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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宫旧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仿生电子羊
旃檀像是没有察觉他脸上剧烈绞缠变幻的复杂神色,暗自细细品味着其中流转的愧疚、悔恨、恼火和自厌,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又有什么脸面到你身边去……你自小在皇宫、这长安长大,最是清楚它的污浊腐臭,细碎的流言比起寒冬腊日的霜刀还要可怕。我已一无所有,只求自欺地保全一些残存的尊严,你要我以无力自保的下贱之身站到高处,恐怕最后剩下的只有碎骨……”
“……绝、绝不会……绝不是如今的身份!”他帮她拢着衣袍的手攥得泛白,半晌才喑哑地挤出了一句,“若……若有人僭越,胆敢把眼神转到你身上,孤便挑了他们的眼珠子为你做株手串……若有人不敬,胆敢妄言是非闲传碎语,孤便割了他们的喉咙放出血来为你染做红妆……”
“姑娘?”自打旃檀被元禆派人护送回来,虔嬷嬷便候在一侧,她瞧着旃檀身上披着的玄袍,织云绣锦、做工繁复,却轻薄滑软,触手微凉,缁黑暗纹像是龙的鳞,跃出一层淡金的浮光来,在灯火下隐隐泛着赤红血色,遍长安能穿得这等衣物的自然不是圣人便是太子。
六欲夜伎乐天被“黄袍加身”“完璧归赵”,何止是她这虚活数十年的老婆子没见过,就是过去百年间,也是闻所未闻,她隐约揣测,想是大事已成,几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压不住心中疑痒:“姑娘,可是大事已成?”
“多谢嬷嬷费心安排,成了。”旃檀点了点头,她回味着那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被拖出门外时的声声哀嚎,到底未能得知他的死活,心中实在是有些遗憾……回首看过来,虔嬷嬷老脸上的每一条褶皱里却都堆藏着隐晦的得意窃喜,“嬷嬷今日真是喜事连连,心中藏不住的高兴。想是幼蓉姑娘此去怕是再不必回来,也算解了你和南枚的心头之恨。”
“哎哟!这、这!当不得谢!”虔嬷嬷立时倒身下拜,浑身激烈颤抖,言语中是压不住的喜悦,一应改口道,“恭喜小姐!老奴与南枚感激不尽!我们、我们娘儿俩从此以往跟着您,必当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嬷嬷真有趣,什么人能死一万次啊……快起来吧,以后还要多仰仗你的照顾。”她关上小窗,遮去院中旖旎,语音乖柔得蹊跷,“下去叫南枚与小香收拾收拾,几日后来人我们便立即离开。”
虔嬷嬷见她客气尊敬,心中自觉当了重用,行了个礼便满心欢喜地匆匆告退了。
数日后的清晨,游廊上下传来匆匆脚步声,如隆隆惊雷将香梦沉酣的教坊司震醒。春奴小妓们恍入昨日家宅被抄的旧梦,惊惶无措又难捺心中探究,扒着门窗缝隙窥去,只见数十赤衣锦尉鱼贯涌入朱楼吊廊,将教坊司围了个水泄不通。
“瑞香,外头怎么了?”旃檀见小丫头正也趴在门口偷看,开口问道。
“奴婢不知……外头来了好多官爷,皆红衣佩刀,看着怪吓人的……”
“那就别看了,过来服侍我更衣。”
“是。”
教坊司的衣服多都暴露放荡、不能见人,幸亏元禆当夜曾遣人一同送来数套得体衣裙,免了旃檀难堪。瑞香走到柜前取了套对襟短衫长裙,替旃檀一一穿戴整齐,又简单地洗漱梳洗。
“你同阿莲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收拾好了。”瑞香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地将旃檀的头发挽成一个结,她心中忐忑,“……小姐,这样能行吗?”
