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列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寒月纪元
“抱歉,我说错话了。”尤利尔立刻意识到,夏佐并没有自己身为恶魔的记忆。这么看来,显然威特克是真正完整的那部分。我不能指望他,或许这就是威特克求恳我帮助的原因。“跟我来。”
灰白色的石砖远离夜语河,在阳光下干裂、粉碎。泥土和扬尘中蒸腾出白气。这种死寂的朦胧之中,尤利尔感受到的不止是此起彼伏的神秘波纹。“这里是死角巷的入口。”当他们路过一条荒凉的小巷时,夏佐忽然开口。
尤利尔没听过这地方。“死角巷”
“口哨帮的地盘。那个挂在教堂里的家伙是这儿的常客。”治安官对此颇有了解。“老鼠才会钻城市的死角,大多数人甚至不清楚布鲁姆诺特还有这种地方。赃物、黑钱、女奴和毒药在这里流通盛行。地下悬赏和烟叶走私更是大头生意不过,这里往往也会有些好东西出现。”
“它一定让你们很头痛。”
“的确但可不只有犯罪分子能在这里得到便利。我们也在这里打听逃犯的消息,还会定时扫荡某些做过火的白痴。我肯定霍布森不在巷子里。”
显然,他上午就一个人来搜查过了。这实在不值得惊讶。“里面藏着一位我们的兄弟。”尤利尔低声提醒。“他在不停地使用魔法,扰动特别明显。好在周围没有神术的颜色。”
夏佐脸色一正。“我们得找到他。”
“他跟凶杀案没关系。”
“是的,但我有责任接触他们。你也不愿意看到骑士每天在街头处死一个人吧”
尤利尔还留着地图的原因,就是它导航出的路线每次都避开了集市和集市前的刑场。“随你的便吧。”
深入巷子的路上,治安官频频扭头查看他的反应,似乎在揣摩他的心思。看来我之前给他留下了固执的好印象,尤利尔心想。
他也在观察着治安官。夏佐说自己有责任接触那些无名者,这话令他推翻了原本的结论。不会有恶魔喜欢巡警,他倒以为自己会例外总而言之,即便暂时遗忘了自己的相关能力,夏佐在遭遇恶魔时依旧会本能地催促我靠近。学徒不知道,这是否是某种作用于心灵的暗示。
死角巷又长又窄,中间被夜语河的分支截断。河面上摇晃着一座木桥,从桥头到桥尾都被人塞满。而人们脚下的河水呈深不见底的墨绿色,行船藏污纳垢,既不靠岸也不远行,不知道是有什么用处。一棵枯树上钉着夜语牌子,在此之前尤利尔完全不相信这竟是夜语河的支流。
巷子里人潮拥挤,街边有许多令人大开眼界的玩意。尤利尔看到一只蟑螂喝下药水后膨胀起来,把自己变得像条蜥蜴那么大。这八成是某种充满恶意的炼金药剂,他在昆虫密集的眼睛里看到了痛苦和紊乱的魔力。两个男人拖着剥皮到一半的野兽招摇过市,夏佐告诉学徒那是某个神秘生物,他能依靠皮肤变化自己身上的迷彩,因而倒了大霉。尤利尔不出意外地感到胃里一阵翻滚。
一只蝙蝠藏在屋檐下,身上散发出血腥的恶臭。有个叼着烟斗的瘦高个男人经过时故意撞了他一下,学徒只当对方是没长眼睛。结果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巴掌声,一回头,就看到男人拎着蝙蝠的爪子丢进嘴巴里。他一边冷笑一边咀嚼,而后冲他们咧开嘴,展示舌头上面的混合态内脏。
尤利尔赶紧移开视线,试图忘掉这一幕。他盯着墙缝里溢出来的污垢,并打开一个小偷探向口袋的手指头。各色烟雾在街边飘荡,断裂的水管不停往外冒着绿水。尤利尔见识过威尼华兹的集市,这时候他才领略到干冷天气的好处。说实在的,哪怕是站在死角巷的空气里,他都觉得呼吸不畅。来往行人的横冲直撞更是令人寸步难行。
“还有多远”夏佐问。
“就在前面。”学徒也受够了这里。他本以为自己决不会有鄙弃环境糟糕的一天,现在他可以想象,丹尔菲恩走在卡玛瑞娅狼人密道里时的心情如何了。
