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弈梦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浥青橙
“王爷”紫冰有些难为情地探探身子,长久地低下头。
“紫冰啊,这几天怠慢你了,是我照顾不周,你得多包涵啊!”
“王爷说的哪里话紫冰愧不敢当。”
“霁雪,以后别的事你不用管,安心照顾好紫冰!”回头又嘱咐紫冰:“紫冰,你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让霁雪去办,啊”
“多谢王爷!”
有了霁雪的照顾,紫冰的日子好过了很多。过了几天,云龙也醒了过来,听说紫冰的眼睛看不见了,他便着慌起来。军医徐莫愁怕云龙气血上涌,引发伤口崩裂,安慰说:“姑娘的伤不碍事,养些时日就会见效的。”云龙才略略放了心。
待出了房门,呼延王爷悄悄问道:“徐军医,我看你适才似有难言之隐,可是云龙的病情”
“是紫冰姑娘的伤!”徐莫愁没有好气地叹道。
呼延王爷示意小声:“怎么”
“这几天医治下来,我发现紫冰姑娘的毒比我想象的要深。只怕有失明的危险。”
呼延王爷和徐莫愁说这话本是为了避着云龙,却不想紫冰听说云龙醒了,便由霁雪扶着前来探望,正走到转角处,听到这样的谈话,无异于遇到六月飞雪,大暑天瞬间冷彻周身。她失神地拽掉敷在眼上的纱布,伸手摆在眼前看了看,心下明白自己瞎了,原地磨叨了片刻,忽然发疯似的冲向说话的方向哭诉:“大夫,求求你!求求你——我要我的眼睛,我要我的眼睛!”
呼延王爷和徐莫愁没料到紫冰来这一出,又顾忌着云龙的伤势,徐莫愁打圆场到:“凡事总得有个过程,急不得的。”
“可是大夫……”紫冰的眼泪像开春化冻的溪水,连绵不断地往下流。霁雪见一旁的呼延王爷频频皱眉,劝慰紫冰道:“姑娘,公子刚醒,咱们还是回房让徐军医再好好看看,好吗”
紫冰此时七魄已出窍了五分,只任由霁雪和丫环驾着回了屋里。叶夫人闻讯赶来:“王爷,紫冰毕竟是姑娘家,王爷在这儿总是不方便,王爷还是回房等我的消息吧。”
徐莫愁针灸把脉又是一番折腾。紫冰终于又忍不住了:“大夫,我的眼睛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了”
没等徐莫愁回答,叶夫人就接腔说:“大夫也尽力了。”这一句,无疑是给紫冰遭遇寒霜的身心又浇了一盆冷水,浇得紫冰是寒入骨髓。她所有忍耐的意志轰然间崩塌了。她开始放声大哭,长久不止。一干人等束手无措,叶夫人向徐莫愁耳语几句嘱咐他照办。
“夫人,这不妥!姑娘有伤,不宜喝安神药……”
“我这夫人喝得,她怎么就喝不得!去!”
叶夫人见霁雪不中用,又命其他丫环按住紫冰硬灌了半碗安神药,好一会,紫冰才瘫软地睡去。
直至晚间,云龙前来看望,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云龙开了房门,廊上的灯光透过门栏,才看见紫冰光着脚、抱膝靠着床坐在地上,脸深深地埋进怀里,如水的长发肆意地披散着,有说不出的苍凉惶惑。云龙的心被深深刺了一下。当初,他们身处险境、伤痛无依之时,两人曾相拥着支撑彼此,不过那时只是生死相依的同袍之谊,并无儿女之情;而此时,身处京城的王府之中,面对着太多的规矩和世俗的约束,他们变得客气而陌生。
云龙并肩坐在地上,搜肠刮肚地找话安慰都不见紫冰抬头。沉默了一会儿,云龙叹道:“我的胳膊可能以后拿不了剑了。”紫冰这才微微露出脸,哀伤地盯着云龙。
“我从小练剑,这才是第一次出战!没想到……”云龙仰头忍了忍眼泪,又道:“当时咱们担心回不来,现在的处境其实已经好很多了。不是吗”紫冰似有所悟地点点头,云龙有些宽慰,劝解说:“那这样,咱们约定,都好好养伤,看看咱们谁先恢复,输了就满足对方一个条件,好吗”
有了约定,紫冰似乎有了希望,就像当初在边关,眼看着自己身上的热乎劲一点点的消退,硬是被云龙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她不再胡思乱想,每天按时吃药敷药。
一日到了傍晚,倚在床上的紫冰听见外边有咿咿呀呀的声响,她欠身仔细听了听,略略有了兴趣,问道:“这是谁呀”霁雪住了手里的活计,出去瞧了瞧回来笑道:“是大公子在吹箫。”
“吹箫”紫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霁雪见紫冰第一次笑,也很开心,忙道:“是啊。公子不是和姑娘约定了吗看来公子想超过姑娘呢。”
紫冰抿抿嘴,没有说话。霁雪又道:“姑娘不知道,公子吹箫可好听了。这是手受伤了才……”
“他可是走到我前头了。”紫冰自己琢磨着下了床,“我可不能被他甩得远了。”
云龙就这样天天练习,渐渐地能吹出片段了,细听来竟是当初在桃园紫冰吹的曲子。只是云龙有了新的序曲。紫冰听着这箫声时近时远问霁雪:“云龙在哪儿吹箫”
“应该是在景宜亭。那儿高,声音飘得远。”紫冰微笑着摇摇头。
“姑娘不信我一会扶你去看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那箫声已经飘然而至。
“哟!还是姑娘耳力好。”
一曲终了,云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吹得不好!”
