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不见长安
一百零八坊,东西二市,上京城大抵沿袭东楚坊市规划,只是相较东楚初年森严的法令,而今夜禁半废,坊中买卖自由,不过得坊市之形而已。[1]
“店家,取两盒冰皮月饼来。”
王五正伏在柜上核算账目,留着几分心神看顾店面,耳听此言,当即抬了堆笑的一张脸:“客官是要哪几样?”
来人玄青衣袍,玉冠博带,腰间一枚赤金麒麟,丰神俊朗,器宇不凡。
王五这家糕饼铺子经营多年,面朝曲江池,坐落十字街,修政坊中做买卖最好的地界。年年上元上巳,七夕中秋,迎来送往的,他早练出一副火眼金睛,单看衣装打扮,便知此人来头不小,必是位非富即贵的主儿,连忙搁了笔走上前去。
檐下松木名签,悬着红丝绳,宇文序粗粗扫过几眼,问道:“最好是哪一样?”
王五一听便来了精神:“最好是叫‘五团花’的,以桂花、玫瑰、茉莉五样香花为馅,清香爽口,甜而不腻;外裹冰皮,雕作团花样式,神形皆备。再配上这剔红梅花盒……”[2]
说着捧出一个红彤彤的盖盒,当中一幅嫦娥奔月图,本是凄凉两地分,衬上刺目的红,莫名喜庆。
“当真是又好吃——又好看!”似有戏班的吆喝底子,一番套话说得抑扬顿挫,慷慨激昂,教人没有不买的道理。
宇文序道:“那就是它罢。”
月饼却是次要,一个剔红盒子便赚得十份糕点的钱,王五眉开眼笑,张了张口,才要问包上几份,陡然一声娇呵——
“怎么是鲜花馅儿的?”
王五细一分辨,正出自门前朱轮紫幄车。
宇文序回身看去,车上之人接着又道:“凭什么是鲜花?偏不要鲜花。”
珠缨紫幕,密不透风,不见说话人身影,叁言两语,倒见十足十的骄纵。
“小娘子脾气大,不能惯着,降一降,没得日后蹬鼻子上脸,闹反了天。”王五生怕断了财路,使了激将法,“旁的也就罢了,总不能这一点小事也做不得主。”
宇文序听在耳中,未置可否,只问:“那吃些什么?”
王五脸上笑得殷勤,心里悄悄骂了一通。
“哗啦”一声,素手掀开帘幕,满袖香风。
仆从往车后抱来脚凳,南婉青却等不及,提着裙摆自跳了下来,茜色花影吹委地,撞入宇文序怀中。
“不肯好好走,崴了脚又是谁疼?”宇文序赶得及,叁两步过来,正好扶稳人。
沉了声,冷了脸,想是当真动了气。
侍女手忙脚乱系上面纱,只留一双翦水秋瞳,波光流转,宛若曲江澄澈。
“你心疼。”
毫无知错之意。
“若是……”宇文序教训的话才到嘴边,南婉青一把推开。
“还有什么样的冰皮月饼?”
薄纱素白似轻烟一抹,美人如花隔云端,袅袅天上来。[3]
王五早已看呆。
半晌不回话,南婉青失了耐性,语气也狠厉几分:“还有什么样的冰皮月饼?”
“有有有……有、都有,都有。”王五一时间分不清东西南北,答得语无伦次。
“人肉的也有?”
“有,有的。”猛地回过神来,王五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没……没有,没有,这、这没有。”
南婉青见他如此,添了许多不放心:“换一家罢,他这样呆呆傻傻的,糖和盐能否分清还是两说。”
“曲江畔熟食铺子寥寥,再寻另一家,只怕不剩多少游玩的时辰。”宇文序道。
早先中秋宴散,南婉青闷了一肚子闲气。摘星楼一路至昭阳殿,肩舆宽敞,容得她背过身子,话也不同宇文序说几句。
宇文序知她心中不痛快,思来想去,想出一个微服出宫的法子。上京百戏千灯不夜城,总比红墙之内新奇有趣,四处转转,权当散心。
“十分想去的倒也没有,还是先寻了月饼,边走边看,也是游赏了。”南婉青道。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要再寻别家,王五这才缓过神,一迭声的“留步”唤出去,找回了叁魂七魄:“本店还有红豆馅、芝麻馅、板栗馅,五仁莲蓉咸蛋黄,夫人喜欢哪几样?”