自从博古萨将她送回,告知珞珈留下后,他便一直乔装易容改做一名名叫“阿莲”的侍婢藏于坊中,与瑞香同吃同住,这些日子竟也没露出马脚,教坊司内外甚至无人察觉真正的阿莲早已不知所踪。他们二人如今混得熟些,瑞香也渐渐发现他只是佯装凶恶,其实本质仍是个半大少年,只是瑞香在坊中受人欺负久了,胆子小得厉害,既害怕珞珈的恶声恶气,又担心他露馅儿,时时刻刻如履刀锋。如今又听旃檀询问,心中又开始焦虑起来。
“你这么胆小,以后如何跟在我身边?又何谈替你的旧主家报仇?”旃檀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眼神定定地望着她,既是安抚又似……震慑,“若真有万一,你只咬死了说不知情,谁又知道真假?”
话音刚落,外头响起了空空叩门声,惊得瑞香一抖,险些栽倒在地。
旃檀一把将她拉起来,深深看了她一眼:“谁啊?”
“玉檀珠可起了?”是虔嬷嬷的声音,这般说话当时忌惮外人在场,果真她又道,“詹大人要见你。”
门外又隐约有些响动,似是有一模糊男声道:“……不敢不敢……”
瑞香闻言乖巧地开门迎进詹大人虔嬷嬷一行,南枚垂首奉茶,跟在后头。她偷偷往外略一探头,果见过道两侧都站满了侍卫。
詹大人一进屋便立即冲着旃檀跪下,声音虚喘若风箱呼扯:“微臣詹青,见过……娘娘。”
“詹大人。”旃檀上下打量了地上的男子,也无叫他起身的意思,只是继续说道,“听闻您前不久受了点伤,这些日子身子可是大好了?”
“多谢娘娘关心!一点小伤,臣的身体不妨事儿的!”
小伤?脏腑碎肉都险些喷了一地,也能笑将说出“小伤”二字?尖颌嘬腮,鼠须眯眼,着实是淫猥谄媚嘴脸。
旃檀轻笑一声:“我算是您哪门子娘娘,大人真会玩笑。”嘴上这么说,她却接过南枚手中的茶,俨有昔日官家贵女的桀骜做派,竟是当家作主似的替元禆描补起来:“太弟殿下他性子急,一时脾气上来,失手伤了您……可他实则对您,是十分器重。我替他再向您赔罪,大人可莫要记恨于心上啊。”
詹青心里明镜,这二位是笑夜叉配冷阎王,哪里敢应,只得连连叩首:“不敢不敢!下官办事不力、侍奉不周!太弟大人只是略施小惩,实属宅心仁厚,小人感激不尽!哪有什么、哪有什么……”
“行了,詹大人,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弄这么些近卫扰人清梦,教坊司里姐妹都是遭过罪的,何苦吓唬她们呢?”
“娘娘,小姐!”詹青抬起头来,转眼又换上一副笑脸,“是殿下特遣微臣与他们来接您入宫的!车早已备好了,就在外头!”
“元禆他人呢?”
“这…圣人……这,太弟大人如今有要差在身,实在是走不开呀。”詹青拭了拭额角薄汗,“小姐……宫里头一应俱全早就备好了,咱们还是收拾收拾起身吧。”
旃檀冷哼一声:“行了,你起来吧。”
“是、是,多谢小姐……”
“这是自然。”旃檀啜了一口茶水,“我有几人是用惯了的,要一并带走,这应当无妨吧——?”
“是是是,太弟大人说您有什么用的顺手的就一并带着,若有什么其他的……”
“小香、阿莲自是要随我一起的。”旃檀示意瑞香去寻阿莲。虔嬷嬷扯着南枚默立一旁,不敢出大气儿,心中却十分激动。旃檀扫视一周,指头又点到虔嬷嬷和南枚身上:“虔嬷嬷,这些日子来对我照顾有佳,又忠心耿耿,可她身兼要职,大人不会不允吧?”
“怎么会、怎么会!”
虔婆心中大喜,拉着南枚就欲跪下谢恩。
“既然如此,那我便向大人再讨这二位。”却见她回过头来拄颊悠然,瞄着二人,一双幽黑眼珠辜溜溜地打着转,像是蛊中漆骰,转得叫人心跳慌慌,虔嬷嬷被看得心中无来由发毛,只觉得她唇角微挑似喜似嗔,越发不怀好意得凛寒。
“虔嬷嬷那日同我剖白,说她与南枚为我万死不辞,不如今日先死一次罢?”
