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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尊】杯深琥珀浓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木鬼衣
陆重霜听着,既不派人出去责备,也不松口命他回宫,摆在她手边的雕凤烛台换了一根又一根的蜡烛,外头的声儿也渐渐止息,兴许是嗓子哑了,哭不动了,当然也可能是晕死过去了。
谁在乎呢?
“陛下,”长庚上前,手里攥着个拿帕子裹紧的木偶,“葶花那头查到了点东西。”
陆重霜接过,揭开巾帕的一角,朝内瞧了眼,又将桐木偶人递了回去。
正刻姓名,背刻生辰八字,扎了七根朱绣花针,意在招恶鬼作祟,是厌胜之术无疑。
“哪找到的?”她问。
“萧才人寝殿的后院。”长庚道。“葶花趁夜派人出宫,径直绑了殿内侍从的亲友过来,不一会儿就招供了。”
陆重霜又问:“就他一个人做的?没点帮凶。”
“葶花派来传话的人说,这些都是萧才人从萧家代入宫的侍从教唆的。”长庚答。“后宫先前传过流言,大意是您为了婉拒突厥公主的请婚,要纳萧才人为卿士·····他大抵看自己升不了位份,怨上帝君了。”
“这萧才人平日与谁比较亲近?”
长庚“啧”了声,道:“太多了。一听萧才人要被封为卿士,人人都妄图去蹭甜头。陛下若想治罪,大半个后宫可抄。”
陆重霜沉思片刻,忽而起身,食指点了点桌面,冷声道:“把人偶留下,然后你带萧才人回宫去,严加看管。”
“喏。”长庚俯身行礼,特意避着陆重霜的视线,克制不住内心惊异地稍稍一皱眉。
待长庚离去,陆重霜抽过在场人员的名册,反复翻看,最终目光停在一个人的名字上。
要说萧才人嫉妒文宣,在礼节上故意怠慢帝君,她信。
但要说萧家带出来的仆役,教唆主子诅咒夏家捧着的帝君?她不信。
如今萧家没了吴王陆怜清与九霄公子撑腰,全倚仗夏鸢顾念几代姻亲,在那儿赏饭吃呢。没了文宣这个帝君,这个姓萧的能在她身边讨到一点好?可笑之至。
葶花是她的身边人,有再多私心,也不必踩着萧家捧夏家。至于长庚,他向来与文宣不和,巴不得文宣死才对,况且事情是葶花带女官去查的,他压根没法儿瞒。
非要说哪里能动手脚,也只可能是那家伙设局了。
她想着,缓缓合上名册,继而屏退身边余下的闲人,带上人偶,独自提灯朝沉怀南的寝殿走去。
临近沉怀南所居住的偏殿,门口早早有一位引路的奴仆等候。陆重霜随那奴仆跨进院子,竹影婆娑,月下仿佛有歌咏声,唱“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乍远乍近,或高或低。
陆重霜神色微变,寻着那似有似无的歌咏声,大步走去。
沉怀南正坐在屋内煮茶,听见陆重霜进屋,嘴里反倒不哼调子了,一双眼睛直盯着泥炉,手里的小扇不急不缓地扇着火。
陆重霜见状,隔一张小桌,撩起裙摆坐到他的对面。
门被缓缓合拢。
“沉某还记得与陛下初相识那会儿,陛下总爱煮茶相迎,”沉怀南含笑道,“沉某一直想回报陛下,今日可算是有机会了。”
他双手奉上一碗茶汤,细细研磨过的茶粉内兑鲜羊奶,升腾的热气里掺杂着龙眼果脯的清香。
陆重霜不接。
沉怀南惋惜地叹了口气,将瓷碗放在一侧,又端着笑意道:“陛下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落到我眼皮子底下了还想耍花招,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陆重霜说着,拿出偶人递到沉怀南面前。“这是葶花从萧才人的殿内搜出来的……你就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圣人,您相信巫蛊之术吗?”沉怀南抚摸着人偶,眼帘低垂。
“沉怀南,你猜这么多年,有多少人恨过我。”陆重霜道,“如果这东西有用,突厥人的萨满早把我咒死了。”
沉怀南依旧是笑。
陆重霜眯起眼,直盯着他。“果然,萧才人是你教唆的。”
“葶花主管想必已经告诉您了,是萧才人身边的侍从教唆的他。”
“看来那侍从是你的人。”
“不,”沉怀南抬眸,与陆重霜四目相对,“整个萧才人的殿里,全是我的人。”
泥炉的火越烧越旺,文火慢煮的茶汤突然间在此刻沸腾了,蒸汽大团大团地上涌,弥漫开来,水汽这一刹模糊了彼此的面庞。
“你好大的胆子。”陆重霜压低声音。“沉怀南,你可知征和二年的巫蛊案,孝武帝诛了数万人。你敢设这个罪名,就不怕我杀你全家?”
