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不见长安
渔歌掩唇笑道:“听人说那花儿一半金黄一半赤红,似金菊泼了一盆狗血,诨名‘狗血花’,可算不得好看。”
“你们这些人的嘴,最是刻薄。”南婉青不由莞尔,“取得太过直白,未有言外之意,不好。原先‘二乔’亦是诨名,只是风流雅致夺了正位,按理说这菊花也该用一用典。”
渔歌道:“请娘娘赐教。”
“半面妆。”玉如意轻叩步辇扶手,一声脆响。
渔歌不解:“这是什么典故?”
“南朝梁元帝嫔妃徐氏,每每面见元帝,仅仅抹了半张脸的脂粉,嘲弄元帝独眼之态。”
“徐妃胆子恁大,竟不怕杀头?”渔歌止不住摇首,“奴婢蠢笨,品不出好来。”
南婉青檀口微启,正要点明这位作半面妆的徐妃,亦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主人公。
“昭阳殿那位的肚子也忒不争气!”
“可不是!听说那许才人一回便有了,真是好福气!”
前者声尖,后者气稳,回廊转角处二人高谈阔论,生怕往来人听不清楚。
声尖那人道:“当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旁人求也求不来。往后吃香的喝辣的,半辈子都不用愁。”
“怎生人家的命这样好,你我一把老骨头,还得在这儿担水喂蚊子。”
“若说‘命好’,那位也不赖,一只不下蛋的母鸡还能被宠成凤凰……”嗓音尖细,啧啧两声,尽在不言中。
“你不能这样看,”底气沉稳,阅尽世事一般的语重心长,“你别看眼下那位风头无二,五年了,占着茅坑不拉屎,总有栽下去的一日。”
“竟是这样?”
“我见多了,你呀,还是入宫时日短。”
“嬷嬷见多识广,烦劳替本宫看看,哪一日会栽下去。”
游廊黛瓦,粉墙拓郁离,长卷竹影阴阴绿。
玉面桃花色,月洞门一道青碧身影,不逊漫山苍翠半分亭亭。
两个年纪约莫四五十的婆子,衣衫是粗使奴婢的样式,一人靠墙饮水,一人坐地扇风,都止了动作,齐齐看来,惊得说不出话。
渔歌厉声呵斥:“这是宸妃娘娘,规矩学都到狗肚子里了?还不快快跪下!”
青衣人嫣然一笑,温婉大方,略无怪罪之意。
二人却如撞了鬼,唰地一下失了血色,沁出满头豆大的汗珠。手也不知往何处放,噔噔噔嗑起头来,口中翻来覆去说着“娘娘金安”、“娘娘饶命”,又是见礼又是求饶,哪还有适才手眼通天、能说会道的模样。
“谁说的‘不下蛋的母鸡’?”言语轻柔,一如春光懒困。
年纪稍大的婆子当即直起身,指了身侧人:“是她这烂嘴的胡说八道,娘娘饶命,与奴婢万万没有干系。”
情急之下依然字正腔圆,中气十足。
另一人不敢辩驳,只尖着嗓子一声又一声地唤“娘娘饶命”。
“原是这样……”南婉青眉目舒展,点了点头,状似恍然大悟,“都给我按住了,拖走。”
回廊尽处便是望仙台,九曲之中最末一曲斜出太液池,工匠于此修筑水榭,名曰“一镜芳香”,叁面临水,四面开阔,最宜赏荷纳凉。
“本宫最后问一回,”就着红釉茶盏吹开缕缕热气,南婉青饮了叁四口,慢条斯理,“谁说的‘不下蛋的母鸡’。”
水榭备有茶水点心,以便贵人经行游赏之余润一润口,垫一垫肚子。
两个粗使婆子都堵了嘴,五花大绑,独留颈子尚可转动。稍老妇人“唔唔”叫,使尽浑身气力扭过头,朝另一人挤眉努嘴,眼白都要翻过去。
水榭残荷,哭声凄恻。
“娘娘,东西取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林中快步走来一人,正是渔歌,手里不知攥着什么物件儿。
雪白圆润,小了拳头一圈。
一枚鸡蛋。
南婉青笑吟吟把玩,左手晃过右手,怎么也看不够。
下跪二人虽不明南婉青此举何意,却也听闻不少这位宸妃娘娘的荒唐事,禁不住抖如筛糠。
“你,过来。”南婉青纤指所示,那名指认他人的老妇,“松开她手腕的绳子。”
“多谢娘娘恩典,多谢娘娘恩典!”老妇如蒙大赦,一步一叩首,膝行至南婉青脚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南婉青只笑道:“你觉着她那番话是对是错?”
