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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熙禾
说着,便似有意无意地瞟了苏裕昌一眼。
“这话说得没错。”苏裕昌手指叩了叩桌面。颔首道,“与其在这里长吁短叹,倒不如趁着现下空闲,好生打磨自个儿的厨艺。”
他从盘中拈起半块蟹壳,在花小麦面前晃了晃:“喏。我且问你,这毛蟹除了生腌、酒糟、酱烧之外,还能如何烹制?”
花小麦抿唇一笑:“做蟹粉?”
“对啦!”苏裕昌兴头十足,乐颠颠地道,“这二年我与内人两个四处行走,吃了不少好东西,这蟹粉做的菜,可谓是一绝。贵价物有那蟹粉鱼翅,便宜的也有蟹粉豆腐,喙,你猜我最爱的是甚么?便是那道蟹粉排鸡腰,那叫一个浓鲜,吃过一次,真真儿忘不了!”
花小麦说起吃来,同样如数家珍,立即便同他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说得高兴,又做了蒜泥苋菜和鱼饼,送与他二人吃。
春喜腊梅和罗月娇插不上话,索性就背过身去,小声嘀咕,咭咭格格地笑。
“你瞧那小麦妹子,咱眼下生意差到这般境地,她竟还要装阔!这一笔买卖,拢共挣不着两个钱,她倒好,还送出去两样菜!回头得跟郁槐兄弟好生说道说道,他这没过门的媳妇可是个手松的,存不住东西呀!”
这日的一餐饭,苏裕昌夫妻二人吃到未时末方离开,临走前与花小麦说定,过些日子,必要再来尝她的厨艺。说来也怪,自他两口子离开之后,没几天,来小饭馆儿吃饭的人,竟渐渐多了起来,且大都是从官道上下来的。虽还远称不上宾客满座红红火火,但生意有所好转,却是不争的事实。
花小麦怀疑是那苏裕昌暗中帮了忙,某日午间揪住一个来吃饭的食客一问,果然如此。
“是苏大哥说,这官道之上开了一间不错的饭馆儿,反正刚巧顺路,我们便来尝尝。”那人点头道,“若要给我们雁回县的老饕排个座次,苏大哥若是认第二,便没人敢认第一。他家里不愁吃穿,三十多亩水田都雇人种着,只坐等收钱便罢,闲着没事,便领着他媳妇四处踅摸好吃的,两口子一年里,倒有大半时间都在外游玩。他这些年吃的好东西可多了去了,还给我们这些四处跑买卖的写了个小册子,告诉我们哪间馆子有好菜色,哪间馆子去不得,要多详尽有多详尽,他说的,肯定不会错!”
春喜和腊梅两个诧异得很,连连咂舌,弄不明白一个有名的饕客说出来的话,怎会那样有分量。花小麦感激之余,眼见店中一日比一日生意好,终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
倏忽间秋风起,天凉了。
九月中,孟家将聘礼送到了景家小院,左右不过是成对的鸡、鹅,尺头与喜镯之类,同时,把那从道观请回来的吉日也一并带了来,将成亲之日定在了冬月初六。
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可急坏了花二娘,她怀着身子不能做重活儿,便百般支使人。先是拎着花小麦的耳朵,力逼她做出一双勉强能见得人的鞋来,与聘礼的一半一块儿送到孟家作为回礼,又催促景泰和拿了钱给花小麦置办田地、衣料、首饰等嫁妆,每日里虽总在家中坐着,却忙得团团转,不得半刻消停。
景泰和心疼媳妇,自然将她的话当做圣旨一般,不敢有半点疏漏,忙碌间想到一事,夜里睡下了,便与花二娘小声商量。
“小妹这就要成亲,我琢磨着,是不是也应该告诉大哥大嫂一声?”他觑着花二娘的脸色,小心翼翼试探着道,“你和小妹虽与他不睦,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你俩的亲大哥,妹子出嫁这样大的事,他怎么也该来一趟才对。盛州到火刀村路途遥远,如今也不剩下几日了,咱也得趁早跟他……”
“让他来干嘛?给我和小妹添堵?”花二娘不等他说完,便嚯地坐起身,一张脸阴得好似要下雨,“花大山那臭不要脸的东西是怎么对待我和小妹的,你都忘了?若不是他,我不至于挨饿受冻,若不是他,小妹也不会吃那么多苦!直到现在,我只要一想起小妹昏死在咱家门口时那满身的伤,我这心里头,就一阵阵地难受!我惹不起他,只盼离他越远越好,他倘使敢在火刀村现身,我大棒子掀死他!”
