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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刀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太上小君
李长安放下剑,站起身来,欲要回房。
但脚下一晃,他整个人向旁边倒去,倒栽葱似的,噗通一声落进葬剑池中。
人虽醉,胎息还在,他自如屏息,上下四方压下的池水如密密麻麻无数柄剑,让他皮肤刺痛无比。
他勉力睁开眼,入眼一片血红。
刺痛感让酒醒了大半,池中剑意他抵挡起来还勉强,而浓郁的妖魔血煞也在冲击心神,他双手一划,向上游去。
但眼角余光所见,血色浑浊的池底,隐约有无数道人影在动。





横刀 第二百三十九章、血影
李长安欲多看两眼,但池水中剑意如万蚁噬身,若再耽搁片刻恐怕就要葬身此地,便闭眼一气浮上水面。
初春冰冷的空气灌入口鼻。
李长安一吸气睁开眼,看清四周时,发现自己正在草庐的木床上躺着,边上小窗“哐哐”的响,料峭春风不住地吹进来。
他揉了揉眉心,头还隐隐作痛,酒劲尚未消去。
“怪事……”李长安心道自己洗剑起身失足跌入池中,见到池底有许多道幻影,难道是在做梦?
他起身推窗一看,正是清晨,葬剑谷外浓雾弥漫,像棉花似的翻腾着,看来已睡过一夜了。他努力回想,也没想到自己是如何回房的,便只得作罢。
来到草庐门口看葬剑池,泛着血色的池水就像一层面纱,叫人看不清池底下的神秘面容。
李长安回房拿出最后一葫芦酒,咕咚喝下一半,这酒入口辣,入腹则凉彻心扉,当时齐皓月说这叫三尺冰,名副其实。
李长安坐地行功,气海中央土气已然成形,只差临门一脚,他便能修全五行。索性把剩下半葫芦酒也一饮而尽,运转《抱山功》。
所谓“抱”,实则为“保”。道经中又有“山林之中非有道也,而为道者必入山林,诚欲远彼腥膻,而即此清净也”,故而所谓“山”,实则为“清净”。
“抱山”则是意喻为“保道心清净。”
心清净,方能承载万物,能承载万物者,便是脚下土地,是土行。
此为《抱山功》经义,此功法虽无甚惊人之处,但也正合土行真意。
李长安心中清净,如与身下大地融为一体,气海内中央土气如高台垒砌。
气海内二十八宿星辰原本与九天星辰相呼应,然而在土行出现后,便被稳稳镇压在气海内,如高高翘起的秤杆被秤砣定住。
李长安心念一动,四方星辰之中,分别涌出一道虚影,正是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四象到了气海中央,便与土行化作的高台相融。
轰隆!
气海内怒涛狂卷,翻江倒海!但高台巍然不动,安稳如山,被怒涛冲刷着,表面愈发光滑无缺。
土行高台镇压气海中央,四象各据高台一角,勾连四方,五行与气海浑然一体。
李长安顿觉自身进入玄之又玄的境界,物我两忘。
气海内波涛愈发汹涌,又是“轰!”的一声,整个气海仿佛炸裂开来,真元如长江大河般鼓荡涌入身体四梢。
李长安不由自主从入定中站起,浑身蕴涵着沛然巨力不吐不快,他仰天长啸一声,草庐顶上灰尘簌簌而落,壁上剑器震颤清吟,葬剑池池水微澜,葬剑谷中晨雾如被无形之手推开般轰然而散!