“错,大错特错,错到姥姥家里!”
怎料南婉青脸一沉:“来人,掌嘴。”
早有臂膀粗壮的内侍垂手一侧,静待召唤,听得南婉青下令,连忙卷起衣袖赶上来,一人按住老妇的肩,一人左右开弓,啪啪啪干脆响亮,厚棉被一般闷住了哭声。
如此十来下,那老妇被打得眼冒金星,双颊肿起老高,口边鲜血不知是打的还是不慎咬的。
南婉青蹙着眉又问:“你觉着她那番话是对是错?”
“错了错了,奴婢知错。”老妇口齿不清,脸上火辣辣地疼,一面磕头一面哭嚎,“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南婉青冷声吩咐:“掌嘴。”
两边又打了十来下,内侍松开手,老妇便如烂泥瘫倒地下,磕头的力气也使不出。
南婉青问了第叁回:“你觉着她那番话是对是错?”
耳中嗡嗡乱鸣,眼前朱唇开开合合,老妇虽听不真切,也知问的什么话。
“对……对的?”迟疑开口。
眼前人可算换了笑颜,语调也轻快几分:“我也觉着很对。”
“本宫是堂堂正正的人,如何能下出蛋来?”
老妇心神一震,已知南婉青意欲何为。
“听她说得那样头头是道,必是能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南婉青道,“本宫也想长长见识,人如何下出蛋来。”
五指玲珑,拈一枚长圆鸡蛋,俱是纯白无暇。
老妇颤巍巍接过,头昏眼花,痴痴看了好一会儿,进退两难。
那边厢渔歌已扒了婆子的下裤。
“方才你俩谈得投机,想来你们都是会的。你若不忍她辛苦,打算自己来,让她做动手的,也未尝不可。”
二人算是明白,这位宸妃娘娘的意思,此时此地,她们之中必有一个人得演一回“下蛋”。
老妇缓缓回首,双眼猩红,干瘪的脸宛如长了霉又灌水泡发的馒头,辨不出本来面目。
婆子蹬着两条空荡荡的腿后退,不想身后多了二叁宫人,死死按住肩背。水榭石板雕花,竟是磨破了屁股也未曾移动毫厘。
双手劳作多年,干瘦如枯枝,老妇捏紧鸡蛋送去婆子腿间,转过眼,不忍再看。
“住手——”
小园曲径,翠竹林外八柄雉尾扇高低缀连,仿若虹桥横跨长空,又似孔雀开屏,气势恢宏。
皇后仪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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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后妃仪仗制度参考唐朝,见《新唐书》卷二十叁。
帝台春 第二十九章就计
南婉青冷冷一笑,似是早有预料,素手拈起红釉茶盏,掬一把烂漫霞光。
如意羊脂玉,长柄枝节,顶端灵芝双环,通体洁白,细密无杂色,镶嵌金银烧蓝的花果草虫。本是案头柜中的摆件,南婉青拿来捶腰捶腿,倒是十分称手。
渔歌也知这如意是南婉青用惯的爱物,不敢交予底下人,如今接在手中,怕松又怕紧,仍不忘使唤仆婢,将那老妇扯下的布条塞回口中。
地上二人狼狈不堪,一人衣衫不整,一人蓬头肿面,悄悄换了眼色,虽说淌着泪还是哭,总算松一口气。
“参见皇后娘娘。”昭阳殿众宫人行礼。
凤尾裙裁五色锦缎十二条,薜荔石兰双面绣,下垂金丝流苏细细响。
“免礼。”皇后微微颔首,眉目语调一般无二的端庄温和。
水榭听风,青衣执红盏饮下半口茶,这才慢悠悠起身,道了个手不提、腿不弯的安。
“不必多礼,”南婉青如此敷衍懒散,皇后也只笑道,“这是出了什么差错?”
“娘娘来得及时雨一般,何必还要问。”南婉青又坐了回去,“总不能是娘娘看腻了望仙台的菊花,特意来赏荷罢?”
