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汉室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武陵年少时
见礼之后,来敏嘴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亲切的拉起作为晚辈的刘瑁一同上车。二人坐定后,车马便重新启程,来敏看着上书绵竹的城门从头顶掠过,转而问向刘瑁:“尊君可无恙乎”
“承蒙挂念,家君身子还算康健。”刘瑁想了想,大大方方的说道:“就是近来有些身热口渴,水喝得较多。”
来敏似若无意的眯着眼笑道:“入冬时,每人嘴上都会开裂,多喝水也不是坏事。”
刘瑁显然也是如此以为,他像是难得寻见了一个与他意见一致的对象,紧跟着附和道:“是极!小子一直在说,便是寻常人家也要喝如此多的水,可偏就有人不信还说什么这是毒邪内侵,邪热灼血所致,简直是信口胡吣!”
“这是医者说的”来敏眸中闪过一道锐利,好奇的问道。
“呸,什么医者。”似乎在刘瑁的眼中,来敏身为自己父亲的表兄弟的妻弟,并不能以外人来论。故而他说话也就没了多少顾忌,不假避讳的说道:“不过是个修习鬼道的妇人,以前阿翁偶得微恙,她便整日里劝阿翁喝符水,教阿翁向神明叩头思过,也不让请医者。若是自愈,就说是信诚所致,若是尚未自愈,那就是心不够诚。一两年下来,阿翁身形日渐消瘦,都是此人惹的祸!”
“刘使君怎能如此讳疾忌医。”来敏随口说了声,又问道:“这是什么一个鬼道妇人,竟将刘使君蛊惑了”
“还能是谁是汉中张鲁的寡母卢氏,颇有几分姿色,又能通晓鬼神,阿翁非常信任她,府里都唤她卢夫人。”刘瑁愤愤不平的说道,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色。
骑马跟在车旁的吴班听了半天,忽然好奇
第一百零五章 火伞高张
“夫地广则骄尊之心生,财衍则僣奢之情用,固亦恒人必至之期也。”后汉书卷七十五
来敏似乎清晰的听见起身相迎的刘瑁从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一声,下首的费伯仁等费氏姻亲此时的脸色也俱是青红不定、表情尴尬,虽然从未在刘焉身边见过这个妇人,来敏却很快从刘瑁等人的态度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个凭恃鬼道与姿容而得以幸进的卢夫人,竟然如此明目张胆了么
当年隐居阳城山积学教授的贤良名士,如今虽已经年过半百,垂垂老矣,但他端正清癯的面庞依然保留着年轻时的风姿,就是体型太过羸弱。即便穿着华丽的袍服,也遮掩不住老人身上衰老的病态。
“敬达。”刘焉嗓子有些沙哑,两人虽然年纪相差二十多岁,但却是以同辈相称:“你我有许久未见了,也不知你书读的如何了,左氏还在看么”
“左氏微言大义,在下一直都在研习。一日未读,便心中痛悔。”来敏说道。
“喔”刘焉眨了眨浑浊的眼睛,惊讶道:“这有何痛悔之处”
来敏轻松平淡的说道:“痛悔自己荒废时日,离圣人之道又远了一步。”
“哈哈哈。”刘焉欣慰的笑了,似乎从来敏身上想起了自己当年隐居的日子,笑了一会,他忽然看见坐在一边的刘瑁,脸色倏然就变了,语调略转严厉:“叔玉,你也该多读些书,别整日到处寻人优游,耽误几家人的学业。”
刘瑁这段时间确实喜欢到处拜访广汉郡内的豪强门阀、与其子弟交游,但也不至于疏于学业。此时为刘焉当众说教,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心里也知道是谁搞的鬼,不着痕迹的瞪了卢夫人一眼,低头称是。
有些老眼昏花的刘焉未曾注意到刘瑁的小动作,点头道:“你这几日也不要出门了,正好敬达在此,彼家学渊源,机会难逢,你得多向他讨教学问。”
这不就是变相的禁足么刘瑁心里一惊,忍不住急道:“阿翁!”
