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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列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寒月纪元

    他扶着栏杆从石阶上下去,街道的尽头立着一个灯箱,旁边是车站的路牌。公告板挂在灯箱和路牌之间,上面贴着今日份的伊士曼王国日报。

    标题是提前到来的霜之月。

    尤利尔认识字,他曾在修道院的慈善学校里上过几天课,这也让他在应聘的时候脱颖而出,成为了爱玛女士的店铺学徒。

    鬼知道洗衣店的学徒要识字做什么。他会用熨斗就够了。

    站牌上覆盖着亮晶晶的冰霜,却也能让人勉强辨认出来,由萧条的南城到中心区的松比格勒有七站。尤利尔看了看自己淘洗布料时泡得发白的指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去清理掉上面的霜迹。

    他在灰扑扑的站亭里等了许久,公车也没到来。尤利尔没戴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过了最后一班车。

    外面的雪幕越发密集起来,就在尤利尔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想要看看远处钟楼的刻点时,已经模糊得让人看不清任何景物了。

    他有些忐忑。

    如果没能赶上车,他就只好回到休息室里了,那样第二天就会被愤怒的爱玛女士克扣工资……等等,他似乎根本就没有休息室的钥匙,除了旅店哪也去不了。

    只是他的焦急并没有什么用,交通公司决不会为他的焦虑多加一班深夜的公交。尤利尔一边不安的等待着,一边在站台上踏着步子取暖,他的眼睛四处乱瞟。

    灯箱的光芒照亮了布告板,他的眼神停留在报纸上,开始读起标题下面的文章来。

    由于莫里斯山脉的隧道塌方事故,今年的收获之月终止……南部地区出现了大范围的降雪,有占星气象塔的专家称这并非是霜之月的提前,而是收获之月的季节特征出现了变化,今年的霜之月依旧会在漫长的一百五十天后结束。

    霜之月共有一百三十天,是王国最冷的月份。以往的收获之月会有七十天整,但今年由于莫里斯山脉大范围坍塌的缘故,寒流经由缺口涌入伊士曼王国,致使收获之月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尤利尔很想知道,伊士曼王国对于漫长的霜之月有没有发出什么休假的公告来。

    本月底,王国地质测绘局即将就安格玛隧道坍塌事件,对事故遇难者的家庭发起慰问……

    弗莱维娅女王通过了议会提交的,对于骑士海湾的开发即将开始。

    第六十一届低龄儿童教育政策改革……

    边境城市遭受雪灾……极黑之夜降临。

    雪灾

    现在可还是收获之月的中期啊!

    幸好这里是四叶城,他忍不住庆幸到,这里白天还能看见太阳。假如是更南边的威尼华兹,那么现在多半已经是深冬了,听说那里甚至每年都有长达二十天的黑夜。

    那就是传说中的极黑之夜。

    洗衣店的学徒几乎无法想象世界上还会有如此酷寒之地,居然连太阳都不愿意在那里出现了。

    伊士曼王国是典型的寒带气候,也就是昼短夜长、冬长夏短,在学徒的记忆里,炎之月的阳光就和商店橱柜里的呢子大衣一样珍贵。

    尤利尔渴望一件厚实的外套很久了,可惜别说呢子,就连商店里的最便宜的棉衣他都买不起。学徒的工资仅能填饱肚子,还要时常面临爱玛女士的克扣。身上的这件衣服也是修道院的玛丽修女送给他的,那已经是三年前了。

    雪渐渐停了,可尤利尔宁愿它在下一会儿。风变得猛烈起来,灯箱上流淌着融化的水珠。他仅仅是在这里站了十分钟,就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冻住了。

    嘀嘀——!

