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么?let?me?finish?my?thought.?也许天才的作品就是戴着镣铐也能跳起舞?”姚尹骜又问道。
姚尹骜这媚俗的比喻和突兀的英文让孟初对他知名演员的滤镜消散了一部分,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夸夸其谈着自己不甚了解的艺术的状态,她想刹车。
孟初抬起手,假装应了一下化妆师,然后对着姚尹骜笑了笑,说:“我得去化妆了。刘导听了你的话会很开心的,我猜。”
“下次再聊。”孟初走过他,手臂却在即将擦肩的瞬间被握住了,鼻腔里也初次闻到了他喷的香水味道,不算坏,很能显出格调的自我彰显的气味。
孟初把手臂往外荡了荡,即使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她也能感觉到姚尹骜的指节刚刚穿过,继而抵在她腰间,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这一切显得太情场高手了,孟初感到乏味。
哪里都有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
在几步之遥的化妆区,卢野正坐在那里装模作样地贴着假发片。孟初走过来的前一分钟,他还在给唐仕羽狂发微信:
“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横店吖!”
“嫂子在剧组呆一周了。”
“唉,有的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今天姚尹骜进组,你知道他的…”
孟初接过卢野的假发片,帮他卡在左鬓角。她对卢野还是很有好感的,当然不止因为他是gay,还因为卢野对她真的不错,方方面面都替她考虑。
“姚尹骜演宴之敖。”卢野惋惜地说。
“我知道啊,你语气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啊哈哈哈,跟他有仇么?”孟初被卢野的样子逗笑了。
“倒也没有,他人挺好的。”孟初听着卢野的话,仍旧一丝不苟地帮他弄假发片。她在这儿慢慢能感觉到演员之间微妙的气氛,就算和她一起演后妃的几个人,其间的地位好像也是不一样的。总是拍过戏,有过几个角色的演员底气比较足,只在学院的剧场里辗转过的,碰上这些人不自觉的就矮了一头。
按道理说,孟初是这戏里最该感到不如人的演员了。可她盲目自信啊,虽然一半有卢野天天吹她虹屁的缘故,她觉得自己台词背得比起其他人也没有差太多,演技嘛,她是无中生有,进一步有一寸的欢喜,反正整部戏都是学生习作。
卢野之前和她开玩笑,说她们演得怎样真的不重要,因为每年出大问题的都不是表演系,而是类似于剪辑啊,配乐啊,特效这些,特别是今年这部对后期制作的要求可太高了,学校里数码影像专业的小草包们都瑟瑟发抖。
孟初帮卢野弄好头发,自己也换上了戏里她要穿的宫装,给自己化妆。前几天还有人给她化妆,说是化妆师,其实是舞美专业化妆水平较高的几个同学,这几天开始忙起来,孟初当然不愿意再麻烦她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在这里,好像大家庭里闯进一个失散多年的小姐,哪里都格格不入,但哪里都天生的很熟悉似的。
或许因为唐仕羽是她弟弟,她和戏剧电影这类东西总归是有些羁绊的。唐仕羽是这数十年难得一遇的演员,她多少和他共享着一部分基因,或许,她这样想。
等到孟初拾完了,天已大黑,她正打着哈欠等拍夜戏,姚尹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到了她身后,手里提着一份日料店的打包袋。
“西贝,横店公认最好吃的怀石料理,你一定要尝尝。”姚尹骜把袋子提到孟初眼前,如是说。
“我吃过晚饭啦!谢谢你!”孟初故意把声量放大了些,语气又有些敷衍的客套,听在姚尹骜耳朵里飘飘然的,使他更加相信了眼前的女人和刘紫荆交情不浅,应该还没断。要不一个外校人,怎么能混进学校的系统,这样漫不经心的傲慢。
孟初闭着眼睛假装打瞌睡,不再多和姚尹骜讲话。她好像做了一个梦,但副导演助理一叫她,她就把那个梦抛到脑后,站起身去说她的词去了。
今天正好演到她说:“我有法子”的片段,剧本这里写得很滑稽,特意追求了某种夸张化的狂欢效果,她得豁出去,扮丑角。
镜头从她的脸慢慢往后摇,引出她身边的其他几位后妃,大家死了老公,一时都很开心。
孟初在这如梦似幻的极乐气氛中回想起了自己那个梦。她梦见的是一段逼仄的楼梯,她走在人群里,大家都看向她,眼带祝福,楼梯尽头是一张非常年轻的人脸,她认不出来那个是谁,但是她扑到了那个人怀里,叫他——我的清越。
头顶的灯光离开她,镜头也离开她,又一个演员开始说自己的词,她在镜头边上蹦蹦跳跳,为这欢腾的决策画面添砖加瓦。那个梦好像又被她甩到记忆深处去了,一刹那的晃神,连摄像机也难以捕捉。
这条戏导演为了炫技,拍的是十分钟的长镜头,孟初把台词说了十六遍,第十六遍,才没有任何一个人掉链子。
全都拍完了,孟初才知道第一遍掉链子的那个人是她。导演问,本来第一条很好的,可你中间走神了是怎么回事?
