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
作者:清歌一片
不是报仇文。
男主和女主是大伯弟妹的关系,对此抵触的,请X。
想了下还是挂个背景说明,希望不会太迟。本文少数人物及背景有历史原型,但故事还是架空的,只为说故事的目的,摘取了需要的部分。不但无考据,改动也很大,大家看文的时候别较真。
玉楼春 第一回
www.telexh
.com,最快更新玉楼春最新章节!
建初元年七月初八,这一天,正是大楚世袭魏国公徐府司国太七十大寿。[四*库*书*siksh]
这一年,也恰逢持续了三年嘉庚之乱结束。匆匆只坐了三年皇帝宝座原太子赵勘、元康帝逃出帝都金陵后不知所踪,平王赵琚登基、国体大定。一朝天子一朝臣。帝甫登基,自然一边镇压朝中遗留下来反对势力,一边论功行赏以彰皇恩。魏国公府中长孙徐若麟,作为赵琚向来心腹之交,过去三年与元康帝战事中立下汗马功劳,如今自然权势逼人,不但受封一等忠勇伯、加从一品太子太保,且以不到三十年纪,便被提举入了内阁,与一干资历过人朝廷肱骨重臣共议朝政,成为大楚一百多年以来,入主内阁年轻大臣。
徐若麟权势逼人,原本嘉庚之乱时因遭元康帝不喜而颓败魏国公府自然也水涨船高,一跃成为如今帝都金陵炙手可热豪门,百年世家,再次辉生华堂,桂开月殿,说不繁盛荣宠。今日司国太七十大寿,不但徐家子孙齐聚,连宫中也赐下了一双镶金芝兰如意和皇帝亲笔所书贺联。徐家人请能工妙匠誊刻于沉香老檀竖匾上,漆以泥金彩底,如今正高高悬于贺寿中堂左右大柱之上,左书“日月双辉惟仁者寿”,右云“阴阳合德真古来稀”,横批“婺宿腾辉”,往来宾客无不毕恭毕敬赏拜一番,真真是说不富贵风流,荣华逼人。
司初念此刻安静地立于她应当位置,随人朝着此刻端坐于华堂上首司国太行大寿礼。
华堂里烛火辉煌,彩屏张护,男东女西,各自依长幼尊卑而列。众人随唱礼声齐齐下跪,将华堂五间开大厅、三间抱厦,槛内槛外,站得满满登登无一空地。
初念站得很靠前,与司国太中间,只隔了她婆婆、如今第八代国公夫人廖氏,可见她国公府地位超群。
说起来很简单,她其实就是这个世家豪门里嫡孙媳。也就是说,如果她命好,命也够长话,有一天,她就会成为第九代国公夫人,和现她姑奶奶司国太一样,接受着膝下子孙们跪贺——但是事实是,她从十五岁嫁入国公府半个月后,久病徐家嫡子徐邦达、她丈夫就死了。现她不过十八岁,却已经这座高高围墙里,对着从宗房过继来继子徐荃守了三年少寡。
大多数时候,初念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一个国公府里替她丈夫活着牌位。哪里需要她这个嫡孙媳出现,她就会被提出来展示给众人,让他们知道徐家嫡孙虽去了,但是她这个未亡人将会永远用这种恭谦而甘心态度存于徐家,为死去人撑如同活着门面,让他永远飨受来自于人间祭拜和香烟。
