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杯深琥珀浓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木鬼衣
“你这几日去给帝君请过安吗?”陆重霜问。
“昨日才去过。”骆子实答。“今早帝君说他父亲要来,特意免了我们的请安。”
陆重霜沉默片刻,又问:“他,怎么样?”
骆子实道:“旁得没什么,就是身子总不舒服,太医署的人来了又来,也不见好……在屋里闷了那么久,关都得关病了。”
“还是文宣是会做人,一个两个都为他求情。”陆重霜呵得一声轻笑,想了想,又收敛了虚浮的笑意,轻轻道。“子实,我也为难。”
骆子实支起身,低头亲着她鬓边的黑发。“我明白,陛下,我明白。”
陆重霜反握住他的手,在他面颊落下一吻。
“睡吧。”她说。
这一夜骆子实睡得并不安稳。
他几个时辰的功夫,做了许多描绘不出的怪梦,半夜梦醒,后背冷汗涔涔。月亮已经升到了最高处,要开始往下落了。
骆子实借檐下风灯微弱的光,凝望着陆重霜的面容,她面色素白,恰如月色照雪,代表此人不好亲近且忧思过重。
她待他好,他知道。
可她原先待夏公子不好吗?
骆子实胡思乱想。
这段日子,他听了太多讥讽帝君的言论,说他貌丑福薄、清高到妻主厌烦的地步。初听,骆子实心里憋了一团火,咬着牙想骂他们卑劣。可后来瞧见他们为见圣人一面,低声下气地哀求女官们说点好话时,骆子实又觉得他们很可怜。
陛下她,真心实意地爱着谁吗?
爱夏公子吗?爱内侍长庚吗?
爱……爱我吗?
骆子实一时间五味杂陈。
翌日天色未明,屋内的烛火一簇簇烧起来,骆子实迷糊间觉察出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身上,腰一重,继而又轻了,话音炊烟般四处飘荡,伴随着脚步声、水声、磕头声。过了会儿,他眼皮微暖,是陆重霜吻在了他的眼睑,在同他说:“乖乖,继续睡吧。”
烛火灭了,房内再度陷入沉甸甸的暗意。
骆子实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他原以为陆重霜询问夏文宣近况,是有意求和,谁想一连几天过去,也没见什么和好的动静。后宫众人,该偷懒不去请安的,依旧不去,暗地里嚼舌根的,我行我素。当今世人相交,炎而附,寒而弃,只有面子上的客气,一旦吃不到好处,便勃然大怒,再则互相谩骂结为仇敌。
帝君的身子自中毒之后就没好过,又和圣人闹得那么厉害,怕是心力交瘁。去请安,他有时见人,有时不见。
过了几日,宫内侍弄的菊花陆陆续续开放。
按鸾和朝的传统,宫内要大肆举办赏菊宴,公子们聚到一处吃蟹,佐绿酒姜汤,看宫内豢养的伎人们歌咏雅乐。今年新帝登基,原以为会大操大办,因而少年们早早备好衣裳,期盼能来一出花前月下巧相逢。
谁曾想度支那边天天哭旧账,女帝对支出抓得紧,宴会的事一直没表态。她自己不苦,别人苦不苦她不管,反正别来她跟前诉苦。时光飞逝,没了宴饮作盼头,后宫生活闷上加闷。
又过几日,帝君殿内遣人到各宫传话,大意是,当下国库空虚,朝堂政务繁杂,圣人分身乏术,我等要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不可铺张。继而话锋一转,说要拿自己的妆奁钱操办了场宴会,请各宫公子赴宴。
此事一出,赞扬帝君贤惠者有之,讥笑他对底下的公子们卑躬屈膝至此者有之,但不论如何,有宴可吃,后宫气氛顿时振作不少。
骆子实本不想去。
赏菊宴无非是贵公子们扎堆攀比衣饰风姿,人又多,规矩又多,里头没一个是他朋友。
后来是沉怀南登门相劝。他近两月与萧才人玩得很开,萧才人被女帝幸过几次,风头正盛,因而后院里的名门贵公子都愿意卖这位沉某几分薄面。他如今笑嘻嘻地带了几包礼物来,骆子实抹不开脸拒绝,才点头赴宴。