屋外,赤豹被李长安从梦中惊醒,不由唉声叹气,这厮修为有所进境,自己重获自由的机会就更渺茫一分了。
屋里,李长安闭目良久,他脚下土地虽然坚硬,但只要心念一动,他就可遁入其中,就像入水一般。
内视只见气海正中央一座九层四灵铜台巍然不动,气海已经平息,而近乎半数真元已散至肉身三百六十五周天要穴之中。
“五气朝元,真元护体……”李长安睁开眼,自己的真元雄浑凝练远胜他人,如此一来,当真可以不惧弓箭刀枪了,他自语道:“既然五行已全,只需祭炼本命,便可迈入蕴灵境。”
修行是效法天地,以自身模仿小天地,与大天地沟通。修行人寻本命之物,首先须得与之“有缘”,也就是本命之物要能契合自身小天地;而本命之物又来自于大天地,于是此物便可成为牵引修行人自身小天地与大天地的线。
李长安将八荒刀横于身前,此刻他五行已全,自身小天地初成,再祭炼本命,事半功倍。
他将手指至于刃上轻轻一抹,血液渗入幽黑的刀身,他与八荒刀只见若有若无的联系有更加深了一分,但也没质变。
“师尊说,关键在于‘自然’二字,我果真没找到关窍。”
屋外忽的传来脚步声,李长安心中一动,从窗外望去,只见上官凉走来,停在门外笑道:“恭喜师兄破境。”
“进来坐。”李长安到门口迎上官凉,如往日般接过他手中食盒,顿了顿,问道:“能否说说你蕴灵之时是如何祭炼本命的?”
上官凉瞥了一眼八荒刀,了然道:“原来师兄在祭炼本命,这个说起来人人都不一样,我当时便自顾自练剑……”他提了提腰间剑鞘,像是给李长安介绍一个朋友,“与惊寂同醒同眠,自然而然它便与我互生感应,性命相连了。”
李长安心中灵光一闪,若有所思,对上官凉施礼道:“多谢了。”
上官凉侧身让开道:“师兄辈分高于我,这礼我受不起。”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李长安对上官凉笑道:“练剑的人,也学腐儒的迂腐么?”
上官凉离开后,李长安在屋内与八荒刀对坐。
他试着将八荒刀看作生灵,甚至脑海中为八荒刀勾勒面貌,他听过八荒刀的声音,但回忆起来却怎么也记不住那声线,他便凭空想象,不知为何,脑中闪逝的却总是几日前日湖边在湖边听到的那个红衣女人的声音。
他分神想:“那日没看清她的脸,她究竟长的什么模样?”未果,他便提刀出草庐练了一阵刀法。
此后一连半月,李长安也没找齐皓月请教,八荒刀不离身,与之同起同眠,甚至同饮同食,只不过李长安饮食的是饭菜,八荒刀饮食的是李长安的指尖血
他将八荒刀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与八荒刀诉说往事,许多时候,不由自主把身边的当成是那夜葬剑池中见到的她。她极无常,喜怒无常,爱恨也无常,有时候她不说话让他感觉是在倾听,有时候又像是冷漠,捉摸不定。
她时而温柔,但割破他手指的时候,她很锋利,他看着她饮血,却心生满足。
这日,李长安将八荒刀横置身前,默然无语。
再这样下去,他不知自己会将八荒刀祭炼为本命,还是会走火入魔。
“停下来吧。”他叹了一声,将八荒刀放在桌上,走出草庐,这是半月来首度让刀离身。
他取了一柄剑在池边洗时,蓦地发觉池水中剑意对他来说已近乎不痛不痒。
“何时变成这样的?”李长安看着池水中指间流泻,这半月来他醉心修行,几乎都没发觉自身潜移默化的变化,他肉身的渐渐适应,再加上五气朝元后真元护体,他已能抵挡池中剑意。
他放下剑,凝视池面。
葬剑池很平静,仿佛没有源头的一潭死水,泛着浑浊的血色,但又浑浊得很纯粹,反倒让人觉得它很干净。这是悬剑宗历代门人葬剑之处,染尽妖魔之血。李长安想起他向池中滴血时隐约听到的呼唤,又响起那夜他始终未看清面容的她。
他拿起剑刃,又割破手掌,一握拳,让血液淌下。
咕咚、咕咚——
血落入池中,李长安闭上双眼去听,但只听见山中呜呜的风声、虫鸣、鸟叫、树枝轻微的摇晃。
良久,他掌中伤口结痂,血止住了,也没有发生什么异样。
水中发出呼唤的存在,好像已经不在了。
“不妨看看,水底到底有什么……”
四下无人,李长安略微沉吟后,除去衣物,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哗啦——
水花四溅。
池水四面压来,李长安耳膜一鼓,胸腔发闷,他闭住口鼻运转胎息,睁开双目。
眼前一片淡红。
他向身下看去,池水很深,几不见底,他划着双手向下游。
下沉之时,身上压力逐渐变大,血中不断渗出细细的气泡,李长安放缓了速度。
直沉了十来丈,还没见到底,但已能隐约见到一些东西,在浑浊的血色中,影影绰绰。
李长安再向下沉,才见到池底并没有什么人影。
池底密密麻麻插着无数柄剑。
“那日果然是梦。”他心想着,双足轻飘飘落地。
葬剑池池底出乎意料的大,比池面大了太多,简直像掏空了山腹,他在剑林中穿行,心想,这是师门前辈葬身之地,便对着四方各施了一礼,欲要离去。
刚动身,眼角余光见到身边一道血影掠过!
