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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宫旧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仿生电子羊
“外女不敢!”
叱罗信瞥向跪在地下的旃檀:“你胆子很大!自己作死,起了动晋王的心思,凭什么觉得本君会带着自己的部族冒险同你趟这滩浑水?”
“可当年您对阿兄他——”旃檀抬头看了叱罗信一眼,又低下头飞速地思索起来。
见她不语,叱罗信怒极反笑:“你那副表情倒是与你那任性的阿娘一模一样!你是不是很恨?不解你与你的兄长有何不同?愚不可及!念在你身上流着我的血,那今日我便让你清醒清醒!你们二人从没有任何分别,只是从前他的身后另有晋朝的太子!放在往日,你斡旋于七八皇子之间,在我看来甚至要胜于毗湿奴叁分;可如今你孑然一身,涉险帮你又对我叱罗部有何好处?”
是了,若是他暗中的支持能帮毗湿奴成功助端和太子登基,将来对于幽云鲜卑便有大大有益,互市往来,光是手握中原与北疆唯一的商贸命脉,便能助叱罗部成为鲜卑第一部族;而再看看自己,不说成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元祉就算是真的死了,也不能许诺保证下一朝皇帝会带给叱罗任何好处。
只是叱罗信错了,她从未想那么远。报复的路很长,她没幻想过自己能掀起多少波澜,只是一尾垂死的鱼,扇动着尾巴试图搅浑这汪害她如此的水潭。自己不好过,别人也不能好过,一步一步,微小的刺痛也可以拉成绵长的折磨。
“我要杀的不是晋王。”她说。
“什么?”
“我要杀的另有其人……”她见叱罗信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便知此刻就是时机,必得说出一些振聋发聩的胡言乱语来才能拢住他的心继续听自己说,“也许阿耶帮我不是为了好处,而是不得不占去先机呢?”
“这是何意?你是在威胁本君?”
旃檀刻意用玄之又玄的语气缓缓而道:“……我观晋朝气数将尽,天下又要大乱,阿耶若是为保叱罗部,甚至还可能入主中原,又待如何?”





春宫旧事 第八章·3包藏祸心
“瞧瞧,博古萨,她疯了。这还是晋朝的皇城长安,他们的圣人耳目遍布的地方,这个女娘就敢口出如此妄言。”叱罗信冷笑两声,眯起眼睛看向旃檀,“呵,难道你还通巫卜占星之道不成?”
“阿耶敢匿身于此处,手下探子来来往往,想必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那我也不怕,同自己的阿耶说两句又有什么?巫卜占星我虽然一窍不通,却也有眼睛可观,双耳可闻,心脑健全,自然也能思能想。”旃檀指了指自己,“确实,也许我说的仅仅都是我的推测,可也不是无迹可寻。我自诩深谙他们元家人的脾性,很有几分把握,全看阿耶愿不愿略听一二……”
他捋了捋胡须,不置可否。
只当叱罗信默许了,于是旃檀开始说道:“我开头要说的,您可能也知晓一些。如今新帝元祉与其兄弟皇太弟元禆出身西凉裴氏,这种母族在晋朝本就不算多么高贵,放在满城贵胄的长安更是不值一提。尤其是元禆的母亲,起初不过是裴郡公一时兴起嫖宿胡姬而生下来的野种,本应无缘入宫侍奉,只是她貌美非常,有次入宫探望家姊却被先帝瞧上了,一时间姐妹供侍,风光无限。只是好景不长,诞下元禆后不久,小裴触怒了先帝被赐死,大裴也被牵连遭致贬黜。本来在宫中就受人耻笑的裴氏,从此就更成了一个笑话。”
“你要与本君说的就是这晋朝后宫中的陈年旧事吗?”