刘焉此时却已不再理会他,顾自对来敏说道:“当初黄子琰为五官郎将,我曾几番说与他,想请他举贤不避亲。谁知黄子琰却说不急于一时,得多精习学问,我那时尚且不明,今日一见,方知黄子琰之能,远胜于我。”
来敏在座中欠身笑了笑,稍稍客套了几句,然后趁着这个机会步入正题:“说起来,在下此行正是受黄公的托付,有帛书数份,还请使君亲览。”
“使君。”卢夫人开口说话了,与她艳丽的所容貌不同的是,她的声音像是溪水一样干净清澈。听起来十分悦耳,饶是对她心生防备的来敏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非常好听的嗓音:“来君这一路上必是饱受饥苦,家书何时都能看,现在不妨先开席”
“喔、喔。”刘焉像是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灰白浑浊的眼珠在眼眶中转了两转,用余光瞥了下卢夫人,旋即说道:“虽然许久未见黄子琰亲笔,心急若渴,但敬达远来也实在劳苦,且先将其放置,你我宴后再说。”
来敏自然谨遵从命。
宴后,刘焉邀来敏走进了书房,刚在席榻上坐好,刘焉便冲卢夫人挥了挥手:“你先出去。”
卢夫人略微讶然的看了刘焉一眼,但也没说什么,体贴的给两人沏完热水之后,便顺从的退下了。
桌案上摆着几份叠好的缣帛,刘焉却看也没看,吃力的往身后铺着兽毛细罽的竹木凭几上一靠,紧跟着重重的叹了口气:“朝廷到底是如何一个情形”
“使君不先看看书信”来敏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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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痈疽疔疖
“成败之时,死生之期,有远近,何以度之,可得闻乎”黄帝内经灵枢
刘焉轻咳了一声,将身子向前一倾,对来敏说道:“敬达到我身后来。”
来敏不明所以,自觉的走到刘焉背后,却见刘焉伸手将身上的华裳一下子拉下,出半边肩膀。来敏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了口凉气
只见刘焉那干瘦、枯黄的背部上面密密麻麻满是疮疡,有的通红肿大、有的灌满白脓、更有的已经开始溃烂流脓,散发着阵阵腥臭味。
“这、这是、痈症”来敏只知道刘焉的身体不好,没想到竟然是得了这个恶疾,他想到来时刘瑁状若随口所言的刘焉近来特别容易口渴,喃喃道:“莫非是火毒所致”
火毒,即热毒,是中医的一个术语,火毒入体,严重者会伴随着全身发热、口渴,导致人患上痈疡等病症。
“火毒内生,已然伤及脏腑。”刘焉这时已经缓缓将衣服重新穿上,待遮住了那些丑恶的创疡之后,他又变成了那个雍容和蔼的老人:“老夫初来益州时,曾患腹泻之症,那时老夫信不过本地医者的医术,故而让那卢氏诊治。卢氏施符水与我,又托辞祷神,居然使老夫病愈。老夫由此也迷上了方术鬼道,对卢氏百信不疑,那知这妇人哼!”
若是刘焉早些保持清醒、看清局势,不再相信那所谓的天子气,恐怕刘焉早就向朝廷奉表贡献,成为黄琬的外援助力了。来敏弄懂了其中原委,不禁痛心疾首:“实乃鬼道妖妇,祸害社稷!”
