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杯深琥珀浓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木鬼衣
彼时,年仅十五的陆重霜听闻北衙诸卫新增一支神武军的消息后,掩卷长叹,对身侧的长庚道:“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想来本王便是不平这个命吧。”
一句“本王不平这个命”,令她头也不回地犟到如今。
鸾和二十年的雪,比往年都来得晚,却下得格外寒。主管晋王府诸事的葶花日日敦促下人烧炭扫雪,以免给主子造成不便。偏殿收养的野猫们也来了次集体迁移,终日在暖炉边团成一堆大毛球,喵喵地叫唤。
操劳之余,葶花无心地说了一句:“这样怪的天气,总让人觉得今年会出大事。”
在梁上静坐凝神的左无妗听后,微微蹙眉,似是嫌她打扰了自己的清净。
除去一贯受到主子疼宠的内侍长庚,无人知晓这位神出鬼没的暗刃的底细。她宛如一只无声无息的鸟儿,操着隐约的陇川口音,带着除瘴气的草药,轻盈地落在了晋王府的枝头,留给外人的不过一句——“我此次来,意在为左家清理门户。”
左家是什么,又要清理掉哪个犯事的叛徒……通通没说。
见到这种人,葶花总归是不开心。主子先前说她看谁都不顺眼,这话着实偏颇,她只看名门正派出身、家世清清白白的人顺眼。
尤其是主子将落红作为信物交托给夏公子后,每每长庚被晋王召见服侍,葶花的眼神锐利的都恨不得将他的身子活生生凿出一个洞。
“你近来乖巧许多。”陆重霜赤裸地趴在床榻,漫不经心地对取水的长庚说。
他沉默地拧干帕子,擦净射在主子腰窝的精液。
“怎么不应话?”陆重霜胳膊撑着身子坐起,柔软的胸脯袒露在他面前,一点红缨俏立,还留着未退却的殷红吻痕。
长庚稍稍一顿,垂首道:“臣怕嘴笨,说了殿下不爱听的话。”
陆重霜盯着他妩媚的面容,手指勾起下巴,令他被迫看向自己。“今日是怎么了?不开心?”
长庚侧面,脱开主子擒住下巴的手指,右手转而握住她的手腕。他虔诚地吻上手掌,舌尖时不时在掌心舔舐,左手在湿润的穴口滑动,研磨着细嫩的肉缝,接着缓缓探入一个指节,指腹摁压着娇软的肉壁。
陆重霜闷哼一声,慵懒地眯起双眼。
长庚跟她最久,自然也最懂她喜好。
他的吻从掌心落到腹部,舌尖在小巧的肚脐打转儿,手指从一根变为两根,在小穴里噗嗤噗嗤地抽动。顺滑的黑发在腰间四散开来,菟丝子般缠绕着主上。
她身上还残留着自己惯用的香料的气息,似是一种印记。
长庚想着沉怀南魔咒般的话,心中一种珍宝被抢夺的愤怒油然而生,身下的阳具愈发硬挺。
他此时才懂得为何正君会毒害侧君,小侍会陷害公子。
这些男人们被关在后院,除去妻主一无所有。他们嫉妒彼此,互相攻击,仿佛被圈养在囚笼里的困兽,随时随地都能开辟新战场互相斗殴。
夏文宣,沉怀南……如果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都杀死就好了。
陆重霜难耐地喘息着,淫水湿透双股。
她拿手肘撑住软塌,一手按住男人的肩头,命他仰面倒下,纤细的五根手指扶住阳具猛然整根吃进去,肉棒随即陷入媚态横生的泥沼。
两人都忍不住发出煽情的呻吟,这种姿势的快感是同步的。
粗长的阴茎在两片雪白的肉臀中出没,她的手指压在宠臣的胸口,鞭策马驹般调整肉棒撞击的位置,确保每一次陷入都能得到酥骨的快感,又不至于深陷宫口带来痛楚。
她以绝对支配的姿态在掌控男人的呼吸。
“殿下……殿下!”长庚叫得乱七八糟。
他沉湎这种被宠爱的快感,又害怕自己的失礼惹得主子不快。
“傻孩子。”陆重霜咯咯笑起来,被交脔的快乐诱惑着的她仿佛顽皮的幼童。
长庚想伸手触碰她的肌肤,却被主子一下捉住手腕摁在床榻。
“小长庚,你可不能就这样射了。”她俯身贴在他耳边低语,贝齿咬着耳廓,温热的呼吸似乎能从耳蜗吹到心脏。
花穴深处弥漫出熟悉的瘙痒,她绷紧足尖,腰肢扭动地更为剧烈。
