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归长安去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岁惟
是他命人下的毒。
她早该在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便想到的。朝中任何一个衙门因公务去暗杀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皇帝的旨意?是他给她下了毒,又装作不知情地来施救。怪不得他自己一点事都没有,原来是早就备好了解药。一切都是个正正好好的圈套,严丝合缝。
冤有头债有主,那个害她的凶手竟一直都藏在她的身边。
唯一令她琢磨不透的是——她谢绫的面子再大,也请不动他老人家亲自来给她下套吧?
此事越想越蹊跷。他的动作越是温柔,越是舒缓,便越令她头皮发麻。偏生他还不知足,俯下身靠近她的脸,说话时气息拂在她脸颊上,温温热热地痒,轻声问:“舒服么?”
谢绫忍住发作的冲动,双眼仍是阖着,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装死。但他的耐心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依旧保持着方才那个距离,吐息均匀,煎熬着她。
闭着双眼的时候对周遭的想象都会诡谲起来。她脑中已大致勾勒出她二人如今的光景,她枕在他膝上,他与她近在毫厘,发丝交缠,委实是一幅暧昧图景。记忆力太好也是罪,方才观察进脑海里的那张脸此刻清晰地浮现了出来,堪堪贴在她眼前。
只要一想到她身边的这个男子是谁,她就实在提不起睁开眼的勇气。
但拂在脸上的气息实在太熬人,他又像逗猫儿似的,手指缠了一丝她的乌发在指尖,一圈一圈来来回回地转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让她的装死大业离破功又近一步。
终于,她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眼底已换上了一副妥帖的冷然神色,半是亲近半是疏离,添一丝慵懒,果真像是刚刚醒转一般:“好了?”
他直起身,弯起眼梢笑:“好了。”诚实地说,他的腿被她枕得有点麻。看她不愿意起来,便没忍心叫她。
谢绫霍然起身,随手取下架子上的巾栉,想自己擦干梳净。
苏昱随手撩起她还滴着水的长发,接过她手里的巾子,帮她擦拭。他站在她身后,长发撩起时颈后的肌肤无遮无拦地暴露在他面前,白皙透润。一滴水珠沿着她颈侧的线条向前滑落,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随着水珠滑入衣领,不意正见到那处隐隐露出的一截锁骨,随着她吞咽的动作轻轻一动,撩动心火。
谢绫看不见身后那副渐而炙热的目光,只觉得益发难捱,见他擦拭得差不多了,转身慢慢挣出他的手,神色深沉:“你不用做这种事的。”
“我喜欢。”
“……那你要答应我,记得这句话。”她眼神坚定地再向他确认了一遍,“因为你喜欢才这样的。”全都是他在主导,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千万不要秋后算账,给她又记上一笔。
苏昱沉默地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眸子依旧寡淡,总有丝随性如烟的漠然,只有在必须计较的时候,警醒如狼群厮杀前的对峙,目光透着坚定的冷光,半分不肯退让。
她全知道了?
他原以为这些年她若过得好,再见时她的眼眸不该是这般模样,却忘了她的锦衣玉食,都是与人勾心斗角换来的。富贵荣华是养人的,但这样抢来的富贵,却只能消磨人。
今时今日,她对峙的对象,终于也轮到自己了。
苏昱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减退,目光幽沉,故作轻松道:“都依你。”唇轻轻翕动,没了笑容遮掩,连日来一直藏得极好的疲惫和苍白皆浮了起来,寂如孤鸢。
气氛陡然凝重。两人各自藏着心思不能为旁人道,也猜不透对方的所思所想。谢绫率先受不住,向他虚浮地笑笑:“你吃过饭没有?叫下人拿几个菜上来吧,我方才有些吃撑,先下去走走。”
他不作声,便是默许了。
谢绫如释重负地推门出去,反手关上了门,自己靠在门上长出一口气。
不行。难道她就要这么任人宰割下去?她之前尚未从自己绑了个皇帝的震惊中缓过来,要不是他来的时机准得猝不及防,乱了她的阵脚,她也不至于如此被动。今天过得如此窝囊,实在有损她的一世威名。如今静下心来,却要仔细思忖——对方是皇帝又如何,她得想想法子,过了这一关。
宫里恐怕已知道了他的踪迹,不能杀。如今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那就更加不能留。她得趁着主动权还在自己手里,赶紧琢磨出个两全的办法。
天色已晚,长廊间昏暗的光线里,谢绫慢慢抬起头,眼底闪过一抹狠色。
情势所逼,只能如此了。
还归长安去 第十三章 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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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离宫第八日,安公公抱着拂尘在养心殿前踱来踱去,一天比一天心焦。
主子在的时候,说话行事都得吊着颗心,稍有不慎就丢了小命,如今主子不在了……他觉得自己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丢的哪!