紫冰嘴角有了真诚的笑意:“这箫声不在技艺,而在心境。你的心意我领了,多谢!”
“谢什么”
“多谢你劝慰鼓励,我才不至于自误。我写了一幅字,莫嫌难看,算是谢礼吧。”
待霁雪拿过来,云龙见是《白马篇》中节选的两句话:“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公子,姑娘为了写这幅字可是练了好多天呢。”霁雪笑道。
“这叫我如何担得起呢”
“担得起!”紫冰说这话时虽然眼睛上敷着纱布,但云龙依然能感到她眼中的光芒,他笑语轻悠:“多谢!那明日再劳姑娘大驾,品评在下新的序曲吧”
(十)晴 雨
傍晚时分,天空阴云压城,云龙和紫冰在假山上的景宜亭小坐。静谧的景宜亭,风呼呼地灌进来,云龙吟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感受到风的气息,两人并肩站着等待雨的到来。紫冰的头发被风吹得张狂飞舞,一缕一缕的飘上云龙的肩膀,抚过云龙的脸庞。他忽然觉得紫冰虽然近在身边,但风中的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顺手撩起一缕紫冰飘飞的头发,有些忘情的拈着。
狂风的舞动让紫冰觉出自己的头发似被人牵着,便没有来由的心中一紧。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静静地站着。
瞬间,雨骤然而落,她趁机往前走了几步,那缕青丝犹如适才的晚风从云龙指间缓缓滑过,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云龙立在原地觉得自己刚才太唐突,正要找些话来说,却听见紫冰说:“我喜欢‘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这一句缓解了两人的尴尬,云龙接腔道:“除去季节不同,就差一曲笛声就和诗上写的一样了。”
紫冰转过头来,微微一笑:“你想说什么”
“我想听余下的箫声。”云龙说着,就把箫递到了紫冰手里。
紫冰依言吹奏起当初荷塘那首《凝翠》,云龙仔细地听着,待紫冰吹到第二遍的时候,云龙也拿出箫,两人合奏。
紫冰虽看不见,却听出了两人合奏的默契和云龙曲中的情味。她开始自失起来: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在意身边这个男子;她觉得自己正慢慢陷入一个无底的深渊,只因为谷底有他明媚的笑脸。她为自己有这样的念头感到害怕,她只是京城的过客,等到战局稳定,她们姐妹就要回去了。在这繁华如锦的京城,留下的也许只有这一季的未了花事和今日的心潮微动。
好在紫冰对这首曲子烂熟于心,她的分心并没有影响曲子的吹奏。但仍是被云龙听出了微瑕:“曲中这样美好的意境怎么让你跑了神呢”
紫冰这时觉得眼睛看不见反而也可以避免不少尴尬,一抹庆幸的笑意没过唇边:“曲有误,周郎顾。真是好耳力!”
“惭愧!我伤痛未愈,音调时有凝滞。”
“是啊,你该好好养伤才是。品箫也不在这一时。”
“是。你刚刚想什么呢”
云龙这一问却让紫冰有些无备,嗯了两声才说:“想姐姐了。”云龙刚安慰了一两句又被紫冰打断:“有些凉了,我想回房去。”
“我扶你下去。”
“不用。”说着自己就转身摸索着走下假山,刚走几步,就听见叶夫人颇有不悦的声音:“紫冰,你的伤没好,怎么能在这里吹风呢。霁雪带紫冰回去。”见霁雪不在,就用尖利的声音喊道:“霁雪,霁雪。越来越没规矩了!”
紫冰忙解释道:“夫人不要怪霁雪,是我让她做别的去了。”
叶夫人并不做声,待霁雪来到跟前,训道:“你跑到哪儿去了”
霁雪说:“姑娘说不用照顾了,让我先歇着。”
叶夫人大怒:“歇着!你倒成了主子了!我今儿非教训你不可。”
紫冰忙躬身施礼:“夫人,是我的错,不怪霁雪。”
“娘,你这是做什么是我让霁雪歇着的。”
兰馨见状摇着叶夫人的胳膊说:“姑妈,什么大事似的。用得着罚这个、罚那个的。姑妈——”
“算了,走吧!”