长庚轻轻咬牙,主子光用呼吸就可以绞死他的神经,更不必说此时性器相贴。他在主子的蜜穴一股热流涌出,甬道紧缩时,颤抖着射了出来。阳具在小穴里一抖一抖地磨蹭着,享受着高潮后的余韵。
陆重霜跪着直起身,精液顺着大腿留下。
“射了这么多,”她说着,指尖勾起一点浓白的阳精,蹭到长庚樱粉色的唇边,“乖乖,舔了。”
长庚毫不犹豫地舔掉主子蹭上的液体,舌头缠上她的食指,整个含在口腔舔舐。
“思来想去,这么多男人,我还是最喜欢你。”陆重霜缓缓说。
未等长庚尝到轰然而来的欢欣,她又接着说:“文宣生涩却有力,只可惜还未长久相处。”
她用一句将他哄上云霄,又用一句话将他狠狠摔落在地。
长庚听着主子细细地说道与其他男人的欢好,仿佛被活生生挖出心肺放在油锅拿慢火去煎。
“殿下。”他卑微地唤了一声,不敢透露过多的心思。“夏公子何时入府。”
“兴许是初春。”陆重霜道。“眼下还不着急。”
比起还要与夏鸢周旋一番的婚姻,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开年的头等大事莫过于迎接远道而来的阿史那氏。
顾鸿云策马入长安那日,为年初六,正是大雪。
前几日本是雪霁天晴的好日子,可到了初叁天又渐渐阴沉起来,初四小雪落又止。
初六,启门,大雪纷飞。
他骑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穿过朱红色的大门,纷纷扬扬的雪落在他乌黑的发上,凝结成灰白色的发饰。没有遮面的纱幔,也没有护行的小奴。这个古怪的男人带着他腰间镶嵌着红黄二色宝石的弯刀,策马刺入了长安城。
绘有狼首的旗帜在风中飘扬起来,举旗的人身跨纯色白驹,大氅罩住身子,应是祭祀般的人物。冗长队伍里的女武士们面容黝黑,腰佩长刀,宛如一群蹲伏着等待捕猎的母豹。
好大的威风。
陆重霜轻轻一笑,胯下的良马呼出白雾般的鼻息。
身后的禁军一字排开,人人披坚执锐,两队在相见的刹那便弥漫出一股兵刃相见的锐气,令离开沙场两年之久的春泣瞬间嗅到了久违的血腥。
“不过是个突厥男子,竟敢摆这么大的阵仗。”陪同主子接人的春泣伸手捏了捏泛红的鼻尖,描成黛色的粗眉拧成个八字。“蛮子就是蛮子,没规没矩。”
“阿史那摄图……可不是什么一般男子。”陆重霜低语。
她策马上前,冷声道:“在下晋王陆重霜。”
“鄙人顾鸿云。”阿史那摄图将手掌贴上胸口,以本族方式行礼。
他紧盯女子的双眸,深邃的眼瞳泛起一抹幽幽的蓝。
这就是他要手刃的仇敌。
多年后,史官们在撰写《楚书·公子列传》时是这样描述的。
凤泽大帝弃妃顾氏,突厥人,伊然可汗之子也。性英武,尤善骑射。年二十入长安,帝亲迎之。左右谏曰:“突厥人,鄙也;男子,贱也。何故亲迎?”帝曰:“善!顾氏骁勇,非寻常人,乃以将士之礼相待。”
【女尊】杯深琥珀浓 鬓边华(八)
骆子实扫尽门前积雪,在砂石地整理出一条笔直的路来。
叁叁两两的麻雀落在屋檐,肚皮下黄褐色的小爪踩住灰黑的瓦片,一双圆溜溜的小豆子眼四处张望,叽叽喳喳地叫着,打破了佛寺清晨的宁静。
他将枯枝捆成的大扫把挨着墙立起,抓了把散茶,加盐、小米和花椒末,煮上一壶茶汤坐在门槛看雪。
“这鬼天气怎么一阵一阵的。”他嘬了口热汤水,仰面数小鸟。
新年的人潮让避世的佛寺敞开大门,沙弥们迎来又送走一群群达官显贵,连坐在离大殿隔着老远的后屋里的骆子实都能嗅到遥遥飘来的香油钱的气息。
骆子实看着看着,回屋掀盖抓了把陈米,一点点地往庭院撒,嘴里念叨着:“天寒地冻的,喂你们点吃食……可别吃太多,再吃下去我都要没饭留给自己吃了。”
来长安谋生活远比他想象的艰难。
几次登门自荐要么被拒之门外,要么被冷眼相待。
古往今来,凭才学成为贵人座上宾的男子寥寥无几,更不要说是尚未婚配的男子……骆子着实是挑了一条最不现实的路闷头在走。
几次叁番碰壁后,他在如月公子的建议下暂住佛寺旁的废屋,抄书乞食。
幸而近来有位出手阔绰的客人一连约了好几本书,这才让他有钱置办年货,让自己和他带来的小骡子安稳过年。
