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岳与我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并茂
缓慢从卧室出来,脑中响起了李振华对我说的:“岳嵩文不止一个女人”。
还要求我为他守身如玉。
和李振华睡过一觉,并不是我自愿,我却承担了罪责,挨了他一顿打,那顿,包含羞辱、情欲、惩戒的打。
我值得吗?我是玩真的吗?我是陷进去了吗?
我知道老岳只把我当一个小玩意儿,我能清楚认识自己,我也能在这个角色中讨得他的欢心,这种欢心又是什么呢?我喜欢猫也喜欢狗,小区里流浪猫很常见,我每次遇到,都要停下来和它们喵喵喵地说会话。狗更温顺,尤其是家养的,会主动露出肚皮,低着头任人抚摸。李振华说的没错啊,我情愿当了一条狗。
我之前从没想过,我会为一个人这样掉身份,也许我也没什么身份,可自古只有我甩别人——我上回说的被人甩,也是我在对方先说分手前先下手为强的,还有那些倒贴我的,总之没见过哪个是我自己上去抓着不放的。
老岳还在厨房,我轻轻走出卧室,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看了一会非诚勿扰。
男嘉宾在vcr中追忆着自己的情史。而我和老岳的第一次交手又是谁站了上风?
老岳名声在外,我从李振华那听说了他和女学生的八卦,暗地里观察一阵,觉得他这人有趣。讲台上是那样正经的样子,还对我这种怠慢学业的问题学生不屑一顾,私底下却有着那样的行事作风。我甚至都怀疑流言的确切性了,岳嵩文如果真像我那个教师子弟的朋友酒桌上说的,那真是衣冠禽兽、道貌岸然到一种境界了。我对他的兴趣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在课上故意目不转睛的看他,他却不用正眼瞧我,我来了劲,直接主动出击,约了他晚饭,岳嵩文当时皱了眉,看我良久,说了句,好。
当晚我们就上了床。岳嵩文很可以,各方面都可以。完事之后他看了一下表,穿着衣服对我说:“学校应该封寝了,你今晚在这里住吧。”他穿戴整齐,推门走了。
我本来就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想就此和老岳建立长期的关系,然而老岳这个人太特别了,和中年人我也有过交道,他们乐意用年龄和社会地位上的优势来对你进行统治,他们沾沾自喜又刻意维持,看着庄重高雅,实则幼稚无聊得要死,又自大又好胜,没意思得很。
老岳有些不一样。那之后老岳没有主动找过我,对我的态度也如从前,他上课,下课,和向他发问的学生说话,其余时间不会开口,走廊上遇见,我故意扬了头看他,对他使眼色,然而老岳直至与我擦肩而过,都没多看我一眼,搞得我很滑稽。
直到一次我请假,辅导员不在,教学区只有他一个人的办公室有人,我拿着一张条子,推开了他的门,老岳一人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后,抬眼看了我,“有事吗?”
我说:“老师,辅导员不在,其他老师好像都去开会了。我临时想请假,您能帮我签个字吗?”
老岳接过我手里的条子,反复看了一遍,说:“你们辅导员让我签?”
我说:“不是。导员开会去了,书记也不在,之后的课是一定要点名的,我也马上要走,您看能帮我想想办法吗?”
岳嵩文把假条拿着看了看,看了就笑了,“你什么假?”
“病假。”
“病历呢?”
“没看怎么有病历?”我顶回去。
“规矩你不知道吗?没有病历请不了病假。这周教学检查周,比以往严。”岳嵩文气定神闲,而后说:“我应该没记错,你们这级周四下午都是没课的吧。”
我噎了一下,颇不尴尬的道:“串课了。”
老岳没再问下去,他取了桌上一支笔,在纸条上洋洋洒洒,我凑过头看,他已拿着纸条放在我手里,我低头看,纸条上只有一串数字。岳嵩文将钢笔的盖子盖好,继续说道:“如果你今天下午真的有课,我会替你和辅导员讲。这是我的电话,中午一点后打给我。”
老岳一下子看透了我,同时也让我达到了目的,这样一来并没有让我感觉胜利,也完全不能说是失败。他摆足了架子,而我在来之前也知道自己借口拙劣,不过是迈出这一步来,进门看看老岳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我那时对他可太好奇了。
电视里这位男嘉宾成功牵手心动女生,老岳在这时推开了厨房的门,一面将围裙接下放在橱柜上,一面叫我:“饭好了,去端碗。”
我关了电视,去端菜盛米,一一摆出。老岳坐在餐桌主位上,看我忙活。
老岳做了两菜一汤,两菜有一荤一素,素是凉拌腐竹,荤是清炒虾仁,还有那汤,紫菜虾米汤。老岳接了我递过去的碗筷,说:“家里没什么菜了,将就点。”
我说:“唉,是,巧妇难无米之炊啊。”
老岳放了筷子,看我一眼。
我连塞了一筷子虾仁,这些速冻虾仁本是用来炒蛋炒饭的,单拿出来成一道菜,一般好吃,但我故意吃得津津有味。岳嵩文对速冻食品一向持保留态度,吃得略有不满,但看我吃得拼力,他举筷子多吃了一点。
吃完了饭,老岳和我在桌旁又坐了一会,老岳似是平常地对我说:“下次我不在家,你记得给花草浇水。”
我点头:“嗯!知道了。”
老岳听我回答完,他着看我,眉毛是微微抬起来的,笑问:“这次不走了?”
