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汉室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武陵年少时
马日虽然为人清正,但扶风马氏瓜瓞绵绵数百年,人口蕃息,旁支近亲众多,总会有一批鼠目寸光的族人看不清形势、听不进告诫,自以为自家有个身为三公、位居宰辅的大臣,便可以在乡里胡作非为。彼等只知一荣俱荣,借着家世为非作歹;却不知一损俱损,自己惹下的祸事也会殃及全族的道理。
面对一个人口繁盛的大家族,马日应付朝政尚且艰难,如何有余暇能管得住乡里亲族对于彼等在扶风的所作所为,他即便知道、也管不住,只好视而不见,等到皇帝有意要查的时候,这才设法拖延时间,好让那些人趁早收手。皇帝也是没有将事态扩大化的意思,给了他们时间应对,换取监御史的顺利推行。
左灵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不过如是
“遇有水旱疾疫,则开仓廪,悉府库以赈之。”————————【治平篇】
侯汶相貌堂堂,既是出身太原侯氏,但因为平日里表现的颇为清正耿直,为同侪所敬重。几次风波下来,虽然不曾晋升为官,倒是安然无恙、保全禄位。
胡邈是听过对方大名的,知道他讲清高,所以怕被对方看轻、也没备什么薄礼,径直下阶出门,以寻常的流程将侯汶迎至正堂。
宾主落座,胡邈又一边指使人去请长安令王凌,一边打算在王凌来之前,二人先做一番寒暄,互相摸个底:“长安百姓苦旱久矣,盼朝廷赈济如盼甘霖。御史奉诏督粮,正可见国家拳拳爱民之心、可解此方百姓忧难。”
侯汶拧着两道好看的长眉,脸色发青,阴阳怪气的说道:“京兆尹自然是晓得分寸的人,长安百姓还得靠你这个本地守令来解,我不过一区区六百石,可不敢越俎代庖。”
胡邈眉头一皱,心中暗道莫非是自己与董承相善的缘故,所以不为侯汶这些士人所喜但如此关头,他还摆这副作态,倒显得有些不顾大局,与传闻中的声名不甚相符了。
这般想着,胡邈声音也有些生硬了,他回敬道:“侍御史监察不轨,柱下此番前来是肩负王命,奉诏持斧,岂有袖手无为的道理还请柱下三思。”
侍御史在周代的时候被称为柱下史,因而胡邈有此一说。
侯汶本就不悦,他在御史台过了好些年清贫的日子,起先在王允麾下,要保持一个清廉的形象,故不敢造次;后来又在刚正的桓典手下,愈加不敢有什么非分之举。如今好不容易讨来外任的机会,如若能趁着职务之便,多赚些好处,又何乐不为倒是这个胡邈不开眼,一点‘意思’都没有,也不知朝野对他‘善交际’的风评是怎么来的。
当下,他用冷冷的声音回道:“我确实是肩负王命,长安黎庶家中无粮,毁家难买一斛粟,这些朝廷都看在眼里。来之前我已奉有诏令,京兆不同他郡,此次开仓赈济,由太仓令与我一同处置。太仓的谷麦有太仓令王绛调派,王君办事谨慎有度,我不好干涉。至于京兆的仓廪,就得劳烦胡府君了。”
“不敢,不敢。”胡邈一直紧蹙着眉头听着,此时方才舒展了几分,笑着说道:“我已想好安排,等明日时在东西市里开设店铺,低价售粮、另外在城门处搭建粥棚,为为饥人作糜粥。御史届时与我同去监验,督促放粮,如何”
“胡府君。”侯汶没有答话,反倒屈指叩了叩桌案,很有一分审讯的模样:“朝廷若就此为止,那城中这帮哄抬谷价的豪商大贾可还查办若是就此放之不理,他们赚足拿够,得不到教训,下一次还会再效今日做法。只是这民心,可就再也回不来了啊。”
胡邈愣怔了下,答道:“豪商哄抬物价,这件事我早有耳闻,近日正准备遣吏处置。”
侯汶单握一拳,放置案上,冷笑道:“可我听说长安有几家豪商大贾与府君关系匪浅,这一次公然抬价,官府在我来前却迟迟不见处置,诚然可疑啊。”
“府君,长安令来了。”门亭长忽然走了过来,在檐下说道。
胡邈有些羞恼,他冲门亭长摆了下手,表示先不急着带王凌入内。而后趁着此间无有他人,沉声问向对方,要把这事弄清楚不可:“御史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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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兴平仓米