李长安悚然一惊,侧身一避。
铮!
如利剑从脸侧穿过,杀意森然!李长安没带兵刃,手脚并用向上游,瞬息间游出两丈,低头看时,那血影没追过来。
李长安略微停顿,只见那血影是人形,就像一团浓郁些的池水,手执一柄如水如雾般的剑器,在池底一招一式演练着。
“这是……”李长安停在水中,那血影好像并没感到他的存在,便试着向下游了两丈。
血影倏然调转剑尖,激刺过来!
李长安忙向上游,那血影又回到了原处。
李长安看血影的招式,偶有几招有些熟悉,想到自己在藏经阁中看过的一些剑谱,藏经阁中剑谱多是悬剑宗诸代门人传下。
相比于藏经阁中剑谱,血影的剑招更多变。
李长安环视池底密密麻麻的剑器,心中猜测:“这血影,恐怕是诸位前辈残留的剑意所化……”
“我若战胜了他又如何?”李长安心中一动,不再停留,向上游去。
回草庐取了八荒刀,李长安又沉入池底,血影已不在原来位置,废了一番功夫李长安才又寻到他。
李长安一接近,血影便提剑刺过来,李长安有了兵刃,便与他拆招,血影没有剑气,他也不用刀气,起初轻松,但血影的招式极其精妙,交手了有五十回合,李长安胎息急剧消耗,顿感不支,浮出水面。
略作歇息,他再度入池,与血影相斗。
到黄昏时,他已和血影斗了十次,血影试过的剑招有数百种,李长安记下大半,但血影的招式竟仍层出不穷。
李长安筋疲力竭上了岸,像虎甩毛似的抖干身上水迹,回到草庐里,四仰八叉躺下。
方才最后一次与血影交战,拆了八十余招,血影竟使出一招鹊踏枝,冷不丁抬脚蹬他膝盖。除此以外,李长安在血影的招式中也见到了当日秦游沈羽使的一些剑招。
“是天下剑道殊途同归……还是说天剑门跟悬剑宗有些渊源?罢了,我管这作甚。”
李长安手握着刀柄,还没来得及脱衣服,闭目昏沉睡去。
次日。
李长安梦中苏醒,睁眼,熹微的晨光透进窗缝。
床边坐着一个红裙女人。




横刀 第二百四十章、段红鲤
李长安习以为常坐起身子,这半月间他也不是第一回见到她了。
他心底里知道这只是幻影,他做什么,她都会静静看着,就在咫尺之外,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比千里还远,这距离是虚实,是有无,是生死,他纵使悟了转换生死的一式花开顷刻,却悟不了她。
他摸出身边的八荒刀,只有刀柄的触感是真实的,就在她安静的目光下起身走到屋门口,她在身后忽然说:“你这人,看不见我?”
李长安都快忘了这声音,回头讶异看着她,自从那夜葬剑池边听她唱歌后,他就再也没听过她开口:“你会说话了?”
她轻笑,仿佛李长安问得很傻:“多稀罕。”
“也对。”李长安点点头,有些恍惚,他已分不清她是真的她,还是他想象中的她。
他决定亦如往常般待她。
出卧房,取来食盒隔水放大锅里,点火烧柴,李长安见她也出来了,便把手指放刀刃上一抹。
看着鲜红的血液划过刀身,李长安对她笑了笑:“喝吧。”
她却没动弹,看着八荒刀:“原来,你把我当成是它了。”
李长安一怔:“那你……”
“罢了,真假虚实又有何分别。”她轻轻拨开刀刃,“不过喝血就免了。”又看了看那边的柴灶,“与你吃你一样的就好。不过,那红木食盒做工不错,你却把它当甑用,未免糟蹋了。”
李长安道:“能管用就是好东西。”
她微微一笑,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神色颇有些好奇,到门外取了草庐壁上挂着的剑器一柄柄观看,又在屋里饶有兴致打量着鎏金铜香炉,酒葫芦等摆饰。
“喜欢这些东西?”李长安问。
“称不上喜欢。”她把弄着巴掌大小的铜炉,“第一次见,才想看看。”
李长安道:“都是寻常物事罢了。”
她瞥了一眼屋外的葬剑池:“从那出来还不到一月,人间许多东西,都是第一次见。”
李长安疑惑道:“那为何你又知道那红木食盒是珍贵?”