“晋朝从先帝开始,初行选试制,在朝中也引起过不小的动荡,只是当年老东西们畏惧于先帝铁腕, 不敢发作,这令一推行,反倒令给了平民百姓出头之望。这块土地之上朝代更迭君王变换,朝臣却一直都是旧日朝臣,被氏族之力从世家贵族内举荐而出。元祉元禆兄弟二人还是皇子时,就因出身饱受非议冷眼。如今身居高位,暗中仍受牵绊,算是吃尽了门阀之见的苦头,如何不恨?又如何甘愿继续受这辖制?再观新臣,他们提拔的数位亲信,不谈新贵裴家,除昔日的探花郎陆冶、行禁处李意两人出身世家外,其余尽是寒微之辈,外女觉得这也算是表明了态度。新帝胸怀大志,野心勃勃,从不堪屈居一国之帝,而意在天下之主,若非碍于身体之故,怕是早已雷霆令下,征战列国,绝非如今这般缓缓而治。现如今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长安贵胄之家推举的却皆是些庸碌纨绔子弟,可用之才寥寥无几。若不出我所料,元祉定当大力拓行先帝的选试制,甚至对举荐制度都已有废弃之意。”
叱罗信听了,似有了些兴趣:“不错,废除举荐制无疑会削弱世族在朝中的势力,他们必不心甘情愿。此事从上一代晋王起,已有宿怨,而你们的新帝得位不正,又添一仇,若此时大力推行变法……并不是什么好的主意。如今他根基尚不稳健,且身子孱弱,氏族若要寻时机发难,的确兼得好时机与好旗号。只是单此一事还不能成气候,你想要天下动荡不安,这些矛盾并不能够。”
“阿耶说的是。毕竟门阀士族中也有偏安一隅,不做其他妄求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指望他们因此大闹确是不太可能。但我以为废除推举制只是开端,废除门阀贵族才是真正目的。本朝到了今日,大小门阀罗布,关系盘根错节,蝇营狗苟结党营私,早已威胁到了皇权。先帝尚在世时,他们已有左右朝政之意,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分封的藩郡异王个个手持大权,盘踞封地,虽未显露,但无不是对着帝位虎视眈眈。元祉要想一统天下,难得从削弱藩王世家开始。他的野心昭然若揭的,却被一盏茶耽搁了,造成了如今剑拔弩张、诸王们紧张自危的势态。他们的眼睛全盯着长安,稍有异动,只怕就要先下手为强地起兵谋反了。那时,即便不在朝堂上的门阀怕也要为自己的权势振臂一呼,联合起来举旗造反了。而大晋国风向来奢侈,官员沉迷酒色风雅,仅提我现委身的教坊司,便是一座销金窟,几朝累积的国库耗损,不知还能撑多久。如今听说元祉又命人在西境之地修建佛窟,徭役日重,若再与周边诛国开战,必要征兵增税。如此下去,民间也怨声载道,他们兄弟便臣民两心皆失……若您肯,到时内外夹击,何愁不乱?”
“倒是说的有鼻子有眼。”叱罗信继续捋着胡子,“不算没有道理,可终究是你的臆测。近些年,幽州与晋朝还算是有些商贸往来,边境骚乱也减少了,临海部何必要放弃这和平,参与一个由你杜撰而出、不着边际的阴谋?本君为了你一个流落在外的孤女,牺牲全族的安宁,你的梦确是做得美极。”
旃檀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最后我要说的,才是最为重要的……阿耶肯与晋朝往来,恐怕全是因母亲嫁与晋朝的缘故,母亲走后…毗湿奴又变成了维系晋朝与北疆幽云邦交贸易的唯一纽带,但他……他却在宫变中、在皇城里被人贯心而死!郁家也被抄没了,就连我也被送进教坊司那等地方受尽折辱……可见他们兄弟二人从未在意与临海部的友谊,所以能毫无顾及地对郁家下了杀令。新帝的野心远不止于现今的权座。他无心维系这段表面的和平,因为他要的从来都只是四海称臣,而不是平起平坐。若非他身子骨不佳,大军北上不过是早晚之事,如今不得已被推迟……若阿耶您却还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他利用多年往来的便利杀阿耶您个措手不及,将临海部一举拿下,又待如何?我虽不是养在阿耶身边,身体里却到底留着一半叱罗的血,我不想叱罗如我郁家一般,再让我受一回灭族之痛……您觉得我疯我蠢我不孝顺,可那不全是为了我,而恐怕是因为您不先发制人就要为人所制!阿耶可千万小心,新帝共事不得,他最是阴狠狡猾!我知阿耶年事已高,心系族人,或许无心征战……即便如此,想要维持一段时间的安宁也很简单,只是……恐怕还是要杀之。”
“我听够了!”叱罗信大怒,“还道你真有什么见地。小女儿无知,不肯随我回去,在这里说来说去,仍是些疯话,白功夫!博古萨,来把女公子送回去!”
