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弈梦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浥青橙
“皇上圣明,小王不及。”
话虽是圆过去了,但真相就像这被划破的围布,丑陋的真相再也遮挡不住,汹涌而来。众人不欢而散。
四十六 一叶障目 下
回到房中,八王教训紫冰道:“你这次过分了!国体面前怎能胡闹”
紫冰理直气壮地说:“若不让皇上失了大面子,他又怎能下定决心治姓谢一家的罪”
“我不是跟你说了,不可操之过急。得有真凭实据。”
“这还不算真凭实据我问过了,谢森从附近青州、兖州等地高价招了百十名画师,每个画师一天一两银子。每天这一百两银子足够方圆几十里的饥民每人吃碗热粥!”
八王既生气又无奈:“可你也分分场合,有高丽使者在场,让高丽人看到我大宋饿殍饥荒的场景,以为我国就如此不堪,难保不会有不臣之心。到时兴兵来犯,辽兵再趁火打劫又该如何”
“这次他失的只是面子,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即使有兵来犯也不怕;可当真一叶障目、不见疾苦,只顾着泰山封禅,将来失的就是大宋的里子。到那时,只怕大宋就像这围布一样,一攻就破。”
紫冰说的起劲,完全没有注意到祾瑞进门有事禀报。待她发泄完,八王问:“什么事”
“回王爷,高丽王子求见。”
“快请!”
八王、高丽王子依礼见过。高丽王子冲着紫冰微微笑笑:“姑娘,别来无恙啊。”
紫冰忙回礼道:“前日不知是王子殿下,失礼了。”
高丽王子对八王道:“王爷莫怪。适才进门前,我无意中听到两句姑娘的话。不失为国士之言。”
紫冰忙说:“殿下谬赞了。”
高丽王子道:“王爷放心。莫说小王此次前来中原就是为了求和。单看有王爷二人的护国之心,小王也决不会有二心。杀伐征战说到底受苦的不过是百姓。小王与王爷都不是好战之人,不是吗”
八王见他说的诚恳,上前施礼。两人拱手相拜。
高丽王子走后,八王问紫冰可还有什么事瞒着紫冰又把小庙中的见闻一一说了。
八王念叨着:“李念熙、李若水,果然是水利世家。”
“哦”
八王知道紫冰是不解念熙之意,解释道:“大禹的父亲名鲧,字熙,是一个悲剧的治水英雄。”
紫冰叹道:“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造化弄人。”
“鲧也曾治理洪水,救灾民于水火。就看李念熙怎么解眼下的困局”
“他说只有他儿子能挽救困局。”
八王遂让福瑞和禧瑞留守,带着紫冰和祾瑞去牢中探监。
李若水在牢中按照施工图纸与水文地质推演出来,唯一的解决办法只有炸掉大坝。待河水自然流畅,再清淤、躬耕、休养生息,几年之后或许可以恢复流域的生机。李若水有个师弟是个爆破山石的行家,按照大坝的土石方已经计算出了炸坝方案。只是因早先李若水无意中撞破谢家私吞公款之事,被关进牢狱,炸毁堤坝之事才搁置了下来。
李若水见八王不语,跪下恳求道:“王爷,时雨已至,若不赶紧炸掉堤坝,洪水不能及时排泄。将来堤坝不能承载蓄水量,那时,洪水就是摧枯拉朽之势,下游的农田房屋只怕瞬间就会倾塌淹没。灾难远比现在更大,而且不易修复。王爷,求王爷放了我!炸完堤坝我再回来坐牢都行。”李若水跪行几步,拉住八王的衣襟恳求道:“王爷,人命关天啊!”
“我若放了你,你可有把握”
“有!”
“律法在前,我无权放你,但可担保你出狱救灾。事成之后,定然会有公正的官员还你清白。”
“多谢王爷!”
