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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京沧海




第一百五十章 书馆听涛
    文贼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展眉不在意。但程敬思说梁王倒行逆施,终将陷入困境,这可是于她外祖一族大有关碍的。

    柳家的根基在蜀中,这些年蜀王王建很是摆出一副求贤若渴的架势,但柳家始终对蜀王的善意若即若离,反倒对千里之外的梁王尽心尽力。好在蜀王一时无力与梁王抗衡,柳家对蜀王面子上也算是执礼甚恭,所以蜀王才能容忍柳家到现在。

    假如真如夫子所说,有朝一日梁王倒了,柳家岂能独善其身就算到时候柳家愿意改弦更张转投蜀王,也要看人家点不点头啊。展眉这些年跟随程敬思游历天下,见识是一等一的,自然看得出过去的梁王现在的梁帝这几年走的其实是下坡路,程敬思方才说的“看起上如日中天”,还是客气的评语了。

    若说梁王最意气风发时候,该是四五年之前,挟持小皇帝李柷的父亲昭宗皇帝问鼎天下,西攻凤翔,东平兖郓,向北打得晋王李克用不能直撄其锋,昭宗皇帝只得闭着眼睛说瞎话,称朱全忠“宗庙社稷是卿再造,朕与戚属是卿再生。”进爵为梁王,并加赐“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朝堂之上,梁王不到,便不能议事散朝之时,梁王不起身,没有人敢退出大殿。当真是手握乾坤,一言九鼎。但随着梁王明面上的威势越来越盛,直到做出弑君之举,虽说没有人敢站出来直接指着梁王的鼻子大骂乱臣贼子,但人心的浮动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你若是问晋王、岐王、蜀王这些强藩,是忌惮当年的梁王,还是忌惮今日的梁帝,他们的答案应该是前者。

    所以,展眉知道,程敬思所说的并不是危言耸听。假如真有一日梁王也如大唐江山一般说倒下就倒下了,柳家何去何从,还需尽早谋划。那么,若是祖父对此有什么见地,自己去听上一听,倒也没有坏处。

    扬州旧称江都,物阜民丰,尽一时之繁华。在一百多年前,这里曾是南漕总舵所在。只不过后来漕运向南延伸,南漕的前辈们为了牢牢将运河南段的运力掌握在自家手中,毅然决定将总舵南迁到杭州。但扬州作为江淮重镇,南漕这里的经营多年,根基之深,自是远非楚州可比。

    是以肖俞来到扬州时,是谨慎又谨慎,低调再低调,生怕一个不小心惊动了这里的地头蛇,招来南漕的大举围攻。

    南漕的扬州分舵,足有帮众五百余人,其中不乏中品高阶的高手。舵主武鸣修据说更是跻身到了上品洞玄境。自然,这些人的身手都不被肖俞放在眼里。但对方好歹是人多势众,真打起来,势必要多伤人命,肖俞不愿为之。可肖俞也知道,武鸣修不同于苏远扬,不可能靠自己一番说辞就倒向北漕。何况自己再徐州、楚州闹得沸沸扬扬,南漕若是再没有点针对措施,自己都要鄙视南漕主事之人了。何况从苏远扬手下隐藏的死士看来,南漕总舵对各处分舵的控制远比自己先前想象的要严密。这扬州,恐怕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若是世子殿下在此,他会从哪里入手

    肖俞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个念头。但经过短暂的思索,肖俞觉得若是李存勖在此,一定会光明正大打上门去,最后还少不得踩着武鸣修的脑袋让他在地上学狗叫之类的。自己是万万没那个魄力的,但擒贼先擒王么,还是做得到的。

    既然主意已定,肖俞用暗记召来北漕在当地预埋的暗桩,详详细细打听了武鸣修的习惯和出行时辰,意外地得知这家伙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还是丢不下自己的一个雅好,每日傍晚必到城东一家书馆听弹词。这倒是肖俞下手的绝佳时机。

    当天傍晚,肖俞就早早地来到那家名为“听涛”的书馆,找了个不显眼的座儿,要了一壶茶,一边嗑瓜子一边四下打量,静候武大舵主上门。

    方才在书馆外看了水牌,今晚上台的是双档。从艺名来看,当是一对儿姐妹花。肖俞暗想,这武舵主每日都来听弹词,会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再一转念,以漕帮的财雄势大,若是看上两个跑码头卖艺的女子,都不用漕帮子弟动手,自有人包办好一切给武舵主送上门去,看起来这武舵主倒真像是纯粹的热衷此道了。