时已仲秋,一镜芳香凋萎一池枯荷,残败萧索,非是游览佳处。
“大胆!”尖脸樱桃衫,不流于俗的蚕头短眉,艳色迫人。
淑妃白浣薇。
南婉青冷眼看着,好整以暇。
“皇后娘娘乃是一国之母,掌凤印,治六宫,岂容你……”
皇后瞥去一眼,淑妃蓦地住了口。
此次赏花宴挂了成太后的名号,却并非万寿宫操持,一切事宜仍是皇后主理。成太后不过动动嘴皮子,乐享其成,给昭阳殿下帖子,便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哪里还管南婉青来是不来。
方才六宫嫔妃到了七七八八,成太后拿捏身份,偏要等人来齐才肯入宴,皇后也不好催促。不想门外连滚带爬跑进一个小丫头,说是游廊边的水榭,两个洒扫婆子冲撞了宸妃鸾驾,眼下拧着人喊打喊杀的,只怕保不住性命。
皇后不愿闹出大动静,倘若成太后知晓,势必咬紧了不肯松口,而宇文序偏心惯了,才纵出那人无法无天的性子,到头来又是母子二人争长短,总是伤和气。
于是唤了那小丫头带路,告诫座中嫔妃莫要多言,只命六尚女官一同前往。一行人步至台阁正门,后头环佩玎珰,乌泱泱追上五六十人,四妃九嫔竟随来大半。
淑妃白氏领头,深深行了一礼,道宸妃素来目中无人,盛怒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事,众姐妹心系皇后,愿从鞍前马后,一来可壮声势,二来若是宸妃言行僭越,还可做个人证。
皇后寻不出回绝之言,也不忍众人一番好意白白折腾,叹一口气便是允了。
“仆婢冲撞主子车驾,自然该罚。”皇后温声道,“只是今日太后设宴,后宫同享恩泽,总不好哭天抢地的。依本宫看,罚几月月例,罚去掖庭,或是宸妃实在厌恶此二人嘴脸,逐出宫去也无不可。”
众嫔妃缓缓低了头,不敢多言。
太液池枯荷动摇,吱吱作响,好似残魂自吟的挽歌,唱得人心慌。
曲肘搭上圈椅细木栏,卸下半身力气,南婉青换了更为惬意的坐相,姿媚横生:“未有什么人冲撞昭阳殿车驾,只是她二人学了好本事,我让她们演一演看。”
皇后略一愣神,问道:“什么好本事?”
“她俩在路旁嘀嘀咕咕,嫌我不会下蛋……”
在场之人齐齐吊起一口气,皇后向来和蔼的神色也僵了半晌。
“这是实话,”南婉青笑道,“我估摸着她们有胆子嫌,必是会的。便叫她们做来与我看看,也好开开眼界。”
头一歪,惊鹄髻珠玉清响,玉手虚握,倚上右半额角。
“正好都来了,众位一起开眼界罢。”
话音才落,昭阳殿一名粗壮妇人朝皇后道了声“失礼”,叁两步走上前,铁钩一般擒住那老妇的手,径直往婆子腿间按去。
老妇正哭得哀哀怨怨,怎料被人猛地提了手,力气之大似要将人的胳膊扭下来,一时失了平稳,迎头栽倒,只听咔嚓一声,不知嗑了什么东西。
“宸妃——”皇后高声喝止,连忙差了五六人上前阻拦。
双拳难敌四手,昭阳殿宫人几下被制住,老妇也扶起身来,红中泛青紫的一张脸,堵口布条血色浸透,想来适才那声响动便是摔了门牙。
“言语不敬,确是打死也不为过,只是须得过了今日。过了今日,要杀要剐只是昭阳殿一句话的功夫。”皇后自认退一大步,便添了嘱咐,“但以命相抵已是了结罪业,不宜过多折辱。”
南婉青仍是笑着,不答话。
“皇后娘娘,此事颇有蹊跷,怎能听信宸妃一面之词。”淑妃忽地开口,“况且谈论这般……阴私之事,必定是寻一个冷僻所在,压低了嗓子悄悄说,旁人如何轻易听闻?宸妃仪仗隆重,前呼后拥,难不成这二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知收敛,偏要往死路上撞?”
皇后眉头微蹙,淑妃此言却有几分道理。
淑妃紧接又道:“臣妾以为应当摘了口巾,且听这二人怎么说。”
四目相对,南婉青杏眸澄澈,一派从容闲适,皇后不知如何决断。
残荷鬼唱,此情此景愈发凄凉。
眼看局面僵持不下,淑妃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前后捏起二人下颌,也不顾轻重,硬生生拽出两团濡湿的麻布。
“若有什么冤屈,只管与皇后娘娘说就是了。”淑妃道。
二人仿若未闻,只哐哐地磕头,来来回回说的都是些“娘娘饶命”、“娘娘恕罪”,旁的话再憋不出第二个字。
淑妃不知为何着了急,语调也高上几分,恨不得攥着二人的肩四下摇晃:“你们若是有什么冤屈,直说便是!”