“那何时炸堤坝为宜”
“自然越早越好。”李若水回身从牢房窗口取下一个小盘,那是他自制的一个简易工具,他摸了摸盘中的湿润程度道:“据我观测,山洪就在这一两日。”
八王忖度今日皇上已经极怒,倘若再贸然炸堤,让皇上生疑我是始作俑者就不好了。于是道:“这两日,我找时间拿腰牌接你出去。”
李若水自是感激,只是又请求道:“炸堤之事没有万全,我想见我爹一面,好叫他老人家放心。”
八王默不作答地离开牢房,暗中吩咐祾瑞带李念熙进牢房父子一聚。
见过李若水,八王更加了然,只待时机禀明皇上再做计较。回到行宫,福瑞禧瑞见二人回来欢喜道:“王爷、姑娘,你们看谁来了”
“褀瑞,你怎么来了”
“王妃不放心,硬是让我来的。”
“我怎么跟你交代的,保护王妃才是你的职责。”
“属下失职。”
紫冰见褀瑞垂首站着,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南清宫虽不是铜墙铁壁,也不是人人都去得的。褀瑞天天跟着,姐姐才不自在呢。”
褀瑞见紫冰帮他说话,忙道:“王爷请放心!柴郡主回来与王妃同住,想来不会有什么麻烦。”
八王心下自嘲:圣驾在此,京城也算是暂息是非;若论麻烦,哪有眼下的麻烦多!也就随即缓言道:“你辛苦了,去吧。”
褀瑞是跟惯了八王的,知道八王是心烦撒气,并非苛责于他,又怕一时有事吩咐,仍立于原地不敢擅自出去。紫冰也知此情,就冲褀瑞扬扬手道:“你歇息去吧。”
“是。”见八王气色缓和,褀瑞道:“姑娘的手可是受伤了我这有上好的金疮药。”
紫冰抚着手臂笑道:“哪里用得着金疮药。没事。你去吧。”
对灾荒之事,八王心里有了底,皇上心里倒是犯嘀咕。皇上本来疑心就重,思前想后都觉得今日之后太过巧合:保不齐是什么人暗中筹谋让朕尊严扫地,他们的目的何在到底是什么人能坐收渔利皇上越想越气,越想越疑,就打算来八王处探探虚实。
皇上并无銮驾,只带一个贴身太监,走到门口,侍卫刚要行礼:“皇……”就被止住。皇上有意想趁其不备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八王的房门并未关闭,皇上未进门就听见八王絮叨:“成天跟着你姐姐耳濡目染的,也没学到一星半点。扭伤了包这么严实瞧这肿的。”
“我都受伤了,你还数落我。呀……这水好冰啊。”
“好好拿井水浸着吧。”
见到皇上进来,紫冰忙把手臂从盆里拿出来,**地就垂下来与众人一同行礼。
“平身吧。”皇上坐定了,瞧着紫冰的挽起袖管的右手臂仍往下滴着水,问:“伤怎么样了”
“不碍事了。”
八王一行忙跪拜让座。皇上瞧着紫冰淌水的手臂,迁怒道:“你若出手,今日哪里会出丑怎么弄出这样的事来朕这封禅还怎么封”
八王拱手道:“皇叔息怒。侄儿记得岑文本曾上书唐太宗说:‘百姓常加含养,则日就滋息;暂有征役,则随之凋耗。凋耗既甚,则人不聊生;人不聊生,则怨气充塞;怨气充塞,则离叛之心生矣。’侄儿以为,只要皇叔广施恩泽、减役养民,想来通过几个月的修整,不会耽搁皇叔的封禅大典。”
八王这话虽是进言,却是拿唐太宗作比,唐太宗善于纳谏是史上少有的明君;皇上素爱借古喻今,有封禅之举也是觉得自己能与历代的贤君比肩,一听这话,如果再恼怒就是失了皇帝的尊威,显得小气了。况且八王说将来不会耽误封禅,皇上的目的即使一波三折也还是能够完成心愿、全了脸面的。皇帝心中的怒火渐渐往下压了压,但仍没好话:“我说她呢。要你进什么言”
紫冰忙跪着拱手道:“皇上恕罪!也怪我太过谨小慎微,一心只想着皇上封禅的仪程不能出错。所以见御马受惊,就出手……还望皇上体恤紫冰的一片衷心。”