我说:“不走了,不走了。”
老岳点了头,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碟。他端着它们到了厨房的水池边,和着哗哗的水流,我只看得他的背影,他背对着我说:“我在楼下,没看见你的车。”
我的车?我的什么车?我想到了:“还在车库里停着呢。”
老岳说:“怎么不开?”老岳把碗筷放进了洗碗机,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去玄关那里,打开一只抽屉,拿了一张卡出来,“不要怕费油。”
我瞥了一眼卡片,中国石化,再一抬头,老岳和善地望着我,镜片通透透的光亮,我收了卡,说了句:“我一会儿去车库里开出来。”
老岳应了一声,去了卫生间,盛了一壶水出来,走到客厅窗前浇他的兰草,十分专注,我把碗筷收拾了,老岳已是要出门的样子,我一愣:“你去哪啊?”
老岳说:“我去趟超市。”
我随口说:“我也去。”
老岳干脆的拒绝了。我想了想,也许我和老岳的确不适合一起在公共场合出现,但仍心有不甘:“大中午的,你又刚回来,不休息一会啊?”
老岳弯下身将鞋拔放入鞋中,踏进去一只脚,又依法炮制,彻底穿戴整齐,他从鞋柜上拿起他黑棕色的公文包,夹在腋下,打开了门,关门时抬头看我一眼:“别忘了,你下午也有课。”
他就这么走了。
我站在玄关愣了一会,回身去了卧室,老岳的行李依旧打开着在床上,那盒保险套也不明不暗地待在原来的地方,看来老岳并不认为这是应该避嫌我的事情,我绕过床,在床头柜里翻检一阵,找出了装在信封里的车钥匙,相关手续。还有那张支票,支票上压着一张卡,是老岳说过的“分手费”。
我见外头日头十分热烈,又补了一层防晒才出的门,从车库里开了车出来,小区的保安看是不熟悉的车牌,让我停下做登记,我挥着手说:“别登记了,这车管人借的,我就开这么一次。”
保安熟悉我的脸,让我走了。
我联系过一个认识的朋友,说要卖车。我在本市认识的人差不多也是李振华的朋友,他在他的店门口等我,见到我开的车就懂了,他知道是李振华给我的,他说:“怎么要卖?”我说:“看得不顺眼。”他说:“手续全吗?”我说:“你看着吧,卖多少都行。”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很痛快的把车留下了。谈价钱时说了一堆方案,可以让我的获得资金最大化,他说等几天联系了买主,当面签协议。我告诉他不用这么麻烦。我怕拖着生事,到时候李振华知道了免不了又一番纠缠。我说:“你直接把钱打给我吧,你也知道不是我的车,哪怕等一会你让李振华自己过来把这车开走呢,我不管这些。”我说着这话,他听着明显在猜测我和李振华出了什么事,我不想多谈,大概李振华也不想让他表哥的事弄得人尽皆知。尽管让他猜去,也也合他的意,一辆新车折了百分之二十几的价格,打款时我拿了老岳给我的那张卡,让他把钱打进这里面。
前脚出来后脚李振华就来了电话:“为什么把车卖了?”
我用同样的话回他:“看着不顺眼。”
李振华要说什么,我说钱我打给老岳了,可没占你什么便宜,你别以为又有个借口能来烦我,说着把电话给掐了。
之后坐出租去了银行,支票也提了现,同样打进那张卡里。
最终忙完这一趟回了家,才是下午叁四点钟,开门却见老岳坐在沙发上,我说:“你回来了?”