    等了约莫一刻钟,肖俞眼前的瓜子壳已经堆满了小盘,门外停下一架马车,随后门帘一掀,一名中年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书馆中并未因这人的到来而变得喧闹,老板和伙计也并未显出格外的殷勤,但肖俞知道,这是武鸣修到了。他虽然没见过武鸣修,就连画像都没见过,但听北漕的暗桩描述过这人的相貌气度,自是不难推断。

    武鸣修轻车熟路走到一张桌前坐下,肖俞早已注视那张桌子很久了。那个位置距离琴台最近,桌椅都是红木打就。椅垫是云锦绣祥云,贵气十足,一眼看去就知道价值不菲,在这书馆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肖俞很容易就猜出那是武鸣修的位置。

    这边武鸣修刚刚坐下,琴台后一阵云板轻响,书馆里顿时安静下来。正好此时肖俞“咔”地一声嗑开一枚瓜子,声音格外突兀,肖俞赶紧止住动作,好在周围的人并未往这边看过来。

    琴台后珠帘卷起,两名女子各抱着琵琶、三弦走上台来,对着书馆内众人行了个万福。肖俞看到这二人,不由得哑然失笑。看起来武鸣修真的只是为听书而来的,不是冲着这两名艺人。原因很简单,台上两人都已是三旬开外的妇人,体态已经稍显丰腴,长相么,也只是中平。自然不会是靠色相吸引看客。看书馆里的这许多人,显然这姐妹二人才艺上颇有过人之处。

    肖俞正胡思乱想之际,琵琶声已经响起。先是一阵轻抹慢挑,渐渐地如竹林涛声,由浅而深,由低而高,蓦地一声高起,声遏云霄,肖俞精神一振,不由得低低叫了一声好。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反杀
    一首开场曲之后,怀抱三弦的女子起身敛衽为礼,道:“各位前来捧场,小妇人感激不尽。今日卖卖力气,伺候各位爷一段九里山。”说的是当地方言,语声绵软,悦耳动人。若是闭上眼睛,只会当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子在说话。

    肖俞听到曲目,微微错愕。扬州弹词向来爱演一些才子佳人郎情妾意的故事,可这妇人报的九里山,分明讲的是楚汉争雄,韩信在徐州城外九里山摆下绝机阵,十面埋伏困死楚霸王的故事。一者这题材在弹词里甚是少见,一者肖俞刚刚由徐州而来,多少觉得有些古怪。

    另一名女子正了正怀中的曲颈琵琶,双手上下翻动,一曲十面埋伏铿然响起。一霎时书馆中竟全是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肖俞心里一动,暗暗戒备起来。

    便在此时,武鸣修起身离座,环视了大厅一圈,径直走到肖俞面前,笑眯眯地抱了个拳,道:“这位小哥请了。”

    肖俞心知今日之事只怕难以善了,也就毫不在意地回礼道:“武舵主请了。”

    武鸣修道:“小哥这么直接,看来是没打算否认身份了。”

    肖俞反问道:“我为何要否认”

    反倒是武鸣修怔了怔,大笑道:“小哥是位妙人啊。在下还以为你回极力否认认识我,否认无果之后才会大打出手。谁知小哥这么坦荡,看来武某有些小人之心了。”

    肖俞道:“武舵主说笑了,摆下今日这阵势请我入瓮,也算是大手笔了,怎么能说是小人之心呢”

    武鸣修好奇地道:“小哥你就不想知道,在下如何能够事先得知你的行踪”

    肖俞道:“想必是向我通风报信的那位兄弟事前就被武舵主盯上了,这倒不是什么稀罕事。”

    武鸣修道:“的确,北漕在扬州安插的几个据点,早些年我就知之甚详。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手铲除,就是为了慢慢养着,为我所用。瞧瞧,今日就派上了用场。倒是小哥你身陷重围还能这么镇定,看来必有所恃啊。在我印象中,北漕可没你这么一号人物。说说吧,他们花多少钱请你来的,咱们南漕能出双倍不,只要你开口,价钱随你定。”

    肖俞抿起嘴巴算是回敬了一个笑脸,道:“武舵主这次可失算了,我给北漕干这趟活儿,不但一枚铜板挣不着,搞不好还得自己搭钱。但没法子啊,应了人家的事儿,就得尽心尽力做好,不能半途而废,更不能见利忘义啊。”

    武鸣修表情有些不自然了,随即仍旧堆满笑容,道:“在下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小哥可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都是在江湖上混口饭吃,何必弄得你死我活”