她一说起这事便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将脸气得通红,眼睛里也起了一片水雾,像是要哭。景泰和给吓住了,忙轻拍她的背,软声哄道:“我不过就是这么一问,你不肯,咱不叫他来就是了,何至于气到这地步?那邢大夫是怎么跟你说的,你都抛到脚后跟了?”
花二娘握了他的手,抽了抽鼻子,切切道:“泰和,你真莫要再与我提那个人了……我和小妹两个好容易过上两天安生日子,不想再看见他,哪怕看一眼也觉得恶心,膈应!他若知道咱们眼下能挣些钱,还不知要怎样变着法儿地讨要,他和他那婆娘,就是两只吸血的虫,不把咱榨干是不会消停的!反正我与他早不往来,倒不如索性只当没这个哥哥,还过得好些!”
“你怎么说怎么算,不告诉他就不告诉他,不来往就不来往,只你千万不要把那闷气存在心里,没好处的!”景泰和只得连连点头答应,费了半天口水,才劝得她睡下,往后果真再不敢提。
他们两口子忙得脚不沾地,花小麦那边,也同样并不轻松。
婚期定了下来,她和孟郁槐在那天到来之前,便正式不能再见面,虽对这所谓的“规矩”很不理解,她却也没工夫想太多。
小饭馆儿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她每天便要在厨房花去大半的时间。春喜和腊梅虽能帮她将菜蔬先摘洗干净,也能粗略地切个两下,但大部分菜肴,都离不得精细的刀工,她是半分懒也偷不到,每晚回到家,都是一身的油烟味。
与此同时,潘平安也准时回到了火刀村,把将近七吊钱的利润分给了花小麦,催她赶紧将下个月的酱料做出来。
能怎么办?挣命呗!她起早贪黑,夜里亥时末刻才睡下,隔日天不亮又得爬起来,晚晚只睡得两个多时辰,纵是一向觉得自己韧性强,干劲儿足,日子长了,也有点受不了。
虽说为了赚钱,再辛苦也值得,可……若再这么下去,成亲前便将身体给搞坏了,可怎么好?
这天清晨,花小麦照旧是早早地便起了床,在院子里拾掇刚刚下进缸里的各色酱料,罗月娇的声音,便脆生生地从院子外传了进来。
“小麦姐,我给你找了个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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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 第一百五十三话 收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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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小麦眉梢不自觉地一挑,下意识转过身去。
前不久,她也不过是顺口跟罗月娇提了一句,说是想要招个学徒,花上些时间悉心教导,如此一来,即便是往后她被家里的事绊住了脚,也有人能暂且应付着饭馆儿的买卖。这才过了多久,那妮子便觅到合适的人选了?
罗月娇十分欢实地从院子外蹦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瘦巴巴的姑娘,比她矮了足有半个头,瞧上去有点怯生生的,低低垂着头,连眼皮也不敢抬。
“是个女孩儿?”花小麦有点诧异地抿了一下嘴角。
她自己就是个姑娘家,自然不会对女人做厨有任何看法,只是……这个年代,大多数姑娘十三四岁上就要张罗定亲的事,之后便是置办嫁妆,出嫁等一应事体,有哪户人家会将自己的闺女送出来做学徒?学了不也白搭吗?
听见她的疑问,那姑娘便稍稍抬了一下头,目光只在她脸上飞快地掠过,便迅速挪开了。
“小麦姐,你别看她是姑娘,其实她和你一样,都特别能干!”罗月娇三两步跑到花小麦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笑嘻嘻道,“我平日里不过是跟你学做一两个菜,都要叫苦连天,想来在厨房里当学徒,更是得能吃苦才行,光看这一点,她就最合适不过了!我俩同岁,自小我便与她好,她是什么样人我最知道,她肯定能帮上你的忙。”
同……同岁?花小麦惊得睁大了眼,仔细将那姑娘从头到脚看了一回,又将目光挪到罗月娇身上。
一个骨瘦如柴,瞧着瑟瑟缩缩,不敢拿正眼看人,另一个却健康活泼。笑容满面,眼睛晶晶亮。两个同样年纪的姑娘,差别怎么会如此大?
……好吧。她这小身子板儿,好像也没什么资格去挑剔旁人。可这姑娘……
“你叫什么?”想了想,花小麦便走上前去,微微笑了一下。
“周芸儿……”那姑娘不敢抬头,耳朵和脸颊瞬间红了一片,声音细小得如同蚊子哼哼。
不要这样好不好,显得她好像是个会吃人的老妖婆似的——何至于怕到这地步?