“什、什么!”虔嬷嬷大惊,“啪啷”一声,一旁的南枚被吓得砸了手中托盘,筋骨巨软,伏倒在地。
旃檀玩味着他们二人面上惊厥巨变的表情,心中一时颇为愉悦,可随即又冷了脸,阴涔涔道:“将她二人拖去庭中杀了。”
詹青招了招手,从外头便进来四个侍卫,拿住二人的手向外拖去。
“姑娘!小姐!求求您!老奴曾经愚蠢犯错,多有得罪!但如今、如今——”虔嬷嬷自是不肯依,百般恳求哀嚎,旃檀饶有兴致的看了半晌,突又像是失了趣味似的偏过头,揉揉鼻梁,肩膀耸动,口中发出阵阵诡厉哂笑。虔嬷嬷见她状若癫狂,心中淬血,自是知道她非要自己娘儿俩的命不可,更是使出了浑身的撒泼本事,扭动着身子又踢又打,暴喝而起,连声唾啐,额上青筋直突,口中白沫吠出:“玉檀珠你这毒妇!我们母女可都是为了你!百般筹谋,一朝事成!你竟要灭口!毒妇!贱人!放开!不得好死!”
“詹青,你是想要本小姐头风发作不成?”
詹青被眸锋扫得心中一惊,那对瞳孔厉缩、尖锐非常,比夜叉蝮蛇森森白牙,其中之恨,恍恍然若吮血嘬肉,滋滋直响,再定神看,她又与平常无异,方才种种,好似幻觉。
他霍然腾身走出去喝道:“还愣什么呢?不快快将这两个疯妇的嘴用胡桃堵上?”
很快,两个人被拖到院中。青涩胡桃硌入齿中,把垂死惨叫噎回喉管,扑哧两声脆响,如锦帛撕裂,红色的血已渗入青石砖坂。“……昔日之辱,今朝血还……”她悠悠默道,犹如低叹一句小曲儿。
坊中淫辱,非寻常人能忍,更莫说旧日郁家这位素有恶名的罗刹娑,这种仇怨,恐怕绝不会被宽恕,炎阳盛夏,詹青心中隐生一股唇亡齿寒。
“詹大人,从前他们在坊中对我妄自凌辱,您贵人事忙,想是并不知晓吧?”
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台高阶冰,却不得不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再度跪下,面上堆笑,惶恐应答:“啊——臣完全被蒙蔽其中!这帮贱奴一向善钻欺瞒!小臣若知道,定早已狠狠责罚,怎能叫小姐受这般苦!”
“行了,又跪什么?我们起身吧……”





春宫旧事 元宵特篇
今日是正月十五,一到辰时素柔便起身了,连丫鬟都不用,自己便对着妆台仔细梳妆起来。一个小人儿惶惶地在屋中坐立难安,对着铜镜照了五六次仍不能放下心来。
陆冶瞧她那不安的模样生像一只惊却的幼兔,不免觉得好笑。这小丫头,和她的姐姐明明是一父所出,怎么性格如此不同?养了这么久,胆子却还是这么小。他慵懒地从榻上爬起来,探出半截身子,长臂一展便将她一把捞回怀中。
自将素柔接出教坊司后,陆冶便在自己书房后单辟了一间小屋。素柔从此就成了当朝权相的贴身侍婢。说是如此,可自她进府后,陆冶十有九夜都宿在她的小窝里,根本没回过自己房中。除却要承受他房事上的恶癖外,她虽为侍婢,却一应事项都不必伺候。陆冶竟还赏了两个丫鬟给她,每日由她睡到日上叁杆也是有的,足见对她的宠爱。
她也深知陆冶对自己的疼怜,不想负了他的深情厚意。可她从前随母亲流落在外,被接回府中时已近十岁,父兄冷僻,不理家事,长姐庄严,把持大权,母亲杨氏更是软弱卑顺,她要看人脸色、时时讨好,谨小慎微的性子早已养成了,后来家世败了,她被贬入教坊司,更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折磨。纵然陆相如今待她如妻如女,她还是忍不住心头突突,似一只惊弓之鸟,悬伏云头,时不时地担惊受怕,生怕哪一日这黄粱梦醒,她还置身于那火坑之中,供人淫辱取乐。
素柔被陆冶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完全不敢动弹,由他把自己勒得生疼,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任由他在自己颈间嗅来嗅去,半晌才反应过来,嗫嚅一句:“素、素柔吵醒大人了?”