“天子布德行惠,命有司发仓廪,赐贫穷,振乏绝。”————————【礼记月令】
长安城阳光明媚,黛色的瓦片上似乎都照耀着一层金光,就连影子都淡了许多,即便是树荫下也闷热得将近窒息。
作为数万百姓生产生活的都会,不乏有沟渠小河从城外汇入未央宫沧池、又从其中流出,贯穿全城。沟通护城河、连接漕渠、向北汇入渭河。其中有条沟渠,是当年孝哀皇帝使人构筑的,用途是引水穿长安城,注于太仓,以省转输之费。
当年的太仓既有环绕沟渠以防星火、又有广地深仓以储粮谷。中兴之前,长安太仓是朝廷重要仓储;中兴之后,长安太仓依然是朝廷应对西羌战事的粮食储备之地。
朝廷迁都以来,这个位于武库之南、安门大街以西的古老太仓再度修葺扩建、不断存储粮谷,使其由原本的战区屯粮仓库,再度成为当年首屈一指的粮仓。
即便是烈日炎炎,在太仓附近可以用以行船的沟渠边上,站在原地翘首盼望的几个人吹着水上拂来的凉风,身体丝毫不觉得有多热。与之相反的是,他们的心里却是格外焦躁不安。
“如何来了没有”一个头发黑白相间的中年男人在堤上庑廊来回踱着步子,他穿着一身鲜红的朝服,头戴梁冠,腰上系着条黑色绶带,绶带穿着的是一块小巧的铜质鼻钮官印,象征着主人六百石的身份。
几条小船停靠在漕渠边上,堤上还有三四十个吏员跟在中年男人身边。
此人正是大司农刘和属下劝农、平准、导官等‘五令’之一,太仓令王绛。
他话音未落,便见到远处沟渠上缓缓行来几只扁舟,打头撑来的舟上除了船夫,还一前一后的站着两个年轻人。
王绛忙一步走到阳光底下,在渠堤边伸头去看,只见微风阵阵,站在最前的那人穿着跟王绛类似的衣冠,全身上下无任何配饰,显得儒雅质朴。那人的衣袂随风而动,一只黑绶铜印在腰间若隐若现,那枚铜质官印在阳光下反射出熠熠金辉。王绛看他举重若轻的态度,一时竟产生了某种错觉,以为对方戴的不是一块六百石的铜印,而是执掌天下财货的钥匙。
眼见船将要靠岸,王绛不由自主的沿着石阶走下,刚到水边,船上那人便受宠若惊的跳了下来,连忙拱手道:“王公实在是折煞晚辈了!”
“麋君!”王绛亲切的称呼道,他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此刻也顾不上寒暄,径直说道:“我可是盼了你好些日子!”
同为大司农属下的均输令麋竺闻言笑了一下,他说话仍是一种从容平淡的语调:“不敢、不敢!”他客气了说了几句,而后恰到好处的转过身介绍跟他随行的另一人:“这位是平准丞鲍出,贾公仍在孝期未归,平准监的职务皆由其人代理。此番陛下有言,说是‘官府放粮、各行其政,难收统筹之效’,故而特使平准、均输、太仓三监通力合作,联手平抑物价。”
“未有明诏”王绛细心的发现了麋竺话语中的不寻常。
“若有明诏,易为关中豪商所探知,此事就当出其不意。”麋竺显然是身负王命而来,一言一行都直接流露出皇帝的意图,说话也带有一点斩钉截铁:“陛下说了,要把这次平抑谷价当做一场仗来排兵布阵,彼等豪商不仁不义,此次绝非是让彼等畏威而退,而是要一举荡清这些宵小,以警示后人,收拾民心!”
麋竺难得说这么重的话,王绛倒是愣怔了一下,心知这烈日之下不是说话的地方,遂伸手示意麋竺移步。麋竺客气的推辞了一会,与王绛二人并肩走上石阶,至于平准丞鲍出,王绛自始至终都未曾认真看过他一眼。尽管鲍出有着杀贼救母的孝烈之名,但平准监刺奸窥探的职权,还是让王绛这个纯粹的士人有些发自本能的不喜。
第二百五十六章 暑伤三伏
“上无纤云,下无微风。ranen`扶桑其增焚,天气晔其南升。。”【大暑赋】
要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首先就得知己知彼,王绛心里有数,正准备开口回答,却见外面急冲冲的跑来几个人。三人定睛一看,原来是王绛的属下太仓丞,那人对王绛、麋竺等人深深一揖,匆匆言道:“不好了,安门外出人命了!”