    就在他快要失去希望的时候,街道的尽头总算响起了汽笛声——

    或者是别的什么声音。

    尤利尔诧异的抬起头来,长长的悠扬的尖锐鸣响在街道上回荡着,他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盖亚女神在上,松比格勒哪里来的火车汽笛

    没有留给学徒思考的时间,银灰色的火车头从长街的一端冲进了马路,那气势根本让人分辨不出它有没有减速;拉响的汽笛由左到右的环绕,掀起的积雪好似礼花一样从车轮中飞溅出来。

    可怜的学徒张大了嘴,愣在原地。猛烈的气流撕扯着他的大衣,领子上的扣子忽然崩掉了。

    狂风中尤利尔艰难地睁开眼睛,就看着火车一头扎进了拐角处的雕像喷泉中。因突然降温凝固的水流被哗啦一声撞成了粉末,然而身下的石质天使雕像却丝毫无损。他能透过这辆幻影般的火车车身看到对面的街景,但车窗玻璃的部位则模糊不清。

    极速驶过的列车宛如海市蜃楼,却切切实实对现实造成了影响。

    当——当——当——

    而后又是塔楼的钟鸣。

    这声音宣告着,午夜到来了。

    与此同时,火车缓缓地停止。学徒眼睁睁的看着急掠而过的车身由动转静,玻璃上的影子又模糊变得清晰起来。尤利尔想要后退,错愕转换而成的恐惧让他呼吸困难,脑子里一片混沌。

    嘭得一声,灯箱熄灭了。光线却还在,照得车站里一片朦胧。

    他刹住脚步,寒意自脚跟蔓延上了脊柱,一声尖叫脱口而出,学徒转身就跑。

    而后尤利尔听到了一个声音,幽幽地从背后传来:

    “你要去哪”

    “这是最后一班车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失踪
    佩瑞斯艾丁冲进浓雾时,感到长夜灯的光芒似乎缩小了一圈。他下意识扭过头看了一眼身后,想确认骑士们的魔法是否也出现了问题。

    结果暴雨猛然拍打在他脸上,佩瑞斯什么也没看见。他赶紧回过头,恼火自己的愚蠢行为。“第三小队!”背对雨势,他感到声音只往前传。“哈弗林,奥雷柏!”这是两个距离他最近的巡游骑士。

    奥雷柏没回应,他一贯听力差劲。哈弗林的声音则立刻响应:“怎么啦,队长”他甚至抽了坐骑一鞭子,与佩瑞斯并驾齐驱。一大片水花溅起来,尘土打在佩瑞斯的斗篷上,化为泥泞。

    “离我远点!”他赶忙呵斥。“把你的灯给我。”

    骑士有点不乐意。“这周围雾气很浓啊,队长。”这时小队刚经过一条死寂的小巷,即便此刻暴雨倾盆,浓雾也如冬日里滚沸开水表面的蒸汽一般涌出来,聚集不散。

    这家伙想得挺多。“少废话。”疾驰的坐骑不成阻碍,佩瑞斯一伸手臂,夺下了他的灯笼。哈弗林老实地没再对城主之子的命令提出异议。佩瑞斯一边控制缰绳一边观察魔法灯,却没发现它的光芒有什么异常。好了,多半是雨太大,而我又恰好眼花。“滚吧,回你的位置去。”他把自己的长夜灯递给下属。

    平民区的街道空无一人,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自从红墙封锁,敢在街道上行走的要么是成群结队的佣兵,要么是无处藏身的难民。或者干脆就是叛军——虽说这些人打着反抗压迫的旗号,但也未必会为平民主持正义。不管男女都躲着他们。集市关闭了,在出现饿死的人前会再开启。此刻城市的萧条是交战双方都满意的局面。佩瑞斯平日没少到墙外收税,可碰到如此冷遇的机会还屈指可数。他在接近目的地时让坐骑变为小跑,饶有兴趣地打量雨雾中整齐的蓝房顶。

    路灯根本不亮,供电早停了。圣卡洛斯还保留着些许地面上的习俗,空岛的炼金物品在这里没能流行。佩瑞斯注意到灯杆的底座也是的。很快迷雾就会被驱散,我必须赶在那以前清扫掉垃圾。

    在刚成为骑士的时候,父亲安哈尔艾丁要求佩瑞斯成为治安官,但他拒绝了。他不喜欢高塔事务司那一套,反而更乐意与当地人凑在一起。后来他当上巡游骑士的队长,还被允许佩戴恶魔猎手的标志——这本是他父亲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他自己也没想到能获得神父的承认。说实在的,当哈弗林直言佩瑞斯的资格是城主大人疏通了关系才弄到手时,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这是个美差。”父亲说,“你的权力要比其他小队长都大。而我看你也爬不到军团长的高度,干脆就呆在你那心心念念的位子上好了。反正也不可能碰上什么真正的恶魔。”