花小麦便皱了眉,将罗月娇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她这性子……”
做厨子,是个与人打交道的行当,不说同食客们寒暄客套,单是想要了解对方在饮食方面的喜好。就不得不多说上两句话。这姑娘如此内向胆怯,只怕不合适。
“小麦姐,你听我跟你说。”罗月娇便扯了扯花小麦的袖子,苦着一张脸道,“芸儿她很可怜的。她爹叫周庆。是咱村儿有名的懒汉,家里穷得叮当响,却成日正事不做,只晓得吃酒耍钱,即便手中只有一个铜子儿。也要想办法花使出去,若是醉了输了,还会打骂她娘和她姐妹出气,浑身都是伤。她家只生了四个闺女,她是最大的那个,如今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她爹也不给她张罗……我娘说,她生生是在苦水里熬大的。”
花小麦唇角抽了一抽,不由得回头又看了那周芸儿一眼,依旧细声道:“她想来给我当学徒,是她自个儿的主意,还是她爹的意思?”
“哎呀,她哪里有甚么主意?!”罗月娇就跌足道,“她爹指东,她不敢往西,她爹让站着,她绝不敢坐下,若不是前些天我放出风声去,使她爹觉得这是个有利可图的事儿,又怎会打发她来求我?”
“可是……”花小麦眉头紧锁着始终不曾放开,“她爹应该知道,当学徒是没有工钱的……”
罗月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冲着她翻了翻眼皮:“我的姐姐,你怎么这样傻?当学徒固然是没有工钱,可包吃包住,家里便能少喂一张嘴呀!待得过个几年她出了师,便能自己凭本事挣钱,到那时,她爹不就能靠她养活了?”
顿了顿,她便叹了口气:“唉,我也知道,这样对她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可我总觉得,可能她也唯有学成一门手艺,才能改善自己现在的处境。小麦姐……”
“花小三,你还考虑什么,就把这姑娘留下啊!”
花二娘不知什么时候从东屋里出来了,双手捧着她那压根儿还没显怀的肚子,靠在门框上对周芸儿道:“你爹不是个东西,你莫要怕他,今后这一世,你也不必再指望他。凭着你自己的本事,你照样可以过上好日子,等你手头有了钱,一个子儿也别给你那作死的爹!”
花小麦转头看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心下明白,自家二姐这是在周芸儿身上看见了她们姐妹俩从前的影子,感同身受,那颗心登时就软成了面团儿。她并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也愿意尽力对有需要的人施以援手,可就周芸儿这情况,这性格,帮得了一时,又如何能帮一世?
琢磨了片刻,她便招手对周芸儿唤道:“你过来。”
那瘦弱矮小的姑娘咬着下嘴唇,唯唯否否地走到她面前。
花小麦不由分说,捉过她的手臂,将袖子撸起来一瞧,果不其然,那胳膊上全是青紫深褐的痕迹,旧伤累着新伤,看上一眼,便让人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凉气。
罗月娇嘴角向下弯了弯,鼻子也有些发红,冲花小麦露出一个“看见了吧”的表情。花小麦没搭理她,径自牵着周芸儿的手,将她领进厨房,从酱缸里舀了几种酱料,摆在她面前。
“你尝尝,然后告诉我,这些酱料都是甚么滋味,大概都是用什么做成的。”
周芸儿可怜兮兮地看她一眼,手在衣襟下摆蹭了半晌,才小心翼翼接过筷子,先在那芥辣酱里沾了一点子,送进口中,立时给辣得眼泪花儿直冒。
“这是……”她偷偷瞟了花小麦一眼,“这酱又辣又呛鼻子。是芥菜子做的罢?”
花小麦微微点了一下头,正要将另一个小碟子推给她,却听得她忽然道:“不……不对。应该是用陈芥菜子做的,起码存了二三年。不然、不然味道不会这么重的……”
唔?花小麦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眉,嘴角朝上弯了弯:“你再尝第二样。”
周芸儿便又将筷子伸到盛梅卤的碟子里,尝过之后皱了眉:“这个好酸,有股子还未熟的青梅味道。”
花小麦干脆毫不掩饰地微笑起来:“继续。”
接下来,那姑娘又尝了一料酱与豆酱油,甚至连那仙酱之中嫩桃叶的滋味也品了出来,最终蘸了一点芝麻酱。抿抿筷子头,腮边显出一星儿笑意:“这个最好猜,是芝麻做的,我家也有。只是香味比这个差得多。”
她终于肯抬头望向花小麦的眼睛了,只是目光仍然闪烁不定:“姐姐,我说得对吗?”