初念第三次跪拜起身后,微微抬眼,看向立于前方正中正领着身后人行礼背影。那是她公公,第八代魏国公徐耀祖。只是今日这样场合,他却穿一身玄底织金鹤氅,头戴道士冠,一干朱衣紫袍比较下,显得格外怪异。但是没人对他投以侧目,包括座上他母亲司国太。4xs谁都知道,徐耀祖年轻时虽也披挂战袍替大楚南征北战,人称玉面将军,也立过赫赫战功,但人至中年后,忽然就开始炼丹修仙,近十几年是沉迷其中难以自拔,自号无量真人,常年位于南阳玄妙观中闭关修行,若非碰到像今日这样隆重大事,休想看到他身影出现国公府中。
司礼官唱礼声还耳边抑扬顿挫。初念目光离开她公公,慢慢落到了立于他之后另个男人背上,一双原本晶莹妙目蓦地染上了一层阴翳,微微抿紧唇角,神情是冷漠。
这个着了宝蓝缂丝正服、腰束宝钿玉梁带背影高大挺拔,孔武有力,瞧着正当壮年。不是别人,正是第八代魏国公徐耀祖长子徐若麟。徐家皇权替中不但没被削势,反上层楼,借就是这位长孙光。
徐若麟比初念大整整十二岁。初念对他正当称呼,应该是大伯。只不过,他并非国公夫人廖氏所出,七岁时才被父亲带回国公府,生母甚至连个妾也算不上,所以严格来说,地位连庶子都不如,这也是为什么徐家这一辈男孙一律以“邦”字引名,唯独他例外,名为若麟。而今天,他之所以能遥领族人立于徐耀祖之后,也不过是因为这个皇权时代,徐氏族人需仰这个曾经不容于家族、甚至连提起他名也色变人鼻息,以他眼色为指引而已。
所谓礼义廉耻,其实就是块遮羞布。需要时候张挂,不需要时候,连擦屁股净纸也不如。
三年国公府寡居日子下来,初念对此早深有体会。唇角抿得紧,很便收了目光,低眉敛目盯着站她身前婆婆廖氏。她穿了件浅金缎裙,背上绣着鸦青万字不断头暗纹,看久了,连视线仿佛都有些花,但是她却仍不愿抬眼。
她早就感觉到了,从徐若麟步入这间华堂开始,他视线就若有似无地数次掠过自己,甚至带了些肆无忌惮。她自然明白他目光中隐含意思,却始终木着脸,目光里只剩冷漠与沉静——这是她当有样子。而这三年光阴里,大部分时间,这一点,她这个国公府里未亡人一直做得很好。
~~
冗长祝礼终于近尾声。众人后一次跪拜后,飒踏靴鞋声中起身,望向此刻正端坐于乌檀椅上司国太,屏息等她发话。乐音停,站满人偌大华堂里,此刻寂静无声,连一声咳嗽也无。
司国太年七十,发如雪,福圆面相,脸色亦红润。此刻扫过一眼立于她跟前一众密麻子孙族人,略微颔首后,开口道:“魏国公府,自第一代信德王袭至今,已是八代。人生七十古来稀,托先人福,我活至今日,能看到国公府再蒙圣恩,子孙亦出息不凡,今日又这般齐齐聚于此,心中自然十分宽慰。为人父母长祖者,无不思利子孙。今日我也别无多话,唯盼你们都能牢记徐家先祖训诲,希贤希圣。须知人孝道,不衣食奉养,惟持有善心,行合道理,如此才可谓真孝者。须谨记骄奢祸至,无忝家声。”
众人齐声称是,再次跪拜领谢教诲。
司国太含笑点头,道:“如此我也就宽心了。”
毕竟是年纪大了,虽精神瞧着还颇是旺健,但这样一场撑下来,此刻早有些乏了。当家国公夫人廖氏见礼毕,便拿眼色暗示国太身边大丫头金枕,金枕会意,上前扶起国太下去衣。
司国太一走,聚大堂里徐家人便也起身,照了次序纷纷散去。再过几个时辰,等天黑下来,寿筵便会如期而开,到时自然又是另一番繁盛景象。