沉怀南这人都说他识相、好相处,骆子实却打心底里怕他。
他一笑,骆子实心里就发憷。
说不清缘由。
到开宴那日,不见女帝身影,帝君独自高坐主位,脸色惨白骇人。宫人切切查查,暗道,女帝与帝君怕是破镜难重圆。待人来了个七八,帝君请奏卧箜篌的男伎作倾杯乐,笙、竽、筚篥、排箫、四弦琵琶齐响,曲调若九霄浮云,风一吹便要散落四方。
骆子实择了个偏远处落座。
他远远瞧见沉怀南陪在萧才人身侧,悠然自得地啜饮绿酒。对方好似也察觉到骆子实那不善隐匿的视线,目光投过来,与他四目相对。骆子实见他冲自己笑了笑,继而同他自己殿内的小侍耳语片刻,过了会儿,他那边的小侍携一壶绿酒前来,道,“南山公子,我家沉公子特赠您这壶美酒,愿您岁岁长安。”
有美酒作伴,漫长的宴饮也变得好熬了些。
酒正酣,前头忽而吵闹起来。
骆子实伸长了脖子去看,发现是有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站起身,冲帝君嚷嚷什么。他身着一袭绀紫色宝相花纹的袍子,夹在或白或黄的菊花间,扎眼到好似眼珠子被扇了一巴掌。骆子实定神细看,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萧才人。
“帝君要赠礼就摆出点真心,众目睽睽之下拿沉香末来折辱我,是什么意思!人人道帝君气量大,我看全是笑话!”萧才人年纪轻,说话中气十足,连龟缩角落啃蟹脚的骆子实都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夏文宣道:“萧才人严重了。”他话音轻微,疲态难掩。
“呵,在帝君眼中,天下怕是没严重的事,”萧才人冷笑几声,振振有词道。“您担不住侍奉圣人的重任,反倒把气撒在我等身上,如此失德,还不严重!”
“这月各宫的用度都在削,何谈故意苛待,”夏文宣掩唇,咳得撕心裂肺。“圣人为黎民百姓操劳,连赏菊宴也舍不得操办,香料、绸缎的用量更是减了又减……你在此吵闹,是想将自己与圣人相提并论?”
他抬眸,目光乌云似的压着眼前的少年:“还是说,我的话在后宫不管用了?——既然如此,我这个帝君位置,让你们来当?”
玉山般的人儿,好绝色,病着把莺莺燕燕压住了。
萧才人一张清俊的小脸青白交错。
未等他反击,他身旁的沉怀南倒是先一步开口。
沉怀南垂首低眉,上前两步,行礼道:“都是沉某的错。沉某出身卑微,又笨嘴拙舌,未曾细细思量萧公子的话,便径直复述了出来。如有冒犯之处,望帝君海涵。”
他瞧着像认错,实则只言片语间把出言冒犯的罪名给萧才人摁了上去。
萧才人一激灵,“你胡说八道!给我回来,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他疾步上前,弯腰一拽沉怀南的胳膊,怒目圆瞪,势要殴打一番才能解气的模样。
萧才人殿内的小侍急忙打圆场,“萧才人醉酒了,萧才人醉酒了。”嘴上喊得大,手却不拉人。
上头一个病秧子咳嗽,下面一个哭包子拭泪,中间一个疯狗四处咬。
骆子实瑟缩在角落,一杯接一杯往肚里灌绿酒。
没人出手阻拦,沉怀南结结实实挨了萧才人两脚,一身上好的细绢绸衣也被糟蹋了。
萧才人踹完,方才解气。他转身,即刻换了面孔,冲夏文宣笑道:“帝君,方才失言,我这就给您赔罪。我俩一同长大,您是知道我的,自小就是这个性。夏鸢姑母也知道我向来没坏心。”
夏文宣安静地看向他,眼神透着可悲。
“我看帝君体弱,还是早些回宫休养为好。”萧才人又说。“秋夜风凉,小心病上加病。”说罢,朝夏文宣端正地行了个礼。
沉怀南也跟着跪地行礼。
一场闹剧算是暂歇。
骆子实舒了口气,低下头,去挖第叁盅蟹油膏吃。
兴许是为了弥补方才的失态,萧才人吩咐下人取来几篮早熟的橙柿,由沉怀南在一旁帮衬着,分发给在座的公子们,意在为赏菊宴填个好寓意。柿子个个饱满金黄,粲若晨霞,有意攀附萧才人的公子们连连夸赞这柿子有皇家相。