偏偏这世道,总有人来火上浇油。
台阶下远远现出两个人影,领着一队婢女浩浩荡荡走近了。安公公用手在额前支了个帐篷,细看之下大呼不好:瑾贵妃三天两头往乾清宫跑,他尚且能应付,可这旁边的平遥公主又是怎么回事?
公主殿下的脾气不好拦,万一拦不住……后果不堪设想啊!
安公公觉得自己的小命是要到头了,立刻迎下台阶拦人:“奴才参见公主殿下,参见贵妃娘娘。”
苏沐儿在自己寝殿接到瑾贵妃的传讯,说是皇上龙体欠康这么多天了,她这个做妹妹的不去探视一下恐怕会落人口实。
她一向不喜欢她皇兄这个仗着娘家家大业大就作威作福的妃子,心知那女人不过是借着她来刺探皇兄病症虚实,说不定背后还受了温相的指使。但瑾贵妃这番话句句在理,她不得不来给她来当一回枪使。
也罢,反正她也正巧有些担心,皇帝哥哥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刻安福顺在她们面前说尽了套话,百般拦着她们,瑾贵妃有了平遥公主当靶子,自然不吃他这一套,厉色道:“本宫不能进,连公主都不能进了?公主是陛下最疼的妹妹,如今陛下重病,公主却被你拦着不能进去探视,岂不叫陛下心凉?”
“实在是陛下吩咐了,谁都不能进去探视,奴才也只是奉命办事。”安福顺的脸皱成一团,这瑾贵妃平日里不怎么来找皇上,偏偏皇上一病,她来得比谁都勤快,他浑身解数都用尽了,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应付这个难缠的主,只能嘴上赔着好话,“公主的心意,奴才自会传达给陛下的。”
“狗奴才,你算什么东西?公主的心意,什么时候是你能传达的了?”瑾贵妃一张妆容精致的脸上凛凛泛着怒气。
她自小生在温家,入宫后又是她一人独大,连皇上都要看她娘家的三分薄面,宫闱之内更是从来没有人敢忤逆她。如今小小一个太监竟敢几次三番地拦她,她便是再想维持她端庄体面的形象,也禁不住抑在胸中的怒火,终是失去了耐心。
她偏要弄明白,皇上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瑾贵妃杏目微挑,斜睨着他:“皇上未曾露面,也无御旨,全凭你一个奴才在这胡诌。本宫倒是怀疑,是不是有人勾通外贼,要做那祸国弄权的奸宦之辈!”
忠君爱国的安公公一下被扣了个大帽子,吓得立刻跪拜在地:“奴才哪里敢?娘娘折煞奴才了,奴才这十分的心思,光是想着伺候皇上便用了十二分了,哪里还分得出旁的心来想那等……那等大逆不道的事?”
这位贵妃娘娘是个厉害角色,苏沐儿静观其变了会儿,见她把安福顺逼得狠了,心下有些不忍心,开口替他打了个圆场:“不就是看皇兄一眼吗?本宫答应你,一定不惊扰皇兄。倘若他怪罪下来,自然有本宫替你担着。让开吧。”
安福顺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应对。公主这是为他好,才出面当和事老,他再拦人,情理上确实说不过去了。他伏在地上,眼睁睁着敲着两位主子往台阶上走,一颗心七上八下,这是阎王爷要索他的命哟,要是被她们发现皇上不在宫中,他的脑袋也该移家了。
安福顺撩起袍子,正要拼死追上去拦住公主,身后却突然传来个男声:“公主殿下。”
平遥公主脚下一滞,回过身来,眼底一亮:“沈将军?”