紫冰微微抬头瞧着皇上的脸色恭维道:“况且,皇上您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泰山之重。封不封禅都不能动摇皇上在百姓心中的分量。”
眼见着马屁拍的如此直接,皇上依然受用:“起来吧。”
紫冰刚起身,见宫人送茶进来,便亲自端了递给皇上:“皇上喝口茶润润吧。”
皇上笑道:“这还真变乖了。”
(四十七)丹书鱼腹(上)
皇上和八王喝了一回茶,有太监来报:谢森有要事觐见。
“他来做什么”
见皇上生气,八王劝道:“皇叔莫动气。听听他的自辩也好。”
谢森进来小心地一一见了礼,试探地叫道:“皇上”
皇上端着茶没有好气地丢下一句:“还嫌朕不够丢人!”皇上这话语气虽轻,可不管是针对之人还是旁人听来,都是极重的。纵然雷霆未至,也已是风满西楼。
谢森忙跪下请罪:“臣有罪不敢辩白,只是眼下有件蹊跷的事,臣实在做不了主。还请皇上的示下。”
“什么事”
谢森忙把随从手里的托盘接过来,托过头顶——是一条已经开肠破肚的鱼。紫冰冷眼瞧着他弄什么玄虚,却听谢森道:“后厨在这条鱼的肚子里发现了点东西,皇上请看。”
那从鱼腹取出的黄绸上写着四个字:“八王当立。”紫冰看了一凛,心中恨恨地骂道:“好一招围魏救赵!亏这狗贼想得出来。”
原来谢森事败,自己忖度:皇上极重颜面,继位以来又极力维护自己的正统地位,怎会把我主政的败绩揭开给官员和高丽使者看;再说高丽,他们小国寡民,使者此次前来就是为求和示好的,断不会多管闲事揭大宋的短;随行官员即使看出破绽,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么没有揭发一个宠妃娘家的魄力;唯有八王!鱼肉百姓的事定是八王揭发出来的。这个沽名钓誉的贤王,看来我只有在皇上发威之前,先下手为强,摆八王一道,或许才能化解眼前的危机。
果然如谢森所希望的,黄绢上“八王当立”四个字犹如一道闪电劈在皇上的眼前。这是皇上心中最深的忌惮,这四个字个个都在提醒他“斧声烛影”的陈年旧事,个个都要撼动他皇帝的正统地位。
紫冰的眼光急速地掠过皇上的脸颊。皇上手里拿着黄绢凝视良久,平静地面庞看不出喜乐。紫冰切切地盯着他,甚至企盼着哪怕他大发雷霆也好,起码知道该如何应对。她又悄悄地扯动八王身后的衣襟,希望能从八王那儿得到一点暗示,可是八王岿然不动,她只得静静地站着、等着。
好一会儿,皇上抬眼瞧着八王道:“皇侄还真是众望所归啊!”
八王忙起身大礼跪拜:“皇叔明鉴,侄儿绝无不臣之心!定是有人存心挑拨。”
谢森见并排跪着的八王似是瞥了他一眼,忙回奏道:“臣也不相信是八贤王所为。或许是有人趁机作乱。只是此次系皇上封禅巡视,难道是有人觉得八贤王更有资格封禅”
谢森这几句话,句句都正中要害。他借着封禅的由头,把“八王当立”的传言发挥到最大的威力。这无疑撩拨起皇上心中的怒火:“皇侄也不辩白”
“清者自清,侄儿并无二心,何须辩白”八王只叩头说了一句,就再无他言。
紫冰跟随八王身后垂首跪着,皇上最初的质问让她觉得周身冷瑟;可听皇上说到辩白,又忍不住抬头相望。紫冰看到皇上冷峻的眼神倒也平静,又见八王气定如山。紫冰心里忽然就定住了,旋即微微冷笑。这微小的表情自然没有逃过皇上的眼睛:“你有话要说”
“是。”紫冰拱手再拜,才缓缓道来:“紫冰愚钝,但也听过丹书鱼腹的故事。我记得最早见于司马迁的《史记陈涉世家》。”
“嗯。你记的不错。”皇上换了个姿势,右肘倚着靠在椅子上,端起茶来拨了拨茶盏:“朕自幼熟读经史,不消你来告诉!”
