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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汉室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武陵年少时

    “陛、陛下?”伏寿被吓一跳,正要站起,却被皇帝一手止住。

    “在灯下缝这个,当心眼睛。”皇帝随意的往榻上一坐,随手拿起一只缝到一半的丝履,在自己脚上比了比,尺寸只稍微长了一点,做成后刚好不大不小:“你手艺越发好了,穿上去肯定舒服。”

    伏寿依然是笑着答谢,自从她掌管宫中织室以来,皇帝的衣物几乎都是她亲手与人缝制的。为此有不少人称赞她贤良,而董皇后却讥她抢了绣女的活计,但伏寿从未夹杂别的念头。她对皇帝的感情与宋都相比,更像是一杯温水,常被忽视,却又必不可少。

    皇帝素知她温吞的脾气,也不见怪,看了几下丝履后,便顺手将其放在几案上。玄色的衣袖在烛光下映照着熠熠的光芒,皇帝的眼睛依然明亮,他想了一会,主动说道:“伏德年纪也有不小了,这样年纪的人,都有不甘凡俗的志趣。我想过两天命他为侍郎,在殿前执戟,宿卫宫门。等出征的时候,跟在我身边出充车骑,免得他终日无事——这也是替你阿翁分担了。”

    “陛下……”伏寿不知道对方是从何处将她的心事看了出来,更不知皇帝会如此为她着想,亏她还怀疑过皇帝对她的感情。如今实在是又愧疚又感动,眼泪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转,仿佛随时会伴着哽咽滚落下来。

    “好了。”皇帝只是想将不甚安分的伏德调走,免得留他在长安成为妨碍,却没想到伏寿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看样子伏德已经是不安分的将手伸到宫里来了:“你是最识大体的。”皇帝面色平静,语重心长的说道:“有什么事情该说就说,听不听皆在于我,不会怪在你头上。”

    见伏寿情难自抑,皇帝心底陡生怜爱。他搂过伏寿的肩膀,轻轻的拍打着,侧首啄吻她的面庞,直将伏寿白皙的脸吻成炭一般火红滚烫,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添娇媚。




第四百七十一章 拟将挞伐
    “周王于迈,六师及之。倬彼云汉,为章于天。”————————【诗·大雅·棫朴】

    建安三年五月初三。

    车驾幸上林,大阅羽林、虎贲、北军诸营合四万余人,申军中赏罚号令,又告天地宗庙社稷。

    诏诸王公、牧守及以下。

    曰:

    “……袁氏乘衅跋扈,窃有河、淮,败坏门庭,腥秽彰闻。自播乱以来,有赖公侯诸君,夕寐宵兴,遵养时晦;务息黎元,援奖忠烈。今朱明在辰,凉风戒节,厉兵诘暴,正宜其时。朕当亲御六师,光临旧都,恭行天罚。庶凭祖宗之灵,潜资将士之力,分命众军,指期进发,以全疆土。”

    诏书之后,又公布檄文,檄文内容由兰台令史蔡邕、秘书郎王粲等人联手写就,文采斐然、语气凌厉。其中列数袁氏焚青琐门、滥杀宫人、诽谤至尊、不恤国难等十数条罪名,又历述大汉四百年天命所在,拨乱反正,就在今日。最后倡议天下有忠于汉室之士,皆可奋发效力,思报朝廷。

    次日,诏命太尉董承、司空赵温镇守长安,骠骑将军皇甫嵩持节,督雍凉并三州军事。又发虎贲中郎将沮隽,羽林中郎将张猛,北军中候、领中垒校尉高顺,步兵校尉赵云,射声校尉严颜,屯骑校尉姜宣,长水校尉庞德等步骑四万,伴随帝驾,一路沿道东出函谷,征讨不臣。

    对于那些留守驻地,未能参与东征的将领们,譬如宁胡将军徐荣、安集将军张济,平狄将军马腾等人,皇帝也给予了一定的封赏补偿,务求后方军心安定。

    朝廷兴师东征,大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架势。五月中旬,皇帝亲率南北军抵达华阴休整时,命随驾的司徒、录尚书事黄琬连发数道诏书。

    一是并州刺史刘虞领平北将军、假节、督幽冀军事,领护匈奴中郎将张辽等兵马袭扰常山、中山一带。二是诏前将军朱儁持节督荆扬豫三州军事,领抚军中郎将徐晃、田畴、刘备等兵马攻打袁术。再是曹操以镇东将军,持节督青徐军事,携所部兵马讨伐袁谭、吕布、昌豨。