初念跟着廖氏起身,稍一抬眼,正见到立于她左前方不远处徐若麟转过身来,熟悉那张脸上带了丝若有似无笑,一双湛黑如墨眼再次落到了她脸上,二人四目相对,她立刻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看向正回身过来对自己说话廖氏。
廖氏四十多岁,四方脸盘,两颧稍高,但因为保养得好,所以看起来并不显老。此刻望向初念道:“果儿今日跟着老太太,至晚便会送回你院里去。”
果儿是徐若麟女儿,今年八岁,自小便丧母,因徐若麟再未续弦,先前一直跟着廖氏。头两年徐若麟北方随平王生乱时,国公府怕受牵连,将他逐出了宗祠,当时才五岁果儿便成了个烫手山芋,国公府里谁都不愿沾边,廖氏甚至打算将她送往庵子里寄养,后被司国太给拦了,叫留自己身边。只是她年纪大了,亲自教养话,精力毕竟有限,放任身边丫头婆子照看,又怕大宅院里下面人龌鹾多会糟了她,初念于是接了她到自己身边,一直养到了现。四月里平王进驻金陵称帝,百官战战栗栗伏地相迎,徐若麟也回到阔别数年徐家归宗认祖,廖氏便想将果儿接去,不想徐若麟却道了一句:“果儿与她二婶母情若母女,被教养得也极好。从前既跟她,如今也照跟着便是。”正是因了他这样轻飘飘一句话,果儿便一直未搬走,仍跟着初念。
听到果儿名字,初念眼中终于现出温柔,低声道:“晓得了。若无事,媳妇这就回了。”
廖氏微微点头,见她转身欲走,像是忽然想了起来,又道:“晚间寿筵,你若想去,带了荃儿也一道去便是,整日闷屋里也不好。”
初念停下脚步,恭声道:“多些娘美意。只是荃儿前些时日因病功课落下了些,如今好了,我想着多督促才好。且我去了,小姑们想必也拘束,便不去了。”
廖氏心中满意,道:“如此也好,你好生教养着荃儿,往后出息了,也是你福气。前日宫中赏赐下东西,等下我叫人拣些送去。”
初念道谢,转身出了华堂。
徐家二房堂弟徐邦亨觑准时机靠到徐若麟身前套近乎。徐若麟漫不经心地听他说话,眼角余光却一直注意着人群里她,直至她背影离去,见她竟始终没再看自己一眼,心中不,眉头微微拧起。徐邦亨见他神色不善,以为自己惹到了他,不敢再说,讪讪闭口。
候外头阶下等待大丫头尺素和云屏见初念出来了,忙迎上去随着一道往素日居住濯锦院去。路上初念问了声徐荃,尺素道:“二奶奶,方才荃儿跪拜完出来,闹着不肯回,管自跑了,我怕他磕碰,叫丁妈妈跟着了。”
徐荃是三年前四岁时过继来,小时还好,现愈大,天性里散漫渐渐显露。平日便不大听话,今天他自然不肯早早跟了初念回去。
初念嗯了一声,道:“小孩子难免爱玩,难得今日又这么热闹,放他去好了,只是到天黑时,记着把他带回。”
几人穿过张灯结彩重重檐廊,迎面穿红着绿丫鬟仆妇们见到初念,纷纷口称“二奶奶”见礼,等到了位于国公府东后厢濯锦院,立时便寂悄了下来,墙里墙外,宛如两个世界。
濯锦院是国公府当初为长房嫡子徐邦达大婚特意腾辟出来,地方很大,内里也是花木蓊郁、曲径通幽,与国公府别宅院并无不同,只少了男主人,自然便如一潭沉寂死水,看不出半点生气。院子里,此刻一个粗使丫头丁香正清扫落满树叶小道,听见初念一行人回来动静,慌忙丢下扫帚过来相迎。