“皇上博学,紫冰不敢!只是我记得丹书鱼腹的起因是陈胜吴广做了错事!”紫冰把“做了错事”一字一顿地说的字字千钧,她侧脸冲着谢森示威似的一笑:“陈胜吴广做了错事,怕皇帝怪罪。为了掩饰过错、躲避惩罚,殊死一搏才用的蛊惑人心的手法。这不过是有异心之人使用的拙劣伎俩!”
皇上喝了口茶,冷笑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举大计也能搏出一片天地。”
“皇上错了!若是天命所归,又何须人为我听说昔年战乱之时,杜太后曾经用扁担挑着先皇和皇上在树林里避难,遇到一个道人说:两朝天子一肩挑。皇上继承大统,可知是命中注定!”
八王心中略有安慰:这丫头平日心里纵有一万个不服气,可终究明白什么为重什么为轻。这种传言不过是皇上为了彰显自己继位的合法性,着文人编出来的神奇传说。自己尚不屑阅读,没想到紫冰竟连这个也搬出来用。当真是正中皇上下怀,看来此局可解。
“你才多大!知道这个”
紫冰听出皇上峻厉的语气下掩盖的是受用的快慰,忙趁热打铁道:“怎么不知道不光是我,汴梁城里的老少妇孺怕是都知道。这不仅是天命,更是人心!当然,若是没有这样的修缘,即使把丹书塞遍整个乾封县的鱼腹,也是枉然。皇上可还记得,那丹书鱼腹篝火狐鸣的陈胜吴广,最终,可是失败了!莫说王爷没有此心,就是有,也不该如此行事。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不占,王爷又有什么可图的呢皇上文治武功,自然明白个中利害。”
皇上喝了口茶略略顿了顿说:“到底如何,朕自会查清楚。你们都好自为之吧。”
待皇上拂袖而去,屋中只剩下八王一行。紫冰懈气地瘫坐在地上,心绪难平。祾瑞等把二人扶起来,还没坐定。褀瑞闻讯而来,进门就压低声音说:“王爷不好了。皇上已经下令监禁咱们,还有谢县令。院外已经换了守卫,怕是不能擅自出入了。”
八王虽是经历过风浪的,可眼下孤立无援,也是心惊,只说:“先别急,先别急。”
紫冰见他茶盏都没端稳,知道他心乱了——毕竟是身在局中之人,若是“八王当立”一事落实,绝不是责罚就能平息的。紫冰倒是比八王冷静些,她本来就想借刀杀人,此事一出,不过是再次坚定了她的决心。她见褀瑞等都切切地望着八王,道:“咱们得在戌时前想好对策,方不误事。”
“为什么是戌时”祾瑞问道,“既然监禁,怕是一个都出不去。”
“戌时戍卫换班,难免会顾此失彼。褀瑞,你刚刚到来,众人对你不熟悉,到时候你趁机逃出去。”
“那王爷在此……”褀瑞不知逃出去有何作用。
“你让我想想,想想。”紫冰把双手拢在鼻尖上冥思苦想。手掌聚音,显得她的呼吸声沉重许多。
八王见她如此,似有宽慰倒是也静下心来,叹道:“监禁咱们也就罢了。此次随驾的能臣不少,还我清白不是难事。只是这样一来,炸坝之事就拖延下去。不知会怎样”
“你自身难保,还惦记着炸堤堤坝……”紫冰脑中似是灵光闪现,不管是一叶障目,还是丹书鱼腹,还有满地的饿殍和牢中的李若水,一切的一切,源头都是因这大坝而起。这大坝才是万恶之源,而谢家就是始作俑者。紫冰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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