刘焉冷笑一声,脸上浮现一丝杀气,好似当初那个以托辞斩杀州中十余豪强、慑服巴蜀的益州牧再度回到了这间书房之中:“若是老夫早些时候发觉,也不会至如今这般境地老夫如今的病情,既已药石无医,倒不如多随彼等n、与之虚而委蛇。至于其后的盘算,尔等若是来了,剩下的事,就全留给尔等后来者若是不来,老夫也另有嘱咐托与叔玉,他年岁渐长,学问无所精进,交友广泛也是好的。”
“这、这”来敏坐回席上,此行他料想过许多种场景,譬如刘焉执迷不悟,要冷落驱逐他或是张鲁与卢夫人勾结,将他陷害致死,可他偏就未曾想过会有这般景况。来敏有些失了方寸,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是该钦佩刘焉舍得用自己时日无多的性命来麻痹、稳住张鲁,不使其急着铤而走险还是该说刘焉即便是在最后关头醒悟过来,这心里依然还存着大胆的想法。
此行若是黄琬没有派他来益州,那么刘焉就会对蜀中豪强做出极大让步,以换取刘瑁在他死后继任益州牧,那时无论是借助蜀中豪强的实力抗衡张鲁,继续据守益州、还是在之后归降朝廷,刘焉的后人都能得以保存。
幸而来敏此刻听奉黄琬的嘱托入蜀,刘焉也真切的知道朝廷不可违抗的实力,这才没有将事情往另一个不可预料的方向走去。
“敬达现在可还以为,老夫什么也没做”刘焉嘿的一声笑了,像只狡猾的狐狸。他陡然觉得口干舌燥,端起漆碗,将里头的热水大口饮了下去。然后拿着漆碗尚未放下,砸了咂嘴,目光冲着红漆的碗底放空,久久说道:“以老夫现今的境地,多做多错,倒不如不做。黄子琰遣你入蜀,想必也有他的打算,不然也不至于会有吴班随行。”
说起这事,来敏把脊背一挺,刚要说话,却被刘焉伸手拦下:“敬达你有什么打算,切勿说与我听,老夫有什么绸缪,也不会告知于你,彼此各自瞧着便是。眼下时局不利于我等,为今之计,最好是你我之间互不过问,才能使张鲁等人无从觉察,从而以轻心掉之,有失警惕。”
这番话里,既有为了整体利益而甘愿做出牺牲的凛然,又有对来敏、吴班这些后辈的回护,来敏想起来时在心里对刘焉的算计,不免有些愧疚。
两人说了会话,刘焉便有些体力不支了,来敏见状,也识趣的告辞离去。今天的收获实在太大,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一个人单独思考。
刘焉会客时的习惯就不许有闲杂人靠近,府里的人也都引以为常,只有卢氏静静地侍立在院门之下,心里
第一百零七章 天感祅灾
“切而调之,从虚去实,泻则不足,疾则气减,留则先实。。”黄帝内经灵枢
一天夜里,来敏才刚睡下,旋即便被人从窗外唤醒。
“来君、来君!”声音急促而坚定,伴随着几声咳嗽。
“喔!”来敏惊醒之后,立即掀开被褥,赤脚走下了床榻,刚一接触冰冷的地板,又嘶的一声缩了回去,他于是坐在床上轻声问道:“是何人在外面”
“是我,吕常。”
来敏这时已分辨出对方的身份,乃是荆州南阳人,当初刘焉畏惧蜀道艰难,招募义士随从,吕常便应募护送,后来由于道路隔塞,难以回返乡里,故羁留此地,为刘焉身边最亲近的旧人、护卫。
吕常的到来让来敏很是吃惊,心底却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刘焉派他过来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
来敏立即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履,身上随便披了件袍子便开门走了出去。今晚难得月色通明,益州牧刘焉身着一件黑色的衣裳,背后披着大氅,整个人站在月光底下,前几日那幅病恹恹的姿态几乎荡然无存,显得格外精神抖擞、威势毕露。
“明公。”来敏直觉这副阵仗有些超乎寻常,他不敢怠慢,忙走到刘焉身前,躬身施礼道。
刘焉略点了点头,他神色淡然,脸上没有半分因为打扰了来敏睡眠而该有的歉意,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老夫让她设坛打醮去了,今晚难得的好月色,故邀你出来走走。”
来敏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顺从的跟在刘焉的身边。于是由吕常一手提着一只铜灯,一手扶着刘焉,沿着庑廊往府邸的西侧走去。吕常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三十余岁的年纪,鬓发却早已斑白,走路时偶尔还咳嗽几声。来敏见两人相互扶持太过吃力,自觉的上前搭起了刘焉的另一条手臂。