霁雪扶着紫冰先走了。云龙也要走,被他母亲叫住了:“云龙,你看你,一点公子的样子都没有。我真后悔你爹把你送去学艺。”云龙很不以为然:“娘,不管公子哥什么样,我就这个样!”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兰馨咯咯地笑,叶夫人瞪她一眼:“笑!笑!你还笑得出来有人都快把你的夫君抢走了!”兰馨反而笑得更厉害了。叶夫人有些恼怒:“笑笑笑!你笑的什么”好容易兰馨止住了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笑姑妈你瞎操心。哈哈哈哈……”叶夫人生气地甩袖而去,留下兰馨依然在那儿笑得不能自已。
此后几日,紫冰便不愿轻易出门,就连云龙来看她,三次她也有两次推脱着身体困倦不见。幸而老天很作美,一连几天的大雨,省了她许多不出门的口舌。虽然长日窝在房里,紫冰对府内的事情也不是一无所知。
窗外丫环们叽叽喳喳的讨论不时飘进她的耳朵。叶夫人开始忙着给云龙张罗婚事了,候选人多半是朝中大臣的千金。紫冰心中不免惋惜,不为自己,而为云龙。她觉得这样以攀附王府为目的的结亲,纵然这些女子品行出众,夹杂了权势的因素,终不及原本情意的美好了。后来又听说叶夫人很中意兰馨,紫冰才放了心。除了兰馨纯良可爱,还有就是他们之间没有太多旁的杂质,两人是配得上的。
终于,多日的阴雨被放晴的蓝天赶走了。
“今儿天好,姑娘出去走走吧。”霁雪见外头碧空澄澈,空气也湿润清爽,劝道。
“躺了好几天,倒不愿出门了。你去转转吧,不用管我。”
“姑娘这样怕是越躺越没劲儿,还是出去接接地气吧。”说着就给紫冰整衣穿鞋。紫冰经不住她的盛情,只得出门。
刚走了一段路,碰上两个丫环端着托盘过来:“霁雪姐姐。”
“没事儿,你去吧。我在这儿坐一会儿。”紫冰示意霁雪去忙,自己就在一旁石凳上坐定了。
“好,姑娘稍坐坐。”霁雪转脸问小丫环们,“什么事啊”
“姐姐不知道。夫人正给公子议婚事,说给公子换顶新帐子图个喜气。可是你瞧,这几顶公子都不喜欢,硬不让换。姐姐说公子喜欢什么花色的”
霁雪扫了一遍说:“这些都太花太闹,公子怎么会喜欢呢依我说用玉色或天水色绣松竹的帐子就好。”
“还是姐姐明白公子心意。多谢姐姐!”小丫头欢天喜地答谢,又凑近问道:“姐姐,你说公子会喜欢哪家的姑娘”
“公子自然有决断。”
小丫头仍不死心:“我听说公子连那些生辰庚帖看都没看一眼,全给退回来了。”另一个也凑趣道:“公子不会是喜欢表姑娘吧。”
“这不是咱们操心的事。你们去忙吧。”霁雪不等她们再答话就转身扶起紫冰,“姑娘,我们走吧。”
紫冰赞许道:“你好像甚少参与这样的讨论。”
“公子对霁雪有大恩,我怎能在背后嚼恩公的舌根呢。”霁雪真心谦和道。
紫冰扑哧笑了:“恩公说的你们公子倒好像老了几十岁。”霁雪并不在意紫冰的取笑,解释道:“姑娘不知道,我家公子对我也有十来年的恩情了。”
“哦”
“那一年公子才九岁,王爷派人送他去长白山学艺。在路上救了我。”
“你当时多大”紫冰顿时心生怜惜。
“我也不记得了。小时候为躲战乱,一家人就到处辗转。后来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就剩下我自己,在雪地里快要饿死了,是公子碰巧救了我。”
紫冰抚着霁雪搀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算是安慰:“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是啊。公子救我那天大雪初晴,就给我起名字叫霁雪。”
“难为你了。也难怪你这样了解他的喜好,原是跟随多年的。”
“其实我也不了解公子。”霁雪腼腆地笑笑,“当年公子去学艺,就叫人把我带回府里,好生关照,我才有今天。公子去年才回京。至于他的喜好,我是猜的。”
“你果然聪明,一猜即准。”紫冰赞道。
“姑娘很是明白公子呢。”
紫冰方知自己失言,忙解释道:“君子如昆山之玉,岁寒之松竹。怎会不喜欢这些高洁之物呢。出来有一会了,咱们回去吧。”
“姑娘最近好像不爱出门了。”
“我在你们府上是为了养伤。不好好待着,伤怎么能好呢”
“姑娘好像最近也不爱见公子了”霁雪似有所指。
“都说要给你家公子议婚事了。我有伤,怎么好意思去冲了喜事呢回去吧。”
“姑娘,我以为公子并不愿议婚,也不喜欢表姑娘。”霁雪为紫冰着急,旁敲侧击道。
“你不是刚也说了,你家公子自由决断,这不是我们操心的事。”
霁雪还要说什么,却见云龙和兰馨一同过来。兰馨上来就挽着紫冰的胳膊说笑,紫冰一时倒难以托辞回屋,任由她搀着走了一段,听到雨声,忙说:“又下雨了,我回屋了。”
“不是的,姐姐。”兰馨脆生生的声音阻断了紫冰的打算,“是水声。”
紫冰笑着摇摇头:“我虽看不到,耳朵倒还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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