老岳没有说话,我去冰箱拿水喝,冰箱里已经放满果蔬蛋奶,我塞进冰箱的两瓶苏打水被拿出来摆在一旁,我想着重新放回去,岳嵩文在客厅说:“不要总喝冰的。”
我于是乖乖将水放了回去。折回客厅,岳嵩文抬起头问我:“车卖了?”
我说:“嗯。”
老岳不清不楚地笑了,让人不明白他是高兴还是动了气。我猜他应该是愉悦的,因为车子毕竟是李振华送出手的东西,我沾多了不好。老岳笑着,问我:“怎么卖了?”
我直接说:“我不喜欢。”
“怎么不喜欢?”老岳追问,挂着的那笑一会慈祥一会没温度。
“怎么都不喜欢。”我窝到沙发上,依偎着老岳的肩膀,天热起来,老岳开空调只开到二十七度,而我喜欢十八度,再穿长衣长裤,所以在老岳适意的温度里,我感觉燥热,好在贴着老岳,老岳皮肤温温凉凉的,衣料也被冷气吹得凉丝丝,是个非常舒适的大布偶——我可不敢真当他是个布偶。
“小程,”老岳抬了一手摸了摸我的头顶,轻轻把弄我的头发,“你总耍你的那点小聪明,”他又说:“怎么不多分些心思在学习上呢?”
我被噎住了,又想到,老岳中午临走前,还提醒我去上课,“老岳,”我对他说出了我的不解:“你怎么老劝我学习呢?”
“我是你老师,不该管么?”老岳回答。
“老师还和学生上床吗?”我嘟囔了一句,老岳总督促我学习这事我忍了很久,现在忍不住开始抱怨。
老岳却冷了脸,我本是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向后倾靠在沙发椅背,再抬了手,忽地将我按在沙发上,我的小腹顶着他的膝盖,老岳问我:“你刚刚说什么?”
我噤了声,不敢再言。老岳半叹口气:“程霜啊程霜,你真是……”
他言未尽而旨远,巴掌倒不含糊,利利落落打在我屁股上,隔着一层衣料,倒是不疼,就是这样的姿势,这样的情境,让我觉得羞耻,且回想起一个星期前老岳临走时给我的那一场教训,我是真的被打怕了,虽然那时老岳看我涕泗横流的模样,说了一句“我还没使五分的力”,由此见得,老岳的手是真的黑。
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等着老岳再打,老岳却是感觉到了我的畏惧,停了手,说:“怕了?”
我低声哀求:“轻点儿。”
老岳低低笑起来:“我有用力气吗?”他拍拍我的后背:“好了,起来。”
我翻了个身子,仰躺着望着上方的老岳,老岳静静带笑地看着我,轮廓柔和,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着,雪白皮肤,温文尔雅的模样,这样的老岳,我反而不敢看,垂着眼,我说:“老岳,你生气了?”
“你说呢?”老岳道:“程霜,我教过那么多学生,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他的指头探入了我的头发里,一点点梳理着,“你很聪明,就是不努力。如果不要这么懒惰,懈怠自己,一定能做出成绩。”
我低声应了一句。
岳嵩文继续说道:“你现在有多大?二十多岁,正是拼搏的时候,不应该只想着玩乐,总是混日子。你的父母把你送到学校,不是想看你过得像社会青年,而是想让你成为一个有学识的人。知识,能力,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东西,别人抢不走的,学不压身,技不妨人,……”
他说的这些话,我都听烂了,他也开始了,也开始教育我,这时候他像我妈,像我爸,像一切让我感到不适的长辈。他们说着泱泱的大道理,满口满心地用为我好的名义约束我的生活。尤其是老岳他谈到了将来,将来是什么样的呢?我从未想过,可是看着眼前的老岳,他细白皮肤,娓娓道来,那平和俊秀的模样,却是两鬓斑白,眉眼沧桑了。我的未来里会有老岳吗?我不敢想,面对拥有畅想失去是痛苦的,也就不想了。
我不想,老岳却是还在说着。他可能比我的父母年龄大,不过他跟那些人明显还是不一样,他对我说着教,明明就是漫不经心,眼神也像看着一个很小的孩子,完全是在路边教训随地扔垃圾的淘气孩子的样子。他就是上对下的姿态,我们虽然上床,他仍是我的长辈,是和我不同世界的人。
我不想再听老岳长篇大论,盯着他那张合的薄嘴唇,起身吻了上去。
老岳只是些微停滞,便娴熟地回应了我,渐渐地他掌握了主导权,将我压在沙发上,继续缓慢亲吻。
我勾着老岳的脖子,为他解了衬衫扣子,老岳按住我不安分的手,停下了说了一句:“不愿意听了?”