刘焉先是饶有兴趣的看了来敏一眼,复又看向前路,似是跟好友聊天一般对吕常说道:“你家那个小子,是叫吕乂明年该有岁了吧”
“犬子有幸,能得使君挂记。”说起儿子,吕常不由得笑道:“是有岁了,喜欢,近来对音律琴曲也颇为有意。就是不怎么爱说话。”说着,吕常又忧心的叹了口气。
“讷于言而敏于行。”刘焉赞赏的说道:“汝子有君子之风,你无须有何顾虑。至于学问,敬达就是博学之士,等那天有空,不妨让此子入敬达门下进学”
来敏一愣,旋即领会了刘焉的意思,说道:“孜孜而好学者,我岂有不纳之理。”
吕常对来敏投以感激一笑,他膝下共有四子,前三子尽皆夭折,故而对这个幼子极为看重。如今家门能否兴旺,全在乎彼一人,能有刘焉这句评价、以及来敏这等阀阅子弟的授学,吕乂长成以后不愁无途晋升。
对吕常许下利诺之后,刘焉突然叹道:“吾儿若是才智堪用”
话说到一半,刘焉便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了。
来敏知道刘焉此刻的心境,忍不住说道:“明公四子,长子伯玉是左中郎将、次子仲玉乃治书侍御史、幼子季玉又为奉车都尉。可谓宦仕不绝,后继有人。何况朝中尚有黄公等昔日故人,代为照拂,屡加庇护,明公大可放心。”
听来敏提及了羁旅长安的三个儿子,刘焉脸上不见轻松之色,反倒眉头微蹙,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有敬达这句话就足够了,黄子琰那里,老夫自然是信得过的。”
来敏这才有些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那番话有些歧义,让精明的刘焉误解了,他有心解释,又怕越描越黑,正讷讷难言之时,一行人正好走到了目的地。
州郡长官的府邸向来模仿着皇宫前朝后寝的格局,府邸前面是办公用地,后面则是生活区。来敏等人走到的,正是州牧府内的仓库区,这片区域鳞次栉比的坐落着大小十数间木制屋宇,吕常走上前去,一一将府库打开,里头有的存放着满竹筐的铜钱、有的放着一箱箱金银珠玉、有的则是堆放着华丽精致的铜器、漆器。
第一百零八章 乘舆荡尽
“凡火,人火曰火,天火曰灾。”左传宣公十六年
古时所谓天火,便是指因雷电而起、或是物品自燃而引发的大火,这种无端而起的火灾常被人被视为上天示警,预兆着国中有难。
就如同今夜里的这场大火,从本该严密看管的益州牧府库开始莫名燃起,先是存放缣帛的府库被烧、然后再蔓延到存放粮草、漆器乃至于车驾的府库,冲天的大火灼热难挡,人们拿着桶、盆等器皿徒劳无功的泼水,眼睁睁的看着这场大火逐渐延及周围的民家。
很快,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几乎到处都是救火的叫喊声、平民痛苦的哀嚎声。
益州牧刘焉从睡梦中被一窝蜂闯进来的苍头奴仆叫醒,在若干忠仆求他出城避险的时候,风烛残年的老人罕见的表现出了强硬的姿态,不仅坐镇府中,而且还有条不紊的指挥官府救火。
州牧没有放弃百姓外逃,给了人们极大的信心,终于,在天亮之前,阖城百姓终于灭掉了大火。
硝烟散尽,空气里仍能闻到焦臭的气息,连夜赶回来的卢夫人惊魂甫定的看着刘焉,有些后怕的说道:“使君无事,真乃得天之佑。”
“天火烧了乘舆銮驾。”刘焉的脸色黯然憔悴,声音无比疲惫,看上去这件事对他来说打击很大:“这是老夫行为僭越,故获罪于天啊。”
“依妾身看,却不尽然。”卢夫人早料到对方会作如此想,在来时就已备好了说辞,瞥了眼刘焉的神色,摇头说道。
刘焉双眼满是迷惑的看向卢夫人,问道:“这其中莫非有何因由”
“益州乃命主所在,是天赐与使君,以为王业之基。乘舆燔毁,实非天咎,而在有人不利于使君,致使警戒。”卢夫人侃侃而谈,若有所指:“早在前些天,妾身便在使君府中发现一人面相大恶,与使君相妨害。如今证之,使君不可不防。”
“面相大恶”刘焉知道卢夫人有相面的手段,至此顺着她的话,犹疑不定的说道:“蜀中一直太平,从未曾见过如此灾异,面相大恶之辞也未曾听你说过,想必这人是新进府中的”
“谨诺。”卢夫人恭谨的答道,欲语还休:“只是这人,妾身不太好说,怕使君误会妾身在离间。”
刘焉也不再演下去,直接说出了答案:“可是来敬达”
卢夫人微微一惊,旋即反应说道:“正是此人,妾身早先就想说来着,只是念及使君与其好歹算是戚属。妾身一介外人,总不能说出那样的话来,还带着一丝侥幸,以为是妾身看走了眼,谁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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