他挑灯数日,从“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抄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以来宽慰自己。冷了就在屋里小跑几圈,口齿不清地自言自语,竟是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类自嘲自解的话,待到手稍暖便继续抄书。
骆子实近乎是不分昼夜地赶工,仅在元正那日前去拜访独居的如月公子。
说到元正,又有件头疼事。
他那日牵着自己那头益州带来的倔脾气骡子上山。这家伙不晓得哪来的娇贵气,扭着头死赖着不愿走,气得他双手拽住缰绳,两脚蹬住被踩成冰的深坑往上头拉。他一头喘着粗气拉骡子,一头还不忘破口大骂:“倔、倔骡子!你信不信我今个儿就宰了你当下酒菜!……我上山了,等我上山我就磨刀宰你!你给我上来啊你……上来,上来!”
那头骡子似是通晓人语。它被主人满嘴的威胁吓得胆寒似的撒腿胡踢,猛地轻盈一跃,没头没脑地冲山上的大松树撞去。这一撞可好,横在骆子实脑壳上的松树枝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动荡,莹白的积雪刷得一下把他从头到脚给盖满……衣物湿透。
如月公子启门见他这幅狼狈样先是一惊,继而赶忙拿出避寒的衣物令他换上。
骆子实换掉湿透的粗布麻衣,用面巾揩面时,如月公子架起了自己的泥炉开始煮酒。他乃俗家弟子,不必事事恪守佛门法规。几年下来,他已弃掉绝大部分的肉食,但仍会在特别的日子小酌一杯。
“这般好的衣裳,穿我身上总觉古怪。”骆子实抚着掐狐毛的衣袖,在如月公子对面坐下。
“是我小女儿送来的。”如月公子垂眸低语,苍白的指尖转着一串檀木念珠。“你拿去吧,我也不缺。”
骆子实摆手。“太贵重了,我可受不起。”
“收下吧。元正过后便是十五,那日未出阁的男子都要上街看花灯。”如月公子笑了下,道。“你还是体面些好。”
骆子实轻轻啧一声,还想推脱,却被对面推来的酒盏堵住了唇舌。
“不说这个,先喝酒。”如月公子举杯。
那日他与这位忘年交对雪痛饮,酩酊大醉,席间也是讲了不少糊涂话。
酒到兴头,他傻乎乎地问如月公子,“难道这就是我等的命?可怜吾满腹经纶、一腔义气,就因是个男子,上不得推选考科举,下不得自荐当门客!这难道就是男子的命?”
如月公子神色淡然:“你是个读书人,这尊卑礼法的都写在了经史子集里,还需我这个半吊子僧人来开导?”
“我只知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骆子实道。“当今这个世道还不出世,何时出世?苏罄,上官氏,离春君……哪个不是名满天下的男子?”
“苏罄是清倌人,上官氏曾是中宗的昭仪,离春君更是威王明媒正娶的公子。”如月公子沉声道。“子实,你要以未出阁的身份干出一番事业,太难。”
他说着,幽幽叹了口气,悄声感叹道:“何况这个世道……真的敞亮吗?武帝算是明君,可你看那卫仙人乘白鹤求见,不也是失落而归?”
如月公子见他神情稍显犹豫,便趁热打铁道:“你倒不如在长安觅个良善的女子安顿下来,先掀了遮面的筚篥,再做其他打算。”
语落,对面的男子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骆子实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他往草席一躺,手指解开一路穿回去的精贵狐裘,再拉开一层外衣,两层里衣,赤着胸膛发呆。他坦胸露乳地倒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消解不了上涌的酒气,头脑晕乎乎的,酒酣时说的那些话搅和在一起,比浆糊还粘稠。
他使劲咳嗽几声,最后呛出个小酒嗝,尾调儿还带上扬。
可去他妈的找个良家女子过日子!
我骆子实饱读诗书,难道就为了找个妻主过日子?