他停下脚步时,两个醉鬼在木桶上高歌。没人知道他们在唱什么。尤利尔站了一会儿,才从动作里明白一个人想猜拳,另一个决意投骰子。他们为此用某种富有节奏感的异国语言争吵不休,听上去就跟弄丢手琴后走了调的歌手似的。
“那家伙是哪一个”夏佐跟着打量他们,好像在犹豫接下来怎么把人叫醒。
“不,那个人只是来过这儿。”还偷了左边那个人的钱包。尤利尔不打算告诉治安官这些琐事。“但在我们过来前,他就离开了。我觉得他还在这附近。”
感应也不是万能。不管是一般神秘生物还是无名者,只要不使用火种沟通魔力,在他眼里就没什么两样。
就在这时,尤利尔忽然发觉人流一阵涌动。“有人落水了”小船上的妓女尖叫。
河面上不远有个脑袋在起伏,妓女身边不知是水手还是嫖客的男人往后退了退,骂了句什么,走去甲板撑桨。尤利尔赶紧往河边跑,差点忘了夏佐。结果他还没回头,就看到治安官条件反射,这时候跑得比他还快。
桥上比往常更拥挤了,无数人在说话,无数个脑袋往下探看。落水者的红裙子浮上水面,她挣扎着摆脱上面的装饰,向河中央漂过去。她肯定不会游泳。忽然岸边扑通一声,一个男人跳下脏兮兮的绿水,从背后拉住了她。
救人者游得很快,他们与小船一齐到达岸边。嫖客跳下船,头也不回地消失了。妓女将她的同伴拉上船,尤利尔也抓住男人沾满绿藻的手臂,把他扯上河岸。“你真勇敢,先生。”治安官一齐搭手。
“谢谢。”这位下水救人的勇士回答。他四处张望,好像要找到那个抛下红裙女人的混蛋。每个人都看见嫖客只顾着将船靠岸。“该有人拦下他的。”最后男人说。
“他不见了。你知道的,有种人就擅长这个。”夏佐松开手,尤利尔却没有。“你需要变干爽。这边来。”学徒示意迷惑的治安官跟上。
勇士冈瑟告诉他们他的名字,并宣称自己来自圣卡洛斯。尤利尔对圣卡洛斯毫无概念,但对他的口音似曾相识。只是他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了。
“感谢你们的帮助。”冈瑟身上干透了,“神术在一些紧要方面上总是大有妙用。您是教会的成员”
“不,但我的职业是女神的赐予。”
“盖亚在上。”他顺从地说了一句。看样子也是个泛信徒。尤利尔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反正说说又不会掉脑袋。
他假装没听出冈瑟的敷衍。“这位先生是治安官,威特克夏佐。”
冈瑟顿了顿,“很高兴认识您,巡警大人。”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常,脸上却露出了迟疑。
“你的义举令人敬佩。”
“这与维护布鲁姆诺特安定的巡警们相差太多,先生。”
“你看起来有话要说”
“不,没有,一个小误会,已经解开了。”
“你在哪里听过我的名字。”夏佐肯定地说。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
“在报纸上。”冈瑟承认了。
“那不是我做的。”治安官焦急地辩解,以至于没注意冈瑟的神情一下子古怪起来,尤利尔却看到了。“有两个匪徒,他们杀了菲尔丁神父,还想要我的命。是霍布森。你一定知道他,来死角巷的人都知道他。他是伯莎弗纳夫人的弟弟。”
冈瑟相信了他的话。“我也觉得您这样乐意对他人伸出援手的警官不会谋杀他人。我记得菲尔丁神父与您私交密切。”他盯着治安官的双眼,言辞十分热切。“治安局弄错了。波洛侦探一定会给您正名的,她从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报纸上说她明天晚上就能解决案子。先生,等到明天晚上,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您真是个好心人从前天晚上开始,每个人都恨不得跟我断绝关系,只有你愿意相信我”夏佐如遇知音。