南婉青不料他乍然伶俐,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倒出一堆话,唬了一跳。
“中秋团圆节,曲江风光最好。传说河神此夜入人间,成全世人心愿。”王五嘴皮子愈发利索,“可惜河神眼睛不好,只能看到明亮的物件儿,于是有了点河灯许愿的风俗。不拘什么样式,燃了蜡烛,放一张许愿的花笺。越是明亮精巧的花灯,越是有机会被河神选中,得以实现。夫人不知何处去,便往河湾一带走走,许愿也好,赏灯也好,皆是一年一遇的盛事。”
南婉青眼睛一亮,有了新的主意。
“这个好,我想看这个。”
笑得眉眼新月两弯弯,总算有了好脸色,宇文序岂会不答应。
南婉青随口点几样馅料,也不管王五如何喜滋滋地置办,拽着宇文序上了马车。
“待会儿买一条小船罢?河灯浮水,陆上比不过江上好。”
宇文序道:“原以为最该想着河灯哪处买,怎的先买起了船?”
话音未落,沉璧打了帘子进来,一手托着叁四个剔红盒子,一手拎一盏蜀锦花灯:“这花灯是店家死活塞来的,说是颜色与夫人衣裙相衬,若非在夫人手中,终究埋没了。”
缫丝须长不须白,越罗蜀锦金粟尺。[4]
诗人并未明写蜀锦贵重,只道需以镶嵌金粟的尺子丈量。
一寸锦便是一寸金。
“俗话说‘无商不奸’,这位店家倒是大方。”沉璧道
南婉青心中了然,只咬着月饼笑,不忘揶揄:“可见你白费心,这不是‘说曹操,花灯便到了’。”
宇文序冷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黄渠水由终南山义谷而出,自南向北流入曲江池。
“当心脚下,莫要落了水。”宇文序手持竹篙,盯紧船头左顾右盼的纤瘦身影,仿佛稍有遗漏,便如晚照溶解夜色之中。
不知她打的什么歪主意,挑了小小一叶舟,不许人跟着,只让宇文序亲手撑船,惊得侍从下巴掉了一地。
宇文序默然接过船桨,众人才捡起的下巴又掉一地。
皓月当空,一江灯火一河星。
南婉青应了一声“哎”,身子一歪,似是滚入水中,宇文序眼疾手快,长臂揽上腰肢,一把将人搂入怀中。
烛火明灭,滴水淅沥。
南婉青毫发无伤,手上一盏方形河灯,四面写了朱红的“福”字。
“何时换了四方的河灯?”宇文序不解,那蜀锦花灯分明还在边上。
南婉青手捧灯盏,东翻翻西找找,里里外外寻了个遍,答得自然而然:“这河灯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
纱罩泛黄,指尖勾出一张大红花笺。
“不错,”南婉青道,“但河灯是不是我的,与我看不看其中的花笺,是两码事。”
宇文序如何料到南婉青所谓“看河灯”,竟是捞起旁人河灯,翻看祈愿花笺。
“说不准碰上一个‘反齐复楚’的,你也好早做准备。”眼前人神色肃穆,语重心长,自有十二分道理。
宇文序沉吟半晌,无言以对。
大红纸,边缘毛糙,应是现裁的,红色染得极不匀整,主人生计之窘迫可见一斑。
南婉青铺平折痕,对着烛焰细细打量,一头雾水。
“这写的什么……”
墨线一团乱麻,勉强辨出起笔与结笔,远远望去,好似曲江水草成了精。
秀眉紧蹙,南婉青百思不得其解。
“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宇文序一一念出,解惑道,“这是草书。”
南婉青越发蹙紧了眉头:“他写草书,是担心河神看懂么?”
宇文序忍住笑:“虽是草书,但有点有画,笔见楷法,学的是张旭的路子,倒是不俗。”
“你若真心喜欢,明年春闱就该赏他个状元。”南婉青话锋一转,“我却是个俗的,只知这一句出自《西厢记》,状元郎当真——博览群书。”
后四字,一字一顿。
宇文序学从宿儒,何曾读过《西厢》,大略猜度是话本传奇一类的杂书。
正话反说,南婉青有意取笑。
宇文序道:“钟灵毓秀,自不会明珠暗投。”
南婉青冷哼一声,将四方河灯归置妥帖,放回曲江,又捞起几盏重瓣花灯。
——繁荣昌盛,天下太平。
南婉青吃了一惊:“莫不是吴宗友写的?”