    朝廷一共发出四路大军,分作三个方向,其中以南北军为主力,各路兵马为辅助,零零总总有十五万大军,对外号称三十万,声威一时震慑天下。

    到六月初的时候,刘虞、曹操等军先后已经各自进发,而皇帝也已来到雒阳郊外,准备先与朱儁会面。

    河南尹骆业、雒阳令杜袭极力邀请皇帝重回他阔别七年的雒阳宫室,祭拜宗庙。却被皇帝再三拒绝,理由是‘天下未定,不愿见旧宫阙’,只是命人去告祭了世祖庙。

    雒阳城南,毕圭苑故址。

    毕圭苑始建于孝灵皇帝光和三年,分为东西两苑,取‘众妙毕备、形如玉圭’之意,内有珍禽异兽、雕栏画栋,是孝灵皇帝敛富聚财、游玩娱乐之所。从建立开始就饱受非议的毕圭苑,不到十年就焚于董卓之手。

    “断截残垣,依稀可见当年风物。”皇帝背负着手,与荀攸、贾诩等一行人慢慢悠悠的沿着一处小池子散步。为防刺客,御前羽林、虎贲郎们早已将视线范围内的野草杂木、破砖坏墙给清理干净,如今视野开阔,远处孤零零立着几株树,一寸令人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侍中荀攸、直指绣衣使者贾诩紧随在后,后面老远还站着河南尹骆业,垫着脚对这边翘首张望。

    “毕圭苑不计民力,搜罗天下珍奇。”荀攸难得说了句反对异议的话说:“昔年孝文皇帝因惜十家之财而罢修露台,孝灵皇帝实不及也。”

    这几乎是对子指父之过了,若是出于心情耿直喜欢强谏的杨琦之口倒还好说,可却是出于沉默谦抑的荀攸口中。就连熟悉他的贾诩都有些诧异,还道是许久未见,对方经历了什么事变了。

    “你是想让我罚你么?”正在迈步走在前面的皇帝笑着转过半张脸,脚步不停,眼底的笑意没有丝毫威慑力。

    “臣不敢。”荀攸轻声说道,并未有任何畏惧之意。

    所有人都把心提了起来。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贾诩立即接口道,与荀攸默契的一致:“陛下不掩父过,诚心修正,既是至孝,又是天下善事。”

    “我已经谒过文陵了。”皇帝转过头去,给后面的人留下个脑勺,只听他清澈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孝桓、孝灵之过,在于亲小人,远贤臣;耽玩乐,忘国事。这些已然在诏书里写的明白,这些年我在长安做的,哪一件有负万民?若是关东士民不悉知,那就让他们悉知。”

    众人这才逐渐明白过来,荀攸在这一席话里促成了皇帝有担当、作为的一面,这个形象虽在关中已屡见不鲜,但对于疏远多年的关东来说,俨然是一面重新树立的旗帜。他们皆在服膺荀攸对于进谏时机的准确把握与胆色,也敬服皇帝的胸襟气度。

    只是他们都想不到,荀攸不单是向皇帝主动提出谋议,更是就荆州、江东的事情主动低头。只要皇帝不计较这几句话,就不会计较荆州与江东的动静。皇帝当然不会计较,依荀攸的料想,南方的火候皆在掌握,丝毫没有影响大局,皇帝犯不着为此事怪罪他,只是需要一个恭顺的态度来给他铺设台阶下而已。毕竟现在不做,等皇帝提起来的时候就晚了。

    “眼下有三件事。”皇帝眼下还用得上荀攸,这别扭的自逊与显摆、南方的动静他自然可以当做看不到。轻轻别过这个话题后,皇帝转身背对池水,被凉风推着往歇息的便殿走去:“头一件就是袁绍,来时的这半个月,河北屡出‘祥瑞’,过些天,称制,就要改称帝了。”

    “袁氏竖子,徒逞武力,殊不知祸在萧墙。”贾诩跟在后面说道:“正如更始、建始,不过声势大罢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任他折腾去。”皇帝也是不以为然的走入殿中,在铺好的席榻上坐下:“这些‘祥瑞’昭示的是谁,还犹未可知呢。”

    众人不由得想起王莽篡汉时,那句有名的‘刘秀当为天子’的谶语,安知非仆的典故其时未远,但碍于光武名讳,一时都没有出声。

    “第二件事。”皇帝眼珠一转,视线投向一脸沉静的荀攸:“就是前将军,他近来因长子亡故而意志消沉,南征袁术,他可还能振奋?”