花小麦未置可否,随手又挑了个南瓜递给她:“会用刀吗?先把皮儿削了,然后切成丝。”
周芸儿也大略明白这是在考验她有没有天分。当下便乖乖将南瓜接了过去,一丝不苟地去皮挖瓤,仔仔细细切成丝。速度是慢了点,切出来的南瓜丝也粗细不均,难得的是。动作却很灵巧利落,沉重的菜刀捏在她手里,却是轻轻松松,仿佛不费丝毫力气。
做厨子的人,得有一条敏感的舌头,能轻易品尝出味道相似的食材之中那细微的差别,从这一点上来看,周芸儿无疑是合格的。至于花小麦让她切南瓜,不是为了试探她的刀功,而是想瞧瞧她腕力如何。毕竟,刀功全靠后天苦练,而一个瘦得身上无半两肉的姑娘,若连刀都提不起来,基本就别想在饮食行当讨生活了。
周芸儿能否成为一个好厨子,这一点谁都不得而知,但起码现在看来,要想做学徒,她却是合格的。
花二娘站在厨房外边儿,早就等得不耐烦,使劲儿往墙壁上拍了一掌,恶声恶气道:“花小麦,你脑子给咱家的鸡啄了是不是?这芸儿妹子真正是棵好苗子,你要是错过了,往后包管你肠子都要悔青!”
若不是顾忌肚子里那位,她简直恨不得跳起脚来。
罗月娇也在旁连连点头:“是啊小麦姐,我也觉得芸儿很合适,你……”
花小麦回头看看她们,并不曾答话,自顾自地对周芸儿道:“你想给我当学徒,纯粹是不敢违抗你爹的意思,是不是?”
周芸儿飞快地瞟她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是不敢不听我爹的话,可是我自个儿也是真的想学一门手艺……”
“你爹说,等你学成之后,让你回家养活他?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终身大事怎么办?”花小麦又道。
“我爹说……”周芸儿嗫嚅了一下,似是意识到花小麦对于她爹全无半点好感,忙慌慌地改口道,“我知道姐姐你就快要成亲,你只比我大一岁,不是同样学厨嫁人两不耽误?我爹娘没儿子,我是老大,养活家里是应该的……”
花小麦摇摇头,勾了一下嘴角:“咱俩这情况不大一样,我虽只比你大一岁多,但却已有了这一身厨艺,你呢?要想出师起码得三五年,你自己算算,到那时,你多大了?即便是打算到那时招赘,也好歹得有点家底儿才行,岂不又要再挣上几年?这些事,你可有仔细考虑过?”
周芸儿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然后就低下头,不再言语了。
“你回去跟你爹说,我觉得你不合适,不想收你做学徒。”花小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便挥了挥手,“假使他心下不满,让他自己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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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 第一百五十四话 叫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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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芸儿仿佛非常失望,却死死抿唇强忍住了没哭,仍旧细声细气同花小麦道了声谢,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罗月娇原待送她,哪知追出门口之后,才发现她已一溜烟跑得没影,只得悻悻地又返回,走到院子里,撅了嘴去看花小麦。
花二娘居高临下站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抱着胳膊眯起眼,凶神恶煞地盯着花小麦的脸,冷不丁怒喝道:“你有病啊!”
“就是,你有病……”罗月娇也在旁当应声虫,被花小麦一瞪,忙将最后一个字吞落肚,吐了吐舌头。
“我怎么了?”花小麦很是无辜地摊了摊手,嬉皮笑脸仰脖望向花二娘。
“芸儿那么可怜,咱帮帮她又能怎地?”花二娘气得不轻,蹬蹬蹬两三步迈到她近前,单手叉腰,柳眉倒竖,将一双杏眸瞪得铜铃也似,“又不是让你硬往饭馆儿塞个人进去,如今你本身就是想寻个帮手的,芸儿哪里不合适?”
她越说便越觉得愤愤,牙齿也咬紧了:“我晓得做厨需要天分,那芸儿若是同我一般,连碗粥都能熬得一塌糊涂,那也倒罢了,我也不会非逼着你留下她。可方才我瞧得清楚,你明明对她的表现挺满意,却为何偏生要打发她走?”
