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阿越
当下,石越将桑俞楚扶回座位坐下,微笑道:“伯父且消消气,听我一言。”他轻啜一口清茶,从容道:“长卿此事,虽在我意料之外,然从公义而言,我却是赞成的……《汴京新闻》虽是长卿主事,却是小侄多年之梦想。报纸传达民意、监督官员,最要紧的便是公正与中立的立场,这也是小侄多次向长卿提到的,难不成事到小侄头上,便要长卿违背一贯的宗旨循私么?!若如此,只怕朝中御史饶不了小侄,亦饶不了《汴京新闻》和长卿。如今长卿报道此案,虽于小侄声誉略有薄损,然《汴京新闻》从此屹立,亦正是小侄所冀盼的,伯父又何须因此而怪责长卿呢……”
石越侃侃而谈,分析利弊,尽量不去想自己是此事的当事人,说到后来,竟连自己也有些相信自己的说辞,心中郁结减轻不少。他只顾畅谈,丝毫没留意桑梓儿那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睛。
石越一番高论,令桑俞楚脸色渐渐缓和,桑俞楚重重一叹,道:“子明心胸,可容天地,老夫既感且佩。只是,此事太过对不住你……”
石越正想说话,便听到重重的脚步声风风火火地自门外传来,随即便见唐棣气呼呼地闯进来。他硬梆梆地拜见了桑俞楚和桑夫人,便转身面对石越,却是欲言又止。呆立片刻,他向石越深深一揖,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刚才面对大发雷霆的桑俞楚,石越能够从容自若地高谈阔论;而见唐棣这副神情,石越却觉心中一酸,再不能像刚才那样镇定自若。他勉强笑笑,问道:“毅夫何时回京的?”
“刚回来。子明,盼你……大人大量……”在唐棣心中,桑充国与石越皆是兄弟,兄弟龃龉,实令他心如刀绞。他虽在白水潭将桑充国骂个狗血淋头,然此时面对石越,却只能好言相劝,以免火上浇油。
石越展颜一笑,拉唐棣坐下,道:“刚才正与伯父谈及此事,毅夫放心,我断不会如此心胸狭小……”石越一边和唐棣说话,一边暗自苦笑——这角色似乎有些颠倒了,受伤害的是自己,为何却是自己在劝慰他们?
桑俞楚放下心来,人也轻松不少,他笑道:“此时已近晌午,子明吃了饭再去如何?再忙也不争这一会儿!”
石越道:“正要叨扰伯父!许久未试过桑府厨子的手艺,可想煞我也!”
众人都笑起来,唯桑梓儿笑中带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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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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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暑气渐渐褪尽,随暑气一起消褪的,还有人们对轰动一时的军器监奇案的关注。沈括躲在白水潭的研究院中,暂时忘却了此案带给他的麻烦和烦恼,而石越和桑充国的关系,却终究没有回复往日的推心置腹。这其实怪不得石越,桑充国所固守的书生意气,让他们失去了开诚布公的机会;而程颢等人见石越处处为桑充国说话,自也不会想到要把当日情形说给石越听。
对军器监一案耿耿于怀的,还有开封府捕头田烈武,但大老爷不着急,军器监又不让进,他也无计可施。他在白水潭遇到石越后,一回家就说了石越请他当教头的事,老爹与婆娘自然是极力支持,且不说每月三贯线与巴结上高官的现实利益,单是冲着“石越”这两个字,他们也是愿意的——毕竟传说中的左辅星君转世,不是人人都有福气见到的,更遑论在他身边做事。
这天下午,田烈武从开封府出来就直奔石府而去,到了石府充作校场的一个小院,便见侍剑、唐康还有其他几名家丁小子已在练箭,一个身着白袍、身材挺拔的年青人背对着自己,正在纠正唐康射箭的姿式,田烈武觉得此人背影挺熟悉的,倒似曾在酒楼里见过两次的那个白袍公子。
侍剑见田烈武到来,“嗖”的一声将搭在弓弦上的箭射出去,然后抱拳行礼:“田师傅!”那个白袍青年也含笑转身,田烈武大吃一惊——果然是他!