我用自己的鼻子去蹭他的脸颊,“你出差去好久,我好想你。”
老岳微微笑着,将眼镜摘下,放置到茶几上。
我挂在他身上,他用手将我半托举起来,指尖勾着我的内衣拉下去,内裤边角在皮肤上拧成一道细绳,岳嵩文有点坏心眼,把细绳勒在大腿根,抻一下又松开,像教鞭打了一下。我拿膝盖蹭蹭岳嵩文的腰,还往上抬屁股要岳嵩文把内衣摘掉,岳嵩文却是就打算这么放置着不管,内衣成绳陷进皮肤里,岳嵩文把我按下去,我以为他要骑乘位,他不太喜欢这个姿势的,果然只是搂紧了我,转身把我推进沙发里,力气大的我的背都抵到沙发的龙骨上。我还想抱着他的脖子,岳嵩文缓慢耐心的把我的手指一根根扒开,抓着我的手摆到沙发面上。沙发光溜溜的什么也抓不住,他撑着沙发俯下身来看我,总是微微带笑的。我就用腿盘住他的腰。他不着急渔色,只拿温柔的眉眼对着我。
我伸着胳膊去掩他的眉眼,小声说:“老岳,你把我看湿了。”
岳嵩文握住我的手腕,把嘴唇贴到手腕内侧能显出血管的位置。我这里火烧眉毛了,他那边还气定神闲的。也要不说他是老当益壮,一个星期将一整盒保险套用到只剩叁个,还能这样龙虎精神。
完事之后,老岳将保险套扔进了茶几旁的垃圾桶,倾身从纸抽里抽了两张纸,揩掉了沙发上的痕迹,结束后告诉我:“小程,其实我很高兴,你今天做得很好。”
咋一听还以为他是在夸奖我的床技,反应过来才知道他是指我卖了车的事情。
老岳还说我是“耍了小聪明”,大概也指我将卖车的钱和支票上的数目一并存入了他给我的那张卡里,而我仍未使用那张卡,且并不打算用,钱既放在了那里,我又不使他再因为钱财关系生气。
不用老岳的钱,我是这样想的,虽然和岳嵩文说了贪心的话,但我还是不想像老岳从前的那些“学生”一样。
老岳与我 小事
老岳的书要出版了。
我加入的时候,老岳已经写到最后几章,老岳拿了电子书稿给我,并拟定了题目和大纲让我写一篇相似方向的论文,这本书本来学术性就不强,我倒也能看进去,就是这篇论文苦死了我,老岳就把参考书递我眼前,逼着我每本都看完,不给我一点糊弄他的机会,他也极有耐心,写的时候几乎是手把手的,到最后每行每句都有他批改的痕迹,我算是知道老岳这“提携”法儿了,那真是烂泥也给你扶上墙去。经常是他在书房里,我在客厅里,趴在地板上一面吃零食一面看资料,他的房门时常紧闭,也没说不让我进,是我觉得进去不太好。他给我做批改的手稿,无一涂抹,删改也用着标准的符号进行,且用字用词极准——“的地得”也一点不差。老岳让我再多找些文献来看,等书出版,这篇论文要再大改一次,至于别的,将来还有很多机会,他原话就是这么说的:“你年龄还小,将来还有很多机会,现在首要是打好基础。”意思竟然是安慰我不要着急,该有的总会有的。
我本以为他之前只是随便讲讲,我知道老男人爱吹牛逼,没想到老岳这么言出必行。不过也是,要没有这样的诚信,哪来那么多女的前仆后继全心全意伺候他呢?我想过这事,但我要的和那些女孩子实在不大一样,我想推拒,但想起来当初在老岳家客厅的茶几上,我那一句贪得无厌的“都想要”是逗得他满意无比的,也就不提了。
但这事不知道怎么被人捕风捉影的传了去,说成我也要出书了,可真是敢说,如今谣言都不用打草稿,悄无声息的闹个人人皆知。学生们窃窃私语,老师也颇有微词。岳嵩文的金口难开,随别人误会,只是苦了我,关系好的来问一句,关系不好的就在角落里指点。我本觉得无稽之言信的人不会太多,那晓得流言的魅力,一层纱下面盖着什么谁都说不清楚,但都偏好往邪奇里讲。不信也要听个乐。
我去老岳办公室找他,看到半开的门缝里辅导员与岳嵩文对坐,辅导员道:“岳老师,你这次也太张扬了。”
岳嵩文呷着茶水,淡淡说:“她是个有潜力的学生。”
我推了门,岳嵩文未抬眼,只看着他端起的茶杯,辅导员转过身来,阴阳怪气地喊了句:“程霜,站那干嘛,不知道进来?”