“圣人,沉某还记得当年您在晋王府为小人煮茶时,同小人说过一句话——如果只有一人可以言语,事情是大是小便不重要。”沉怀南放下偶人,侧身取来铁叉,不紧不慢地拨弄起炉子下的煤炭,火渐弱,翻滚的茶汤逐渐停止了沸腾。“巫蛊的罪名,您要是想大,可以很大;您要是想小,也可以很小。毕竟,您是天下之主,只有您一个人可以说话。”
他放下精巧的铁叉,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沉某的贱命……不是一直握在陛下的手心里吗?”
陆重霜看着他,没吭声。
先前她特意叫骆子实来问话,勾他说是萧才人害得帝君,又问葶花萧才人是萧家哪一脉的,就是因为心里有借此事动萧家的念头。
她拿夏家打萧家,萧家只能乖乖受着,动了萧家,夏家的势头也能弱上几分。
但知道是沉怀南这家伙在背后给她递刀子,陆重霜心里多少有些膈应。
“圣人要想治萧家,不必多说,给我一句话便是。”沉怀南见她满脸沉思,微微一笑,紧跟着在她跟前自顾自地演起戏来。“届时,萧才人被押上殿,必然要拉着我喊——是你同我说,都是你教我的!然后小人会哭着说,沉某出身卑微,从来不敢妄想与萧家的贵公子同席,又哪来的手段教唆您谋害帝君!这时,萧才人殿内的侍从几步上前,砰砰磕头,求您开恩,指着他的……呵,主子,说,圣人,是他指使我谋害帝君!”
他身着一袭绿袍,捻着衣袖,一会儿扮作怒不可遏的萧才人,一会儿装作受尽委屈的自己,不停拭泪,仿佛一条剧毒的竹叶青,盘踞在她脚腕边,嘶嘶吐信。
“你倒是会演。”陆重霜冷哼。“我倒想知道,你给文宣下了什么药,居然能瞒过太医。”
“重要吗?”沉怀南反问。“帝君只是暂时晕厥,过了今夜便会醒。事情已经成了,至于究竟是谁下的药,谁设的局,您且当是我一人所为。”
陆重霜不语,右臂绕过面前煮茶的案几,指腹触到他的手背。
沉怀南目光下移,看着那双透过肌肤能隐约瞧见青筋脉络的手……好凉。
“倘若您非要知道,那沉某也只能说自己先前欠了个人情没还,直到今日才还上。”他道。
“我在这世上只喜欢两类人。一类是聪明的,一类是听话的。聪明的可以稍微有点不听话,听话的可以稍微不聪明。沉怀南,你本属于前者。”陆重霜慢慢说。“但你现在……既不聪明,也不听话。”
她话音方落,五指突然使劲,擒住了他的手腕。
沉怀南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手脚本能往回缩了缩,下一刻却被陆重霜钳子般的手死死摁住,拽近,猛然砸在地板。
咚——闷响!
未等沉怀南反应过来,陆重霜近乎暴起,欺身压上。她右膝撞向他的小腹,顶住,左脚蹬地,修长的胳膊伸直,摸过拨弄炉火的铁叉,拿住,继而手腕一转,稳稳将尖端插入闪烁着火星的木炭中。
火舌舔舐着铁棍,尖端微红。
“你欠谁的人情。”陆重霜握住铁叉,在他眼前晃了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沉怀南面色不改,“圣人,谁送我进的宫,沉某便欠谁的人情。”
是夏鸢?
陆重霜不大敢信这个答案。
夏家权势太大,为维持前朝平衡,她即位后,明面上必然要冷落文宣。夏鸢想来也料到了,所以才想捧萧家子,不与她硬碰,换个法子保住自己的地位。
陆重霜疏远文宣,是为向前朝表态度,免于夏家气焰过甚,宠萧才人,则是给夏鸢递个意思,表明我还是要用你的。
如今夏鸢做这么大个局,双手奉上整个萧家来捧一个文宣,为什么?就因为文宣是她肚子里出来的独子?
萧家覆灭,陆重霜从中所能攫取的利益,远比夏鸢借沉怀南在后宫设局污蔑萧才人,以来稳固文宣地位所得到的好处,多得多。
这件事文宣又知道多少?他有没有——参与其中?
