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阿越
勉强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一点粥,石越便放下筷子,示意侍剑把托盘收下去,侍剑哀求:“公子……”
石越道:“收下去吧。”
看着石越憔悴而疲惫的脸,侍剑心中更酸更涩,他扑通一声跪下,再也忍不住心中久蓄的泪水:“公子,小的知道您担心桑公子,但您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才行!若您有什么事,谁去救桑公子呢?!”
石越和李丁文都吃了一惊,这样一个惶惑不安、泪流满面的侍剑,与他们的印象太不相同。石越不得不暂时放下白水潭与桑充国,安抚这个自己视若亲弟的半大孩子:“傻孩子!不过是少吃了几口饭,你何必如此忧急?相信我,我还有很多大事要做,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
侍剑垂首道:“可人是铁、饭是钢,您现在的饭量不及往日的一半,又睡不好觉,如此下去可怎么支撑得住?”
石越颇为无奈地笑笑,对侍剑关怀自己的这份心意也颇为感动,想了想,道:“这些东西我吃着没味,你到厨房去,叫他们给我做碗面,味道略放重一些。”
侍剑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起身道:“好。我这就去厨房,看着厨子做。”
石越也松了一口气,道:“不必,你守在门口,我与李先生商量点事。”侍剑流泪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真有些不适应。
侍剑收拾托盘出去,交给院中一个小厮,又把石越的吩咐转达了,便守着书房门口。
书房中安静了良久,方听到石越叹息一声,道:“潜光兄,就按你说的办吧。”他略一顿,又叹道:“只希望,石越不会成为大宋的罪人。”
李丁文宽慰道:“公子尽管放心,皇上断不会妄动武力的!”
事情在按照石越、李丁文的推想发展,山雨欲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石越受了点风寒,趁机告病在家,只是养了好些天病,神色却愈加憔悴。
十二月初十,桑充国受刑的消息传了出来,李丁文找到了石越,道:“公子,时机到了!”
石越从软榻上坐起来,沉静的目光中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道:“按计划执行。潜光兄,桑家在开封府大牢也有人,此时他们多半也已得到消息,我得去看一下,这里就由你指挥了。”
李丁文答应了,又道:“公子,我想借侍剑一用。”
石越看看侍剑,点点头,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侍剑目送他离开,转身等李丁文吩咐。
李丁文半蹲着,一手抚着侍剑的肩膀,道:“侍剑,你到白水潭去找程伯淳,把桑公子受刑的事告诉他,请他过府商议。”见侍剑眼中升起一些疑惑,不由笑问:“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叫你去请?”
侍剑点点头,李丁文笑道:“因为你是小孩子啊!小孩子不懂事,泄露了什么、说错了什么都是情有可原的。刚刚,我已吩咐人去酒楼茶馆里散布桑公子受刑的消息,但我怕消息传得不够快,学生受到的刺激不够多,不能在伯淳先生返回白水潭之前有所行动。所以,你去白水潭找人时,要想办法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再挑拨一下那些学生的情绪,不过千万记着,此事要做得不着痕迹,你做得到吗?”
侍剑想了想,有些激动地点头——这是他为公子做的第一桩正事,此时他有一种受重视的感觉。
李丁文笑问:“那你打算如何做?”
侍剑笑道:“我是小孩子嘛!小孩子不经吓,眼睛红红地去白水潭找人,人家一问,我就老实说了!”
李丁文拍拍他的肩膀,站起来,笑道:“去吧。到外面雇辆车。另外别在伯淳先生面前弄鬼,你终究是小孩子,让他看出破绽就不好了。”
侍剑答应了,飞快地向府外跑去——因为是石越贴身侍僮,他身上随时备有府里的公使钱,此时倒不用再去向账房拿钱。坐在车里向白水潭赶去时,侍剑放松自己的武装,让自己沉浸在回忆里,往事不堪回首,侍剑很快便泪流满面,下车前,他擦干眼泪,收敛住情绪,只适当地露出一些忧愁——他相信,这样半遮半掩,更能刺激学生的情绪。
侍剑是石越的书僮,总跟在石越身后出入白水潭,所以学院的学生基本都认得他。此时众学生见侍剑一个人在校园里匆匆而行,眼睛红红的、脸上泪痕犹新,便有人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侍剑,你这是怎么啦?”
侍剑勉强笑笑,道:“没什么。”
那些学生见他不肯说,便不再追问,自然而然地问山长安:“山长还好吧?听说他病了,我们都很担心……”“是啊,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山长呢?也来学院了吗?”