※※※
今日的日头好,宜漱居的白杏都被晒得蔫蔫的。
谢绫走到半月门前,顿下了脚步。她把手里的香囊攥紧了些,寒着一张脸,面色阴沉。
她要自寻生机,手中就得握住他的把柄。这个把柄必须致命,让他有再多的理由杀她,都不能真正动手。
她很少用自己的医术害人,没想到第一个害的,居然是当朝皇帝。她把手从袖中伸出来,香囊用明黄色作底,绣了龙纹,放在眼前熠熠生辉。她觉得再装作毫不知情,继续把他当下人使,实在是折她的寿,还不如借此机会摊牌,顺便送他个小玩意儿示好。
手中的香囊抛了抛,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谢绫嘴角轻轻勾起个笑,她自诩自己亲手制的毒药,皇宫里那群庸医不可能验得出来。都说最毒妇人心,这种女儿家的玩意儿,最是害人,却又让人意想不到。
谢绫握住香囊,正要往前走,背后却传来兰心的叫唤:“小姐!”
转过身,兰心自假山后远远绕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那人一袭蓝衣,不过是最寻常的布料,映着满院花影,假山流水,竟也清雅俊逸,颇有诗情。
谢绫一愣:“之奂?”
方才一恍神,她还以为是师父进了京。仔细一瞧,这分明是他师父的另一个弟子,她的师弟,柳之奂。男子的身量要高些,这个师弟虽比她小上一岁,今年方及弱冠,看起来却比她还要老成不少。
这两年她奔波生意,与这师弟倒已有许久不见了,久别重逢,她自是欣喜。等他走到她跟前,谢绫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春闱将近,我要入京赶考,听师父说师姐你正好在长安城,便提前动身来投奔师姐你了。这不,一到长安便来看你了。”柳之奂轻笑着。他无父无母,唯有一个师父,待这个师姐便如亲姐姐一般尊敬了。
“柳公子晌午便来了,听说小姐您在药房便没去打搅,等您一出来就赶来见您了。”兰心在后面也笑眯眯的,有柳公子陪伴小姐,往后宜漱居便不再冷清了。
谢绫听到她提到“药房”二字,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一僵,立刻又笑吟吟道:“配药能是什么大事?之奂来了,该早通知我的。你去把扶苏接来,他嚷着要见之奂很久了。”
师姐与他多年不见,一重逢便让他去陪扶苏。柳之奂心中困惑得很,他们二人同门,自小一起长大,如亲姐弟一般亲近,师姐待他不该如此生分的。
他垂下眸子,忽然注意到谢绫手上的一个香囊,惑然伸出手去碰它:“这是……”
谢绫立刻把香囊往袖子里一藏,笑呵呵地掩饰:“没什么……你先去南院看看,哪间屋子喜欢便住下来,其他要打点的,尽管吩咐兰心便是。师姐手头有些事要忙,等会儿再来看你。”
她这师弟和她不一样。师父教她权谋,教她与人算计,似乎并不想把她当女儿家来教养,连她唯一会的琴筝,都是她小时候央着师父学的。而他教这个师弟的,却是琴棋书画,吟诗作对。
谢绫在商场官场摸爬滚打,见惯了这些无刀无枪却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这个师弟却从未接触过这些黑暗,干净如一汪清水。她制毒害人,本来就心虚,更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尊敬亲近的师姐是这样的人,嘴上敷衍几句,脚底立刻转了方向,往半月门里去了。
柳之奂怔在远处,指尖还留有一丝药香。他轻嗅了嗅,果然心旷神怡,师姐从来不事女红,那个香囊……他偏过头,问兰心道:“师姐最近是怎么了?”
兰心清了清嗓子,轻咳几声,才道:“小姐她……最近养了个男宠。看起来似乎,咳,还挺上心的。”她探出身子去看谢绫迅速远去的背影,觉得她家小姐今天,好像确实有点不对劲。
送香囊这种事,怎么看都不像是对男宠干的呀?“小姐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吧?!”兰心睁大眼睛,不住地喊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待反应过来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才捂住嘴,道,“柳公子你不要介意,咳,奴婢只是胡乱猜的……胡乱猜的……”
柳之奂浅浅一笑:“无妨。师姐有了心上人,是件好事。”
疾走的谢绫自然不知道身后二人对她的臆测,一心想着要如何自然地引出她给他绣了个香囊这件事。她有些后悔……当初计划的时候,绣个什么不好呢?偏偏绣个香囊。
女子赠香囊,多是为了传情。她今天是来拆穿他的身份的,配合着手里这个让人浮想联翩的香囊,怎么看都有点……自荐枕席的意思?