陆重霜按捺住心中纷繁的揣测,接着问:“怎么下的毒。”
“沉某不知。”
陆重霜手中铁叉微红的尖端朝他的眼珠逼近几寸,悬停在他的睫羽上,残余的热浪阵阵袭来,烘烤着他的眼球。
“夏宰相只让我看准时机,她那边自有她的法子。”沉怀南仍是笑。
倘若此事真是夏鸢在背后算计,那的确没有比文宣自己动手毒害自己更好的办法。
但——
“你是说文宣自导自演来骗我?”陆重霜语调稍扬,微挑的眉头透着股寒意。
“陛下——谁害了帝君,您真的在乎吗?是我,是萧才人,又或是他自己……这段日子,在您床榻之上荣获圣宠的男子,您记得几个,又在乎几个?大家都是明白人。帝君打从一开始就晓得您是迫于夏家威势,不得已疏远自己。您也觉得帝君清楚您的处境,于是心安理得地睡了一个又一个。可圣人,您要是能上点心,选几个老实的、敬重他的宠宠,想必能少伤他几许。”慢慢的,沉怀南收敛了面上堆砌的媚笑,轻声与她说。“陆重霜,人人以为自己是你的知己,人人皆不是你的知己。真可怜啊,这些人里,被你骗的最深的,恰恰是你的夫君。”
陆重霜低头看着他,晃动手腕,冷不然露出了一个近似顽劣的笑容。在这一刹,她好似只是一个十七岁的漂亮少女,会捉弄喜爱的少年,嬉笑着往他们的发髻上扔扯碎了的花瓣。
沉怀南一时愣在原处。
不过失神的短短几个呼吸,陆重霜拿在手中的铁叉倏忽坠下,尖端对准他的肩膀刺去。
灼热的铁器虽因对话间的晃动冷却不少,可依然烫到撕心裂肺,沉怀南头皮一紧,觉得肩膀如同架在铁网炙烤的羔羊肉,噗呲一声,皮肉被穿透了,钩子扎了进去,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理智倔强压住了本能,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吸气,希冀把痛呼声堵在喉咙眼。陆重霜不喜欢张皇失措的男人,他要是现在叫了,这么久的努力将一夕间付诸流水。
陆重霜拔出铁叉,扔到一旁,转而跨坐在他腰肢,扇了他几个巴掌。
他眼前发黑,恍惚间瞧见她还在笑,笑得可爱又迷人。
上唇传来隐约的湿意,兴许是在流鼻血,他分不清。
少女衣袖间沉重的龙涎香压在他的身上,她双手捧住他的面颊,下滑,指尖勾住他的领口,再往下,戳到乳头,疼但酥,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滋味,沉怀南觉得自己简直成了她骑着一头猎物,因为难以反抗她的权威,反倒痴迷起她的虐待。
“沉怀南,你是唯一一个,我既想要把你的舌头剜掉,又想狠狠干你的男人。”她俯身,唇瓣蹭过他的耳垂,呵气如兰。
“谢陛下盛赞。”他话音发颤。





【女尊】杯深琥珀浓 短歌行(八)
至卯初,天光微明,晨雾渐起,檐下挂着的宫灯挨个暗了下去,被趋步行过的侍从手拿长杆一个个揭下。过了会儿,报时的钟鼓声遥遥传来,如海波,层层涌现,乘着鼓噪的冷风将过路人吹得东倒西歪。
夏文宣似在梦中被钟声惊到,直挺挺躺在床榻上,冷不然发出一声尖叫。他两手紧缩,蜷曲得像干枯的树枝,叫完又死了般不再出声,人不见动,亦不见醒。
大约有人进屋,脚步声、细碎的交谈声,急促的步子带着风吹进来,冲淡满屋的安神香。
半梦半醒间,他觉出有一双温热的手伸过来,轻轻抚着他的面颊。
“没什么,帝君是魇着了。”那人说。“都下去吧。”
夏文宣觉得是青娘在说话,又不敢出声叫她,怕是梦。过了会儿,那双手收了回去,寂寂间,唯有地上的火盆噼里啪啦地烧。他听着火烧红炭的细响,缩着的手指更冷了,冷得直哆嗦,鼻翼闷闷抽了两声,简直喘不过气,接着,不知怎得,他紧闭的双眸竟蓦然落下几滴泪。
难受吗?还是委屈?