王绛等人吓了一跳,太仓就在安门附近,而最近长安令王凌正与侍御史侯汶在城内外搭棚施粥,导致城门附近聚集了许多没饭吃的灾民。此次若是安门附近生了民乱,太仓将会是首当其冲,王绛越想越是心惊胆战,连声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如何会出了人命”
“那些流民饿疯了,听不进劝导,见着有粥吃就都冲上去抢,等抢到了一碗粥又嫌粥水寡淡。几个狠得砸碗闹了起来,城门候带人赶去喝止,两边人就打了起来,有四五个流民不知是被打死还是被踩死,尸体就那么倒在地上。”太仓丞也是碰巧听到安门哪里的动静,前去看了几眼实况,一副后怕的样子:“如今灾民越聚越多,若不赶紧制止,恐怕要出大事!”
见对方担心受怕的样子,王绛一时也没了主见,慌然道:“快、快去寻北部尉!”
此刻他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秦谊,这让麋竺感到有些奇异,忍不住看了王绛一眼。心中某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不假思索的喝止道:“一个小小的北部尉,寻他管什么用!”
王绛一时语塞,紧闭着嘴唇,灰黑色的胡须不住地抖动着,两眼紧盯着麋竺,只盼对方能拿个主意来。麋竺这时还算冷静,他们家当年没少在灾年的时候施舍灾民,这种分粥不均的事情他在东海国的时候就见得多了。只是那个时候关东正处多事之秋、流民中未尝没有掺杂着图谋不轨的奸人,而如今在关中安定情况下,却偏是重蹈往昔故事。
麋竺忍不住嘀咕了一声:“真是事出反常……”说着便对早已手扶剑柄待命的鲍出吩咐道:“去找城门校尉,请伏公来安抚局面。再知会执金吾司马公,请他整顿缇骑,预备不测!”
安门外的一场骚乱规模不大,甚至用不着等到执金吾司马防出手,很快就被城门校尉伏完镇压了下去。虽然之后的形势仍旧保持安稳,但这件事依然给朝廷君臣敲响了警钟。
等到翌日中午,皇帝在清凉殿刚用完一碗清粥盐菜,廷尉法衍就一边咳着一边来到殿下请见。在殿中,他把昨日抓获的闹事黔首的供词简明扼要的对皇帝说了一遍,原来这伙流民大抵来自长安附近的杜陵、霸陵,背后也没什么人指使,就是所在县邑出于种种原因不肯发粮赈济,又听说长安有粥棚,这才成群搭伙,结伴而来。
那天正好气候炎热,带头的几个人又是长途跋涉,饥渴难耐,心里早就有了一团燥火。等到了安门外见到施舍的粥水与预期形成了极大落差,烦躁气恼的情绪一下子如滚水沸腾起来,这才酿成那场骚乱。
一听说此时发于偶然,皇帝挑了挑眉,继续问道:“那昨日死的是守城的兵士还是流民”
法衍这几日总觉得喉头干燥,像是旱了多年的地,灌多少水都不管用。又像是有块老痰,卡在喉头不上不下,让人难受至极,照平日他得咳上好一会才能消停。但此番在御前,他不敢失礼,只好费了全身的劲,方才将咳嗽的给生生压了下去:“死了四个,全是被踩死的流民,还有一个以为是死了,其实是被踩断了腿,这才倒在地上。”
看皇帝面色不虞,法衍又补充了一句,说道:“昨日查探时,确实是当场死了四人。但后来又死了一个城门兵
第二百五十七章 孰有斯难
“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论语季氏】
尚书令杨瓒中暑昏倒的实在突然,皇帝看上去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尚书令既然身子不好,就让他放下手头上的事,暂且在家休养吧。这些时日确实是事务繁多,劳累诸公了,还望诸公多爱惜身体、努力加餐才是。切莫因案牍劳形,致使朝廷失却练达之干才。”
听着皇帝关心的话语,马日磾等人皆唯唯应下。
今夏的大旱如大火燎原、愈演愈烈,即便是在通风解暑的清凉殿里,皇帝也是忍不住常常让穆顺为他揩拭额头的汗水。这一次安门民乱,很难说背后有无推手,或许是要干扰朝廷赈济的大事、或许是想引开朝廷放在某事上的注意力。