    真正的恶魔。他指的是那些结社成员。若要确定是秘密结社的消息,猎手队伍里成就不会有佩瑞斯艾丁了。谁能想到我会有今天呢

    爆炸发生的地点似乎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于是佩瑞斯一挥手,命令骑士们两人一组,搜索民居。以前他从未到如此深入平民区的地方来,更别提在这么糟糕的天气里了。长夜灯不是用来在黑暗中照明的,它只会在雾中点亮。佩瑞斯观察了一会儿,认为应该是雨天雾气没那么浓郁的缘故。我干嘛要不停地找理由骑士小队长心里清楚,也许是上一个理由没能说服他的缘故。

    平民区的地面也与红墙内不同。黑砂吸走雨水和声音,几乎能让人在这滂沱的雨势中感觉到静谧。佩瑞斯骑马在一大块防水帆布下躲雨,魔法的光辉笼罩在四周。他全副武装,宝剑在鞘,却仍觉得悚然。他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

    很快队伍重新集合,骑士们像归巢的鸟雀从四面方飞回来。佩瑞斯心不在焉地清点人数,从他们的汇报中筛选有用的信息。恶魔猎手的目标当然是恶魔,不过这些家伙藏得很深,巡逻骑士也比不上教会的十字军。“聋子”奥雷柏说他看到了雾中的黑影,也许那是反叛军的傀儡。他的队友“燕麦”特罗满脸麻子,不管谁说话都会反驳,现在他也这么做了。“那只是条狗而已。”他告诉每个人。

    “狗会用两条腿跑吗”奥雷柏这时候倒不聋了。

    “也许它只有两条腿。你知道的,穷人饿疯了可是什么都吃。”奥雷柏不是贵族后裔,整支小队的骑士都知道这件事。佩瑞斯不想让人在背后评论巡逻队的长官毫无风度,可奥雷柏的盔甲似乎从未得到过清洗和保养,连“燕麦”也不愿意与他同行。

    “让反叛军的猎犬逃走吧。”佩瑞斯懒得听他们争论,“我们只找恶魔。下一组是谁内森”这孩子才刚成年,佩瑞斯没指望他有什么新发现。

    “内森那组还没回来。”某个人说。

    “他走丢了。”“燕麦”评论,“应该让奥雷柏与他一组才对,哈弗林总是不认识路。”

    奥雷柏没听见他的讽刺。“他们向东边走了。”

    哈弗林与内森一组。队伍刚从东面过来,雾气被坐骑上的灯光冲散。佩瑞斯不记得自己要求骑士们连来路也要派人侦查。这两人干嘛往回走

    他握紧手里的长夜灯——它只有巴掌大小,并不是提灯,顶端被一串坚固的锁链挂在臂铠的环扣上。神秘生物的油脂在玻璃中缓缓燃烧,绽放出灿烂的光焰。“你们的长夜灯都亮着吗”他的声音如此严肃庄重。

    “还能亮很久,队长。”“燕麦”第一个回答。

    奥雷柏的灯有些暗,但再坚持几小时没问题。其他人的灯笼都亮着,最暗的也得一小时后才可能熄灭。骑士们不大明白队长的意思。“我们在这里等内森和哈弗林,队长还是去找他们”

    佩瑞斯更想掉头,回到红墙后去。他诧异于自己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莫非我恐惧这片雾,而非里面藏匿着的叛军和恶魔高塔使者已经到来,这位传奇的空境阁下既是外交部长,同时也是克洛伊的恶魔猎手。圣卡洛斯的反叛军和恶魔结社加起来都不够他一只手收拾的。骑士小队长佩瑞斯不知道自己要担心什么。

    “他们可能有收获。”于是他向下属们宣布,“等在这里,恶魔也不会自己送上门。我们去找他们。这还用问”

    反正也是往回走,正合他意。佩瑞斯冲出屋檐的遮挡,顿时被雨浇了个正着。他的骑士们也个个狼狈,灯火明灭不定。他更不安了。马蹄在黑砂石小路上蹬踏,忽高忽低的房顶从身边掠过。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在里面透过窗户朝外窥视,他不敢仔细去看。