“还魇着呢。”那人叹了口气,右手探进被褥,与他十指相扣。
雪松与老山檀焚尽的余香随之压来,她俯身,唇柔软地亲吻起他微湿的脸庞,轻轻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
“青娘……”他嘤咛,这才醒。
云雾间的白日一点点明朗,屋内却还四处烧着蜡烛油灯。帐子卷了一半,夏文宣睁眼,一刹的刺痛,陆重霜急忙抬手,帮他遮了遮光。
“醒了?”她语调微扬。
夏文宣定神,侧过头看着妻主凑过来的面庞。素白的一张脸,未施脂粉,又因一夜未眠,眼皮略有些肿,高髻换作了圆髻,斜插两根金簪,视线下滑,脖颈处藏着一抹新鲜的暗粉色吻痕。
夏文宣眼皮垂落,没说话。
沉默半晌,他扬起下巴,望着陆重霜问:“青娘不去上朝?”
陆重霜倚着朱红的床架子,笑道:“今儿不去,已经叫葶花告假了,想多陪陪你。再说,她们恨不得我歇两天。”
话虽如此,她的膝头正摊着一卷奏疏,其余上表的书卷也垒在帷幔边的矮脚桌,等候批阅。
夏文宣握着她的手,感觉自己的手也逐渐暖和。
“饿了吗?”陆重霜问。
夏文宣恋恋不舍地摩挲了下她的手指,方才松开,自己支起身,微微笑道:“嗯,是有些饿了。”
陆重霜随着他露出些许笑意,继而叫来小侍,吩咐去小厨房把黄米粥热好送来。少顷,奴仆鱼贯而入,将餐食一件件摆齐。他病着,黄米粥熬到近似汤水,佐餐的羊羔肉只敢拿清水汆,拌少许盐。药劲还没走干净,夏文宣胃还闹着,没多大食欲。他吃了几口便搁筷,呆呆看着陆重霜用餐。陆重霜吃完羊肉古楼子,眼皮一抬,见他停了筷,转而端起米粥,舀起一勺在唇边吹凉,递到他唇边。
夏文宣不想推,又张嘴勉强吃了几口。
“陛下什么时候来的。”他问。
“自然是打你晕厥后就守在这儿了。”陆重霜放下小碗,抬抬手,示意侍从撤走。“不然?留你一人在这儿躺着?”
她说完,想到什么似的,又补了句。“坐累了,就中途出去散散步。”
“害青娘忧心了。”
“萧才人的事,你不必怕,我会替你讨一个公道。”陆重霜将手按在他的手背,她的手难得温热。“葶花已经带人连夜搜查各宫,我也给内侍省传令,要严加盘查来往侍从。禁卫军给你调来一支,日夜不息,至于大理寺,过几日,我待小朝会再与她们商讨方案。还有,主治你的医师,我破例在后宫开了一处院落供她居住,你有哪里不舒坦,直说,她随叫随到。”
听她有条不紊地细数下来,夏文宣心口发酸。
他轻声询问:“倘若真是萧才人一时糊涂犯了错,陛下预备如何处置他?”
“若真是他做的,无外乎人头落地。”陆重霜淡淡答。“胆敢牵连此事的也一道赐死。”
夏文宣听后,意外显出些不合常理地落寞。
陆重霜觉察出他神态的微妙,也没多说,只道:“别担心,剩下的我来处理。”
做夫妻理当如此,有些话、有些事,还是不说出口为好。
用完朝食,陆重霜叫人扶他上床,与他闲聊许久,晌午小睡片刻,醒来,又读书给他听,陪他到日暮才走。
翌日,沉怀南前来参见。他手执小扇,罕见地穿了身华贵的松霜绿锦袍,衬得他寡淡的眉眼料峭俊秀似覆盖冬雪的山岭,颊侧一点小痣成了栖息纷纷落雪里的乌鸟。
他来探病,夏文宣神色微妙。
沉怀南与他是不甚亲近的同船人,被夏鸢步步逼着串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许多阴损事,文宣不愿做,也不屑于做,似白纸怕沾墨。因而此刻他见沉怀南,颇像新科状元衣锦还乡,恰遇旧妻林间伐木归来,见不是,不见不是。
沉怀南倒是泰然,笑吟吟叫随行的奴仆捧着带来的礼,给帝君奉上。
二人闲坐着讲了些不痛不痒的闲话,一句句绕着昨日的事儿走,绕着绕着,围成了个圈。
沉怀南不经意间谈起自己早逝的弟弟,说自己曾常与他说,你要寻个好妻主,将来好菜好饭、好纱好绸,过得像个真正的公子,住在后院里赏赏花、读读书,免去抛头露面的苦楚。他又说,若他那个弟弟还在世,凭他宫内人的身份,兴许真能嫁个好人家……可惜了。
夏文宣心不在焉地听着,忽而想起自己晕厥时做的噩梦,脸色微白。
跟前摆了几盘干果,拿外黑内朱的漆器盆盛放,上头时而扫过白影,是两人不多见光的手。香粉烧干了顶,无聊话讲到了头,彼此眼神稍一触,沉怀南脸上似笑非笑,夏文宣便晓得自己终究避不开的那事。
没等他开口,沉怀南先识趣地递了个台阶。
“昨日陛下独自来问我萧才人的事,我只说萧才人一时迷了心窍,提过几嘴巫蛊的事,算暂且圆了过去。”他边说,边拿银钳子碎榛子壳,虎口咯吱一声响。“陛下兴许是着急处置萧家,并未细究,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帝君,沉某还是劝您早做打算。”
夏文宣道:“你这话,可与我母亲说了?”