他愤愤然下榻,一把扯出抄书的卷轴,纸张铺开。上涌的酒气配着雪后朗朗的月色,他挥笔写: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市,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写罢,甩笔,一气呵成!酣畅淋漓!
“这大好的世道,这大好的江山!此时不出山,何时出山!……我骆子实……偏要……偏要在此青史留名!”
他大笑着吼完,把亵裤一脱,裹着棉被盖着狐裘沉沉睡去。
第二日酒醒骆子实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把要给客人送去的书来了顿鬼画符。非要细究也并非是鬼画符,这百余字,字字遒劲有力,反倒是难得的好书法。
但对于雇主,这段话绝对是离题千里的鬼画符。
若是将此段裁下,整卷的纸就断在前头没抄完的部分,分量也比其余已经抄好的书卷轻,怕是要算违约。若是不裁……可真是贻笑大方的蠢事。
骆子实挠头都要挠秃了,才用墨笔在纸面添上蚊虫大小的得罪二字,又换朱笔提孟老二字补在文末。
书卷初六送出,如今已是十叁,也不晓得被发现了没。
哎……生活不易。
他的这声哀怨的叹息轻飘飘地融入风中,吹过香火气弥漫的寺庙,溃散在色泽寡淡的郊野。
正月十叁,忌做活,宜上灯。
陆重霜坐在庭院旁的露台读书,读着读着,忽得掩卷而笑。
跪坐一旁的长庚瞄见,也是一笑,他柔声问:“殿下可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陆重霜问:“这书是谁抄的?”
“新寻的一个抄书匠,”长庚答,“殿下上回说书乱,我便命人换了一个。”
陆重霜打开书卷,看着那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段话,以及那缩在角落里不敢冒出头的“得罪”二字,忍不住继续笑。
书写得刚劲有力,还带了点天真气,文中此八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力透纸背,给孟老本就气势磅礴的文辞更添一层勇猛,颇有虽万人吾往矣的气魄。
“抄的不错,”陆重霜道,“让下头的人多加打赏。”
“喏。”
陆重霜笑完,又问:“顾鸿云近来如何?”
长庚答:“终日闭门,只见女眷进出,极为安静。”
掰着手指去算,后个儿便是一年一度的上元日。那时全城的人都会涌上街头看花灯,不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皆要换上最好的新衣,插满最好的首饰,尤其是未曾嫁娶的男女,都盼望在花好月圆、灯火如昼的良夜觅到心上人。
这阿史那摄图千里迢迢来就只为过个上元表态度?……陆重霜万万不信。
她亲自领兵打的突厥人,又怎会不知自己只是打退了这群野狼,而非打服了、打怕了?只可惜浮华之气弥漫朝廷,不少官员为讨好圣人,尽管知晓真相,也会称贺天子圣明,道此战血洗了自建朝以来战败突厥的耻辱。
就是不晓得这位顾鸿云公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既然他不愿出门,本王只好亲自去探问探问。”陆重霜说。“去,把葶花叫来。”
又是葶花相随?长庚心思微动,面上却恭敬地俯身行礼。“喏。”
(每次引经据典都要性转一群先贤……哭笑不得jpg)
【女尊】杯深琥珀浓 鬓边华(九)
葶花深吸一口气,恼怒地拔掉手腕骨插着的一根银针,哐当一声将头上戴着的两叁支翠玉簪狠狠甩到垂手而立的阿娘跟前。
她一拍桌,起身骂道:“钱钱钱,我是没给你钱还是怎的,又来要!上月的月俸你取走了八成,这月就没个结余?才年十叁你就伸手管我要钱,我哪儿来的俸禄!”
身着褐衣的妇人不安地搓着手,嗫嗫嚅嚅地冒出一句:“取一些,取一些还能取穷了贵人……”
“这话你也敢说,”葶花低声呵斥一句,赶忙挥手让招来的医师退下,临走前不忘往她手心塞了些铜板,示意她在外定要闭紧嘴。
前头事才完,后头事又跟上。
几日前被长庚一刀斩死的小侍本应由王府给家眷送去丧葬费,谁曾想葶花的嘱咐下去了,钱却没安置好,就那么点铜钱丝帛愣是被人贪了去,闹得那边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布衣非要去告官。还是她找司库调取了叁倍的丧葬费,又寻来相熟的长安吏帮忙私下警告,才把事情顺利压下。
凡事最怕去皮见骨。想那曾经风光无限好的户部侍郎刘静阁,只因醉酒多说两句糊涂话就被斩首示众,谁又能预料这件小事会引发什么波澜?