侍剑想到石越连日来的忧虑,想到石越憔悴的面容,心中十分难过:公子人那么好,却给人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桑公子也是好人,却给人打得血淋淋的,可见老天爷……定是睡着了,才让这些坏人也当了官!他道:“公子还病着呢!这些日子公子担心桑公子,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病哪能好?!如今,桑公子又受了刑,给人打得血肉模糊,公子更是难过得不得了!现在公子已赶去桑府安慰老人家了,怕他们年纪大了,急出个好歹来……我是来请明道先生过府商议的。”
众学生一听到“桑公子受了刑”、“给人打得血肉模糊”这些话,顿时炸开了锅,便有学生怒吼道:“什么?!桑山长受了刑?!”“给打得血肉模糊?!”“怎么回事?侍剑,你给我们说说清楚!”
侍剑似被吓了一跳,有些瑟缩地说:“我也是无意间听来的……听说昨日邓大人升堂,因桑公子不肯招供便用了刑,桑公子被打得奄奄一息,跟血人似的,不知道还活不活得了……”他说着说着,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
当侍剑与程颢离开白水潭时,桑充国受刑的消息早已在校园里传得纷纷扰扰。
但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是圆满解决了,邓绾被罢免,白水潭一案换人重审,桑充国等人无罪释放。侍剑很高兴,因为石越脸上又有了久违的笑容;石越没有问当日李丁文借侍剑去做了什么,他只是在桑充国出狱当晚的回府途中,醉醺醺地拍了拍侍剑的肩膀,赞了句:“好孩子!”这句浅浅的称赞,让侍剑兴奋得难以入眠。
经过这件事以后,侍剑自觉已是半个大人,因为他已经可以帮公子办正经事了。为了表现得像个大人,他开始穿大人的衣服并努力摆出一副“稳重”的神情,结果让李丁文好一番嘲弄:“侍剑,您老人家今年贵庚啊?”
侍剑先是一愣,跟着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偏李丁文还不放过他,又道:“孙儿该有十几岁了吧?唉,可比我与公子有福气……”
石越早笑倒在一旁,见侍剑顾不得他一向恪守的礼仪落荒而逃,忍不住摇头,道:“你何苦那样嘲笑他?小孩子盼着长大,也是人之常情。”
李丁文也笑:“他那一副小老头的模样实在可笑,我没忍住。”
石越对侍剑深表同情:“可怜的侍剑,怕是好一阵不敢抬头看你了。”
李丁文道:“公子若有空,也教教他穿衣打扮吧,省得他穿得不伦不类丢公子的脸。我瞧公子身上这袍子挺精神的,吉绣坊的师傅做的?”白水潭之狱后,石越趁着做春装的时机开始了他的服饰改良大计,吉绣坊的师傅过来给他量身,他连说带比划地提出了一堆要求,做出来的袍子果然英挺很多,只是他梳头的技术尚有待提高,还需戴着甚不喜欢帽子遮丑。
此时李丁文问起袍子,石越便道:“我让他们照我的意思改了一下。”
李丁文撇撇嘴,道:“堂堂直秘阁、中书检正官、白水潭前山长、大宋之一代学术宗师,竟会对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感兴趣,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石越不甘示弱,笑道:“潜光兄若是羡慕,只管叫吉绣坊依样做来,不必做此酸态!”
(注:在曾布给石越提亲时,文中提到安大娘还在当厨娘,实体书改成石安负责厨房,我根据自己的喜好做了一点小改动,把石安两口子踢出厨房了。)
;
新宋 6
www.telexh
.com,最快更新新宋最新章节!