第四百七十二章 如丘至壑
    “见可而行,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左传·宣公十二年】

    “这个,恐怕得问朱公。”荀攸低声说道:“只是不论如何,朝廷亦得简拔干将从旁相佐,届时纵然朱公有心无力,也能防止万一。”

    朱儁除了次子朱皓现在汉中担任南郑令以外,尚有长子朱符早于中平三年担任交州刺史至今,今年年初,朱儁奉诏提兵颍川、施压刘表时,接受郭嘉的建议,以书信联系朱符提兵北上,既能从南北两面威逼刘表、又能提前筹划,为朝廷东征增添一份力量,更能让自己那无人问津的长子从偏远的交州跳至朝堂诸公的眼前。

    这份打算既是私心、又是出于公义,只是朱符没有继承到其父统兵的能力,又因为平日侵虐百姓,强赋於民,未有树德立威,导致出征兵马还没到韶关就发生兵变,朱符也死于属下叛乱。出师未捷身先死,消息传至朱儁耳中,纵然是平日不甚喜爱的儿子,朱儁也大为痛哭了一番,此后更是言称身体不适,无有精力处理军务。

    “其人呢?”皇帝对此不置可否,只催问道:“不是说在路上了么?今日还未到雒阳?”

    “据称淮南军急,袁术几次击溃刘备,侵占广陵,故而多有耽误。”荀攸仍是很从容的说道:“陛下若要召问,不妨诏军师祭酒郭嘉入。”

    “他先到了?”皇帝微微抬起眉头,见荀攸表情认真,不由笑说道:“朱公行事周到,竟连这都想到了。”

    荀攸当即脸色一变,还未说什么,却听皇帝振声道:

    “淮南刘晔不是也到雒阳了么?彼曾为孙伯符下士,江东之事,我正好要问一问他。就宣彼等一同入觐吧。”

    荀攸觉得不妥,但诏命既已下,追回不得,只好任穆顺性急口快的出去宣诏。穆顺刚踏出关防严密的重重阙楼,迎面就见到仍徘徊此地的河南尹骆业。

    “穆黄门!”骆业一脸笑意的迎了上来,两手作揖,热情的说道:“可是有王命宣诏?”

    “不是叫你。”穆顺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这时穆顺感觉手被人拉了一下,还没说什么,便觉得衣袖一沉,估摸有十几两重。

    穆顺登时改了颜色,语气明显软和些了,总算对眼前这位中二千石的河南尹给予了足够的尊重:“骆公!”他悄悄挣开了骆业的手,轻声说道:“天子说怕触景伤情,不愿回南宫,你这又是何必呢!”

    骆业心说自己为了预备皇帝驻跸行宫等事,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去修缮南宫部分殿落、洒扫雒阳闾里。皇帝来后连城也不进,又如何得知他在河南任上的绩劳?如何晓得他对朝廷旧都的维护之功,如何知晓他侍上勤恳之心?

    就凭这一片断壁残垣、险些被雒阳令杜袭带流民开荒屯垦的毕圭苑么?

    “可这毕圭苑荒废已久,起居简陋,如何是国家驻跸之所?”骆业一片衷心正义,苦苦劝道:“国家为天下重,东征不臣,如何不端居正殿,以示正统?”

    “喔、喔。”穆顺敷衍似得应道,待他说完,便草草答道:“国家心中自有计较,骆公大可不必操心此等琐事,若是有意表现,倒不妨安守本分!”

    说着,穆顺自谓言尽其意,对得起袖子里沉甸甸的财物了,便捉着袖子沿道路走去,花了些功夫才从城外驿亭中找到预备传诏的郭嘉与刘晔二人。

    在见过司马懿、诸葛亮等一众英才之后,皇帝见到同样有名的郭嘉与刘晔时,却是比最初要从容淡定很多了。他先是打量了两人的身形样貌,郭嘉孱弱清瘦,刘晔英武锐气,两相比较,倒是刘晔更引人注目些。

    皇帝先问的是郭嘉:“六年未见,朱公可比以前瘦了?”

    郭嘉在皇帝面前不敢摆恣意不羁的姿态,规规矩矩的对答道:“前将军奉命守护旧都,时刻不忘光复汉室,努力加餐,然长子去后,心神震荡不已。虽有良医诊治,仍是眼昏力疲,常喟叹不得不服老了。”

    皇帝不由得皱了皱眉,他很快表示理解:“廉颇也有老的时候啊!朱符是为国而亡,死得其所,虽出师未捷,但朝廷仍会有遗恤给他。你是军师祭酒,常在他身侧,要多劝慰开释,纾解心结。”