骆子实躲着人偷偷舔干净手指头上的蟹膏,拿巾帕擦净手,正欲切柿子吃。却听前方骤然爆发一阵骚乱。
隔着骚乱的人群,骆子实瞧见帝君的几名侍从牢牢拽住萧才人的胳膊,萧才人则是发髻蓬乱,失心疯般大吼着“冤枉、冤枉!”沉怀南不知去了何处,没瞧见他的人影,还有萧才人殿内的那几个侍从,也不见了。
骆子实心直跳,他慌忙拨开众人,挤到前头,只见夏文宣倒在侍从怀中,面色瞧不见一丝血色。
“帝君!”骆子实惊呼。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声高亢的齐呼——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首-发:f.com ())
【女尊】杯深琥珀浓 短歌行(六)
她近乎是乘着万岁声飘来,危危高髻缀玉蝉,宫妆艳饰,前呼后拥,目光云似的瞥去。
骆子实想叫她,四面奔着向前行礼的少年们猛然一涌,他的声儿梗在嗓子眼,成了张嘴放哑炮,呆呆杵在原地。
陆重霜清丽刚健的身姿劈开迎面奔来的齐呼,径直朝主位走去。她在匆忙下跪的一干人前站定,不动声色,眼眸低垂着扫过面前的惨状。
金灿灿的熟柿打翻一地,踩了个稀烂,精心培育的秋菊也多半折枝断头。各宫小侍你拉我扯完,脸上顶着几块淤青,撕烂的衣角还拧在对方手心。耕牛在湿泥地上一路走,一路拉屎,都比这惹人嫌的场面干净。
她抬眸,望见晕倒在主位上的夏文宣。他脸白得发青,躯干纤细到近乎是窝在绸袍内,大抵是怕担上“挥霍无度”的罪名,浑身衣饰清减到招人嘲笑的地步。一截手露在袖口外,手背青筋可见,像被斩断的白玉柱爬上了苔藓。身旁一名他平日还算亲近的小侍,正俯身跪地,两手高抬,虚虚扶住他的胳膊。
所有声音都因为她的到来归于寂静,
骆子实眼看她脚朝帝君那儿迈出半步,还未落地,便又收回,头一转,冲身侧的长庚吩咐:“送他回宫,再叫个太医来。”
长庚递了个眼神下去,七八个侍从随即上前,与帝君寝殿的内侍低语一番,继而齐力将昏迷的帝君“请”回宫。
紧跟着,陆重霜朝冷汗涔涔的萧才人望去。
“过来。”陆重霜道。“说说怎么回事。”
萧才人跪伏在地,双眼直盯着圣人的鞋面,嘴巴嗫嚅了两句听不清的话。
他身后有个胆大的仆役,怕主子惹圣人不高兴,率先抢了话头,振振有词道:“帝君体弱,又执意操办宴饮,怕是受了风寒,一时体力不支。”
“叫你了?”陆重霜皱眉。“掌嘴。”
仆役发了个哆嗦,抬起胳膊,大力朝自己面颊扇去,周遭人噤若寒蝉,连呼吸也轻了,偌大的庭院,唯有受罚的声啪啪作响。
陆重霜本就没睡好,掴耳光的声儿响得她直头疼。她原是想趁批完奏疏,出来散散步,顺带借秋日宴瞧文宣一眼,谁曾想后院又给她闹出一通事。
是谁在挑事?
萧才人?或是有人背后指示?又或是文宣自己怕了,做个局求和?
陆重霜心里挨个猜。
约是默数到叁十,她抬了下手,叫停,起身同长庚道:“让葶花过来,处理完了去帝君殿内见朕。”
“至于你,”陆重霜的目光冰刀般划过萧才人的脸皮,淡淡道,“到帝君殿前的台阶跪着去,他什么时候醒了,你什么时候起。”
萧才人眼角的余光敏感地捉到仆役那溢血的面颊,身子一软。他只觉周遭几十双眼睛都在看着他、嘲笑他,好似在说,瞧那人,方才不是得意的很,如今就要跪到死了!
他提起一口气,喉咙里涌出丝丝血腥,勉强稳住了语调,爬着到她跟前,同陆重霜使劲磕了几个响头,道:“圣人、圣人,臣下是冤枉的,还望圣人明鉴!在座的公子们用的都是同一份吃食,由内侍省安排。臣下与帝君自小一同长大,两家有几代的连襟之情,害谁都不会去害帝君。”
陆重霜盯着他发白的脸,又抬眼扫过下头的公子们,慢慢笑了。
“那又如何。”她微笑着说。“事情查清楚了,朕自然会还你个清白。但现在,朕要你去跪,同你有冤无冤,有何关系?”