    肖俞道:“这话不假,何必你死我活,我今日来,也是为这个目的。其实南漕北漕,都是在江湖上混饭吃,我也不愿意打打杀杀,武舵主若是答应归顺北漕,那么今日的干戈立时化为玉帛,岂不是大大的好事”肖俞虽然知道武鸣修不是自己言语能打动的,但仍旧忍不住试探了一把。

    武鸣修摇了摇头:“小哥仍是看扁了武某啊,我与苏远扬那厮可不是一路人。何况今日这形势,似乎由不得你说上句吧”

    肖俞又开始嗑瓜子,一边嗑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所谓形势嘛,是会变的,而且有时候会骗人。譬如当下,看起来好像是我陷入重围,武舵主你布下十面埋伏绝机阵,胜券在握。可实际上呢,也许是你自己深陷险境而不自知呢”

    武鸣修失笑道:“怎么,难道你在外面也设下了埋伏”

    肖俞道:“对付你,我一人足矣!”

    话音未落,手中的瓜子满天花雨介撒将出去,左近几桌蠢蠢欲动的“茶客”纷纷被击中,小小的瓜子来势凌厉,那几人被击中之后竟倒地不起。

    武鸣修脸上微微变色,身形一晃就要退开。

    肖俞哪里容他从容退走,左手迅捷无伦地探出一抓,武鸣修反应也着实不弱,举起手臂格挡,肖俞五指用力,“嘭”地一声,两下里交击,武鸣修的手臂被肖俞牢牢扣住。

    武鸣修用力一挣,肖俞如影随形,竟是摆脱不得。武鸣修心下焦躁,知道今日托大了,虽然自己人多势众,但这人的身手之高远超出自己想象,光靠人多是难以取胜。心下发了发狠,不再试图将肖俞挣开,反而合身向前,肩头朝着肖俞前胸狠狠撞去。这一下若是撞实,对方少不得气血上涌,呼吸不畅,那时自己就有可乘之机了。

    孰料肖俞身若柳絮,武鸣修无论是向后还是向前,他都紧紧跟随,武鸣修这一下疾撞,肖俞也随之后退,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一尺左右,武鸣修的手臂也不曾摆脱肖俞的五指。

    此时琵琶声已经止住,两名花容失色的妇人抱着乐器站起,既不敢跑掉也不敢大声叫喊,只傻愣愣地看着撕扯在一起的二人。

    而埋伏在书馆后院的南漕弟子听到打斗声,呐喊着冲了出来。这武鸣修也当真谨慎,生怕被肖俞发现端倪,除了在书馆大厅安排了几桌茶客假装听书,外面街道一个人都没有预备,生怕被肖俞看出端倪。只在书馆后院埋伏下数十人。

    肖俞对源源不断涌进来的南漕弟子似乎视而不见,仍好整以暇地与武鸣修逗趣:“武舵主,你看两位大娘子都不敢往下演了,咱们是不是有些失礼要不然还是坐下来好好谈谈,顺便让在下将这部九里山听完”

    武鸣修冷笑一声:“想听完好啊。等你成了我的阶下囚,让你听个够!”腾身跃起,双足连环踢出,直取肖俞小腹。

    肖俞整个人轻轻飘起,武鸣修这几脚落了空,也不见肖俞如何借力,身形始终就飘在半空,手上礼道渐渐加重,武鸣修吃痛,动作不免慢了下来。围上来的南漕弟子个个身手不弱,自然看得出自己舵主落了下风,一个个忠心护主唯恐落后,向着肖俞挥拳打来。肖俞也不回头,犹如身后长眼一般,双脚点动,凡是靠近的南漕弟子全被远远踢了出去,一口气踢飞十几人,其余人多少被震慑住,均停在了肖俞双腿不能及的位置,摆出架势虎视眈眈,却无一人敢再上前。



第一百五十二章 命大的武鸣修
    肖俞心知若是久战之下,必然对自己不利。还是速战速决的好。只是对这位武大舵主是杀是留,委实有些不好决断。一掌毙了,一了百了,自己拍拍屁股走人,扬州分舵群龙无首,到时候北漕帮众大举而来,自然阻力要小得多。但自己这趟前来设伏,本意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武鸣修挟持,而后交给北漕处置,并不愿多伤人命。而眼前这局面,在南漕几十名精锐弟子的围攻之下,杀人、脱身都不是难事,可若想做到原本所想的“神不知鬼不觉”,那就有点为难了。

    肖俞心念急转,倏地松开了原本握住武鸣修的手,十指如风,连点武鸣修身上几处大穴,武鸣修登时动弹不得,连内息都无法运转。

    肖俞一个闪身落到武鸣修身后,右臂紧紧箍住武鸣修的脖子,沉声喝道:“快让你这些手下退开!”