“娘娘恕罪——”
“娘娘饶命——”
二人眉心磕出猩红的印子,血流如注。
皇后终是心软,道:“两位嬷嬷年事已高,想来也是一时糊涂,宸妃便饶她们一回罢。”
清宁宫侍从得了皇后旨意,上前搀扶。
“我看谁敢乱动!”
只听“嘭”一声脆响,碎玉迸裂,金珠银珠如火星四射,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羊脂玉如意狠狠敲上桌案,当即断作叁截。
噗通——
南婉青将手中断柄往身后一抛。
太液池水涟漪阵阵。
“把人按牢了,鸡蛋,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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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来是打算详细描述某某过程,标题加个“慎入”啥的,但感觉有点残暴,而且可能会导致某些不明真相的小可爱兴冲冲点进来,又默默退出去。想想还是算了吧,小猫咪不能ghs(干坏事)
帝台春 第三十章魇黄粱
树高叁丈许,一人合抱,枝叶离离。
百年前明帝东迁楚都,定为上京,修建大兴宫。宫室亭台,待赐名之处其可千数,明帝日理万机,无暇顾及,命有司自拟,独为皇后寝殿题了“长乐宫”,御笔亲书。此后二人于中庭共植榆树一株,“榆”音同“愉”,亦合“长乐”之意。
帝后伉俪情深,又添一段传世佳话。
百年后宇文序改建大兴宫,昔时柔条已成参天古木,一树翠玉铃铛。榆钱买来好春光,青瓦浮碧云,长乐宫因而更名承香殿,淑妃白氏居之。
“娘娘,那两个婆子……可要保?”春喜小心翼翼斟了一盏茶,悄声问道。
美人榻上,女子朝内而卧,神色莫知。
宸妃承宠五年未有所出,众人明面上只字不提,背地里不知如何评头论足,有说楚后灌了一劳永逸的避子汤,有说长年赤足伤了某处穴位以至不孕……
总而言之,不好生养。
前些日子白继禺费尽心机送了个老嬷嬷入宫,交代是陶家旧仆。
陶之一姓非富非贵,声名不显,祖上最高也不过是个国子监的助教,官从六品。这样的人家,上京城抓两大把尚有遗漏,淑妃自然不识得,还纳罕父亲为何千辛万苦将此人送进宫。
原是陶家与南家结了亲,如今南家当家人,宸妃南婉青之父,他的原配妻子便是陶家的女儿。说来蹊跷,十余年前陶家一家人相继害病,莫名都死了,不久嫁入南家的南陶氏也与世长辞,南家发卖陶家仆婢,全数卖去了京外。
那老嬷嬷姓康行七,名唤康七娘,当年是在陶家内外院之间守门的,被卖去宾阳某户富商家。后来战乱四起,富商便是群狼环伺的肥肉,军也好匪也好,来来往往俱是要咬一口,逃不过敲骨吸髓的命。主人家受不住,一脖子吊死前一把火点了宅子,全府上下百余口人都送了性命。
康七娘那日躲懒,偷去巷外饮酒打马吊,竟赢了一条活路。[1]
如今天下太平,她辗转回京,本想凭借陶家旧仆的身份,往南家寻一个好差事,却被人狠狠打了出来,晕头栽倒墙根下。再睁眼,便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府邸,前半辈子所见所闻尽如尘屑污泥,上首老翁华服锦衣,虽是笑着,难掩杀伐之气。
那人只问与南家何怨何愁,怎就招惹了杀身之祸。
康七娘一五一十回禀,倒也没几句好说的,无非是陶南二家的亲事,以及中邪一般断子绝孙死了满门的陶家。
那人显见是不合意的,笑得愈发瘆人,又问当年陶家可有什么不寻常之事。
康七娘并非内院仆婢,不过是白日黑天轮换着守门,传个话,递个东西,主子的事一概不经她手,如何得知。况且又隔了许多年,搜肠刮肚的,胆汁也将呕出来,总算想起当年听过一则闲话,道是陶家父子二人争一个什么女子,最后不知是为人父的失手杀了儿子,还是为人子的失手杀了父亲,陶家主母似是跳井自尽,接着丧事一场接一场地办,办到陶家一人不剩。
那人转口问起康七娘可有失散流离的亲人。
康七娘心下疑惑仍是据实说了,她丈夫死得早,只有一个女儿,当年南家发卖陶家奴仆,母女二人并未卖去一处。这些年她也试着托人打听,只是大海捞针难有回音。
那人哈哈一笑,唤人扶她起身,玉杯盛来翡翠光,又是奉茶又是摆点心。
“寻一个人倒不难,只是须得替老夫办一件差事。若是办得好,莫说寻到你女儿,下半辈子山珍海味,衣食无忧,老夫也应得起。”
康七娘一点头便入了宫。
她从未见过这样高的榆树,宛若一只狰狞巨兽,庞大而臃肿的身躯遮盖大半天色,投下一片浓厚阴影,好似靠近便无法逃脱的深渊。
树下秋千摇晃,女子逗弄怀中狮子猫,不曾瞟去一眼:“你就是康七娘?”