博古萨上前来,又打开那口麻袋,想要像来时那般将她装进去驮回教坊司去。
她猛地扑上前抱住叱罗信的脚踝,匍匐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恳求道:“阿耶!阿耶信我!您、您……我…我的死活自是不要紧,可毗、毗湿奴怎么办!他们杀了毗湿奴啊啊啊啊!!我的阿兄他也曾在北疆伴您左右,难道您的心就不为他而痛吗?!外女可以回去皇太弟身边的……元祉无子,若他死了晋朝之主便是元禆!我也可以有孩子的,我会有孩子的!若元禆死了,晋朝之主定会是我的儿子,那便也是叱罗的儿子!”
不敢声张的悲嗥像是野兽喉咙间发出的低沉咆哮,压抑着撕裂的疼痛,却又要防备闻声追赶而来的猎狗。叱罗信捏着下巴抬起她的脸来,模样实在是哭得可怜。
旃檀虽然长得和叱罗嫣不相像,但到底是她的骨血,一颦一笑、举止神态都有她的影子,那模样叫他心中又开始隐隐作痛。叱罗信又想起曾经在自己膝下承欢嬉戏的女儿来,那般小又那般可爱,只是颇有些被自己宠坏了。只可惜一转眼长大,如只卫,振振双翅,头也不回地飞离了鲜卑的青山。还有毗湿奴,上一回他们饮酒打猎,好不快活。酣战初歇,骍驹之上,风姿岩岩,是他的孙儿,好一个出落得如此潇洒的丰神儿郎!一头深赤红色的头发高高束成马尾,俊美浓茂如雄狮的鬃毛,发梢夕阳下翻风乱飒,他一把抓住自己抛来的酒囊,豪放地轰饮而尽。几轮过后,白玉似的面皮上也浮了一层薄红,兴奋地向自己大叫:“阿耶!真是尽兴!只可惜我又要回去了。来年,毗湿奴还要同您再战!看我们爷儿俩谁打的多,谁先醉倒!”玉山将崩之态,犹若昨日,只可惜来年永远不会到来,他一个白发老头又要送走黑发人。
“回去吧。乾踏缚,你不去幽云,就回到皇太弟身边……也好好过日子吧!往后的日子还长,何苦想不开作践自己?有些事,本君无法给你任何承诺,但毗湿奴的仇,本君亦不会忘。时机若到,你的心愿自会达成,只是你得有命活到看见那一日的时候……”叱罗信示意博古萨动手,又道,“你想要木骨奴隶,我便给你。博古萨,一会儿告诉珞珈不必回来了,留在女公子身边好好服侍。”
博古萨将旃檀入袋中,用后背一背,叁两下又窜了出去,消失于屋檐之上。
见二人离去,叱罗信才缓缓道:“呼寒邪,下来吧。”
梁上一道影子纵身而下,竟早是在上头藏候多时。那人站起身,是位身材颀长的风流青年,一头墨发未作装饰,随性地披于脑后。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英俊面容,鼻高唇薄,右眼被眼罩遮住,左边却露出只惑人心神的宝蓝色眸子,碧眼含情,微微一笑时自带几分轻佻。只见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从容用鲜卑语回道:“阿耶请讲。”
“你瞧瞧你这个小妹妹如何?”