盖亚在上,这家伙怎么当上治安官的尤利尔不得不打断他们“商业互吹给我暂停一下。尤其是你,威特克夏佐,安静一会儿对你有好处。”他转向冈瑟,“无名者先生,你偷了酒鬼的钱后又去救落水的女孩,现在该看看自己的口袋是否还完好无损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婚宴当晚的另一种说法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冈瑟轻轻后撤一步。他脸上的神情不似假装,但尤利尔知道他没有一句实话。
治安官还不算太蠢“无名者”他话音未落,冈瑟就从他们眼前消失了。巡警的本能让他调动起魔力,果然下一秒后,他身后的石砖墙炸开一片碎屑。呜呜的风在裂口中鸣响。对方下手之果断出乎他意料。“我们不是”
“他信你才有鬼。巡警先生,我早建议你摘掉标志,戴上帽子了。”尤利尔毫不客气地指出,“不提教会,布鲁姆诺特抓捕无名者最多的就是你的同事们了。别否认,他们钓过的鱼比你见过的都多。现在我们可是确定了他的身份,还看到了他的正脸。”在这种情况下,显然灭口比逃跑更具主动权。
“没错。”冈瑟的声音从尤利尔身后传来,饱含困兽的疯狂。“你们怎么找到我的是霍布森”他犹疑地吐出一个三人都熟悉的名字,气氛顿时凝固了一瞬。“看在盖亚的份上。”勇士对学徒说,“先生,在得到答案前,我会留你一命。”
神秘在空中隐秘地滑行。
“女神不为杀人犯作见证。”尤利尔躲也没躲,而治安官根本看不见冈瑟和他的魔法。
锋利的匕首极速接近。他伸手一扯,一道金光灿烂的神言锁链直透空气。被捆牢的一条手臂在他身后悬空,奇妙的波纹在受困者身体表面荡漾。学徒再用力,把冈瑟整个人都从魔法中扯了出来。这场战斗还未开始就结束了。他另一只手在空中一捞,准确地抓住了匕首的握柄。上面的金色宝石晃花了他的眼睛。“你还光顾了某个贵族的藏宝库”尤利尔发现它就连手柄都是象牙。
“那是哈代爵士的珍藏。”夏佐认出来。
好一条大鱼,但我们并不是治安局的钓饵。“我们不会伤害你。”尤利尔告诉面露绝望的勇士冈瑟,“这位警官先生算是你们族群打入事务司内部的同伴也许你该称他为勇士。他来找你,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当然,我们是本来打算出门寻找菲尔丁神父谋杀案的凶手的。”
他严密关注着冈瑟的反应,看到对方的脸色由苍白转为血色,知道这位勇士先生还未相信他们,正在暗中用力挣脱束缚。
这很正确,如果尤利尔被人抓住,也不会选择认命不动。但现在冈瑟抗拒的态度给他带来了麻烦。“你认得霍布森,还有威特克”他索性直接询问。
“我说了你们会放开我”
“只要神父不是你杀的。”
“当然不那个巡警没告诉你吗”
尤利尔扭头看了一眼拍打衣服的治安官,他脸上的神情仿佛比学徒还置身事外。“我没见过你。”他保证。
“因为当时我没出现在你眼前。”冈瑟承认,“但我在场,看着霍布森杀了你。”他的警惕源自于恐惧。不是对巡警或恶魔猎手的畏惧,而是出于更深层次的原因。“我记得很清楚。”他身上传来的阵阵锁链碰击的声音更响了。“你该被霍布森捅了一刀,倒在地上。但你爬起来,像没受伤一样跑走了。”
尤利尔耸耸肩,“我猜是你的同伙准头不佳。”
“人死前火种会熄灭。”冈瑟反驳道,“我看到他的火种消失了”
“事实上,那不过是个戏法。”威特克解释,“我必须这么做来保证恶魔猎手不会找到我的踪迹。神父死在庄园,教会一定会搜查到底。这也是我不回治安局的原因如果我不带着真正的凶手回去,就没机会避开更严密的检查。尤利尔,你会在火种试炼上看到我。”
“别叫我名字。”学徒叹息。“到了这份上,掩盖身份也没什么意思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冈瑟先生。这下你总算相信我们是抱着善意而来了吧”
勇士不再挣扎。他凝视着锁链上的女神之言,默默点了头。“我也有事情要找霍布森处理。”他示意他们跟上。