初念入了房,因天气燥热,尺素云屏先便伺候着她脱下一早穿上正服,净面洗手后,换了件她惯常穿半不旧石蓝底素面软绸衫子,登时凉许多。云屏一边折着换下那件泛了烟霞色锦缎衣裳,一边道:“好些年没看奶奶穿这么好颜色了。可惜没一日,又要压箱底。”
初念虽已过了孝期,只平日穿衣,也还就那么两三种素淡颜色。今日还是司国太特意派了丫头来传话,这才穿得鲜了些。
尺素看了眼初念,见她黛眉略蹙,神色疲倦,知道她心底之事,想宽慰几句,便笑道:“瞧你说,一件衣裳算什么。二奶奶生了这样容貌,莫说府里,便是满金陵怕也没哪家姑娘奶奶能压得过……”话没说完,忽然想到她如今处境,如花年华便独居深院守着少寡,譬如花枝空寂无人赏,再美又能如何?忙闭口不语。
她两个都是自己从司家带出陪嫁丫头,小时起便伺候自己,这些年也亏得有她们身边陪伴,算是真心相待。初念自然不会责备她们多嘴,回过了神儿,略微一笑。
云屏等小丫头将铜盆等盥洗之物都收了去,回头看了门口,见无人靠近,忍不住便轻声道:“二奶奶,徐大爷长久未见,回来倒愈发显得英雄气概了。这府里人,如今哪个对他不是恭恭敬敬?就连太太,心里就算恨得牙咬咬,面上却也……”
尺素脸色微变,慌忙看向初念,见她方展眉头再次蹙起,立刻出声打断道:“好好提这个人做什么!咱们过自己日子就是!”
云屏虽心中有些不甘,却也只好打住,怪了声自己多嘴,忙去沏茶不提。
玉楼春 第二回
www.telexh
.com,最快更新玉楼春最新章节!
至晚,天色刚擦黑,前头笙竽和喧闹声便隐隐约约地传至濯锦院,想必是寿筵已经开始了,愈发衬得这院子孤清冷寂。[四*库*书-siksh]
“奶奶您瞧,这是云州贡上月华锦,颜色是素了些,做衣衫却也是极好;这是南边来时鲜果,刚从碎冰里取出,摸着还丝儿凉丝儿凉……”
屋里,尺素和几个丫头一边翻检着方才廖氏派来送来东西,一边说道。
或许因她替丈夫守着,或许也因为司国太是初念亲姑奶奶缘故,国公府三年,吃穿用度方面儿,廖氏倒从来没短缺过濯锦院。
尺素后又拣出一个手掌心大圆银小盒子,打开盖,指着里头一团圆圆白色东西,笑道,“这香豆面儿,送东西丫头嘴巴伶俐,说是宫中内造出。我笨,学不来那么多话,只听她说要做这块香豆面儿,需得几种香、七八种花,还要真珠、玉屑什么……”
“香是丁香、沉香、青木香,花是柰花、梨花、桃花、红莲花、樱桃花、白蜀葵花、外加旋覆花共七种,还有钟乳粉、真珠粉、玉屑,后配上麝香!”
小丫头小红抢过话,嘴巴一张便说了出来,声音响脆。众人一怔,都笑了起来,连初念也忍俊不禁,摇头道:“就你这灵巧气儿,我这里待着,倒真是委屈了。”
小红见自己被赞,有些得意,又道:“二奶奶从不打骂人,我就想待二奶奶这儿。别院儿再好,我也不想走。我可不像府里那些人,一听说大爷就要娶亲了,见天没心思做事儿,都使劲削尖脑袋要钻到那院去呢!从前怎么不见她们多看一眼果姑娘?对了,还听说大爷要娶不是别人,就是去了大奶奶亲妹妹,不也正是二奶奶娘家妹妹吗?这可真是好,等她过门,二奶奶也就多个说话人了……”
小红嘴,噼啪噼啪一下便吐出了一大堆话,尺素想拦也拦不住,好容易等她停下换口气儿,不安地瞟了眼初念,急忙出声打断:“好了好了,赞你一声你就飞上天了。不早了,都散了去吧!”
