们南漕都是这样的猪脑子”
云管家反倒笑了:“好,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反正也不知道是谁中了圈套,眼下成了阶下囚。”
肖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刚刚说完你们南漕是井底之蛙,夜郎自大,话音还没落地,你怎么就假装听不到呢还是你听到了但不懂何意你以为十几只破弩机真就困得住我还阶下囚口气倒真不小!”
话还没说完,肖俞的身形已经在原地消失。
以肖俞眼下的修为,自然还做不到心之所想、身之所至,但也足以让云管家这种水准的中品武夫瞠目了。其实云管家在肖俞说话的时候就暗中戒备了,只要肖俞有攻击动作或想跑,他一声令下,十几只弩机连珠射出,至少也有上百枝弩箭,这么近的距离,就算闭着眼也足以将目标射成刺猬了。
可万万没想到,没等自己发号施令,自己甚至都没看清对方有什么动作,那小子就离开了原地,下一瞬间就出现在了离他最远的一名弩手身前。
那名弩手本来对着目标虎视眈眈,可忽然间眼前一花,目标竟主动向自己凑了过来。下意识要扣动机括,却发觉半边身子酸麻难耐,半点力气也使不上。肖俞一手握住弩机,微一用劲,“喀啪”一声,铁木精工的硬弩应声而断。另一手点在弩手胸前几处要紧的穴位,那人连哼都没能哼出声,就瘫倒在地。
接下来肖俞身法如电,在十几名弩手间穿梭一遍,如法炮制,十几人先后倒地,无一人射出弩箭。
解决完最后一人,肖俞立在原地,双手轻拍,就像刚刚收拾了一下被风吹皱的衣衫般轻松写意,而后看着云管家说道:“现在您再说给说说,我是什么来着”
云管家脸色煞白,嘴唇颤动,似乎还想说些场面话,但已经没有力气说出。此时的他,比地上瘫倒的那些弩手也就只多了一口气而已。
肖俞轻轻走近,道:“喂,想什么呢是在想怎么找个台阶下吗不用这么麻烦,我这人很好说话的,只要你点点头,我就还当你和苏舵主是一起的,方才的事情既往不咎,你看可好”
云管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肖俞。
肖俞道:“在下向来以德服人,口碑甚好。昨夜苏舵主还刺了我一刀呢,我不也没计较吗”
云管家沉吟了一下,忽然惨笑一声,道:“云某自幼深受南漕大恩,生为南漕人,死是南漕鬼,又岂是苏远扬那小人能比的”
一言未了,手中已经多了一柄短刀,反手一刀刺入自己左肋,居然带着一脸欣慰之色,仰面倒下。肖俞一来离得较远,二来没想到这老者性子这般刚烈,眉头没都没皱一下便即自戕,一时猝不及防,竟是来不及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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