咳咳咳!这个想法像一道电闪劈中了她。谢绫觉得,下毒都下得这么有风情,一定是她下毒的方式有问题。要不,回去再改改?
她站在门口反复琢磨,门却从里面被推开了。钟伯带着个大夫从里头出来,那大夫背着个药箱,摇摇头便走了,只留下钟伯见到她,神情凝重地向她行了个礼:“小姐。”
“怎么回事?”谢绫皱起眉,分明闻到了里头的一丝中药的苦味。
钟伯叹息道:“这位公子昨天还好好的,今早不知为何竟突然病倒,至今昏迷不醒,连百草堂的秦大夫都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小姐你……”
“让开!”
还归长安去 第十四章 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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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漠自养心殿出来时,已过去了一炷香功夫。
安公公先前假传皇上口谕,召他入宫中议事,正巧遇上了平遥公主和瑾贵妃闯养心殿的那一幕。幸好他及时赶到,以皇上召他议事之名拦下了她们二人。
皇上总算有了消息,可据安公公所言,派去联络的人都被陛下拒之门外。看样子,竟是皇上自己不愿意回宫?最让沈漠不解的,是皇上所在的地方,竟就是他一直很想除去的谢氏之所。
安公公不知内情,公鸭嗓子悄声道:“这宫里,恐怕要添个娘娘咯。”
沈漠却摇头,心中百般思量。
对方是谢绫。皇上难道,想要亲手除掉她?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皇上就算再想除去这根肉中刺,也犯不着亲自出马。其中必有蹊跷。
沈漠刚踱出养心殿,不想门前廊柱后却突然绕出个人,眼中清清亮亮,如辰星般灿烂地向他一笑:“沈将军。”
瑾贵妃和一众婢女们早已走了,公主竟还冒着未时的日头等着他。
他一愕,带上门,作了个揖:“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苏沐儿撇了撇嘴,十分不悦的模样:“跟你说了,和我不必多礼。”她踮起脚往他肩后探了探,道,“皇帝哥哥找你什么事呀?他的病怎么样了?”
“陛下与臣商议的,都是朝中琐务,说给公主听,公主恐怕觉得无趣。”沈漠脸上尽是徇谨之色,半分不敢僭越,“陛下的病已有起色,不日便能痊愈,公主不必忧心。”
“既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干嘛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苏沐儿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玉佩,坠在沈漠面前,“对了,上回你还我的玉佩,我拿到了。这玉佩是父皇在世时送给我的,可重要了,嗯……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其实父皇赏自己的东西多得不胜枚举,苏沐儿轻咬了咬唇,有些心虚地看着他。
沈漠推辞道:“这玉佩不过是公主不慎遗失在四季居,下人不识,还到了微臣府上。微臣遣人完璧归赵,不过是举手之劳,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这怎么行?”苏沐儿瞪大眼睛逼视着他,“这可是先帝赐的玉,难道沈将军觉得,不过是小事一桩?”
“公主……”
“行了行了。”苏沐儿双手抱着胳膊,视线上移看着养心殿前的匾额,故意摆出公主的架子来,“本公主自然会犒赏你的。听闻你喜欢去四季居听那里的琴师弹琴,明日我包下那里的场子等你来,好不好?”
她说着说着便变了调子,连自称都变回了你你我我,最后一声“好不好”说出口的时候不住地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眼里的期待溢于言表。
“……”沈漠依旧面无表情。他不过去四季居陪温相听过一次琴,竟也被公主殿下记住了。但既然是四季居,谢氏的地方……他抿了抿唇,淡淡道,“微臣遵命。”
※※※
谢绫破开门,疾步绕过屏风,转入里屋。
榻上果然躺着一个人,脸色苍白如纸,唇色青紫。这哪里是病入膏肓,分明是中毒了的迹象。
谢绫立刻坐上床沿,掀开一点被角,露出他的手腕。她眼里尽是计划被毁于一旦的恨色,连自己进来时的初衷都忘了,一心只想治好他。
流年不利。她都还没有下手,他要是不明不白死在了这里,那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亲自诊脉,才发现他的身体果然如她所料,多年亏空,由来已久。她想起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他的那个晚上,她看他的脸色,便怀疑他从前中过毒,余毒未清,侵蚀体内,才会看起来那般虚弱。没想到这个让他如此虚弱的毒,竟是秋水毒。
此毒并不致命,只是会蚕食人的精血,令人呈重病之色,仿佛是天生羸弱一般。
楚国上下皆知,他们如今的皇帝曾经是客居燕国的质子,原因便是他天生羸弱,不适宜继承皇位。充当质子,便等于是先帝放弃了他。
没有想到这一切竟是因为一剂毒药,随意一想便知道是谁下此毒手,转来转去不过是当年的恵太妃一党。只是这秋水毒无药可解,一旦进入体内便要追随终生,即使被压制住后并不致命,却也会折人寿限,毫无转圜之地。宫廷手段,果然件件毒辣。
她心中忧虑,榻上的人却幽幽睁开了双目,静悄悄地看着她。
谢绫如梦初醒,见他竟已醒了,亦是诧异:“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进来之前。”他翕动双唇,声音虽虚弱,却不见一丝忧色。
谢绫不能置信地一笑:“这毒在你身上,至少已有十余年积弊。你这十余年……都知道自己中了秋水毒?”