沉怀南眼皮一抬,意味深长地瞥过他,说:“还未。”
他探身,把拨开的榛子递到夏文宣就近的果盘内,又道:“帝君若是着急,沉某即刻修书一封,给夏宰相送去。”
骤然一近,夏文宣的目光冷不然贴上对方耳廓边沿不起眼的齿痕。吻他的人用了十足的力气,密密的整齐的齿印下,隐约可见微红的血痕。
夏文宣瞥过欢好后残存的痕迹,拾起一粒榛子仁,放入口中咀嚼。
要问吗?又问什么?问昨日你与她是否欢好?
太蠢了,夏文宣,你太蠢了。
万不该有这样的念头,你是大楚的帝君,这些都是错的。
“不必,”夏文宣沉默片刻,回复沉怀南,“余下的事我会处理,辛苦你了。”
“不辛苦。萧才人一倒,圣人抄去主枝,夏宰相兼并残余,您重获圣宠,我还掉欠夏宰相的人情……人人高兴。”沉怀南道。“所以,还有什么可抱怨?”
他说完,起身欲走。
“对了,帝君。方才那话,小人也同圣上说了。”临到门前,沉怀南驻足,暧昧不明地添了这句。
夏文宣清清淡淡问了句。“沉怀南,这几月,你鞍前马后跟着萧才人,就是为了做今日的局?”
沉怀南手中小扇徐徐展开,扇面遮掩住他上扬的唇角,眼帘微低道:“不然呢?帝君。不然呢?”
夏文宣哑然。
沉怀南见他不语,方才抬起眼睑,直勾勾望着他,只皮肉笑着,行了个礼。“帝君保重身子,沉某告辞。”
沉怀南迈出帝君寝殿,自己宫内带出来的仆从即刻迎上来,扶他上车。不掺杂毛的黑裘衣一裹,掩去华贵的锦袍,徒留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与通体的黑相称。
“公子的手可真冷,冻得脸都白了。”小侍说。“幸好内侍省早早送来了裘衣。”
“是啊,好在是宫里,”沉怀南漫不经心道,“总归有法子穿到裘衣。”
正说着,滚动的轮子突然硌到路面的一块卵石,车座一颠,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沉怀南面色不改。
小侍看着主子,笑盈盈恭维道:“有圣人记挂着您,将来什么好东西都会有的,翠微公子您是享福的命。”
“圣人谁都不会记挂。她拥有的东西,并非我们所能幻想。”沉怀南低声道。“不懂这点,是后宫最可悲的事。”
活在宫墙围砌的城池内,早已注定背叛。
这时,金殿那头的小朝会刚散,官员们行过礼,七七八八出来。
沉念安并未久留,随其余人一道行礼退朝。出了门,她借身体不适,辞别想要探探她口风的几位同僚,独自一人朝外走去。临到宫门口,她又瞧见一个身材矮小的女人,牵着马,正等候自己。
沉念安走近几步,同她道。“难得,你比我早。”
“您辅佐圣人,日夜为社稷操劳,学生不比您。”陈蒲若抬手行了个礼,笑道。“想我这头,李寺卿好说话,突厥公主毕竟年纪小,费点力,总归能找到法子。”
沉念安不作声。
陈蒲若又问:“敢问沉相,小朝会如何?圣人可有提到突厥和亲的事?”
有资格参与殿前议事的臣子足有十九名,由台省官中的“亲贵”构成,也是陆重霜最为熟悉的一批官员。天下的定策,皆由她们谋划、她们领头,而依次往下,大小官员按部就班、上下有序。
如若将王朝的起落比作震荡天下的海潮,那这无上尊荣的女帝与殿内这十九名臣子,便是能掀起海浪的最初的风。
故言: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沉念安抬臂,请陈蒲若同自己走一道。“圣人确认了瑞兰江的重建工作,又让度支在众人面前合计了款项,礼部报了送鸾和女帝去洛阳仪仗的筹备进度。兵部想缩减来年的征兵人数,以供百姓休养生息,我这头暂时没批。”
“您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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