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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归长安去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岁惟
谢绫连眼前这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人之将死,名字这东西,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见她犹豫不决,苏昱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问你要个恩典,怎样?”
她郑重道:“可以。你家里若还有妻儿老人,我都可以代为照料。”
他却意味不明地一笑,道:“我尚无子嗣,母亲也早已出家为尼,无需你照料。”他的眸子很好看,总是明如月华,这样静静地看着她,饶是谢绫这般的硬心肠也觉得有些不忍。他倒一副漫不经心的做派,伸出手掌给她,嗓音带着点调笑,道,“只是请你割手掌放血。”
谢绫:“……”过血需要以两人伤口相系,割了手掌,就需要十指紧扣着等蛊毒在体内过一个循环。孤男寡女的,他也不嫌害臊。
苏昱甚无辜地撇了撇唇:“这都不行么。”
谢绫嘴角一抽,想着他反正也快死了,勉为其难地挤出个“好”字。
哪知对方听到她答应,竟十分积极地把手掌往匕首上送。
谢绫回手一缩,才没割伤他,总算虚惊一场。她锁紧了眉打量他,心生佩服:这人简直是在用生命耍流氓啊……
苏昱轻一挑眉:“舍不得我?”
再度被调戏的谢绫正在往袖中掏瓶子,动作突然一滞,好容易才忍住了放任他去死的冲动。终于还是善心未泯,咬牙切齿地取出了个小瓷瓶,往他手心倒了颗丹药:“想有一线生机就吃了它。”
“这是?”
“问那么多做什么?”谢绫白了他一眼,“总之能让你有一线希望活下来。不过希望不大,所以不要急着感谢我。”
她师从鬼谷子多年,压箱底的保命丹药还是储了不少的。只是这回的毒来得凶险,她也没有几分把握。
待苏昱吞下了药,又喝了过血所需的汤药,她才握住他的手,割开一道长长的刀口,又在自己的左手上割开一道一样大小的伤口。端铜碗的婢女立刻迎上来,将碗置于两张榻间的地上。顿时便有鲜血滴入碗中,映着金黄的铜壁,十分刺目。
兰心连忙递来捣好的药汁。谢绫将血引子倒在两人的手掌间,低眸看了一眼他的手,犹疑了片刻,才手指扣着手指地按了上去。她师父配置的这帖血引子可令鲜血互相吸引,最终相溶,她原本觉得全无用处,此刻才知其神效。
一大群婢女皆退出了房间,兰心关上门,守着门口随时待命。
谢绫一开始时感觉不到多大的药力,只能感受到体内血液快速流失又循环往复的奇异知觉,和手掌上贴着的另一副体温。
他的手指似乎一直是冰冰凉凉的。以谢绫从医多年的经验,这样的人多半体虚,像他这般外表气色如常,身体却亏空得厉害的情形,几乎都是在幼年时受过大创。一般的病落不下这么严重的病根,说不定也是被人下过毒,余毒难清,才能贻害这么久。
她这样猜测着,倒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
静寂中时间慢慢流逝。一动不动地躺着十分无聊,她突然想起什么事,侧过头问道:“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把我认成了什么人么?”
他的目光里闪过几不可察的错愕,漫不经心道:“认错罢了。”
“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谢绫追问道。
他从见到她第一面以来,就没听她抛出过这么多问句。他斟酌了片刻,道:“是我过世多年的夫人。”
“……”谢绫被他噎住了。她总觉得他当时喊的称呼,让她有几分耳熟,就连他这个人,也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如此一听,却绝对不是故人了——她可没有偷偷摸摸嫁过人。
“怎么了?”他侧身看着她,语气动作都自然得仿佛已经认识了很久一般,不与她客气,也视男女大防于不顾。
谢绫心中疑虑未消,茫然道:“你能不能再叫一次?对着我叫她的名字。”
苏昱的目光一沉,若是她此刻看向他,定能看见那一双眸子里掩藏得极好的百转千回。他嗓音有些干涩,在寂静空荡的卧房内轻轻响起,透着种凉苦的温柔:“……阿谨。”
谢绫紧蹙了眉头。真的,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心头总会有一点异样:“真的是你……夫人?”