尤利尔放开神术,与治安官一同走出了城市的死角。这真令人舒适。他们不停往上爬,直至到达城市的边缘。深紫色的海浪中传来鸟鸣,空气的温度也逐渐拔升。外环是最穷苦的平民居住的城区,在这里他听到了更离奇的故事。
“我们确实打算谋杀邓巴菲尔丁,霍布森告诉我,他是为了让你不再揪住他的小过失不放。”冈瑟说。他的家令学徒有种熟悉感。这里没有茶水招待,因为来的都是不速之客。主人家拿来两把椅子,但尤利尔宁愿坐在地上。
威特克哼了一声,“我只是在履行职责。”
“起码是表面上的。”冈瑟回击。
“对不起,先生,你的同伙为了一点小事就想取人性命”尤利尔皱着眉头。
“我们是恶魔,被治安官盯上就等于被猎手的斧子架在脖子后。你看上去对自保毫无概念。”冈瑟回答,“我不是先生,叫我纽扣就好。”
“这是某种绰号”
“这是我的生活。”
“我的意思是,它是普通的名号,还是,呃,无名者之间”
冈瑟否认了。“别把我们想得那么复杂。无名者是独立的个体,哪怕能通过特殊的火种互相感应,正常生活中也没多少人联系。你们也知道,这是种很模糊的感应,仅仅能确认彼此的存在。一旦碰面,风险也会倍增。”
“是啊,总有人被抓住。”威特克感叹一句。
被抓住。尤利尔明白他的意思。被抓住的人依然能感应到异样的火种,也能记得见过面的同类。恶魔猎手无疑清楚这一点。“有人不这么想。”他看向巡警。“你说找到他们是你的责任,我不会忘记这句话。”
“这也是你帮我的一个原因。”威特克成功地用一句话让他转过头去。“的确,恶魔少有群聚,这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安全不过并非完全如此。只要你能管好自己脑子里的信息,互助就不再有隐患。”
一把锁,尤利尔心想,既掩盖了火种的异状,又不至于在暴露后出卖兄弟。对信任他的同类而言,这样的称呼恰如其分。冈瑟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破绽,可手指上微小的动作让伪装做了无用功。他动心了。“霍布森知道我的种族。他一直都清楚我的力量是与生俱来。直到那天晚上,他告诉我他也得到了恶魔的眷顾。这使他感到自信。”
或者是自负。力量给人一种虚幻的信心,它让人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尤利尔庆幸他点燃火种时,沉重的代价和面对的敌人都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其实无足轻重。
纽扣先生给自己倒了杯水。“无论你们相不相信。”他转过身,“当天晚上我没杀任何人。我顶多给情绪激动的客人们的杯子里添加了点儿镇静剂,并假装新娘的情人来看她最后一眼。菲尔丁神父的死亡把我们惊呆了,我忘了显出身体,而霍布森则立刻转移目标。”
“他冲我来了。”威特克接话。
“就是这样。但显然他也不是没受影响,那一刀捅歪了,仅仅划伤了你,而他自己却不知道。”他回答。尤利尔记得威特克身上明显的刀伤只有一处,还是这家伙自己下的手。冈瑟也认可他的推断。
“总之,我们只能算谋杀未遂不,我想在动手之前打好腹稿其实连未遂都算不上。”
“那你们真够幸运的。”学徒没好气地说。身为女神信徒,要他对冈瑟和霍布森的“腹稿”没有意见显然也不太可能。
“我们完全不这么想。”冈瑟说,“那杀手在杀了神父后离开,而霍布森解决威特克后让我顺道去找找哈代爵士的财宝。我以为他以此作为对我的补偿,但这家伙拿走了一大半金币。”
“你们分赃不均”威特克自以为找到了冈瑟寻找霍布森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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