宇文序道:“他的字更为苍劲。”
——惟愿世间无可奈何之事再少些。
南婉青道:“这可比天下太平难多了,我若是河神,拾到了也得扔回去。”
宇文序道:“话中之意,正与‘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异曲同工。”
——诸事顺遂。
——愿得年年,共赏中秋月。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愉,年年今夜。[5]
南婉青道:“叁人叁句,平仄和谐,恰好凑出一阕词,也是少见的缘分。”
宇文序颔首:“词牌便唤作《贺团圆》。”
一语双关,二人相视一眼,心领神会。
秋风清,秋月明,梧桐叶坠添凉意。南婉青缩去宇文序怀中,半日摸不着一张“反齐复楚”的花笺,痴男怨女等闲事,失了看热闹的兴趣。
“青青有什么心愿?”宇文序问道。
花好月圆,遍地风流。
“我?”南婉青拈起空白花笺,前前后后看了好几趟。
“我事事顺意,别无所求——”朱唇印上笺纸,灼灼七月蓼花红,“不过河神有幸,得大齐第一美人一吻。”
花笺尚未放入河灯,已被宇文序截下,拢入袖中。
十指相扣,宇文序俯身吻去,又气又恼。
“你怎好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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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中唐以后,突破坊市制度的现象不断出现,以坊内买卖与夜禁松懈为代表。参考资料:盛会莲.唐代坊市制度的发展变化[j].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03:99102.
[2]剔红:又称“雕漆”,是以大漆为原料,在胎体上一层层涂堆到适当厚度再进行加工雕刻的工艺。
[3]美人如花隔云端:出自李白《长相思?其一》
[4]缫丝须长不须白,越罗蜀锦金粟尺:出自杜甫《白丝行》。
[5]冬减西:“繁荣昌盛,天下太平。”
珠珠投喂bot:“惟愿世间无可奈何之事再少些。”
九久玖酒:“诸事顺遂。”
管斯哲哲:“愿得年年,共赏中秋月。”
仲夏夜之梦rega:“愿天上人间,占得欢愉,年年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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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春 第二十七章玉京秋
柬帖雪青色,当心一枝泥银龙爪瓣菊,花蕊银扣,勾着开合处两缕银丝带,便似花瓣跃纸而出,迎风摇曳。
薄薄几页纸,捧在沉璧手中却有千钧重。
方才推门漏了一阵风,搅得珠帘轻晃,叮叮当当。
东阁内里,欢声接笑语,倒比风卷珠帘热闹上十分。
“这回不算!”渔歌搂紧绿玻璃竹叶银碗不肯撒手,碗中丁零当啷,两只骰子打架一般,“我一时滑了手,不作数的。”
桐儿眨眨眼,正要点头许她再掷一回,南婉青嗤的笑开:“得了吧,除非你掷出一个六一个十,或是两个八,否则掷到太阳落山又起来,也赢不了这局。”
渔歌闷闷哼一声,撂下银碗,破罐子破摔:“不掷了不掷了,算你赢。”
桐儿不料渔歌冷下脸来,捧起银碗的手拿了又放下。
“如何‘算你赢’?本就是我们桐儿赢。”南婉青直起身,往绿玻璃碗瞧了一眼,玛瑙骰子几点白,一个五一个叁,输得板上钉钉,“你还掷不掷?若是不掷,便照着这个走了。”
主仆二人打了一晌午双陆,十局有九局南婉青被渔歌打得落花流水。如今换了桐儿,叁两下的功夫将渔歌逼入绝处,南婉青总算扬眉吐气,一字一句透着殷切的嘲讽。
渔歌撇过脸,胸中呼出一口浊气,不言语。
“宣父犹能畏后生,渔歌未可轻年少。”纤指点上桐儿鼻尖,南婉青洋洋得意。[1]
桐儿年纪尚小,不解诗句:“这话说什么?”