“是啊。千真万确。”他撇过脸,似乎对她挑起伤心事十分不满。
谢绫自嘲地摇了摇头。大概是他声线太温柔动听,喊这一声的时候又凄切深情,感人得很。那些戏台上唱戏的,要能有他一半的功力,估摸着能有闻者落泪的效果。
她觉得他果真是个苦命人,幼年体虚,母亲出了家,自己成年后娶了夫人,年纪轻轻人便没了,连个子嗣都没留下,现在又要莫名其妙地送命。
但同情这种东西,最是无用。她要活命,就必须拉人垫背,他自告奋勇,她没有拒绝的道理——就算没有这回事,他知道得太多,原本也不一定能活下去。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对于祸端,她一向不会因为小小的同情心而陷自己于危险之中。
他为救她而死,或许还能得个善终。
谢绫叹息一声,突然开口道:“我很想活,也必须活下去。所以只能对不住你了,你明白吗?”
他平静地沉默了会儿,唇畔一抹笑若有似无:“无妨。”他顿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倒说说,若是我侥幸逃得一死,可有什么好处?”
谢绫原本想说“你有何心愿,说出来便是”,但再一想,此人贪财好色不要命,让他随口胡诌,岂不是又要白白让他占便宜?
但这人也算是救了她一命,她总不至于太过吝啬,便许道:“你大难不死,我自然不会再取你性命,但也不能放你自由。至多,你要什么财宝,我都可以满足你。”
“什么都可以?”苏昱被她财大气粗的样子逗乐了,笑道,“若我想要拂菻的金胎珐琅瓶、天竺的琉璃千佛盏、古传的九霄环佩琴呢?”
谢绫暗自震惊了一下,这人的眼光倒很高,说出来的每一样都是世所罕见的宝物,不是价值连城,就是意义非凡,有些达官贵人活一辈子都无缘一见。
苏昱半是期待半是逗弄地看着她:“不是说什么财宝都可以满足么?”他倒不是真想要这些东西,而是探一探她的底细。传言说谢氏乃九州首富,积攒的财宝可与国库一较上下,却不知是真是假。
谢绫沉吟了会儿,摸了摸下巴:“前两个简单,皇宫里就有,到时候我想法子给你弄来。最后一件在我师父那里,他老人家视之珍宝,讨起来倒略难。”
“……”听到她一脸轻松地谈论如何从自己家里搬东西,皇帝陛下对此感到很忧伤。
谢绫嗜睡,说着说着便睡了过去。月至中天,皎皎如霜,一捧蟾光透过窗,落在她睫上,随着她梦中眼睫的颤动而微微轻拂,仿若粼粼水光。
苏昱悄悄握了握和他十指紧扣的那双手,侧过身子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她枕着的长发。像她这么男子气概的姑娘,连手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温软可人,虽然白皙莹润,指节却修长分明,轮廓挺括,指尖削出细圆的指甲。单看这双手,便是个薄情人。
他收回手,静静望着她的睡姿,他的唇已然发青,望着她的目光都有些柔软无力。她也真是敢睡,身边有个男子,却能睡得这么安稳踏实。没心没肺的人,都是这样的么?
不过,如今她身系万贯之财,又有力自保,万事万物唾手可得,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更深露重,他恍惚觉得身上有些凉,再之后神志便不再清明,浑浑噩噩,仿佛遁入了永夜之中。





还归长安去 第六章 帝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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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时,谢绫是活生生咳醒的,看日头才知道已是晌午。兰心早已趁她睡着给她的手掌上好了药,包扎得严严实实。她并不觉得有多痛,倒是喉咙里一股血腥味,让她难受得很,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嗓音干涩。
“兰心。”
她迷迷糊糊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她。
半晌,才有一人推门而入,听到她的声音,道:“醒了?”
她挑开黏在一起的眼皮,隐约瞅见个熟悉的身影,顿时语塞:“……”一定是她睁眼的方式不对。
谢绫重新闭上眼,再度艰难地把眼皮撑开,眼前光线晃了两晃,重新晃出苏昱那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他坐在她床头,手中端着一个白釉瓷碗,拿着个青瓷的汤匙舀了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吹,万分亲切地向她笑:“差不多了。试试?”
谢绫:“……”剧本不对!
苏昱放下汤匙,脸上笑容顿时消散:“我还活着,你很不开心么。”连疑问的语气都省去,话音中的戚然拿捏得似有似无,恰到好处,居然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
谢绫憋了很久,终于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我觉得你没道理活得这么好。”说完大觉疲惫,细喘了两口气,才平复下来。
就算她的丹药能保他不死,也该是个重病在床的光景,若是不再施救,很有可能活不了多久。所以……连她都还没缓过来,他却已经活蹦乱跳地在她床前了,一定有哪里不对!