侍剑为两人做了介绍,田烈武方知这司马公子原是石府幕宾,只是侍剑介绍得不尽不详,田烈武并不知道司马梦求前天方入石府,只对军器监一案更加疑惑。司马先生那天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的?田烈武很想问问端的,但即便纯厚如他,也知道有些事是不应当随便问的。
司马梦求望着田烈武微笑。田烈武耳力好能听见他的话,他武艺不在田烈武之下,自也会听到许多有意思的话,他喜欢田烈武纯朴忠直,这才一语点醒梦中人,免得他兀自钻牛角尖浪费精力。他听侍剑说起田烈武表演箭术的事,便对这个小捕头产生了兴趣,想亲自试试他有多少斤两。便道:“听侍剑说,田兄武艺出众,箭术更是十分了得,不知可愿与在下切蹉一下?”他不愿在田烈武面前转弯抹角,是以直言不讳。
田烈武也已回过神来,抱拳道:“不敢!司马先生文武全才,在下羡慕得紧,正想跟先生学学!”他对于“文武全才”四个字,印象十分深刻。
司马梦求朗声一笑,道:“田捕头客气了!你我箭法都不弱,就用线靶如何?”所谓线靶,是取一根细麻绳,下面吊一块小石头,上面拴在粗绳上,麻绳晃荡不定又难以着力,要射断很是不易。绝顶的箭术高手比箭时,便喜欢用这种专门为难人的靶子。
田烈武一听线靶,立刻暗叫糟糕。这种线靶他偷偷玩过,若不限时间还可全部命中,若要比快他便只能命中五六成,司马梦求敢提线靶,必然把这个玩得极熟,自己岂非要输得很难看?!不过即便如此,田烈武也只好硬着头皮上,所谓输人不输阵,他是绝不会临阵退缩的!便道:“好!就用线靶!”
司马梦求察其形色,便知田烈武不擅于此,但见他答应得这般爽快,不由有些高兴,便吩咐人去准备线靶。这边侍剑、唐康等人早已兴高采烈地围了过来,听到司马梦求吩咐,连忙问明了什么是线靶,随即众人一齐动手,准备了四十个线靶。
田烈武的手指轻轻抚过弓弦,仿若抚mo爱若性命的珍宝——石府的弓箭自然都是上好的,田烈武极其喜欢,教习之余,便用这些弓箭试射,虽只三四日,却已对这些弓箭的性能了然于胸。“限时多少?”他的目光好不容易离开手中的弓,便笑问司马梦求。
司马梦求有心放宽时间,便拿了一根计时的线香点上——虽然这种线香燃得极快,但若依司马梦求平时的玩法,只需点上一小截便可射下四十个线靶。
田烈武瞧见了那香的长度,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不会输得太难看吧?
四十个线靶分左右悬在同一根长索上,自会相互影响,每一个靶子被射中,都会带着其它靶子震颤不已,影响另一个人射箭,是以相互捣乱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只是司马梦求见田烈武不擅于此,便也不与他捣乱,只慢悠悠地比照着田烈武的速度发箭;而田烈武却不管司马梦求如何,只是自顾自地瞄准、发箭,既不燥进,也不迟疑,却也能箭无虚发。到田烈武射第十九支箭时,司马梦求早已摸清他射箭的节奏,抢在他发箭前那一瞬射出一箭,射断自己的第十九个线靶,带得田烈武的靶子一阵剧震,田烈武的第十九箭便落空了。司马梦求趁田烈武怔愣之际射断最后一个线靶,便放下弓含笑而立。田烈武摇摇头,笑笑,射断最后一个线靶,抱拳道:“司马先生好本事!”
司马梦求笑着还礼:“田兄也不弱啊!石大人请你为教习,真是慧眼识英雄!”
田烈武不大会说客套话,再加上他对读书人、特别是“文武双全”的读书人的崇敬,在司马梦求面前便始终有些拘谨,便如幼时在先生面前一般。但这一场比试下来,他已稍稍放松,便道:“比过了箭法,再比比刀剑枪棒如何?”箭法输给了司马梦求,他心中微微有些不甘。
司马梦求哈哈一笑,见田烈武从兵器架上拿了一把朴刀,便也取了一柄长剑,转瞬便与田烈武斗在一起,开始时双方还保存着实力相互试探,斗得兴起时便全力施为,侍剑等人只见刀光剑影上下翻飞,目眩神摇之际不由大声喝采。
石越正在书房练字,本不想理会外面的喧闹,奈何喧闹声越来越大,叫好声也越来越劲爆,惊得他手一抖,原本就难看的字更加无法见人,索性便不写了。他放下笔,循声来到练武的小院,便见小院人头攒动,几乎合府人等都聚在了这里,兴高采烈地看司马梦求与田烈武比试枪法。
这是石越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高手过招”。前夜虽然司马梦求舞了一套剑法,但石越这个外行又如何知道好歹?此时见司马梦求与田烈武对打,虽远不及武侠片里的场面眩目,但攻守之间、进退之际,自有一种流畅、犀利的美感,看到精采处,便也忍不住击掌叫好。
两人战到酣时,便见司马梦求一个避让不及,被田烈武的枪头擦过衣衫,留下一道石灰印,司马梦求跳出战圈,看看胸前的白印子,大笑道:“田兄好枪法!”