“人间不管如何变,有的东西是不会变。”她似笑非笑瞄了他一眼,“已蒸热了。”
李长安取出食盒,在桌上摆开,原本风卷残云就能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这回他吃得很慢,他见她夹一箸红苋送入口中时,汁液在她唇上染出淡淡的紫红色,这时,他才觉得她终于是真切存在的。
黄昏时。
上官凉又送来酒食,这次李长安到,他的目光扫过她所在的地方时,仿佛毫无所觉。
“真假虚实又有何分别……”李长安想起她的话,他已不打算问她来历。
此后一连数日,他洗剑、练刀,她便在旁边静静看着,他入池与那道剑意化成的血影交手,每每回岸时,便能见到缀满银花的黑树下她的一袭红裙。
这日黄昏后,葬剑池中疏影横斜,他在练刀。
“你这样祭炼本命,是练不成的。”她在一旁忽然说。
李长安脑海中尽是那血影的一招一式,刀与剑有相通之处,他记下血影的剑招,亦可化入刀法,便漫不经心问道:“怎么?”
她又说:“所谓本命之物,连通内天地与外天地,是天地之桥。但你把自己关在葬剑谷里,不曾出去看天地,桥又将架向何方?”
李长安蓦地停住刀,垂手而立,看着崖边残阳落入如血赤霞中,余光落在她身上,说:“我眼中所见便是天地。”
她微笑:“随缘吧。”
李长安忽的忆起齐皓月说的那两个字:“自然。”
玉壶春的酒味道不错,许久没尝过了。
……………………
“师兄要下山便去,不必知会我。”上官凉放下食盒,对李长安道:“不过师兄与天剑门起了冲突,就小心一些。”
“你怎知道?”李长安不记得自己曾吐露过与天剑门发生的龃龉。
“天剑门有人找过来了。”上官凉道。
李长安皱了皱眉。
上官凉笑道:“是个叫黎伦的家伙,倒不是里寻衅滋事,却是叫我给师兄带一句话,说此前都是误会,望师兄你莫要挂怀,又说那个沈羽只是一时意气,只怕还不罢休,希望师兄到时手下留情。”
李长安对黎伦没什么印象,只依稀记得大概是沈羽跟秦游动手时候远远掠阵的那人。
上官凉又说:“还有,近日莽苍山中多了些实力强劲的妖魔,师兄莫要往偏僻之处去。”
“我已知晓,多谢。”李长安点头。
上官凉离去后,李长安便出了葬剑谷。
……………………
玄鎏山山道边,几名剑守弟子沿山而上。
修行人体质远超凡人,嵇恒一步一步,走得并不吃力,只是在半山腰高高眺望夜郎谷,仍觉得有些不耐烦。
但剑守弟子在玄鎏山中不可御剑,这是规矩。
念及此处,他心中略有不忿。
此时,一个穿黑衣的青年自山上逶迤行来,嵇恒认出这是宗主新收的弟子,悬剑宗的五师兄。
远远的,嵇恒就与身边两名剑守弟子退到一旁,李长安过来时,齐齐喊了一声师兄,又让李长安过去,三人才再度上山。
“这就是宗主新收的弟子?”嵇恒身边一名剑守弟子摇着头,“看不出来强在哪儿,姬师姐原本是宗主弟子中修为最弱的了,面对她时我也生不出拔剑的心思,但见到这……”他犹豫了一下,“五师兄……我却觉得至少和他一战。”
嵇恒冷笑道:“你没听说吧,天剑门的秦游与沈羽联手,都折在了五师兄手里。”
那剑守弟子张着嘴,讷讷道:“此言非虚?”