苏昱一脸“我很耐心”的表情,用汤匙在碗中慢条斯理地画着圈:“我天生是百毒不侵的体质,有幸活得比你好一点。”他微微仰起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有人许了我不少财宝。嗯?你这个样子,还有力气兑现么?”
谢绫觉得自己又被摆了一道,凛凛瞥向他:“什么都不会少了你的。”
苏昱更展了个舒心的笑,好似果真十分关切他的财宝。赏别人东西赏习惯了,偶尔被她大发善心地打赏一下,感觉居然还很新奇。
谢绫瞧着他近在咫尺的笑彦,脑海中居然浮现出四个大字——以色事人,顿时胸中更加悒郁难忍。他要真想讹点钱财也就罢了,看他这个娇俏的模样,实在是要命,被旁人看去,估摸着愈发坐实了她养了个男宠的传闻。
她皱起眉,一本正经地问:“你不会真想……待在我身边吧?”
女子从商本就罕见,能做出些名堂的女富贾大多把自己当男子使,婚配时多招赘,更有甚者并不婚嫁,置宅子养了不少男宠寻欢作乐,是富贾圈子里心照不宣的惯例。只是楚国民风尚属含蓄,这种事情不免会被人暗地里碎嘴几句。
谢绫虽早已将自己的女儿心抛之九霄云外,却还是很在意自己的风评。说到底,名节事小,面子事大。
苏昱微挑起眉,目光澹澹如波:“待在你身边,是什么意思?”
“……”她为了不把话说得太难听,特意用了个隐晦的说辞,哪知这人丝毫不领情,便不能怪她戳穿了,“我没有养男宠的习惯,莫非你想当第一个?”
他真诚地向她笑了一下:“好啊。”
谢绫被他呛了一口,咳个不停。她的话,句式是反问,语气是讽刺,目的是嘲弄他一句,好让他心生惭愧。哪知硬生生被曲解成了一句提议,还答应得如此爽快。
谢绫平复下来,干笑了两声:“你献身的觉悟挺高么……”
她觉得不能再和这个人周旋下去。如今她重症卧床元气大伤,这种小鬼都能欺到她头上。想了一想,她蓄力提高嗓音,喊道,“兰心。”
门外立刻飞扑进来一团粉锦:“小姐。”
谢绫眉心微叠,扮出怒气内敛的模样:“是谁让他进来的?”
兰心听到她问起苏昱,立刻用两只手挡住了自己的一张大脸,英勇赴义一般:“是,是梅心她们……她们说,小姐您醒来第一眼,若能看到个喜欢的人,对你的伤势大有好处。只要小姐能好起来,奴婢万死不辞嘤嘤嘤……”
她们究竟那只眼睛看见她喜欢他了,不就是他长得小白脸了点?
谢绫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别装模作样了。”谢绫被她哭得头疼,伸手揉了揉额角,寒声道,“再让我看到一次,你就去扶苏身边当差吧。”心好累,再也不想收这么蠢的婢女了。
兰心立刻把手揭了下来,跪扑在她床前假哭:“小姐饶命啊!”去小少爷那儿当差,岂不是要每天喂蛇嘤嘤嘤。
苏昱贤惠地往旁边挪了挪,给兰心腾了个地方求饶。他这个男宠,虽然当得很不得宠,但是胜在善解人意。
“行了。”谢绫板着脸挥了挥手。
兰心听到赦令,立即收了眼泪,委屈地指了指苏昱和他手里的药碗:“那小姐的意思是?”
谢绫不耐烦地撇了撇嘴,道:“药留下,人出去。”
“是,小姐!”兰心麻利地转身去抢碗。
谢绫一声喝止:“等等。”
“小姐?”正欲赶人的兰心回过身来,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小姐心海底针哪。
“给他取纸笔,让他把想要的打赏都写给你,你负责去置办。”谢绫声音虚弱,慢悠悠地吩咐,“命钟伯给他换一间院子,找几个人看着他,不准再随意走动。”
又赏人又关人的,这是什么意思?兰心木木地点了头,杏目狠瞪了苏昱一眼:“还不快走?”