田烈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别是你让我的吧?”
司马梦求道:“田兄何出此言?你枪法精妙,在下确实不敌!”
田烈武正不知说什么,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赞道:“正是!田捕头何须妄自菲薄?”田烈武转头一看,说话的正是石越,连忙上前行礼。
石越笑道:“田捕头不必多礼!来,这边说话。纯父也过来歇歇。”对于田烈武的箭法,石越已略有所知,但他没想到这个小捕头还有这样精妙的枪法,能胜过司马梦求——即便真的是司马梦求有意相让,能让司马梦求甘心相让的必然也有其过人之处,因此便起了爱才之心。
小院的一角备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茶水点心,旁边还有几张椅子,司马梦求吩咐侍剑等人自行练箭后,便随石越、田烈武走到桌边。
石越招呼两人坐下后,便问田烈武:“田捕头武艺出众,想必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田烈武不安地动动身子,道:“是。不过如今练得少些了,以前习武时每日早晚各练两三个时辰,如今事情多,每日早晚便各练一个多时辰。”他虽然经常见客,却没有与大官一桌坐过,此时坐在石越面前,甚是不自在。
石越笑道:“每日一个时辰那也不错了!田捕头真是爱武之人!”
田烈武回道:“是啊!小人自小便喜欢舞枪弄棍,这才求爹爹送小人去习武。”
石越见他仍然局促不安,便故意说些轻松有趣的话题,司马梦求也跟着凑趣,不多久,田烈武果然轻松不少,不小心说出了他小时候跑去私垫淘气,结果被先生家的狗追咬的糗事。司马梦求笑问:“那你后来还去吗?”
田烈武道:“后来爹爹送我去私垫读书,我一看那狗就发怵,只好避着它走。好在先生家的狗是拴着的,渐渐地便也不怎么怕了。”
石越温言问道:“田捕头识字?都读些什么书呢?”
田烈武面色微赧,道:“我识字有限,只在闲时读读兵书,不过不大读得懂,瞎琢磨罢了……”
石越与司马梦求相视一笑,石越道:“读不懂不要紧,多问问便懂了,要紧的是上进之心。我家中所藏兵书,田捕头尽管借阅,白水潭也有一些藏书,田捕头可让康儿、侍剑他们代为借阅。良材美质,断不可自弃!”
司马梦求道:“正是!田兄若有不懂之处,只管来问我,便是李先生、陈先生他们,也必是乐意为田兄解惑的!”
田烈武大喜,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礼致谢。石越待他坐下,又问:“田捕头即习武艺,又读兵书,想是有意于沙场功名了?”
田烈武点点头,却道:“可惜当兵的被人看不起,再说,老爹也不会让我去。”
石越微笑道:“这个田捕头无需担心。若田捕头愿意参加明年的武举,我可找人一起保荐,若能取得功名,你爹爹还能不让你当官么?至于当兵的被人看不起——未必会永远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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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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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石越与田烈武相谈正欢时,宝玉正躺在一堆干草上,由一辆牛车拉着返回汴京城。
金秋九月,天高气爽,但宝玉此时的心情,却与明快的秋色大相径庭。他双目微肿,神情冷冽,望着湛蓝的天空呆呆出神,悲痛和愤恨的痕迹,尚未从他稚嫩的脸上褪尽。
今日是他父亲的忌日,每年今天,他都会上山扫墓。
曾经富甲一方的贾家,已彻底没落,那座记录了贾家富贵繁华的大宅,终于在不久前易手,成为一个刘姓人家的别院。
如今,只有他父亲那座华丽的坟茔,还能依稀看见曾有的富足。只是那座坟茔旁边,并没有他母亲的墓穴相伴。因为不名誉的罪名,他母亲被剥夺了葬在他父亲身边的权利,而他也因此,从绮罗丛中坠入荆棘林里——他叔叔说,不知他是那个贱妇与哪个野男人生的野种。
他恨那个女人,所以他从未去祭拜过她——他甚至没问过她葬在哪里。
满腹心事地回到石府,便听说石越找他,他匆忙把在康伯家摘来的几样时鲜水果送去厨房,洗了一大盘子端着去见石越。
石越正同唐康和侍剑讲解《孟子》里的疑难之处,见宝玉捧着一大盘鲜灵灵的果品进来,不由笑道:“这些果子倒是鲜灵!来,都过来歇一歇,吃点果子。宝玉,你也坐下一起吃。”说着便拈起一枚柿子品尝起来。
宝玉见石越竟不问果子的来历,只得主动招认:“小的已经吃过了,这些是康伯特地送给公子、二公子尝鲜的。”他故意漏掉侍剑,想臊一臊他,臊得他不好意思吃那是最好的。却见侍剑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又因石越、唐康都不要他服侍,便径自掰了一个石榴大吃起来,气得宝玉暗自咬牙。
石越颇觉意外,奇道:“康伯是谁?为何送我果子?”