“哼……”陆冶懒懒地发出一声低沉鼻音道,“小婢子早上这般吵闹折腾,本大人如何不被你吵醒?”
素柔扁了扁嘴,心中突然委屈极了,他、他应该是知道的……为何还要在这个关节责难?他怎么同别人一样,也是这样坏?
“……那大人就应该回自己屋儿去睡……”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吓了一跳,登时又急又悔,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呀?纵然大人再宠爱自己……自己、自己又怎能说出这种放肆的话来?要是惹恼了他、要是伤了他的心,他再也不来见自己了怎么办?想到这儿,她感觉自己胸口一阵阵坠胀,鼻间发酸,湿红了眼眶。
“啧,小妮子。都是我把你宠坏了,自己撒完泼,反倒又自己哭起来……真是恶人先告状,难道本大人就是得哄着你不成?”陆冶把她偎在自己胸口,脸上却绽开昳丽温柔的笑容。他知今日特殊,刚刚本就是见她那可怜模样好笑,所以才出言惹她,如今见她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自然明白是自己逗弄得厉害了。可他心中忍不住地高兴,胸头颤颤,似有千蝶振翼,想要再撩拨她几下……她一向规矩懂事,几乎不像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方才竟然对自己露出那般小女儿撒娇撒泼的情态,一反常态、没头没脑地凶了自己一句,极像只硬嘴蚌翻出了最最柔软的腹足,又像只披着兔子皮的小刺猬终于对他亮出了稚嫩的刺,可见他对她的情意都没有付诸东水。
见他不说话,素柔倒以为他真的生气了,害怕得无声啜泣起来,温热的泪水打湿了他白色的里衣,像是一股暖流穿透血肉,涤进他荡漾的心房。
陆冶温柔地抚弄了两下她的鬓发,就听自己胸口处传来一个闷闷的颤音:“……大人…素柔错了……呜呜……不到别处睡嘛……”
陆冶被她可爱得几乎要昏死过去,轻笑了两声,捧起她的脸,望进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哈。原来你只是怕我生气到别处去睡?你就不怕我生气要把你送回去?”
“送回去?”素柔鼻尖红红,呆呆的看了陆冶半晌,似是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刚才的泪水还没止住,新的泪珠又开始往外流无。见陆冶板着脸,做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她急吼吼地从他怀中爬起来,拥住他的脖子,一边伸手去捂他的嘴,一边把脸埋进肩窝里连连磨蹭撒娇道:“不送不送……大人不会把素柔送回去!”
“哦?我不会把你送回去?”陆冶扳过她的小脸,刮了刮她的鼻子。素柔心里本还慌张地揣摩着他是什么意思,一抬头,却冷不丁撞上他黑眸里满满的笑意,立刻明白过来,小声又咕哝道:“大人坏……非要、非要连连戏弄素柔……”
“你这小东西,极没良心,都要将我赶出自家门了,我逗你两句却不行。”
“不是!不是……原本、原本就是大人嫌素柔吵……”素柔听了激动得两颊红红,控诉着陆冶颠倒是非的恶劣行径。
“安心吧,小坏东西。这新春伊始,外头仍天寒地冻,我又素来畏寒。你这里香软又暖和,又有笨笨小乖在怀含着鸡巴,我为何要去别处睡那冷塌硬席?你想让你家大人冻死不成?” 陆冶拭干她沾了泪水的脸庞,冲她眨了眨眼睛。他本就姿容冶逸,不负其名,这般戏谑,着实像只狡黠美艳的狐狸,一下就让素柔看呆了。相府奢华无比,因主人怕冷,各处房屋内皆修了地龙供了暖炉,卧榻松软,哪有他说得那般不堪,就算是有些傻呼呼的素柔现在也能听出来他又在胡诌,被他的荤话闹了个大红脸,也不哭了:“大、大人!”他又拉起她柔软白嫩的小手把在手中捏玩,亲着她的发鬓道:“你看你,这不就好了?入趟东宫见自己的姊姊而已,做什么怕成这样?”