侍剑在石府家仆中的独尊地位很快就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对手是三月底新进的一名小厮。
原本石府在短期内不会再增添奴仆,但一位老人托了石府一名家丁来说情,石安颇同情那孩子的身世,又不敢自作主张,便向石越禀报:“……这孩子原本也是富家公子,但三岁时他爹急病死了,家中所有的生意店铺由叔叔接管,因家中没有长辈主持公道,孤儿寡母的日子便不太好过。更糟的是两年后,他娘给人发现与家仆私通,自尽了,万贯家财和他自己便完全落在了叔叔手里,他叔叔一家人都不待见他,他过得连家仆也不如。他叔叔是个志大才疏又运气极差的主,做生意赔得多赚得少,没几年便葬送了大半家产;连番打击下他便对做生意失去了兴趣,转而迷上了赌博,家产败得更快,现如今只剩下了几亩薄田和一栋大房子。为了糊口,他们转卖了家仆,把大房子租出去,自己搬到一个破旧的小院居住,这孩子便成了免费佣仆和出气筒,日子过得更苦,最近他叔叔欠下了一屁股赌债,便打算将这孩子卖了还债,周围邻居都说反正要被卖掉,若能卖到石府,也算是他的造化,便托了阿泰来说情。”
石越安静地听着,心想这种豪门恩怨还真是无处不有!这孩子的处境让人同情,但他的经历这样坎坷晦暗,心理会不会有些扭曲?买进来就要负责,自己有没有这个精力和能力去做这孩子的灵魂导师?“这孩子性情如何?”石越有些不确定地问。
“听说是个善良温厚的,他叔叔一家那样待他,他却从不口出恶言。”侍剑在石越面前是自称“我”的,但石安却一直自称“小的”,石越说他,他便说自己叫了几十年改不过口,弄得石越也无可奈何。不过侍剑却知道石安是故意如此,因为他曾听到石安悄悄训斥在石越面前自称“我”的家仆。
石越想了想,叹道:“那就买进来吧。”若真是个善良温厚的倒不可不用,若不然,待他大了放出去就是了。
石安领着那孩子来拜见石越时,侍剑正随侍在侧,当他听到石越问那孩子的名字,便想起了自己初入府的情景,嘴角微露笑意:自己那时候,还怀疑公子傻了呢!正自回忆,却听得石越一声喷笑,高声道:“宝玉?你叫贾宝玉?!”
侍剑转眼望去,见石越满脸古怪,比他当初听说自己叫“旺财”时的神情更显夸张,不由心中警惕:莫非这小子也能得公子赐名?!石越并没有给家仆换名字的习惯,除侍剑和石安以外,合府家仆都沿用原名或由李丁文改名。在侍剑和众家仆看来,若能得主人亲自赐名,那也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那孩子跪在地上,低着头,道:“回公子,这名字原是爹爹取的,如今做了家仆,自然不配再用,便请公子另赐一个名。”
石越忍住笑,道:“没什么配不配的,既是你爹爹取的,你便仍叫宝玉吧!”心中却想:不知这小子落草时口中有没有叨出一块玉来?嗯,干脆找个机会送他一块,上面就刻上“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这些个字。
侍剑还来不及为名字的事情松一口气,他的警觉心又被高高地提起:第二天清晨,当他到厨房拿洗漱用品准备服侍石越起床时,学徒小厮却告诉他,那个宝玉已把东西拿走了。
侍剑大惊:可不能让人抢走贴身侍候公子的活!他连忙赶到石越房前,果见那小子正立在门外,洗漱用品放在一旁。他走上前去,低声道:“这里有我就行了,你去做‘自己的工作’吧!”他的语气中已暗含警告。
宝玉笑道:“安大叔安排我在后角门听差,这时辰无事可做。反正也醒了,就来侍候公子梳洗,一来报答公子收留我的大恩大德,二来也帮侍剑哥哥分一点忧。我听说公子身边的事一直只有侍剑哥哥一个人做,可辛苦您了!”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石越尚未起身,他们自不能在主人卧房门口喧哗。
侍剑听他一口一个“侍剑哥哥”,心中更加警惕: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即便无所求,广结善缘也是进身之道,自己当谨记“后生可畏”。便道:“若无事可做,你便再回去睡会儿!都快十二了才这么一点高,定是睡眠不足之故,以后别起得这么早,公子这里有我呢!”
宝玉道:“多谢侍剑哥哥关心!不过我已经睡够了,再睡就睡懒了。再说,我个子不高是因为以前吃得不好,以后在石府吃得饱穿得暖,很快便能长高了。”由于营养不良操劳过度,宝玉又瘦又矮,便如小萝卜头一般。
无论侍剑说什么,宝玉只磨磨蹭蹭懒着不走,侍剑转念一想:自己说不如让公子说,便也不急着赶他走了。
石越开门出来,见宝玉也候在门外,颇为吃惊,问宝玉:“你找我有事?”
宝玉摇摇头,粲然一笑:“没有,小的来侍候公子梳洗!”
石越更奇:“石安安排的?”
宝玉摇摇头,把刚才对侍剑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石越心中更增怜惜,温言道:“你不必如此!你年纪还小,身体又这般瘦弱,每日至少要睡足五个时辰才好,以后不要这么早起来,知道吗?”小孩子应保证九小时睡眠,石越怕这个饱经忧患的孩子睡不踏实,便加了半个时辰。
宝玉无奈,只好点头。
石越又道:“既然来了,就跟我一起活动活动吧,体育锻炼,对身体也是颇有好处的。”
宝玉兴奋地直点头,硬跟在侍剑身后服侍石越身后梳洗了,又跟着打太极,跟着一起吃饭。
侍剑觉得,自己的领地受到了严重侵犯!