说罢,她起身,长庚忙不迭上前,伴随着几声恭敬的呼喊,她的身影远去了。
临走前,内侍总管留了十来人看着,不许人离场,直到葶花女官长接手。余下一干莺莺燕燕大气不敢出地困在原处,脾性好的还能耐得住,只与宫内带出来的侍从低声交谈,爱招惹是非的,多少开始挤眉弄眼、窃窃私语。
不多久,葶花匆匆赶来。
兹事体大,她忙叫鹤女传尚食局的女婢前来,封好余下的餐点,送去太医署检查。再派手下的柒娘、瑞瑞带人与公子们交涉,将到场的贵人与仆从一一记录在册,以备日后转交大理寺审讯。
葶花办事妥帖,日头未落,在场人员的名单便整理出来,封好,给陆重霜送去。等押送名单的女官折回,她才点头放人。
闹了一通,在场的公子们大多意兴阑珊地回府去。
骆子实纵使忧心帝君,却也没由头往圣人跟前凑,只得悻悻然往自己的院子走。刚回屋,他屁股还没坐热,内侍府冷不丁来人,叫他去一趟帝君寝殿。
萧才人还跪在那儿,骆子实隔着很远便瞧见他单薄的身影。
日色渐晚,随行的小侍躬身立于一侧为他提灯。巍峨的宫殿压在他的双肩,铺天盖地的黑影罩了过来,直叫人透不过气,举目无望的黑暗里,唯独灯里的一簇火光在他面前摇曳。骆子实走近,路过他时,偷偷瞥了眼,一张莹白的面颊有汗有泪,混着脖颈扑的那点木樨香粉,直往下淌。
骆子实长吁。
适才觉得他可恶,眼下只觉得他可怜。
容不得他多想,引路的侍从已然启门,骆子实回望了跪在外头的萧才人一眼,抿了抿嘴,朝殿门走去。
他头回进帝君宫殿的内寝,迈进去,倒像进了死人坟。户牖紧闭,帘幕低垂,四处不透风,往周遭一打量,满眼的金石玉器、古董文玩,连供在瓷瓶里的早梅也是白玉雕的,一路走来,瞧不见半点活物。
再往内,侍从停住了脚步,示意骆子实独自掀帘进去。
“你来了。”陆重霜抬眸。
内侍长庚守在她的右手边,不发一言,不远处,葶花正与太医低语。
陆重霜端坐,面庞卸去浓妆,髻鬟拔去簪钗,两鬓碎发尽数抹平,长发收作一个朝上鼓起的圆髻,更显得眉眼冷峻。
骆子实望她一眼,心尖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他本能地低下脑袋,小口吸着气说:“圣人有事找我?”
“葶花手下的女官问了在场的人,说是萧才人发的橙柿,”她话音稍顿,像审犯人,“子实,你也在场,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是。”骆子实一五一十说。“原先大家都在赏花吃蟹,不知怎得,萧才人突然与帝君争执起来,不过也就一下。接着萧才人让侍从取来橙柿分给大家,然后帝君晕倒,您紧跟着就来了。”
“你有听到他们具体在吵什么吗?”
骆子实摇头。“我离得远。”
“葶花也问过他们这事,半是说萧才人故意找帝君的麻烦,半是说帝君体弱,无力掌管六宫,平日也多有苛待其他公子。”陆重霜说。“所以我想听听你怎么讲。”
这般说,显然是想让他来一锤定音了。
骆子实有些为难。
“子实,我叫你来,是让你同我说实话的。”陆重霜长吁道。“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如果我说,萧才人的确是故意与帝君争吵,陛下会如何处置他?”骆子实问。
陆重霜听闻,先是轻蔑一笑,接着目光放远了。
骆子实顺着她不自知的眼神望去,瞧见了遮挡帝君睡颜的重重帷幔。
她在这一边,他在那一边。
骆子实突然很想回自己的院里静静呆着,虽然很小,只有猫和一丛丛的杂草,但至少在那里见到的陆重霜,眼里有他。
“圣人,您要是想护着帝君,为什么不去见他?”骆子实轻声问。“那日您来问我帝君过得如何,我原以为您是下定决心要去见帝君的。”
陆重霜回过神,低头笑了笑。
“是因为夏家吗?”骆子实又问。
长庚抬眸,目光阴阴地爬上了他的面庞。
出格的问题,问一回是可爱,问两回就是手伸过界了。
陆重霜意外地没发怒,倒是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般,呼了口气,转而让骆子实坐到自己身边。
她侧着脸挨到他肩头,轻轻在他耳边说:“只一部分。”
骆子实下巴微低,眼睛干干净净地看着她。“夏家只是一部分原因吗?”
“嗯。”她应得小声,先前端着的不怒自威缓缓舒展。
骆子实探出手,掌心摸到她的指尖,嘟囔道:“适才在处置萧才人,陛下看着既像生气,又不像生气……比起生气,更像是在嫌我们烦人。”
“我很生气。”陆重霜与他耳语。“但我不能显。”
“为什么?”