“是说我老大不小,半截身子埋进黄土里,没日没夜攒几锭银子,只想身后事办得风风光光,你倒好,抢我的棺材本来了。”渔歌道。
桐儿一愣,又是悲戚又是委屈:“我不是……”
“你渔歌姐姐枕头底下的私房钱,死一百回也够了,还不算柜子里和放出去的利钱。”金银锞子扫落桌沿,南婉青亲手堆入桐儿怀中,“别听她的鬼话。”
鹿眼明澈,看看南婉青又看看渔歌,桐儿虚展双手,不敢碰触洒了一裙子的黄金白银。
渔歌道:“输了便记仇,这就没意思了。”
南婉青笑道:“输了不认账,这也没意思。”
桐儿才要分辨几句,沉璧挑了水晶帘入内:“启禀娘娘,尚食局送来两篓螃蟹。”
秋风响,蟹脚痒,九月团脐十月尖。
八月既望,江南贡船载着第一茬螃蟹运抵上京,此时雌蟹堪堪抱卵,尚未满黄,进献太极宫,不过吃个新鲜。
“正好,今夜便在昭阳殿摆螃蟹宴,庆贺桐儿双陆出师。”白瓷胭脂印,南婉青抿一口木樨香片,齿颊芬芳。
棋分黑白,各自十五枚,渔歌拾掇齐整,问道:“娘娘何时把谢师宴也办一办?”
南婉青手握茶盏,装摸做样思索好一会儿:“尚食局何时送来铁公鸡,我必定替你好好办一场。”
桐儿捂紧嘴,仍是掌不住咯咯地笑。
午后秋阳似春日,融融透窗纱。
“螃蟹清蒸最好,备几碟姜醋,还要有酒压压寒气。”南婉青道,“去年埋的桂花酿也该启坛子了。”
沉璧“哎”一声领命,也不告退办差,两手攥着雪青书帖,不知如何开口。
渔歌与桐儿又摆新局,南婉青抓一把五香瓜子,边嗑边看。
“娘娘……”沉璧斟酌良久,斟不出委婉言辞,末了只得平铺直叙,“万寿宫的消息,紫云阁许才人已有叁个月身孕……”
咕噜噜——咕噜噜——
银碗竹叶纹,光影交错,玛瑙骰子转得欢快。
一个四,另一个也是四。
南婉青嗑了半把瓜子,黑白双方依旧毫无动作。
“两个四很难走么?你们……”黛眉微蹙,楼阁金步摇浮光碎影,南婉青抬首,本该酣战的渔歌、桐儿,连同沉璧,叁人齐齐跪于榻下,低眉敛目,万分小心。
“这是怎么了?”手掌一歪,南婉青倒回瓜子,拍了拍尘屑,“她有了身孕又如何?难不成——”
“不是宇文序的?”
倘若如此,确是了不得的大事。
叁人吓得磕头,“咣咣咣”一声赛一声响。
“太后娘娘懿旨,宫中少有添丁的喜事,合该办一场喜宴,六宫嫔妃皆沾沾喜气。”沉璧呈上万寿宫的赏菊宴柬帖,“内府局第一拨秋菊开了,叁日后赏花贺喜,恰是两全其美……”
成太后这样大张旗鼓,急不可耐,不过是怄着一口气,找回中秋夜宴的面子。
南婉青可不愿奉陪。
大好时光,躺着也是惬意,何必对一群心怀鬼胎的女人假笑猜哑谜。
“老规矩,本宫为国祈福,斋戒十五日,不宜出门。”南婉青双手合十,振振有词。
沉璧、渔歌眼神交接,满是无奈。
南婉青心中只有赴宴一事,分明最要紧的是那位许才人。
“娘娘……”渔歌欲言又止。
无非是些子嗣固宠的老话,自南婉青入宫,东楚大兴宫也好,大齐太极宫也罢,不知多少人念叨多少回。
“你们若是喜欢小娃娃,大可自己生一个,我不喜欢,也不打算生。”
都说妊娠伤身,临盆如过鬼门关,却还是次要。耗费十月光阴添一个长久的包袱,南婉青一人惯了,世间孑然独行,来去随心,岂会自寻烦恼。
“娘娘慎言。”
内门纱幔掀开一角,郁娘点好中秋节礼,端来两半红柚子。
咔嚓咔嚓。
手中又抓一把五香瓜子,南婉青自顾自嗑出一堆壳。
郁娘放下食案,掰了一瓣红柚,将白瓤丝络剥干净:“虽说陛下如今对娘娘宠爱有加,但情情爱爱最靠不住……”
两朝更迭,数十载深宫见闻,红颜未老恩先断,帝王家代代会唱的薄情戏,郁娘旁观者清。
“位份封号都是虚的,娘娘有子嗣傍身,才算一个实实在在的依靠。”
案头人神色淡淡,低头吃柚子,不答话。
郁娘以为南婉青听进,愈发起了规劝之心,接过沉璧高举的书帖,银丝解银扣,捧去南婉青眼前:“太后到底是陛下的生身母亲,娘娘为人媳妇,温顺恭谨乃是礼数。拂了万寿宫的颜面,劳烦陛下费心调停,一回两回就罢了。所谓‘血亲’,血脉亲缘难以割舍,满心眷恋却是十天半月便能消磨殆尽……”