等到好言宽慰了一干大臣之后,皇帝又派人将偏殿里的法衍再度召来,虽然他早已知道事情原委,但如今当着马日磾等一干人等的面,还是得按例行事。
听面色稍有缓和的法衍将事件一字一句的复述完,皇帝开口说道:“流民争抢哄闹,堂堂京畿之地,竟闹出这等事来!而且还是眼下这个时候,绝不容等闲视之,诸公既已知悉原委,不妨都各抒己见吧。”
这时首先坐不住的是太尉董承,他先声夺人:“流民哄抢粥棚、踩踏致死数人,那就不该是流民,而是暴徒。此事,臣以为当着刑部、廷尉依律处置。”
“太尉说的是。”尚书仆射吴硕接口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永远附于董承骥尾:“长安有陛下之南北禁军所在,彼等流民虽成不了事,但终教人烦扰。而况此时若不严办,其他流民见了,便会轻罪行恶,届时又还有谁仍遵从赈济的规矩”
此事若要严办,京兆尹胡邈将会是首当其冲,而胡邈事先又与督粮的侍御史侯汶有过分工,由侯汶负责赈济等事——这是二人对朝廷上疏确认过了的。所以吴硕此番看似大公无私,要查办胡邈,实际上却是在针对侯汶。
按照人情脉络,侯汶是属于已故的司徒王允、关东士人这一派别。如今御史中丞桓典手绾大权,职权范围又涉及到多方利害,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盼着出错。
侍中、平尚书事杨琦心里有些着急,毕竟在他看来,于公于私,这件事都貌似与侯汶没半点关系:“臣以为不可,此事看似是由施粥不均而起,实则是因流民远道而来、又以气候之故,心中怨气早结……”
他本想借机指责一番京兆尹胡邈治安不力,但想想又觉不妥,这么做容易将责任推来推去,推诿到长安令王凌的头上。在尚且还摸不清皇帝对王凌究竟抱有何等态度的情况下,杨琦自觉还是少说几句、集中要点为妙:“据廷尉供词,彼等流民毫无谋反之心,仅一时心急而犯下罪愆。如今正属多事之秋,依臣之见,不妨宽大处理,以安民心。”
吴硕不敢与杨琦争论,低着头老实的坐在一边,将局面交还给了董承这些真正的大臣。
“如此轻易便宽赦彼等刁民。”董承自负权重,对杨琦、马日磾这些忠直老臣向来是敬而不畏,冷笑说道:“那朝廷的法度何在眼下旱情每日愈炽,朝廷不借此树威,今后若是流民俱增,又该何以约束”
“太尉这话说的在理,有罪不可轻纵,不然置法度于何处但杨公也说得不错,
第二百五十八章 利行规则
“故有改制之名,无变通之实。”————————【盐铁论遵道】
清凉殿后头忽然跑进来一股热风,顺着特制的曲道吹拂过来,温度倒是变冷了几分。
皇帝默然良久,方才沉重的开口说道,他的声音更是显得冷若寒霜:“听这话,倒像是地方郡府、县官逼得他们走投无路,好端端的,将一伙良善之民逼到长安来了。”
他意味不明的看向座席离他最近的司空赵温,悠悠说道:“赵公,荀君所言可是属实”
赵温听出皇帝的弦外之音,似乎这件事与官府赈济不力有关,而他又正是主要负责赈济的大臣。此番皇帝的语意阴晴不定,赵温不敢怠慢,立刻俯身稽首,埋头辩解道:“陛下,臣自去年为朝廷征募粮草、充实府库以来,就一直在留心关中旱情。如今得蒙诏旨,主持赈济,更是不敢有一日玩忽。臣敢说,关中各郡太守,如种拂、傅睿都在为朝廷开仓赈济,一切皆依诏而行、有法可循、亦有侍御史从旁监管。世间尚有王法在,以彼等之德,谁也不会鱼肉百姓!”
左冯翊种拂与右扶风傅睿等人无不是皇帝挑选的太守,其能力或许比不上杜畿这样的干才,但彼等的德行操守至少还是可以保证的。皇帝面色稍霁,他相信赵温与种拂等人的品性,若是郡守无错,那么根子就该在县一级官员头上了。即便是在后世社会,官方的赈济救助都会被层层盘剥,何况是在当下这个吏治败坏的乱世
治民先治吏,中央光靠赵温、荀攸这些大臣,虽然能很好的帮皇帝处理政务,但论及政策的具体施行,到底还是有所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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