“我、我……”
她从昨夜到方才一直这般如临大敌,皆因皇太弟一道钧旨,上头说是上元佳节要召她入宫与她长姐团聚。这还是家里出事一年多以来她头一遭得与旃檀相见。素柔向来猜不透她这个姊姊的心思,如今只怕性情是更加阴晴不定,她又不得时时在身边揣摩脸色,心中虽有几分喜悦,却更加忐忑。陆冶从前是元祀伴读,又时常出入郁府,自是清楚郁家这两姐妹并不亲近,又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素柔极畏惧这个姐姐不说,更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听要入宫就吓破胆了。昨天夜里他都没舍得压榨她,只是好好地把这个小妮子搂在怀里,亲亲香香地安睡一晚。
“呆,她到底是你的姊姊……她去岁里数次同我打探你的近况,想来对你是十分想念,此番叫你入宫也不过是想见见你罢了。还能在这种日子特地把你找过去怒斥一通不成?”
“真、真的?”素柔一听说旃檀还曾关切过自己,眼睛都睁大了些。她还记得那时在青囊司中,自己不小心叫出来,阿姐置若罔闻,只轻飘飘地转过身,投给自己一片冷冷的背影。那一瞬,她只觉得心都凉了,比在教坊这些日子受过的苦还要酸痛……长姐厌恶了自己,她再也不会理会自己了,这世间从此好像再也没有自己的亲人了。可是后来,日子似乎又渐渐好起来,大人把她接到了身边,现在……现在看来长姐也并没有生气。素柔怔了半晌,才又别别扭扭地道:“可是,可是要进宫里呀……”
“莫要怕,今日祭祀,皇太弟不会在宫内。你从东角们入了宫,便老老实实随宫人指引,你也清楚你阿姐同你是没什么话的,应当不会留你太久。见完了就回来,别傻乎乎地被宫里头的景色迷了眼睛,不会有事的。”陆冶明白她在害怕什么,虽是宽慰可嘴上却还是不肯饶过她,像是衔了白鸟的红狐狸,还不着急享用,只是用尖尖的后牙含吮着猎物的后颈,痒痒地啃咬玩弄。
陆冶见她老实点头的乖样心中更是柔软,戳了戳她的额头,温柔地替她整理衣裳:“等你回来,我们小憩一觉,等天暗下来我便带你去看花灯……”
“花灯!真的吗,大人?您肯带我出去?”一听见陆冶要带她去看灯,素柔激动得什么怕啊愁啊都好像抛到脑后,双眼张得更大更圆,涨满了笑意。
到底还是个娇娇女儿家,因身份不宜被他锁在这园内久了,只是出个门竟然都这般高兴,囚鸟归林,无比雀跃。他胸口酸楚,翻涌出万般怜惜,一把捏住她翘翘的小鼻头,恨恨道:“怎么?出个门子而已,这般高兴?你是说住在本大人府中委屈你了是吗?”
“不是……”素柔见他眸中宠溺薄嗔,眼眶又是一湿,“是大人对素柔太好了……”
“才怪,本大人最喜欢欺负你。”陆冶把她从怀中放开,拉着她左看右看,缓缓勾起坏笑道,“你看,画好的妆全哭花了,素柔。”
“啊!?”素柔惊叫一声,拿起案台铜镜仔细相看,果然,粉红胭脂晕成了一片,鲜红的口脂也早都蹭到了他雪白的衣襟上,“这、这……”
陆冶长腿一伸,从榻间来到案前,懒洋洋地拾起软羽,在黛盒中轻轻点蘸。自入仕途,他已许久不曾作画,昔日探花郎清浅一笑,慵然潋滟:“那下官便只好自请为姑娘画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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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番折腾,竟已至午,好在宫内接人的车马也才来,正在外头候着。素柔不敢耽搁,早午膳都未能用,匆匆出门上了车。
车轮辘辘驶入青巷,停在一处不显眼的角门,两侧红墙逼仄,高耸骇人,素柔不敢瞧,下了车便一直垂着头跟在后头。引路姑姑给侍卫看了腰牌,两人才得入内,转了叁重小门儿,又换成了个白面圆脸的年轻内监,笑眯眯地冲她行了个礼:“二小姐好,娘娘早就盼着您来呢!”