呼寒邪上前一步:“小妹长得好看,只是瞧着不大像姑母。”
“没问你这个。别净打岔,一天没个庄重样儿。”
“哈哈哈,阿耶别恼!”呼寒邪正了正脸色,“我看她一时像是有些疯了,但听她说话,条理清晰,又觉得她并不糊涂。”
叱罗信点了点头:“哼,这两样从来不是不能并存。疯得清醒比疯得糊涂更可怕。”
“中原向来不喜女子参与这些政事,她能说出这许多来已是叫我刮目相看了。我觉着,她性子有些偏执,外头那副言辞恳切的样子…但心里如何谁又知晓?兴许早觉得活着没趣儿,萌了死志。若我是她,也不甘心就这么完了,偏得搅个大伙儿都不得安宁才好。”他来回交互把揉着自己的两只手腕,不紧不慢地说,“虽然包藏祸心,但——她说的又未尝不是真的。至于子嗣的事儿,啧,现在谈也是有些早了。不过,中原有兵法讲究个‘浑水摸鱼’,反正晋王的身子一时半刻好不了,我们有的是时间。若是水真的浑了,我们去做那捕鱼人未尝不可。倒是您,都把珞珈给出去了,还凶巴巴的,方才把小妹妹弄得哭哭啼啼,阿耶您说自己坏不坏?”
“混球子,别没大没小的。既然她不跟我们走,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去。” 叱罗信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呼寒邪灵巧地躲开,恭恭敬敬又行了个礼:“全凭阿耶安排。”




春宫旧事 第九章·1血溅莳花筑(男主角元禆本人终于又
月上中天,长安却还是灯火通明,本就繁华的街市更被满城灯火染上一层妖冶。天端若有白玉之京,恐怕在入了夜时也不过就是如此胜景。
夜游已然落幕,可城中依旧热闹非凡,石板路上还零落地散着典仪后残留的粉白花瓣,街头巷尾飘来旖旎的歌声。有叁五郎君正挟着娘子聚于河水之边,放下一盏盏祈福的灯船,也有流连在外的男子就着陪酒歌姬的玉臂纤手,想要一醉方休。歌舞钟鼓不歇,此间的人奔波在红尘之中,真倒像是误入欲界纵情欢愉的享乐仙人。
酒席之上,絮絮语间,人们仍回味着典仪上那些或清丽或美艳的侍神伎人。伎乐天先悦神佛妖魔,再侍凡夫人子,这便是六欲夜上的同乐之趣。只可惜他们几人全不信自己能有那等抢得宫花,故而方才并未去凑那热闹。此时正颇有遗憾地聚在一起痛饮,虽身边正有许多容貌姣好的女子陪侍,但比起刚才绝美之盛况,仍然尤为不足。
鼓点暂停,又一曲胡旋舞罢,飞转的裙摆拢住乍泄春光,那娇娘白嫩的长腿也算颇有看头,可转瞬看官们却又突然想起方才一位伎乐天的曼妙舞姿,不禁都摇摇头轻叹起来。
“陈兄,你这莲娘果真绝了,不过比起方才那位还是……”
那蓄小胡子的汉子哈哈一笑,道:“齐兄说什么胡话呢?那可是教坊司选出来的伎乐天,莲娘只是我托舒九家养的私妓,虽也美艳动人,可又如何同官家的相比?喝酒喝酒。”
莲娘叁两下褪去厚重的舞裙,踢到一旁,转而娉娉婷婷地扭过来,贴在姓陈的汉子身旁跪下。只听她轻轻“哼”了一声,然后一把夺过那齐郎手中酒盏,自己一饮而尽:“讨厌,既然嫌莲娘不好,齐阿兄何必还来喝人家的酒水!诗文也对不上半句,倒是挑叁拣四!”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只留得那齐姓男子闹了个大红脸。
“泼辣!泼辣!莲娘子真是泼辣!”
陈汉子见状拍了拍莲娘的屁股,假装恼怒地呵斥道:“阿莲,这般不懂事!”