    “臣代前将军叩谢陛下。”郭嘉俯身一拜,瘦削的他倒像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段。

    “朱公不复当年了。”皇帝轻轻感慨着,侧首偏向贾诩、荀攸二人:“既如此,仍以其为南下主将不改,只是暂摄其名。刘艾、田畴、许定、李通等豫州兵马皆由徐晃统领,行护军职,凡南讨袁术等军略,皆由朱儁、徐晃二人为主。”

    护军一职始于秦,有监督管制诸将的权力,徐晃本就是抚军中郎将,如今又代行护军职,几乎是仅次于朱儁的副帅了。加之朱儁意志消沉,无心作战,只挂个名,之后南方战事皆由徐晃做主,既能说是皇帝对徐晃的信重赏识,也能说是对徐晃的重担。

    荀攸对朱儁军权的变相削夺没有提出异议,反而极力赞成皇帝的决策,并补充意见:“扬威将军樊稠与前将军多有不睦,陈留之役,军中议论不休。如今徐晃以郎将行护军事,统领全军,樊稠未必肯屈居听命。微臣浅见,不如暂调其军,由陛下统摄。”

    皇帝想的更为长远,徐晃虽然有征讨河东、汉中的功绩,但这四五年成长的太快,骤然让他统率一支陌生复杂的军队独力应付袁术,或许会有纰漏。除了为他解决掣肘之外,还得多安排得力的谋士,最好是熟悉豫州人事。

    “郭祭酒在朱公军中多有谋议,此次讨伐袁术,可有见教?”皇帝将目光投向了郭嘉,却把一旁欲有所言的刘晔给忽略了。

    “豫州兵马,有前将军亲率之师二万余、汝阴都尉许定、阳安都尉李通、沛国司马陈到等兵马共一万二千,加之徐郎将所部,可有三四万人。”郭嘉早就对此有过筹算,当初是想供朱儁参考施行,如今换一个徐晃,本质上也毋庸做太多变动:“而反观袁术,近月以来,因吕布、昌豨作乱琅琊,为祸徐州,袁术趁势击败刘备,袭夺广陵。俨然有与袁谭合兵下邳、东海之势,若坐视彼等联兵,袁氏结成一气,局势或有不利。”

    由于孙策未叛,袁术自谓坐拥扬州,倾力北上响应袁谭、吕布,最终让他攻破刘备薄弱的防线,拿下广陵,袭扰下邳一带。如今皇帝东征,已经遣派曹操入徐,力图阻断二袁之间的联系,只要下邳、东海不失,朝廷就能将他们分而破之。

    皇帝对刘备的战绩略有不满,问道:“刘备现在何处?”

    贾诩提醒道:“已带残兵退往下邳。”

    刘备根基太浅,仓促之间领受徐州,没有丝毫时间让他组织消化,应付不了袁术的屡次进犯与吕布的袭击,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理解归理解,皇帝仍是对他当前展现的军事才能表示失望:“他这次最好能将功折罪。”



第四百七十三章 质疑问事
    “难得者时,易失者机,迅而行之,速哉。”————————【兵经百篇】

    “陛下睿鉴,使功不如使过,如今正当用人之际,确乎该让刘备戴罪立功。”贾诩在关东待了近一年,心中也有不少主张,轻声言道:“徐州之地,夹于二袁之间,北有袁谭、吕布等军袭扰东海,南有袁术鼓噪兴兵于下邳。刘备一人之力,实难两相应付,此番曹操入徐,正可与之分守一方。”

    皇帝看了一眼贾诩,轻轻点了点头,继而又望向郭嘉:“奉孝言犹未尽,可接着说。”

    郭嘉喜静不喜动,很难长时间规规矩矩的在席榻上端坐不动,非得时不时活动一番。每次在朱儁面前时总率性而为,没个坐相,朱儁爱才,也只嘴上说说,从不管他,其他人也都熟视无睹。

    如今在皇帝面前正襟危坐了半天,浑身便开始不得劲。这时明明已听清楚皇帝的问话,却不立即答奏,而是直起腰,挪了挪屁股;又将双手抬起来,借机耸耸肩,先舒散舒散筋骨,然后再慢慢悠悠的说道:“唯。正如陛下、贾公所言,徐州一方,合该有大将独当才是。眼下袁术诸军布置,现已探明:张勋、桥蕤等兵马二万屯守淮阴,李豊、梁纲、乐就等兵马二万分驻蕲县,陈兰、雷薄等一万五千人驻守六安、安丰……”

    皇帝一边听着一边对侍立在殿柱旁的穆顺招了招手,穆顺抬眼一瞧,立时会意,悄然往后走去。没过一会,便两手捧着一卷舆图走了过来,将其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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