小红意犹未,心里还想向初念多打听些她那个娘家妹妹事儿,只见尺素沉了张脸,只好停住。
初念看向云屏,笑道:“送些果子去荃儿那吧。只他脾胃一向弱,叮嘱一声丁妈妈,叫等冰气儿过了再让他吃。”
云屏忙应下,叫小丫头取了个果盆来,麻利地挑拣了些,顺口道:“这小祖宗,方才我去找他回来,闹得跟什么似,说了不知道多少话才哄住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去了。
屋里人都散,只剩尺素。尺素服侍她上了榻,见她散着乌松松一把长发还靠榻沿上看书,忍不住过去拿了她手上书,道:“奶奶今日想是乏了,再点灯看书也费眼睛,还是早些歇了好,果儿我会等。”
初念道:“我睡不著,你就让我再看一会儿。”
尺素只好把书还了,低声道:“奶奶还须放宽心才好,不要听信那些话儿,大爷才回来多久,想来不至于……”
初念望向她,道:“我出门时候,初音还不过十二三岁。她亲姐姐是果儿娘,如今他要再娶,娶她再好不过了,我有什么不宽心。”
尺素仔细看她一眼,见她神情平静,这话不似违心,微微松了口气,道:“奶奶你能这么想就好,我也放心了。”
初念微微一笑,低头继续看书。
尺素与云屏一道随初念司家长大,后陪嫁到此,司家事,她自然清楚。方才说那话,也是有段源头。原来魏国公徐家与恩昌伯爵府司家世代通婚。伯爵府如今虽败落下去,但瘦死骆驼比马大,毕竟仍是金陵有名世家。国公府现如今司国太便是司家姑奶奶,也就是初念祖父亲姐姐。
初念是长房嫡女,十年前才八岁时候,司家二房一个庶出堂姐司初香被做主嫁给了徐若麟。只是徐若麟不常金陵,夫妻聚少离多,司初香生了果儿后,不久病去,徐若麟便也一直未再娶,直到现,上个月,国公府里便有消息传出,说司家有意将二房嫡女初音嫁给徐若麟做填房,一来,妹妹替姐姐续亲,天经地义,二来,初音是果儿亲姨母,如此嫁过来,对果儿也好。这事虽还没听国公府上面人正经提起,只下头传得厉害,想必也不是无中生有。
本来,徐若麟要娶司家二房女儿续弦,这样事与二奶奶自然无干。只是……
尺素再看一眼此刻仿佛正聚精会神看书初念,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把银灯挑得亮了些,这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尺素一走,初念手上书便再也没翻过页,目光怔忪,眉间亦悄悄爬上了一丝难解愁绪。
~~
屋角里玉漏壶滴到约戌时中了,初念仍是毫无睡意,心中愈发烦闷,下榻去想将南窗开得大些,忽听外头廊子上起了脚步声,扭头看去,见尺素和云屏牵果儿推门进来了。
果儿小时便长得玉雪,渐渐大些,眉眼能看出她父亲几分影子。今日打扮得花团锦簇,愈发招人疼爱,她一进来,初念顿时觉得连屋子都亮堂了不少。
尺素道:“果儿看见你这里灯还亮着,定要过来,我拗不过……”
果儿笑嘻嘻到了初念边上,伸手抱住她腿,仰着脸道:“二婶婶,今天果儿真是开心。要是天天都这样就好了!”
这孩子因自小丧母,徐若麟也不大身边,加上早几年那样情况,如无父无母,所以一直胆小内向,后来到了初念身边,渐渐才好些。只是像今日这样开心,却极少见。
初念忍不住笑问道:“今天碰到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果儿道:“刚才我回来时,我爹送我过来,还一直抱我到了院门口才放下。二婶婶,是不是今天是太祖母寿日,他高兴了才对我这么好?我真巴不得太祖母天天都过寿。”
尺素和云屏都笑了起来,初念心里对她却是怜惜,摸了摸她柔软头发,柔声道:“太祖母不能天天过寿,不过你爹往后不会再走了,他会留下时常陪你。”
果儿眼睛闪闪发亮,用力点头道:“我爹也这么说。他刚才还说,叫我要听二婶婶话。”
初念笑道:“果儿原本就是个听话孩子。不早了,婶婶送你去睡觉。”
果儿嗯了一声。初念牵她手送回近旁她自己屋子,这才回房,却见云屏却还停自己跟前欲言又止,便道:“我这里没事了。你也去歇了吧。”
云屏回头看了眼,见屋里就自己和她,步到了初念跟前,从袖里摸出一个折叠起来信封,低声道:“奶奶,方才我去院门口接果儿时,大爷命我递给你。”
初念脸色微变,盯着她手上那个信封不动。云屏便将信递送到她手边,压低声继续道:“奶奶放心,没落入旁人眼……”
信封碰触到初念手指,她便如被火烙了一般,蓦地惊醒过来,往后退了一大步,脸色顿时十分难看,也是压低声道:“往后再不要替那人递送任何东西!”