我打招呼说:“导员好。”
岳嵩文放下茶杯,开口道:“小程,你来的正好。晚上我和你们张老师吃饭,你也来。”
辅导员就是姓张,平时酷爱别人叫他老师,最烦别人叫他导员。他与我俱是惊讶。岳嵩文翻了一页书后手边的电话响了,他却没接,手覆在话筒上,一双眼往辅导员身上投过去,辅导员是个人精,即刻站起来,说了句岳老师那就不打扰了,推门离去。
岳嵩文接起电话,不咸不淡地应了几句,皆是短促的“嗯”、“可以”、“好”。电话挂断,岳嵩文这才抬头看我,“写完了?”
我掏出本子,哗啦啦翻开,递了过去。
老岳用一只手接过,垂眼阅览。
这是老岳这学期的论文作业,布置在期末考前两个星期,和期中考试一同折算进平时成绩。老岳要求严格,癖好特别,必须要手写在a4白纸上,他才肯收,自然,写得潦草不端正,是要扣分的。
老岳手里握着的就是我通宵达旦的杰作,老岳睡得早,为了不打扰他,我还是趁他睡着以后,蹲在卫生间里翻资料写的。老岳再往下翻一页,能看到页脚一片小油渍,乃是今早我在餐厅一面吃南瓜糖油饼,一面誊写时,不小心沾上的。
老岳一目十行地看完,最后将本子不轻不重地掷在了桌子上,我小心翼翼地:“老师……行吗?”
是我太紧张,平常都是叫“老岳”的,然而见了岳嵩文现在这样喜怒难辨,又莫测高深的神情,实在心生畏惧。我从前都觉得他是装逼,现在也觉得,但是这世上就是有的人装逼起来很牛逼,有些装逼起来是个傻逼的,岳嵩文当然是前者,他有资本。
岳嵩文此时抬了头,似乎也对我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搞得发笑,他微微弯了眼,“小程,最近年级里是不是有很多人在谈论你。”
我不会不说实话,况且这也没什么可隐瞒:“是有些。”
岳嵩文扬了一下下巴,眼镜镜片上折过一道光,他的眼神更加莫测,面容仍是个白皙温和的样子,他说的话却是讥讽而阴冷的:“小程,你知道他们为何说你?”他停顿一下,手指指节在桌子上敲了敲,“——你觉得你表现出来的本事,跟你得到的这些符合吗?”
我顿时感觉到了羞辱。
论文本来就不是我想发的,我也不是沽名钓誉的人,受了那样多的指点和委屈,现在站在岳嵩文面前,被他数落,教训、讽刺。在岳嵩文眼里,我是朽木不可雕,是孺子不可教,是肤浅庸俗,是寡味粗陋。他那总是淡漠的神情,那副老师的架子,总看我是低一等的,我凭什么就得这么低叁下四地挨训?他算老几。
我说:“岳老师,我实在就是这个水平。”
岳嵩文轻轻一句,“程霜,你是诚心气我?”
我也来了气,一篇小论述,我自认为写得绝没到很糟的地步。上学期我的专业课成绩平均能有八十五,还是旷课分扣过的情况下,这已经算是中上的成绩了,g大精英荟萃,都是一样挤破脑袋上来的,能在年纪里混得中上游,并不是件容易事。
我捡来我的论文作业,放在了我们班的那一摞作业上面。然而对着岳嵩文,我不敢发一点脾气,只是憋着,硬邦邦地说了句:“老师,作业我交到你手里了,怎么评分是你的事,不挂科就行。”——绩点分我也不要了,下个学期没有了他的课,我多考一些,将平均分数提上了,并不影响什么。
岳嵩文欠身,拿了我的作业,没说什么,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岳嵩文,你摆什么臭架子,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我看我的心血一瞬间付之东流,直接炸毛了。通宵一夜也是心血啊。
岳嵩文闻言,缓缓皱了眉头:“你大呼小叫什么。”
岳嵩文这表情真够吓人的,我刚刚还在生气,看见岳嵩文这幅神情气也不敢再生下去,直接扭头跑了——再不跑,真怕是老岳下一个撕的就是我。
飞快跑过走廊,再下了楼梯,待教学楼外热辣辣的阳光照了我的眼睛,我才反应过来,我刚刚顶撞的,是岳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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