花小麦不愿与她多说,省得她瞎操心,上前挽了她的胳膊笑着道:“好了,总之我心里有分寸,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早起我给你煮了一锅桂枣山药汤,眼下应是差不多能喝了。你赶紧自个儿盛一碗去,我也马上得到饭馆儿去照应,有话咱们晚上再说,啊?”
语毕,又吩咐罗月娇无事便早些回家去,也不管花二娘答不答应,闪身出了院子,直奔村东而去。
她心中是有数的。周芸儿她爹既然铁了心想要靠闺女养活,就必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迟早还要寻上门。果不其然,翌日早上,花小麦正准备出门,周庆便杀气腾腾地跑来了。
那人应是不过三十三四岁,却不知是不是常年酗酒的缘故。整个人瞧着比实际年龄至少要老了十岁,穿一身灰扑扑脏兮兮的衫子,鼻头通红而头发蓬乱,浑身弥漫着浓重的酒臭气,稍靠近一点,便要熏得人倒退三步。
周芸儿也一起跟了来,身后还领着三个豆芽菜似的小姑娘。年纪最小的那个,应是还未满六岁,拖着鼻涕,小脸和手都脏兮兮的,瞧着有些可怜。
那周庆是火刀村有名的混人,吃了酒之后亲娘都不认的,行至景家小院门口,也不多言语,径自便是一声令下:“给我上!”三个小姑娘先还有些犹豫,却又不敢违抗。只得畏畏缩缩一股脑地涌过来,抱腿的抱腿,搂胳膊的搂胳膊,全数攀在了花小麦身上,扯着喉咙大声嚎哭起来,鼻涕眼泪直往她身上抹。
小孩儿手底下没轻重,花小麦只觉手腕子给捏得一阵发疼,又不敢使劲推搡。怕磕着碰着她们。周芸儿在旁急得跺脚,没胆子与她爹作对,唯有不停伸手去拉自己的几个妹妹,口中嗫嚅道:“别、别这样……”
花小麦心中恼到极点。将死死拽住自己胳膊的那个小丫头给扯下来搁到一旁,对周庆怒目而视:“大清早的你要干什么?我家可有怀着身子的孕妇,若是把她吓出个好歹来,你赔得起吗?”
话音未落,花二娘与景泰和两个也匆匆自东屋里出来了,见此情景,景泰和连忙上来,三两下将剩下的两个小姑娘也拉到一边,抬眼死死皱起眉头对周庆道:“你这是唱哪出,撒酒疯撒到我家来了?恁大的人,领着孩子在村里耍无赖,你不要脸,这几个孩子往后却还得见人呢!”
他一向是个温和的人,今日也实在是心中生气,方不管不顾地大声嚷嚷起来。
花二娘怀着身子受不得惊吓,花小麦又成天起早贪黑,精神头差得很,这姓周的,究竟发的甚么疯!
周庆惯来脸皮厚,景泰和的这几声斥骂,对他来说只能算作是挠痒痒,嘬着牙花儿吊儿郎当道:“你家小姨子不肯收我家大丫头做学徒,是她说的,若我心中不满,只管来找她,我这不就来了?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想问一句,她凭啥不要我家大丫头?”
“我凭什么非要她不可?”花小麦朝前垮了一步,盯紧周庆那张惹人厌憎的脸,不疾不徐道。
“得了吧,我家大丫头回来都跟我说了!”周庆朝地上啐了一口,用鼻孔望天,“昨儿你专门考了考她的本事,让她认了各种酱料,又叫她切了南瓜,她跟我说的真真儿的,你脸上都现出笑模样来了,明显对她很满意,既然这样,你怎地又不要她?我倒想听听,你嫌弃她啥?”
花小麦白他一眼,转身冲周芸儿和那三个丫头招招手,将她们唤到自己跟前,掀起袖子露出青紫色的伤痕,往周庆面前一递:“你问我为什么?就因为这个,我不想要她!”
“……你什么意思?”周庆略略一怔,目光便有点闪躲。
因他这一番闹腾,住在附近的人家都跑出来看热闹,隔壁的潘太公也颤巍巍拄着拐杖走了出来,朝那几个姑娘的胳膊上一瞟,便连呼了三声“造孽”。
“你是她们亲爹啊!”他将那拐杖在地面上敲得砰砰直响,“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就忍心将孩子打成这模样?你真是,你真是……”气得浑身打哆嗦,竟再说不下去。
“是我自己的闺女,与你们何干?”周庆再混,此刻周围都是人,他也难免心中犯怵,外强中干地扯着脖子吼了一句,又望向花小麦,“你到底几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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