“启禀淑妃娘娘,是。”康七娘于白府学了宫中的规矩,八九分像样。
“可知你要做什么?”
“奴婢不知。”
秋千吱吱呀呀地响,淑妃抬首:“不知?”
“奴婢只是从前陶家的洒扫婢子,听说南家有一个生得极好的女儿,勾得老爷少爷失了魂,小小年纪肚子里便有了孽种,被夫人好一顿打,才惹下之后夫杀妻、子弑父的荒唐事。”
淑妃盈盈一笑,吩咐道:“去把叁娘唤来。”
“往后你跟着她,去昭阳殿后山的竹林办差。”
红烛燃了大半,灯芯渐长,内室昏暗如乌云遮月,春喜捧茶的手微微发抖。
“保?”淑妃一声冷哼,“当初接了钱就该掂量掂量,是不是有命拿,没命花。”
春喜道:“只怕……她们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全抖露了,若是牵涉娘娘……”
砰——
青花瓷盏打翻在地,摔得粉粹,泼了春喜一裙子滚烫茶水。
“废物东西,比不过园子里捡的两块石头硬气。”淑妃心中烦闷,扬手摔了茶盏,撒一撒气,不想愈发气急,“早前赌咒发誓,上刀山下油锅不当怕的。见了那贱人,一个鸡蛋吓一吓,话都说不全,只会嚷嚷‘恕罪’‘饶命’。可惜了,若是托生成狗,还能多条尾巴献殷勤。”
康七娘与叁娘在林子里拔了一月多的草,总算等来赏花宴,还是淑妃有意向成太后提及与昭阳殿廊桥相缀的望仙台,若是于此大办许才人的喜宴,那正是照着南婉青的脸打,成太后欣然应允。
至于如何笃定南婉青赴宴,她自有办法。
昨夜淑妃最后交代二人一回,又细细说了言语行动。简而言之不过叁节,其一是康七娘与叁娘惹得南婉青动私刑,其二是淑妃将后宫众人引来,其叁便是康七娘以陶家旧仆的身份,抖落勾引父子,珠胎暗结,主母暴打,小产伤身此生不孕四样事。
左右陶家一家人都死绝了,死无对证,任人编排。
“清宁宫也是个草包,一脚踢不出一个屁来。南婉青在她头上撒尿,她不骂回去就罢了,还乐呵呵舔上,真当做个贤妻良母那位就能看上她?”
早间一镜芳香,众目睽睽,昭阳殿宫人按紧叁娘的手,将鸡蛋塞入康七娘身下,康七娘哭声震天,晕死过去。
南婉青拂袖走了,打道回宫。
皇后先是传太医诊治,而后嘱咐在场嫔妃,今日不过是宸妃仪仗被猫惊了,眼下回宫将养,倘若传出其他的话,便要好好整治宫中乱嚼舌根的风气。
窗外嘎嘎飞起两只乌鸦。
淑妃啐了一口“晦气”,骂得久了不免口干舌燥:“春喜,倒一碗茶来。”
茶水淌过雕饰鸾鸟的壶口,淙淙有声。
脚步轻轻,由远及近。
“你说……”
一滴,两滴。
小炉文火慢煮的茶水,冒着升腾热气,哗啦啦泼下头顶。
榻上人一声惨叫,似惊雷破空,凄厉无比。
“难不成看上你?”
“怎么是你……”淑妃顾不上满脸刺痛,吓得魂不附体,
巴掌脸烫肿了一大圈,不碰疼,碰了更疼。
南婉青笑道:“我看你这儿倒是好撒尿。”
淑妃不知方才那些话南婉青听去多少,也分不出脑子思索她如何进了承香殿内室,径直往殿外跑去,只想找几个宫人,是非曲直且不论,壮一壮声势总是好的。
脚下一软,栽倒在地,浑身使不上力气。
身后人步步逼近。
玉指纤长,不理会是否疼痛,南婉青捏紧淑妃下巴,将她半个身子拽了起来。
骨相绝佳,肿了一张脸,下颌依然小巧尖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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