    武鸣修显然很是不甘,脸色一连数变,发现无法冲开肖俞的禁止,但若要服软,却万万不是武舵主的性格,索性闭上了眼,任由肖俞处置。

    肖俞立刻发觉武鸣修心中所想,左手一指围成一圈的帮众,道:“你们舵主性命就在我手上,谁敢轻举妄动,就是害死你们舵主的元凶!”

    这一声甚是好用,几十名帮众虽然蠢蠢欲动,却真的谁也不敢上前了。

    武鸣修睁开眼,大声叫道:“你们这些混账东西,犹豫什么大伙儿一起上,杀了这个北方佬,莫要顾忌我!”见众弟子仍是不不动,又喊道:“今日谁不尊号令,我要是活下来,定不轻饶!”

    毕竟武舵主威势深重,众弟子虽然有些犹豫,却都不约而同地试探着上前了几步。

    肖俞见武鸣修横下一条心要和自己同归于尽,他自然没有心思奉陪。举目看了看房顶,方才已经留意,房顶上并无脚步声息,破顶而出倒是条好出路。主意已定,肖俞深吸一口气,拎着武鸣修腾身而起,在南漕弟子的惊呼声中,二人冲破房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肖俞并未在房顶停留,在屋脊上轻轻一借力,眨眼之间已经倒了十几丈之外的。武鸣修虽然武功也不弱,但轻功并非所长,自然没有过这等瞬息十几丈极致体验,何况此时受制于人,手脚不能用力,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响,要不是江湖沉浮几十年积攒下来一点儿胆气,此刻早就吓得大叫出声了。

    几十名南漕弟子中有些轻功好的,争先恐后跃上房顶,却只见月下两人而断身影如箭一般向远处激射而去,这帮人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脚力,面面相觑一番,只得由他们去了。

    几乎与此同时,南漕扬州分舵大门前,来了两名女子。

    为首的女子一身黑色衣裙,脸上也是黑纱遮面,看不清长相,但身形窈窕,步伐轻快,一看便知年纪不大。另外一人身穿灰色衣裤,虽是女子,身材倒比寻常男子更健硕些,年纪约莫四十开外,看衣着、发式,像是大户人家的仆妇,但双目神光内敛,显然时内功已达上品的高手。

    健硕夫人来到门前,向守门弟子出示了一块小小令牌,那弟子吓了一跳,连通传一声的手续都免了,直接引着两名女子倒了内堂。

    不多时,在扬州分舵素有智囊之称的二管事白二先生一溜小跑来了内堂,见了黑纱女子,赶紧施礼参拜。黑纱女子不耐烦地问道:“虚礼就免了,你们舵主哪里去了”

    白二先生忙将武鸣修侦知北漕高手行踪、意欲设局反杀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黑纱女子听了,柳眉倒竖:“蠢货!自作聪明的蠢货!对方既然敢单枪匹马来到扬州,还会怕你们这点人围攻武鸣修去了多久了”

    白二先生思索了一下,道:“舵主是酉牌时分出的门,这会儿那人若是存心下手,只怕这会儿已经交上手了。”

    黑纱女子翻了个白眼,道:“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武鸣修这舵主算是做到头了。老白,你也别空等了,赶紧派人去接应吧,搞不好是给你们武舵主收尸了去。”

    白二先生一愣,试探着问道:“真有这么严重吗尊使是不是有些高看北漕那些人了”

    黑纱女子还未出声,身后的健硕夫人瓮声瓮气开了口:“大胆的奴才,咱们姑娘是总舵的采访使,见识阅历不远在你之上咱们姑娘的话,也轮得到你来质疑”

    白二先生身子躬了躬,不敢再多话。

    黑纱女子反而放缓了语气:“总舵对北漕那人的情报搜集了不少,还没来得及只会各处分舵,你们不晓得利害,到也不能全怪你们。从谍报上看,你们武舵主要设计的这人,应该是一位入微境的高手。”

    白二先生不由自主“啊”了一声,道:“北漕竟然下了这么大的本钱,请来这么一位高手坐先行官那武舵主岂不是凶多吉少”

    黑纱女子没好气地道:“废话就不要多说了,赶紧派人去看看吧。本使就不跟着一起去了,待会儿有什么动静来报知与我就是了对了,若是你们那位武舵主已经不行殉职了,尸首也不必给我过目,我有些见不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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