    骑士们一去不回。

    ……

    十字骑士横过长矛,阻拦来人撞进忏悔室去。“洗礼不可打扰。”他警告。即便城主也不能亵渎神明。

    “我儿子失踪了。”安哈尔尽全力让自己的吐字更清晰,“我们的使者在哪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愤怒在胸腔内膨胀。“阿加莎波洛!你以为你能躲到哪儿去”

    “我没有躲。”侦探小姐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刚下马车时她是有些不太舒服,因此请求神父为她提供些高纯度的圣水。要求得到满足后,她躺在火炉边,对洗礼池避之不及。直到安哈尔焦头烂额地找上门嚷嚷,阿加莎才迅速钻进了忏悔室。此刻她的声音里唯有敷衍的态度显得很真诚。“我受了伤,城主大人。还是在你的府邸里。巡逻骑士们连藏在雾里的反叛军也对付不了,难怪会让刺客潜入红墙内。”

    “你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恶魔嘛。他们总要抓住每一个机会挑起混乱。莫非你们的火刑柱烧不死几个无名者”

    “如果教会的神术不起作用,你也不会到这里寻求庇护了。阿加莎小姐,我希望你能联系上白之使阁下。”

    然后请求高塔的巡察使者放弃平叛的使命,替你满城寻找失踪的儿子阿加莎摸不准这位圣卡洛斯城主的思考回路。“请放心,使者大人肯定会剿灭反叛军和结社的恶魔,您的家人一定会平安无事。与之前一样,当长夜灯驱散全城的迷雾时,借助雾气躲藏的老鼠们会无处容身。您只要像往常一样在餐桌前等待庆祝就够了,安哈尔先生。”她打定主意,在使者回来前绝不露面。

    “你这该死的婊-子!”这话叫对方暴怒。阿加莎并不怕,他要是敢闯进忏悔室,就不会在门外叫嚣了。

    等安哈尔无能为力的离开后,侦探小姐才打开忏悔室的木板。守门的十字骑士向她行礼。她与教会的联系还是从先前的案子建立起来的,神职者们希望她对邓巴菲尔丁的罪行守口如瓶。部分教士贩卖幼儿和神职者维护教会名誉是两回事,她没理由拒绝教会的善意。

    付给侦探破案的合理报酬,阿加莎很乐意接受。



第二百八十四章 红墙之外
    无数花瓣铺满廊桥,喷泉里奏响着音乐,舞姬欢快地旋转。侍者在此间轻盈穿梭,分配酒水。宾客高谈阔论,享用热腾腾的美食。

    然而这些不过是浮光掠影,投射在幽暗的地下室。走廊深不见底,半开的门扉漏出灯光,使房间犹如海中孤岛。

    黑暗和浓雾倒是小事情,卡安庞心想,真正的压抑来自于首领的神态。房间里挤满了平民,但没一个人敢抬头直视首领的面孔。他也不敢。即便卡安庞是首领亲自挑选出来管理下属的帮手。房间里点着许多蜡烛,可人影使得光芒散漫,无法汇聚。卡安庞借着一束光窥视镜子里的首领。他神情肃穆,身体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首领穿一身不带有任何标记、配饰、纽扣甚至是风格的古怪装束。他的披风下有短褂和皮裤,腰带上没有一个环扣,靴子一尘不染。卡安庞见过工人这么打扮,也见过布告板上的流行时尚如此推崇。首领的长相也不起眼。他有两条直眉,扁平的鼻子跟一对凹陷的深褐色眼睛。也许卡安庞与首领在集市上打过照面,在廉价的妓院里擦身而过,在救济站的窗口前争抢过面包……但卡安庞没认出来,只是觉得他似曾相识。

    唯有在带领人们砸毁商铺、冲击车队时,首领才会显示出非凡的魅力和号召力,让人们情不自禁喊起他的口号和信条,化为他脚下的洪流与浪涛。即便卡安庞到现在都不知道首领的真名。

    他记得出门时母亲的嘱托:别参与打架,尤其别被人怂恿着去打架。他以为自己不大可能蠢到这种地步,因此没放在心上。现在卡安庞跟随首领从最外围的破棚屋区一直来到红墙之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仅被人怂恿着干出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壮举”,还马上就要闯进红墙,为圣卡洛斯的平民献出生命去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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