那莲娘挨了巴掌,便又饮了一杯,扭着屁股跪爬几步凑到齐相公身边,献上芳唇,竟是嘴对嘴把酒液尽数哺了去。然后灵巧地一旋身,整个人都滚进齐相公怀里,一手抚着他的脸颊,一手在他胯下乱摸,咯咯直笑着道:“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齐相公生得俊俏,文采又了得,想必必不是个无用的银样蜡枪头,莲娘喜欢……”
莲娘子说话忽正忽反,又夸又损,言辞不掩辛辣骚浪,惹得众人又笑起来。一曲复起,只是这回齐郎满面春风地搂着娇人,加入行列,兴高采烈地同大伙儿们行起酒令来。
酒又过叁巡,一个看上去年近不惑的男人已经颇有醉意,却又举起酒盏,眯缝着双眼悠悠哼道:“今年献——舞的伎乐天,的确要胜于往日。那支《浑脱》舞起来,裙裾杳杳如太液翻波,珠袖扬扬似海东鸟回,眼波绛唇无处不应怜……那对奶儿颠得,啧啧,如玉兔溯月,实在是美不胜啊,美不胜!”
“啧,老刘!这么喜欢,怎么不去街上抢她的宫花啊!”
“无趣、无趣、甚是——无趣!俗了,你——俗了……如此美景,就如同云中月、海上花,远观…远观!”
“哈哈哈哈哈!”众人又大笑起来。
却见那姓刘的男子慢慢靠住了背后的柱子,美滋滋地又酌了一口杯中之物,阂上双眼梦呓一般说道:“若非要抢、宫花,我,我要那琵琶仙的……”却已是醉倒当场。
“刘兄说得是!就说今日,那弹琵琶的女娘仙肌玉骨的,竟然不以真容示人!真不知她此时在床上服侍六个爷们儿又是何等模样!那玉面具到底压不压得住她脸上的飞红呀?”
“可别说,听闻那小娘子可有北境鲜卑贵族的血统,看着奶是奶屁股是屁股的,也不知道干起来是什么滋味儿……她今夜坐于花车顶儿吊着的绸带秋千之上,你们都瞧见了吧哈哈哈哈……那里头,可夹着东西呢,绝对的——骚!货!只是……今夜这么一奸,她可算完了!”
一旁的男子突然招了招手,示意大伙聚起来,随即低声絮语起来。
喝了酒后气息本就不稳,他这么一压更加不真切,只听得隐约几句:“……堂兄孙老七……与那詹大人手下的……相熟……那姑娘……檀珠……的女儿……”
“真的?”
“真!骗你做甚……宫花…未必抢得!”他又把嘴凑到对方耳边。
“放屁!你何时又有行七的堂兄了?真的?你说今日花车之上、凌空奏乐的是那个目中无人的女娘?非也非也!”
“你且小声些!”那人有些恼怒,“那还有假?教坊司里的春奴尽是被抄没的旧日贵女,怎就不能是她!兄长若不信我,那也莫问了!”
“操,早知如此,老子也去抢那宫花一抢了!想到能将那等贱货压在身下,就叫老子心里痒痒……”
话毕,众人又推杯换盏,堂内鼓乐歌舞好不热闹。
此般光景不过是长安再寻常不过的一隅。
平日里大门紧锁的莳花小筑今也如此凑回热闹,教坊司的春奴便暂时栖身此地,迎接外头的客人。
这套宅院并不算是很大,只是胜在雅致,有幸得了宫花之人便可于前堂等候。待穿过会厅便是宽静宅院,内有假山怪石,绿池流水,草木葱茏,枝头间错挂着几盏致的琉璃灯,映得树影婆娑,在夜风中微微颤动,如同点点星河。侧廊垂帘,乐妓便在昏暗帷幌之后演奏弹唱,缥缈的乐曲好似酥骨香气,缠绕在画粱之间,浮动在空气里,如女子缠绵嬉闹时发出的轻吟短叹。时值神鬼人魔共愉的六欲节日,这般妖妖鬼鬼,影影绰绰,竟也给此处景色添了几分哀婉的意境。过了小桥再往里,便是典仪结束后伎乐天歇息陪客之所。
如今那群得了宫花的男子正候于前堂,等待侍者接引。其中几人早便到了,在此候得久了颇有些不耐烦,但那稍有些教养或不愿惹事之人且就忍了,而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仿佛忘了自己置身何处,早已按捺不住叫嚷出来。
“怎么回事儿?老子可已在这候了半日了,到底有没有人?那些小娘们儿平日伺候官老爷惯了,忘了本儿,我跟你讲,今夜可无尊卑之别,如何叫爷这般等!这是老祖宗的规矩!她还不就得挨爷爷操?人呢?人呢?”一个站在门口的男子突然高声喊叫起来,周围其他几个男子一见他做副地痞流氓样儿的打扮,便纷纷摇了摇头离得远些。
一位低眉顺眼的侍人走上前,也不行礼,只是不卑不亢答道:“贵客还请稍安勿躁,可否将您的宫花与奴一瞧?”