更让他恼火的是,第二天宝玉又早早地跑到石越房门外候着,石越颇不高兴,宝玉辩道:“我已睡足五个时辰了!后角门没多少事做,昨晚上刚起更我就睡了,到我起床时,已不只五个时辰了。公子昨日说练太极对身体好,就让小的跟着练练吧!”他的脸上露出恳求的神色,石越不忍心拒绝。
宝玉很高兴,突然又皱起了眉头,道:“倒是侍剑哥哥……侍剑哥哥每晚要等公子歇下了才睡,一定睡不足!可别累坏了才好!”
侍剑气结,见石越果然十分担忧地望过来,忙道:“公子不必担心!我睡得很足。”事实上他真的睡得不够,但他很会保持体力,当他觉得困倦时,他便会找个机会打个盹,然后又是神采奕奕的。石越一直留心着他的气色,见他身上并无过度疲劳的迹象,也就不再关心他的睡眠时间,只在他打盹时尽量保持安静,以免惊扰他。
几天后,侍剑找了个机会对石安说:“公子买这个宝玉,还真是买对了!别看他年纪还小,可合府的家丁小厮,竟没一个赶得上他!大叔怎么不把他调到前院去?我看前院有几个家丁笨手笨脚的。”前院家丁最重要的职责便是招呼宾客,有时候宾客会在晚间来访,若宝玉调到前院,便不可能刚起更就睡下了。
石安觉得侍剑说得有理,而前院有几个家丁也的确难让他放心,便将宝玉调去了前院。让侍剑气闷的是,当他故意说出宝玉调到了前院,睡得晚了时,宝玉却道:前几天虽然每天躺五个时辰,却只有三个时辰左右睡着了,余下的两个时辰都在床上数羊,实在浪费时间。又叫石越不用担心,他若困倦,自会找时间补一觉,安大叔是好人,必不会为难他。石越也想既然他睡不着,起来锻炼锻炼也是好的,便不再坚持。
侍剑又找了个机会向李丁文举荐宝玉:“李先生,您不是说身边的小厮不中用吗?何不把宝玉讨去,我看他聪明伶俐,定能好好服侍先生。”
李丁文眼皮也不抬一下,道:“他那么伶俐,我可消受不起,还是留在公子身边好了。”实际上侍剑与宝玉之间的汹涌暗潮,石越与李丁文都有所察觉,石越已向李丁文提过把宝玉给他使唤,把一时瑜亮的两个小家伙分开,但李丁文觉得两个小家伙斗法颇有娱乐性,常能愉悦他的心情,便不肯放弃这项乐趣,宁可忍受生活上的一些小瑕疵。
侍剑知道,自己已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
新宋 7
www.telexh
.com,最快更新新宋最新章节!
侍剑虽然在与宝玉勾心斗角时落了下风,但他始终有自己的优势,比如说:他识字。
侍剑很快意识到这一点,他干脆把侍候石越梳洗的工作完全让出来(反正石越向来不许他们这些小厮近身,所谓侍候梳洗,也不过是准备清水、倒掉残水而已,没什么好争的),更用心地经营自己的长处。每天清晨,他不再去厨房打洗脸水,也不再跟着石越练太极,而是起床后先抓紧时间练武练箭,然后到门房拿了报纸,在花厅细读一遍,等石越李丁文进来用餐时,便把当天报纸的重要内容向他们简报一遍。
刚开始时,侍剑不过是看了报纸后随口说说,石越有意栽培他,把报纸摘要列为书僮职责。石越一边听他简报一边用餐,完了再自己读一遍报纸,给予侍剑指点,自然不会再有心思与宝玉搭话。宝玉愤愤不已,终于意识到自己千方百计地抢来的工作,不过是把自己往“使唤小厮”这个位置推了一把,与侍剑这个书僮的地位依旧天差地远。
认识到了差距,就要奋起直追,宝玉去求石越教他读书认字。石越很欣赏他的上进心,但他已没有时间像教侍剑那样教宝玉,又想起府中家丁大多不识字,便吩咐府里一个师爷开班授课,为府中佣仆启蒙。那师爷是个老学究,授课方法与石越全不相同,又自觉被派来教一帮佣仆读书不仅大才小用,亦颇shi身份,并不如何用心,宝玉虽然勤奋,奈何没有名师指点,进境缓慢。当侍剑已能非常出色地完成报纸摘要工作时,他刚读完《三字经》,些许认得几个字。宝玉头一次在心里承认:他与侍剑的距离难以道里计。
两个小家伙各展所长,相互妥协,暂时偃旗息鼓,这让石越松了一口气,李丁文却觉得生活中又少了一项乐趣。
正因为报纸摘要的习惯,侍剑比石越和李丁文更早知道《汴京新闻》报道军器监奇案的事。侍剑觉得有些不妥,把报纸拿给李丁文看,李丁文皱着眉头看完后,心中却是一乐,暗想桑长卿这一刀可真够狠的,公子会痛上好一阵子吧?不知他会不会痛到改变主意加强对桑唐两家的控制?