宝玉道:“康伯原是贾府家仆,贾府败落后他虽然出了府,却一直十分顾念小的。小的能到府里来,便多亏了康伯四处托人找门路。康伯说:多亏公子收留小的,让小的不至于沦落到不三不四的地方去,也让他不至于过于愧对旧主。庄户人没什么好东西,只好把园子里长得最好的果子都留下,趁这回摘来给公子们尝尝鲜,希望公子别嫌弃。”
石越看看盘中确是品质上佳的果子,有些感动又有些惭愧,笑道:“真是惭愧……只是,此时若给他钱,倒是辜负了他的这番心意……你代我谢谢他吧!日后他若有什么困难,你跟我说一声,我再还他这份情!来,坐下吃!虽然你已吃过了,再多吃些也无妨。”
宝玉含笑应了,在桌边坐下。石越目光中的笑意和暖意,与桌上温暖的烛光交融在一起,让宝玉心头发软,他一边品尝甜入心脾的果子,一边与石越等人闲聊,说些乡下见闻,浑然不觉时间流逝。有多少年了?他有多少不曾如此幸福过了?
吃完水果,洗完手,石越拿出一个小盒子,将盒中的玉佩递给宝玉,道:“宝玉,这玉佩上的字,你认得多少?”
宝玉双手接过,只见那块造型古朴典雅的玉佩上,正面雕着八个篆字,背面则是密密麻麻的楷体小字,正面八个大字他倒认识六个,可背面的那一百多个小字他大约只认得三分之一,不由有些脸红。
石越笑道:“玉佩正面的八个字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背面是《孟子·告子下》中的一段话,是前面那八个字的出处。侍剑,你把那段话给宝玉背一遍。”
侍剑答应一声,便高声背道:“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宝玉一边听侍剑背诵,一边看玉佩背面的字,那字是极小的,在灯光下不易看清,但宝玉却看得极其认真。尽管他不大明白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却觉得呼吸微微匆促起来——他似乎听到了心灵深处的一声轻响。
等侍剑背完,石越对他点点头以示嘉许,便细细地向宝玉讲解了这段话的意思以及所涉及到的典故,等宝玉完全明白了,石越才又问了一句似乎不相干的话:“你见过司马先生了吗?”
宝玉点头道:“昨儿早上起来,已向司马先生请过安了。”
石越道:“我打算派你去服侍司马先生,你意下如何?”
宝玉大惊,急道:“公子?!我……我不愿离开您!”
“傻孩子!”石越忍不住微笑,道:“你去服侍司马先生,依然是在石府,怎么是离开?最重要的是:你是不是很羡慕侍剑?”
宝玉看看侍剑,见侍剑正含笑望着他,不由有些不自在,但这等事自然没必要撒谎,便点头承认了。
石越道:“你勤奋好学,奈何没有名师指点,以致进境缓慢徒费光阴。不仅你自己着急,旁人也为你可惜,然今时今日,我已不能像教侍剑那样教你,不是不愿,而是再没有那许多时间,因此想把你交给司马先生调教。司马先生文才武功尽皆出众,若得他朝夕指点,你必可一日千里,成为栋梁之材,如此方不负你的聪明与苦心。你可明白?”
“公子……”石越的一番话,让宝玉心中百味陈杂,多日的忧烦,被石越轻飘飘地说出来、轻飘飘地解决掉,他有一种剧烈运动后的脱力感。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双手捧着那块玉佩,恭恭敬敬地递还给石越,道:“小的遵命!”