“喏!”那男子粗鲁地将手中那朵致绢花往他面前一送,几乎要戳进对方的眼睛里去,然后又一副生怕叫人抢了去的样子迅速将宫花入怀中。
“哦……原是玉檀珠姑娘的客人。”那侍人也不恼,继续温和地说到,“姑娘还在梳妆,客再等候半刻,便会有人引贵客去与姑娘相——”
“去你妈的吧!老子明明见到前头早有人进去了,你少在这唬老子!也不出去打听打听你爷爷我是谁。”男子啐了一口,又接着骂道,“梳妆?狗屁的梳妆?还不是要扒光了埃人肏!拿叁捏四的装什么——”
堂外突然一阵哗然,打断了男子的吵闹。紧接着又听得一阵悉数脚步声,一群锦尉打扮的侍从便涌了进来,莳花小筑的侍人见他们穿着打扮,也不做阻拦,只是低着首任由他们不由分说地推搡开前堂等候的客人,在中间让出一条通道来,连带着那正肆意耍流氓脾气的男子也被推到门边,栽了一大跟头。
那地痞样的男子顿时火从心起,爬起身就要破口大骂,却见又有一身着玄色锦袍的俊美青年背着手缓缓踱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不少家丁随从。
来人形容孤冷,黑发利落地被玉冠束于脑后,一看就是有人心打理照料,再若仔细端看,可见衣料也隐着虬龙暗纹,身上所佩饰物皆非凡品,通身贵气逼人,俨然是位公子王孙式人物。那青年站定,双手抱于胸前,头颅微仰,一双寒星般的黑瞳并不看向任何人,满是桀骜之态。似是察觉有人不满,也只是略用余光将那男子自下而上地打量了一番,随即发出一声冷哼。
“哼什么哼?哪家小娘养的,仗着几分威风敢在你爷爷面前充个人五人六的!”
两旁侍卫一听对方出言不逊,腰间佩刀便已出鞘半截,立即上前大喝:“放肆!”
青年却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道:“今夜不宜闹事。让他将宫花交出来即可。”
那男子哪里见过这种架势,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可又不甘示弱,立刻不服气地叉腰挺胸,色厉内荏地又嚷嚷起来。
“做你娘的梦!今日乃六欲夜,无尊卑上下之分。管你是什么,宫花?就算是皇帝小儿来了,老子也不给!你又算什么东西,呸!你这姨娘养的小白脸——”
话音未落,那痞子便轰然倒地。巨大的伤口横贯胸口、脖颈,殷红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出手之快,众人竟都不知方才是谁动了手,又是何时拔了刀。
随从中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见了,急吼吼地想要走出来施救,可又受了惊吓,浑身颤动不止,竟无法动弹。一旁的近卫急忙安抚住他:“张大人,人已死了,您不必在意。”那老头长叹一声只得作罢。而下令杀人的青年却只是冷冷地向后退了两步,只是到底有些躲闪不及,还是有一两滴污血飞溅到了他玉白般的面庞上。
“哎呀真是晦气!都弄脏了您的脸……”一个面粉无须的老仆走上前,手持绢帕,一边踮起脚欲替他净面,一边又有些责怪似的埋怨起来,“殿——公子!您今日非要出来也就罢了,又闹得这般!您要老奴如何同老爷交代啊!还好还好,没沾到衣服上,不然姑娘见到又嫌弃您衣衫不整,失了礼数,白您一番心思打扮!该如何是好呀!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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