一样的话,郁娘变着花样翻来覆去地说,南婉青早已腻烦。
“我……”
雪青笺纸,簪花小楷,朱丝栏作银丝栏,行款疏密合宜,无一涂改。
一支翎羽浅浅蓝,飞掠千里嘉陵江水色,尾端珍珠白。[2]
宋阅。
“怎生落了这样大一片杂毛?办差的人也忒不小心。”郁娘拈起羽根,沉璧等人这才看清。
桐儿叹了一声:“也不知什么雀儿鸟儿,颜色倒是好看。”
“是鸢喜鹊。”
“是鸢喜鹊。”
女子语调清泠,男子音色温润,遥隔十年的异口同声。
寒山古寺,石阶百级,苔痕一寸深。
南婉青杏眸圆睁,盯着虚影扑棱棱飞远,半晌回不过神。
“是鸢喜鹊。”身侧男子轻轻一笑,臂弯搂上纤腰,登山过半,台阶愈发湿滑陡峭,只怕她崴了脚。
积石如玉,笔底生花。
宋家五郎,冠绝京华。
开泰十六年新春,世家命妇入宫朝贺,敬拜帝后万福。皇后独留太常卿宋阅之妻南氏小叙,这一叙便叙了叁日。
正月初四,楚王昭告天下,南氏温良娴雅,册封贵妃。
君上强抢臣妻,举国震动。
楚王丝毫不顾君臣脸面,宋家河东望族,门生遍九州,不知如何应对。
正月末,宋阅请辞太常卿,归隐终南山。
众人从上弦盼到下弦的大戏,还未开场已然落幕。
“名儿我听也没听过,娘娘当真见得多。”桐儿拍手笑道。
如若不是宋阅以为她喜欢鹊鸟那一抹蓝,又不舍得杀生,一日登高改作半月长住,跑了满山才寻到一支近日掉落的尾翎,南婉青也不会记得如此清楚。
——为了一根毛,吃了半月不见荤腥的斋饭,吃得心头火起,偏还要装作大喜过望。
“这翎羽足有六寸长,与书帖大小相差无几,”南婉青取下尾翎,细细打量,“必不是偶然飘落,有人夹入书帖,特意送来给我看的。”
沉璧疑惑:“她是为了什么?”
宋阅在终南山读了十年书,国丧亦未下山,何人借他做文章?
指尖捻着翎羽四下乱转,南婉青似笑非笑。
“我也奇怪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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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春 第二十八章将计
“酉月辛巳,望仙台宴赏菊英,贺才人许氏六甲之喜。”
书帖落款,万寿宫太后凤印。
以宣室殿为中轴线,望仙台与昭阳殿隔着半山翠竹分处东西,行过九曲回廊,便是成太后精挑细选的赏花之地。
“今年秋菊养出了新颜色,是什么样的?”步辇金丝帐,垂花莺语凉。
南婉青久坐无聊,恹恹一问。
她本不欲去成太后搭好的戏台子,只是那鸢喜鹊尾翎着实古怪,何人手笔,存的什么心思,总要探明究竟。
一行人浩浩荡荡,前有二内侍清道,六婢女持香炉导引,步辇之后,宫人执扇相从,偏扇、团扇、方扇,杂而不乱,尤以四柄雉尾扇最为惹眼。
后宫仪仗,唯有皇后与四妃可用雉尾扇,皇后用八,四妃用一。如同七尾凤冠添缀的红宝石,这四柄雉尾扇亦是宇文序金口玉言的例外。[1]
仆婢二叁十,但闻步履窸窣。
渔歌随侍辇下,答道:“是‘二乔’。”
“二乔?”灵芝玉如意置于膝头,玉指尖尖,摩挲长柄一串金银花果,“不是牡丹的品样么?”
牡丹珍品“洛阳锦”,一朵开紫红与浅粉两色,望之如并蒂双花,文人冠以“二乔”雅号,因用典贴切渐渐叫开,本名倒落了下风。
“绿菊、墨菊古时候就有了,单色花这一片再翻不出什么风浪,只好照着牡丹养出一株二色花才是新奇。”渔歌道。
南婉青颔首:“花儿养得讨巧,名儿也取得讨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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