私拿布帛,窃取粳米……上上下下的贪污葶花心里门清儿。
这么大的晋王府怎么可能从上到下没一丁点脏东西,连作为主管的葶花也免不了偶尔中饱私囊。
出了这种糟心事儿她只能尽量往下压,不敢往上头报,万一晋王殿下出手认认真真查起来,谁也没好果子吃,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眼下家里老母又来伸手要钱,想必是她那不争气的妹妹厮混赌坊欠了一屁股债后,跑到阿娘跟前哭诉。
葶花本姓林,算是官宦人家出身,又是家中长女,自小读的是叁纲五常,学的是经史子集。只因太祖母犯事,无奈家道中落,才到了晋王身边做活。能给皇女做家奴不算委屈,主子又是晋王这号人物,干得好,未来很可能成为执掌皇宫的内官。只可惜家中一帮子人没一个争气,葶花一个如此强硬严肃的女子,治得了晋王府上上下下百来号人,却治不住家中几张嘴。
“妹妹若是长点能耐,我又何苦自卖为家奴!”葶花骂。“你让她在外头嘴闭严实了,如有一句话说错害了殿下,休怪我不讲姐妹情谊!”
她话音方落,门外遥遥传来婢女传话的声响,说是殿下喊人。
葶花还想训斥的心顿时被堵了个干净。她瞥见妇人伸出的如瑟缩枯叶的手,长叹一声,开门唤人,将老母亲托付给底下知根知底的婢女照管,并令手下按惯例从公家的账上取一笔钱填妹妹赌坊的窟窿,待到下月月俸发放,再补上此处空缺。
雪后的庭院甚是明亮,从木制廊道走过,能听见屋檐翘脚细微的往下落雪的声响。
晋王正端坐露台与左侧的长庚闲谈,面前摆着一壶热酒,一碟羊肉,两叁盘甜点心。她见葶花,招了招手,两点靥面嵌在酒窝,面上隐有笑意。
“殿下,”葶花行礼。
“来,坐。”陆重霜指向右手边的空位。“等日头阴些,你再去备车,随我去一趟顾公子住处。”
葶花微微蹙眉,垂首应下,心里总觉不妥。
她的职位是王府管家,而非随行侍从,殿下要带也应该带近卫身份的春泣或是身为内侍长庚。
近些日子她明显感觉到殿下有意拿她去打压长庚,不少本应由长庚出面的事被转交到她手上,其中缘由不得而知,她也揣摩不透殿下的心思。
几只灰麻雀落在莹白的雪地,留下一连串小小的爪印,被冰碴覆盖的灰黑色的卵石露了出来。
“这月的钱,长庚可去取了?”陆重霜问,看的是葶花。
葶花道:“取了。”
每月长庚都会以主子的名义扣走一笔钱,至于到底用于何处,就不是她有权过问的事了。
“王府的账目有你盯着,我自然放心。”陆重霜毫无征兆地来了这么一句。她神色淡淡的,似是随口谈起,葱白的指尖抚过纹银鸳鸯纹的杯盏,烫热的米酒弥漫出甜丝丝的香气,令寒凉的五指泛出红晕。
“殿下谬赞。”葶花猜不出主子知道了多少底下的事,只得含糊其辞。
哪朝哪代不贪?关键在于贪得多、贪得少,是不是贪得恰到好处。
皇太女私结商贾、买官卖官是大贪,可举国上下哪个不长眼的敢揭举?顶多是关起门来嚼舌根……身为大楚宰相的中书令与太女结为党羽,自然是一块难踢的铁板,这也是陆照月春风得意的资本。
百官之所以服从皇帝,必然有所图谋。帝王与文官相辅相成,共同构建出一套精密且复杂的机构,用于支撑偌大的疆土与成千上万的百姓。底层官员将报告汇报中枢,在层层递交中,事物被不同层级的官吏化解,而皇帝作为真龙天子,需将自己的绝对权利分化出一部分,交付于有能力的人,任命其为宰相,并在各方势力发生缠斗时做出决断。
在一代代政权交替中,这套机构被不断微调,从礼仪到思想、从法制到伦常,最终形成一种独有的惯性。
大楚建朝,太祖吸取前朝教训,下令提高官吏俸禄,力求增大明面收入,收缩不明不白的情分钱。可再健全的制度也要有人维持……治国如行舟,不进则退。
“看你这模样……”陆重霜抬着酒盏,似笑非笑的模样最是骇人。“你们但凡取得是本分,我又何尝说过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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