侍剑见李丁文神情轻松,又得他随口几句安慰,松一口气,以为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后来从石越的神情气色中,他渐渐得出不一样的结论——不管在李先生的计算中此事得失如何,但公子的感情,却实实在在地受到了伤害!为此,他心里对桑充国生出了几分怨愤。
从沈括那里出来,石越策马疾行,来到白水潭以北的一个小山坳里,此处林木森森、泉水淙淙,是极清幽的一个所在。石越在此处沉思半晌,心情渐渐平复一些,起身回城,直奔桑家而去。
侍剑一直默默跟在石越身后,不敢多问,直到接近桑家时他才察觉石越似乎正往桑家而去,不由问道:“公子,我们这是去哪儿?”
石越甩甩马鞭,有些自嘲地笑笑,道:“去桑家。”
侍剑颇为不解又有些气闷,道:“桑公子这样对您,为什么还要去他家?!该等他上门陪罪后才去!”
石越看看侍剑,微微苦笑:“此时桑家需要安抚。我不能让这点嫌隙落地生根,你明白吗?”
侍剑想了想,摇头:“不明白!”
石越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许多坚定的盟约被击碎,起因不过是一小小误会,小嫌隙一旦种下,双方都会心生疑忌,以致嫌隙渐深、终成大祸。对此,我不可不防微杜渐!你日后行事,亦要谨记这一点:勿让嫌隙生根、勿让疑忌种成。”
尽管桑充国这一手让石越措手不及,让他心下难过,但他终不会为情绪左右,稍稍冷静一点,便已想明白中间的利害得失。此事一出,桑俞楚会担心他怀疑桑家有二心,桑俞楚也会借此事观察他的人品性情,观察他会如何对待有隙之人,他若处置不当,与桑家的关系便不容乐观了,日后分道扬镳也不是不可能。再说,以桑俞楚、唐甘南的精明,怎可能对李丁文做的那些手脚毫无察觉?此时他们不在乎,是因为两下无隙,便容下那些人以让他放心;但若双方有了嫌隙,这些手脚就足够人心寒了。难道真要他用桑梓儿来拴住桑家吗?!那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的——况且就算他愿意,桑俞楚也未必愿意牺牲亲生女儿。
侍剑想了想,隐约有些明白,便轻声应了。他看看石越,微微一叹,又道:“只是……这样也太委屈公子!”
石越失笑,道:“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欲有所作为,岂能计较这些!”
说话间,已来到桑府门前,两人将马匹交给大门上的家丁,一路走进去,便听见桑俞楚正在大发雷霆,桑夫人与桑梓儿正好言相劝。
桑来福在门口见到石越到来,连忙迎上前来。石越低问:“可是为了军器监的报道?”
桑来福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略带恳求地望着石越。
石越笑笑,拍拍桑来福以示安抚,轻道:“不要担心,我去劝劝伯父。”他大步进去,笑道:“些须小事,伯父何必如此动怒?”
桑俞楚听到石越的声音,早迎了上来,他大步走到石越面前,长揖到地,道:“子明,子明!充国行事无状,我真是愧对于你!”
石越连忙趋前一步,倾身将桑俞楚双手扶起,道:“伯父快别如此!你我虽无血缘却情同至亲,何须如此见外!”
桑俞楚直起身来,恨恨地一叹,咬牙道:“充国如此行事,深失我望!子明放心,我绝不轻饶他,我已令人去唤他回来,定要他向贤侄你磕头认错并设法弥补,此外我已决定停止帮他办义学,桑氏印书馆也不会再印他的报纸!”
石越表面含笑,心中却明白桑俞楚这通火气有七成是真,另三成却是为了试探于他、发给他看的。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