旃檀入宫后并未有正式名位,只是宫里人向来拜高踩低,见元禆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自然各个巴结讨好,直尊她为娘娘。素柔却不知道这“娘娘”是谁,也不敢多问,只在心中隐测会不会是自己的长姐。她怯生生地应了句“大人好”,之后再不敢言语,生怕多说多错,一路上走来,宫殿琉璃顶上五脊六兽威严狰狞,她心中也蹀躞不下。
素柔完全辨不得方向,仅能浑噩地跟着走着,也不知这东宫究竟多大,走着走着,半路上竟开始飘起鹅毛大的雪来。来时天气晴好,她只穿了件毛领斗篷,连个手炉也未带,也不知究竟是因为心中忐忑,她拢紧领口,竟冷得要打起哆嗦来。小内监见了加快脚步道:“二小姐冷吧?都是奴婢们侍奉不周,您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等回时奴婢定替您传轿。”
“多谢大人关心……不妨事的。”素柔缩紧斗篷里,鼻尖红红,摇了摇头。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儿,几乎是来到了宫里最正中的殿前。小内监急忙替她挑开毡帘,两个宫女立即应声打开大门,一个连忙上前把她迎进来,一面褪去她的斗篷,一面为她拂去领间碎雪,另一个则跪了下来,小心地替她换去湿冷的鞋袜。
外头飞雪连天,隔着窗纸映得屋内明灭,侍人便放下了幔帐,只留两扇小窗,泄下一线颤动的银光。素柔惊呆了,殿内格局全部打通推平,修成约两尺高的地台,上头遍铺雪白兽皮,柔滑无比,玲珑软枕,堆迭成山,粱上丝绦垂坠,掩着层层轻薄婀娜的纱帐,像是精鬼巢穴,神女宫殿,飘渺恍惚,叫人看不真切。
屋中火盆极旺,似乎还焚了香。方才甫一进殿,就有股冷香迎面而来。初入鼻时有些辛燥,再闻竟是泠泠沁人心脾。她心中探究这焚香何其玄妙,忍不住深嗅几口,丹田中竟立时涌出一股浸润全身的暖意,寒气去了八分。雪光粼粼晃动,热潮慢慢爬上脸颊,叫人舒服得几乎恍惚,似梦似幻,飘飘悠然,许是错觉,她竟觉得自己闻到这股奇异馥芳中勾混了一股微弱的淫麝膻味。
想到这,素柔的身子瞬间冷了下来。她是在教坊司待过一遭的人,受过调教,身子对各种淫香媚药格外敏感,即便不完全清楚,她也隐约明白这种表似安神镇静,实则摄魂夺魄的异香绝非凡品善物,不知长姐怎会在自己宫中用此种淫物?
“二姑娘,外头冷吧?快进来喝碗羊汤暖暖身子。”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素柔抬起头,愣住了,竟然是海嬷嬷,没想到在这深宫之中她竟还能见到一个郁府旧人!海嬷嬷竟然还活着!
“嬷嬷!”故人相见,不知喜悲。她从未想过今时今刻她们二人还能再见,即便海嬷嬷从前不是她的奶娘,和她也不熟热,劫后重逢,心中更要生出胜过往日许多的亲切来。鼻尖酸涩,可此地实在是不容失仪,她眨眨眼睛憋回泪水,哀生生地唤了句。
“傻姑娘,快随我来,里头都备好了。”海嬷嬷少有地对她温和一笑,扶她爬上地台,引她往殿深处去,“小姐可是想你想得紧,就盼着你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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