云屏不解,张了下嘴,终于迟疑地道:“二奶奶,大爷一去两三年,如今回来了,对你还这么上心,这不是好事吗……”
“云屏,记住我话!”
初念说完,不再看她,自己转身上榻躺了下去。
云屏怔了片刻,终于把信收了回去,低低应了声是,替她放下帐帘,吹灭灯火,这才匆匆出了屋子。
~~
尺素安顿好果儿后,因今夜轮到她睡初念外屋,自己洗漱换了衣裳到她房前,见屋子里灯已熄了,便轻手轻脚进去,摸到自己榻上睡了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里忽然被一阵什么声音惊醒,猛地睁开眼,听见竟是里头屋里传来抽泣,虽声音压得极低,却也仍钻进她耳朵,一丝一丝,十分清楚。
尺素心怦怦直跳。
她伺候初念多年,知道她作为伯爵府大房世家嫡女,自小心气儿便高,除了刚嫁入国公府半个月便死了丈夫那段日子里人前哭了几回,此后便没再流泪过,至于像此刻这样夜半饮泣,是没有碰到过。踌躇了一会儿,听见抽泣声还断断续续,终于趿了鞋,摸黑到她榻前,掀开帐子轻声抚慰道:“奶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鼻子一酸,自己喉头也哽咽了。
初念夜半从噩梦中醒来,漆黑一片中,回忆梦中场景,一时竟难以自控哭了出来。先前还怕惊醒尺素极力压抑,此刻见她已经醒了,索性放开,一边抽抽搭搭,一边哽咽道:“尺素,你晓得我很后悔吗?悔不该一时软弱行差踏错,从前一步错,便步步错。这一辈子再也无法回头了……”
尺素道:“奶奶别这么说。怪不了你,要怪,就怪他么那些人,明知这家二爷是个病秧子,却还非要把你往这火坑子里推……”
初念等情绪渐渐稳定,吸了下鼻子,终于慢慢道:“你错了,我不怪他们。司家日渐败落,我身为司家长房嫡女,他们要把我嫁到哪处儿,我便只能嫁到哪处,这是我命,无法改。我后悔是,我从前不该抵不住那人诱惑做错事,把自己原本清清白白一个身子给玷污了,如今他还不肯放过我,你晓得我有多怕吗?我是真真自作孽不可活……”
尺素握住她柔软手,改回从前司家对她称呼,垂泪道:“姑娘别这么想……大爷这样人物,他若有心,谁能抵得住?何况他对你应还上心,不是这么久都没再娶妻吗……”
初念道:“你怎比我还糊涂?他这样人,心里能装得下谁?对我不过是想占为己有而已。他今日不娶,难道一辈子会为我都不娶,就这么耗下去?我也说了,如今我什么都不想,就只盼他能放过我,让我能安安静静待这院子里过一天算一天,便是上天对我看顾了……”
尺素摸出块帕子递过去。初念胡乱抹掉脸上冰凉泪串儿,长长吸了口气,闷声道:“好了,我不哭了,你也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尺素忍住泪,摸索着替她盖回先前被蹬掉被,又低声劝慰几句,听她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这才撩了帐子回到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