陆重霜说:“因为我是女帝。”
因为是女帝。
所以她有权惩处后院的任何一人。
也因为是女帝。
所以她不能表露自己是为了谁才发怒,尤其那人是已经贵为帝君的权臣独子。
骆子实拐弯抹角地试探过去,大约猜到了她的心思,握着她的手,大着胆子说:“陛下是怕帝君怨您,才不去见他的吗?”
“他一定怨我。”陆重霜道。
害他陷入这般难堪的境地,怎么会不怨呢?换作她,早恨得发誓要提刀砍下那人的首级,以来平息内心愤懑。
“陛下……我想,帝君不会恨你。”骆子实声音温和。“换做是我,我也不会恨你。”
陆重霜不说话了。
骆子实继续说:“如果帝君恨您,就不会对萧才人那么客气了。”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陆重霜挪开目光,睫羽垂落。
骆子实一愣,慢吞吞收回了手,起身行礼告退。
长庚见骆子实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前,才开了口。“陛下,您信他说的话吗?帝君办的宴,帝君安排的人,萧才人再蠢,也不至于当众下毒……很难说帝君抱着什么心思。”
“长庚,你真以为文宣不知道是谁害得他?”陆重霜道。“文宣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没安排夏家继续往下查,这才留了你一条狗命。”
冷光乍现似的一张素白面容,半边陷在影里,她侧目,阴阴地瞧着自家养的狗。
“主人。”
“行了,长庚,”她冷笑,“文宣的事你不配谈。”
正这时,忙碌完的医师们与葶花一同挑帘出来,冲陆重霜行了个礼。
“帝君可还好?”陆重霜道。
“回圣人,帝君暂时无碍。”上前回话的医师是个年过半百的消瘦女子。“只不过——”
“说。”
“圣人,演戏的餐点已经叫人验过了,都很干净。唯一有问题的,是蟹与熟柿不可同食。”医师道。“蟹柿同食,最多恶心、嗳气,帝君脾胃虚弱,遭遇食物冲撞,易积食,易诱发胃部疼痛,呕吐不止。”
陆重霜细眉微挑。
“可臣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因同食熟蟹与橙柿而昏迷不醒。”太医不卑不亢。“思及此,臣即刻派人去太医署叫来咒禁科的咒禁博士们前来探查,这才发现……帝君……怕是中邪了。”
陆重霜脸微微发白,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你这话是在指责我的后宫里有人在玩弄压胜之术,有意折磨帝君,”
“臣翻阅了近日其他医师为帝君就诊的笔记,皆是呕吐、痉挛与梦魇。尚食局提交的菜谱并无冲撞,除去下咒,臣想不到其他可能。”
陆重霜垂眸沉吟片刻,忽而抬起头,面向葶花。“葶花,萧才人是萧家哪一脉的?”
葶花微愣,隐约猜到什么似的,趋步上前拜了又拜:“回圣上,萧才人是本家出来的,与吴王的正君九霄公子是近亲,与夏家也很亲厚。”
陆重霜眉毛不挑一下,朱红的指甲掸灰似的动动,道:“挺好,今夜谁也别睡了。长庚、葶花,传令下去,搜查各宫。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养脏东西。”
(坑边闲谈)
很抱歉突然要说这件事
因为生活上的变故,有些急切的需要找方法、挖路子拿钱。杯深这章更新之后,下章的更新会首-发:po1.in()
【女尊】杯深琥珀浓 短歌行(七)
烛花凋了又开,已经两个多时辰过去。
银钩似的月亮悬停在天幕最高处,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
陆重霜一动不动地坐在塌上,慢慢翻着文宣给自己编撰的诗集。她上回读到的那句“昨夜花凋弦下月,今宵有恨泪纵横”,也被他收编在内。他写小楷,笔锋极润,不似陆重霜那般陡峭冷峻。烛光照着微黄的蜀纸,瞧去是暖的,指尖一触,却满是秋夜的寒凉。
葶花带领女官搜查各宫去了,帝君寝殿内,医师与侍从仍候在原处,沉默地数着烛芯灼烧的细响。年纪大、资历深的几位太医有圣人赐座,还好过些,年轻的医师与侍从们只能低眉顺眼地立于一侧,祈求帝君平安。
最可怜的莫过于还跪在殿外的萧才人。他起先不死心,哭着在殿外央求,哀嚎声透过窗棱,似有似无地传到里屋,像绞死猫似的。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