被嫌弃的皇帝陛下丝毫没将她的冷淡放在心上,随兰心出门的背影甚潇洒轻快。
谢绫不悦地看着他这小人得志的意态:真以为救了她一次,她就不能拿他怎样了?真以为仰仗一副好皮相,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她善罚分明地一通吩咐完,心底竟生出几分报复的快意。调戏她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了却私事,紧接着便是要紧事了。她沉眸,把缠着纱布的手掌伸出被子端详了两眼,心中计较了一番。
此人若为商倒是奇才,先前明明是他受人所困,到头来却能狠狠敲她一笔,不仅活得逍遥自在,还时常胆大包天地占她便宜。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是将军府上的家仆,连钟伯那头都查不出他的来历,竟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人一般。
看来还是得去印风堂走一遭。
谢绫阴着脸算计完,药还是得喝。她撑起一臂,探出完好的那只手去够床沿上的汤药碗。好不容易用指尖戳到了碗壁,药碗随着她用力的方向又被向外推了推,离得更远了。
她累得倒回了枕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今日诸事不顺,多半是老天爷拟了谱子来气她的。
※※※
另一头,兰心领了自家主子一顿训,正暴躁,领着苏昱进了书房,丢了一张宣纸给他,没好气道:“喏,笔在案上,自己去取吧。”
苏昱单手负在身后,浅笑着踱到案前,慢慢研墨。他敛衽起笔,边道:“我写完了便放在案上,你可以先去服侍你家小姐喝药,回来再取。”
兰心不忿:“哪里轮得到你来使唤我?”
倒是忘了,被幽禁在此,他的地位尚不如谢绫身边的一个婢女。苏昱眼中过了几番烟云,方虚虚浮起一层笑,脸上并无厉色,却自有上位者的威严:“只要你家小姐能好起来,你不是万死不辞么?”
兰心被自己撂下的话噎住,想了想竟也有几分道理,念着小姐的身体重要,便愤愤然转身走了。
苏昱研墨的手一停,拿起谢绫惯用的一管紫玉狼毫,展开宣纸泚笔作书。书房光线昏暗,他敛尽了笑,薄唇轻抿。氤氲中他的脸色异常地苍白,原本藏在春风拂面的笑意里不易令人察觉,此刻却一目了然。
此地再不能久留。
他失踪三日,皇城里此刻,恐怕不知早已乱成了什么样。谢绫答应了他可以从皇宫搬东西,只要这几样东西要得巧妙,这便是他联络宫中的好机会。
他自嘲地一笑。那里有他费尽心血争来的皇位,有他必须守住的江山社稷,有整个大楚的子民在等他。
可是怎么办?他居然觉得,一直被幽禁在这里竟也很好。




还归长安去 第七章 拍卖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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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迟迟,卉木萋萋,正是一年最好时。
谢绫养病两日,使出浑身解数给自己狠狠进了一回补,到第三日清晨,总算有力气下床。堪堪能活动筋骨,便叫来四季居管事的竹心询问近来事务。
谢氏在长安落脚不久,威望尚不如本地的百年字号,渺红楼。偏偏那渺红楼的老板也是个万里挑一的女富商,仗着地利人和,总有些看不上谢绫这个外来人氏。此回四季居包揽了长安城里的文人集会,那一头便邀了不少达官显贵开酒会。
她走风雅路线,对方就改行奢靡之道,互不相让。
对此,竹心上报完,请示道:“这渺红楼不过是在长安城里偏安一隅,小姐您看,要不要……敲打敲打?”
谢绫伸着手由着兰心给她系腰带,懒懒道:“我开我的酒楼,她当她的老鸨,互不相干么。”谁不知道渺红楼的老板裴月早年做的是什么生意,渺红楼里陪酒的姑娘多半是青楼出身,只不过挂着个正经酒楼的牌子罢了。
兰心从她的胳肢窝里探出个头,道:“小姐,您养病这几日,商会派人来府上递过帖子,邀您去今晚的拍卖会,裴老板好像也在受邀之列。”小姐竟然让竹心给她汇报生意,再不刷一下存在感,她贴身婢女的地位就不保了嘤嘤嘤。
长安商会的拍卖会一季一办,拍品的提供者有朝廷的各级官员,有名动天下的书画大家,受邀的也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个达官显贵们斗富的好地方。长安城里的贵妇人若能有东西出现在拍卖会上,在邀姐妹赏花喝茶的时候也觉脸上有光。
谢绫过了一口漱口水,脑海里将利害算了一遍,边擦手边道:“让钟伯备轿,酉时初刻在四季居候着。”
“是!”兰心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家主子,“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上回让你置办的东西,办好了没有?”