“千真万确。”嵇恒郑重道。
那剑守弟子尴尬笑了笑,“是我自视过高了。”
“奇怪……”另一名剑守弟子远远望着李长安背影,“为何他走路如此怪异,纵使身边是悬崖也贴这边走,就好像……好像他边上站着个人似的。”
另两人也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李长安总给身边留出一个身位,更诡异的是,他还不时侧头,仿佛对身边的空气在说些什么。
“这……”嵇恒皱眉,“难道是魔怔?”
“并非魔怔。”
北面的上山道传出一个声音,嵇恒等人一看,忙袖手行礼:“三师兄。”
穆藏锋只远远看着李长安背影,淡淡道:“他是在练刀。”
……………………
李长安下山,用地行之法,到了三百里外的青牛镇。
玉壶春酒楼中,齐皓月没在,那掌柜的也没出现,李长安寻账房买了两坛酒,到山中和她对饮。
二人入林时,李长安执刀劈开荆棘,回头问她:“对了,还没问你姓什么?”
“那夜说过了。”她回道。
“红鲤?”李长安微微一笑,“那是名,不是姓。”
她提着红裙避开荆棘,站定想了想,叹道:“没有姓,你取一个吧。”
李长安站在略高的坡上,她的红衣如山中的一朵烈焰,他低头看见自己持刀的手,说:“‘持器’是为‘段’,你便姓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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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刀 第二百四十一章、葬剑池边洗剑人
这山距青牛镇四五里地,李长安与段红鲤上山时见到有猎户,隔着山林远远答问,说是此山名西山,又叫西来峰,山下无路,山中人迹罕至,只偶有修行人仗着遁术进去。那猎户倒是知道条小路,给李长安指了,也省了他斩荆披棘的功夫。
上山后,寻到西来峰上一片丹崖,平整宽阔,向西望,群山低伏。山下无路,山上却有六角小亭,中有棋盘,多半是修行人留下的。
俯仰之间,已是黄昏,李长安拍开一坛酒的泥封,提到嘴边咕咚灌了两口。
夕日下坠,如一团火燃透半面天,归鸟如火中飞絮,丹崖映着赤霞,色如沥血,李长安放下酒坛:“果然世间奇伟之观,多在人迹罕至处。”
他回头问:“你渴了么?”
段红鲤抱起他的酒坛,也仰头饮了一口,几滴酒液在她襟上染出泅痕,李长安不顾忌地看着,她放下酒坛,看着西边赤霞说:“你可想过站在最西边看落日。”
“最西边?”李长安问。
“你是从西边来的。”段红鲤说。
“我从西岐来。”
“西岐再往西是什么?”
李长安喃喃道:“我没想过。”
“人间极处是归墟,太阳落下的极西处也是归墟,那有一片海。”段红鲤笑了笑,看着漫天赤霞说:“像极了眼前这光景。”
“日落海中不会熄灭?”李长安奇道。
“那是无明火海,生死轮回不止,无明就不灭。”她抬起袖中修长的手指,天边残阳如血,“此时太阳暗了,你若在极西处见它落入无明火海,无明火就会燃起,太阳沉沦火海中,又再复光热。”
她坐到丹崖上仰着头,脸庞仿佛映着烈火。
李长安转头看她:“你见过无明火海么。”
“我才出来不到一月,如何见过。”她好笑似的看了他一眼,
那你是如何得知?李长安心中疑虑一闪而过,却没问,她的存在仿佛水中泡影,若真的触到,就会消失。
他只道:“我以为海都是水做的。”
她勾起嘴角,好像在说“孤陋寡闻了吧”,又转过头去看天边,这时候李长安见不到她表情,她近乎呢喃般说:“人间还有凌霄雾海、流渚月海、忘川花海……这四海,哪个又是水做的呢。”
“听名字便想去看看。”李长安道。
“你去吧。”她一笑。
“太远了。”李长安微叹一声。
落日西沉,他便道:“回谷中去吧。”
回葬剑谷后,李长安除去修行、练刀、洗剑。每一两日,就下山去青牛镇玉壶春酒楼沽酒,与她踏足了莽苍山许多角落,初春夫昭山融尽残雪的飞瀑,鸣蝉山明澈的小石溪……李长安每每念及的仍是西来峰丹崖,兴许是因为那个黄昏她说的那些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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