他体内残余了抑制秋水毒的药力,想必在宫中必有御医替他开过方子清毒。虽然只是治标不治本,但此毒难以寻到病灶,即便是宫中御医也未必能诊断出来,更不用说能有效压制。这个开方子的大夫医术之精,竟出乎她的意料。
“原本不知道。”他轻松地一笑,仿佛中毒的不是他一般,“八年前遇到一位神医,开了个能缓解毒性的药方。后来她走了,便一直按那个方子服药。怎么,有问题?”
“没有。此毒难解,他能治标已然十分不易了,当得上神医之名。”谢绫感慨得颇真诚。
天下除了师父,她想不出有谁能清得了他的毒,就连她自己,也是近年来潜心研究,方达到这个地步,或许勉强能解。可是那个神医若真是师父……那便不是仅仅止于治标了。
这世上竟还有云游四海不世出的高人,连名字都未曾听闻。
苏昱意味不明地一笑。
谢绫缄默不语地看着他的笑时嘴角的弧度,有些出神,回过神来时却发现,他也在静悄悄地盯着自己,眼底的神色耐人寻味。
她眉心微动。
苏昱仍是浅浅笑着,轻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谢绫觉得此人果然有特殊的体质,总是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打乱她的阵脚。不是杀她个措手不及,便是横空冒出一个秋水毒来扰乱她的计划。
也罢。无巧不成书,既然有现成的把柄,她便不需要自己来造了。虽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但却值得一试。
谢绫沉下声,目光敛起,紧紧盯着他的表情:“我能治好你的毒,苏昱。”
话音方落,她屏息不出声。气氛陡然安静。
她故意直呼他的名讳,既显露出她已然知晓真相,又不至于卑躬屈膝。
寂静之中,她的神思却游离到了别处——怪不得那时他能够镇定自若地帮她过血。在宜漱居里断了治标的药,秋水毒定会发作,过血时以毒攻毒,反而能抑制它一段时间。他的巧算如此精妙细致,一箭双雕,却还信口雌黄编出些“百毒不侵”的谎话来讹她,果真气人。
他却像早就料到会如此一般,不与她计较自己的身份一事,只露出丝怀疑神色:“能治好?”
“毒素在你体内积弊已深,我也说不准。”谢绫诚实道,“少则一月,多则三年,一定能够痊愈。”
她眼中闪过一抹威胁之色:“世上除了我师父,再也没有其他人敢说这句话。你若想要活命,便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抓住了他的短处,竟已经如此爽落地谈条件了。苏昱自嘲地一笑:“但说无妨。”
“……你答应我,这些天的所有,都一笔勾销。”谢绫模模糊糊地说着。其实这八天以来,她究竟犯过多少杀头大罪,连她自己都数不清了。
“哦?有什么可以一笔勾销?”苏昱作出一番神思的模样,悉数道,“明明前两天还说要我当……”
谢绫脸色霎时一白,实在不想从他口中听到后面那几个不堪入耳的字,心下一急,急忙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想了想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连忙松开手,尴尬又惭愧:“再补一个条件!那些话……你能不能当没有听过?”
他无辜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道:“那这个呢?”
谢绫脑海中迅速划过几个不堪入目的画面,登时痛心疾首得想把自己捅出几个窟窿来。她是要有多造孽才能干出这种事来?调戏……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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