兰心回想了下,眼里的喜色一黯:“奴婢还没拿到单子。他说尚未想好要讨什么赏赐,等想好了再告诉奴婢。”
那夜他敲诈她的时候,不是干脆利落地倒出了一堆值钱货?怎么会没有想好。谢绫细想了番,道:“晚上给他也备顶轿子,随我一起赴会。”长安商会搜罗的东西,无一不是珍品,也够他挑的了。
兰心一愕,立即点头应是。这是要变天了啊,那位公子这么快,又,又要复宠了?
谢绫目送走兰心若有所思的背影,颇有种欲辩不能的无力感,将手巾搭在架上,看向一旁的竹心:“四季居近来可有人闹事?”
“未曾。”竹心一五一十道来,“温相看了小姐您的面子,来过一次,随行的官员后来也时常光顾。连温相的准女婿沈将军,都来楼里点过琴师。如此下去,四季居的名号不出几月便能盖过渺红楼一筹。”
谢绫听到“沈将军”三字,神思一顿。她的毒祛除之后便给师父发过消息,依师父的意思,朝廷近日对谢氏的产业多有打压,她遇袭一事恐与此事有关。若非如此,她贪赃枉法惯了,也不会突然如此费心地经营这种地上产业。
温相那头是误会一场,倒是她火烧喜堂太过鲁莽,对不住这位沈将军和他的准夫人。
偏偏温相和这位大将军,都不是好惹的主。
谢绫给自己捶了捶肩,当个女强人压力大啊。
※※※
入夜,清风烟柳画桥,柳絮纷飞。明月当空,灞水间游船画舫升了灯,风帘翠幕,暖堂堂的朱光融进粼粼水波,蟾光并着绯色朦胧一片。岸边布了灯市,好热闹的百姓拿出花朝节时存下的花神灯,挤着脑袋上街凑热闹。
朱雀街上走了顶轻轿,排了半街的队仗,轻纱帷幔随风撩拂,细风过处暗香浮动,飘飘然停在长乐坊门口。楚国当朝宗室少女子,百姓只从传闻里听过,公主出嫁时十里铺香,才当得起眼前的排场。
道旁已有人指着轿子揣测:“瞧这样子,该不会是暖月阁的花魁紫烟吧?”
这话落到了轿中谢绫的耳朵里,眼神一寒。
兰心感受到谢绫全身环绕着的杀气,替那多嘴之人捏了把汗。敢将她家小姐和青楼女子混为一谈,这人嫌命太长么……
谢绫黑着脸下了轿,迎面见到一顶蓝呢月顶轿子。苏昱一袭淡青白纹轻袍,施施然向她走来,十六骨折扇手中执,颇有几分贵家公子的风流意态。
春深至浓,长乐坊外的海棠绽得酣醉。灯市未歇,蒙了红绡的灯面投出殷红的光,堂前堂后融尽海红春/色,嵌着坊中靡靡乐音,盛开至天明。
他在这一片融融朱光里站定,引来了不少女子含羞带怯的目光,半掩着团扇纷纷往这处侧目。
谢绫黑着的脸又难看了些,冷冷掷下一声:“进去吧。”
长乐坊的管事认得谢绫这个熟客,收了兰心呈上的帖子便恭恭敬敬迎了进去。苏昱温然含笑,一言不发地与谢绫并肩而行。一楼的宾客已来了不少人,谢绫所过之处收到不少暧昧目光,这才有些后悔,大摇大摆带着个男人一起来了,旁观者不知要生多少旖旎心思。
再则,那些个姑娘的小眼神儿都怎么了?长安城里的姑娘们已经旷达到见个男人就媚眼如丝的地步了么?谢绫淡淡瞥了眼身边笑靥如常的人,心中不免生了些暗恨——本小姐才是你的金主,你对别人卖笑倒卖得很起劲么。
她顿时有种银子都是白花的不满,铁着脸上了楼。
长乐坊的格局别致动人。一楼正中摆了舞池,辟出一个台子作拍卖场用,四周环了一方清池,汩汩水声和着乐声,水中零落几片花瓣,淡淡生香。二楼雅间环栏,轻歌燕舞俯赏间,独得三分清静。
雅间之间由纱幔相隔,别间的客人朦胧可见。谢绫寒气森森地坐定,一眼便看到了隔壁间的裴月,正勾着一双美目在她的方向流连。谢绫冷冷瞥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碍眼的闲杂人等,伸手去够桌上的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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