石越却不接,道:“这块玉佩是赠与你的。日后你将它留在身边,时时自励,切不可因身世而怨天尤人、自怜自弃。”初听到“贾宝玉”这个名字时,石越就想送他一块通灵宝玉开个玩笑,不过这个念头一转眼也就变了,一来这个玩笑此时无人能懂,开出来未免无趣,二来这种行为有些无聊,因此他虽然仍送了宝玉一块玉,玉上的字却变作了励志之语。
宝玉却吃了一惊。那玉佩乃是用上品羊脂白玉制成,羊脂白玉本是玉中极品,上品羊脂白玉更是稀世之珍,公子竟把如此贵重的东西轻飘飘地送给自己?“公子,这……这是羊脂白玉!”
石越微感惊讶,问道:“你认得这种玉?”
宝玉道:“是。小的以前就有一块羊脂白玉制成的长命锁,三年前才让婶婶抢去。”那是他父亲在他出生时给他的,被婶婶抢去之前他一直贴身佩戴。
石越道:“正因它贵重,我才用它制成这块玉佩赠你。古人以玉喻君子,赠你此玉,是盼你能文武兼修、德才兼备,成为君子中的上品,与此玉相辉映。”
宝玉心中激动,双手捧了那块玉细细端详,半晌方拜谢道:“宝玉定不负公子厚望!”
石越笑着将他扶起,道:“起来吧。是否负我厚望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无愧你自己、无愧你贾氏祖宗在天之灵!此外……我有一言相劝,盼你能听得进去。”
宝玉道:“公子请讲,宝玉无不从命。”
石越叹道:“我知你身世堪怜,也知你叔叔可恶,但是,希望你忘掉过去从头开始,既不要记恨你母亲,也不要报复你叔叔一家。”
宝玉万料不到石越会劝他这个,直觉地反问道:“为什么?!”
石越道:“怨恨和报复不会让你得到满足,反而有害于心性。你若沉溺于愤恨之中,时刻不忘报复之念,便难成大器。”
宝玉呆呆地看着石越诚挚的神情,不知如何是好。公子没必要骗他,可是……要他忘了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这怎么可能?!
石越看着他的表情,也知他一时难以接受,叹道:“我也不是要你立刻忘掉过去,只要你把我这番话放在心里,有空时想想。若你能照我说的做,那自是最好不过;若不能……那真是可惜了……”
当晚,石越又叮嘱宝玉一些话,便亲自将他送到司马梦求那里。司马梦求心知其意,自此尽心调教宝玉,心中暗赞石府卧虎藏龙,就连家丁小厮也有这许多出类拔萃之辈,从侍剑到宝玉,从唐康身边那对双生兄弟到李丁文、陈良身边那三个新进小厮,哪个不是千伶百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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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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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石府从未有过婢女,石越也从不用婢女,这次却破天荒用几样稀世之珍换回一个夷人女子,这让石安一则是喜,一则是忧。喜的是公子终于开窍了,知道好女色了——石安听过不少文人雅士为美人一掷千金的风liu雅事,便认定石越肯花大价钱换个婢女回来,定是看上了这个女子,换回来做妾的,否则无论如何了不得的婢女也不值得用那般贵重的东西去换;忧的是公子好不容易看上的女子竟是个蛮夷,难道公子不喜欢宋人女子?怪不得公子一直不娶妻!那将来是不是还会娶个夷人回来当正室?一想到家中大小夫人尽是蛮夷的局面,石安就觉得头皮发麻。
好在石安尚存理智,觉得石越未必能娶一个蛮夷当正室,一来他觉得以公子的身份,娶个蛮夷当正室太过荒唐,上至官家,下至李丁文、陈良等人必定都会反对,二来公子身在汴京,也没有机会结交蛮夷,更不用说与之通婚。所以在短暂的惊恐之后,石安便镇定下来,嘱咐安大娘好生教导阿旺,不求她成为一朵解语花,但求她温顺懂事不影响府中的安宁和睦。有了这层心思,安大娘便在后院找了一间不错的屋子给阿旺住,被褥帷帐自然也给了上好的棉布——因为现代留下的生活习惯,石越的被褥及贴身衣物皆是棉质,主人如此节俭,家仆自然不能越过主人去,自然也都是棉布。
但阿旺看到这些东西时却吃了一惊,她虽然是一个女奴,但聪明过人、琴技非凡,又是在大宋朝颇为稀罕的大食人,是以卖来卖去都是巨富显贵之家,加上她一向颇得主人爱重,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好,何曾用过棉质的被褥?!她想起柔嘉及濮阳王府众人说石越定是看上了她的话,不由有些奇怪,这位石大人到底是什么心思?若真的喜欢她,怎会给她用如此粗陋的东西?若不是喜欢她,干嘛用那么贵重的东西去换她?便假作不认识棉布,试探安大娘口风:“安大娘,这是……棉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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