孟初这才知道那一刹那时间很长,然而时间在走,她还可以拍第二条,第叁条…直到第十六条,她开始怀疑自己那时只是假寐,未曾做梦。
就这么十分钟,拍完已经是叁小时之后了。
孟初接下来主要是当背景板,给前景的几位大臣配戏。她现在可以堂而皇之地走神了,松弛下来,脑袋里滚动播放的都是明天要拍的给皇帝的出殡戏。
在她想着台词的时候,整个片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摄像机停下来,导演也走了出去,摄像机里的一众学生演员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听到喧嚣的来源也站起身来,表示对前辈的礼节。
唐仕羽几乎已经成了戏剧学院新一届的神话。他过人的天赋永恒地加剧了表演系学生的好胜心,几乎每个男学生在这样的年纪都在模仿着年轻的小唐的表演风格,然后是失败,然后是失败后更加狂热的迷恋。
很多学生走出校园才意识到他们不该学唐仕羽,他们在真正的片场才学到他们浪了四年的时间去模仿一个根本不能靠模仿得来的东西,他们开始知道命运,以及何谓天赋。
当然,此刻,他们都还是表演系最优秀的学生,他们都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达到唐仕羽的成就,和他那驾轻就熟,举重若轻的艺术表现。他们对唐仕羽表示尊重,同时也保有一丝自卑的轻蔑。
姚尹骜是这些人当中最先看到唐仕羽的一个,率先欢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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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样的簇拥下,孟初发觉唐仕羽的气场、情绪都嚣张而激烈,好像外显的自我一路闪着火花爆裂在眼前一样。可当她的目光命定般地投向他的脸,看向他圆垂的眼睛,柔和顺畅的下颌,她就开始心醉于他面容中流露出的脆弱。
唐仕羽在这个行业已经达到的成就好像就是她站在这里的底气,她早知道自己是有这么一个后盾的,所以想当群演就当,想要什么角色就开口要,无所顾忌。
然而当这张支票真的兑现了,前路看起来又未艰辛了些,好像她真的想当演员似的。
唐仕羽走到孟初身边,伸出手来握住她僵直的肩,凉丝丝的面颊从侧面亲昵地碰了碰她的脸,对大家介绍说:“这是我姐姐,特别亲!这些天承蒙各位关照。”
孟初余光看到有相机正对着她,快门一次次被按下,甚至完全捕捉到了她和唐仕羽脸贴着脸的那一刻。她本能地就要把唐仕羽那只引人注目的手臂从她肩膀上甩开,但是唐仕羽握得很实,像是生怕她逃跑。
众人本来知道她是个硬插进来的关系户,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家,现在清楚了,又觉得很新奇。因为唐仕羽刚刚太可爱了,脸凑过去要贴贴的样子好像在撒娇卖萌,这是在哪个剧组也看不到的场面。
卢野的表情和大家都不太一样。他本来以为护嫂有功可以向唐仕羽要奖赏的,可是此刻却是完全的目瞪口呆。他的世界观必须得打碎重组一遍才能正常运作起来,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孟初时的场景,以及在电梯里那个旁若无人的吻。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唐仕羽笑着松开孟初,实际上长松了一口气。从今以后大概没什么能阻挡他了,如果公开到这个地步,他心想。
转身,唐仕羽和导演攀谈起来,他们之前一起拍过好几次学校的宣传片,彼此都很熟悉了。自然而然的,唐仕羽在摄像机前落了座,开始和导演讨论刚刚拍完的那条片子。
唐仕羽这才知道孟初在这个草台班子演了个什么样的角色,一个闹剧似的角色。
孟初意识到唐仕羽看的是摄像机里的自己,脸上火燎一样红了一片,微微发烫,连带着脑子也下进了沸煮的汤锅里。说过的那些糟糕的台词,脸上糟糕的表情……本来自得其乐的一切都像煮好的饺子在她的脑海里来回翻滚,迫切地需要一盆冷水迎头浇下。
唐仕羽看着屏幕挑了挑眉,那样子好像在对她说:“seriously?”
她这才发觉自己来到横店后做的事是多么的荒唐。
当晚,托某人的福,唐仕羽请客,全剧组在城外南门边上的烤肉店聚餐。
孟初进组以来第一次在开饭时坐上了主桌。
孟初显然并不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唐仕羽坐在一起,一直都客客气气的,像唐仕羽的一个助理。过了好久,孟初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低头悄声问他:“之棠呢?”
“被狼叼走了。”唐仕羽顺手夹了一块刚烤好的五花肉放进她碗里,语气听起来煞有其事。
“别闹。”孟初在桌子底下拍了一下唐仕羽的大腿,本来是表达她的恼的,没想到唐仕羽的手在桌子底下有样学样地放在了她的膝盖骨上,轻轻地揉了几下,脸也凑过来对她说:“不闹不闹。他在新疆玩累了,现在正在酒店睡觉呢。”
“他说他有点想你。”唐仕羽偷偷牵住孟初的手,补充道。
卢野坐在孟初的另一边,发觉孟初好久都没拿起筷子吃东西,又看见师兄吃得喜气洋洋不亦乐乎,一时心里乱七八糟的,鬼使神差,抬起手给孟初碗里夹了个鸡翅。
孟初连忙说“谢谢谢谢”,消失已久的右手才又出现在了饭桌之上,唐仕羽继续吃,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只是不经意地,眼光瞟了一眼正低头猛吃的卢野,给他记上了一笔。
席上还是一片平和。
姚尹骜一直没怎么讲话,此刻好像抓住了机会,向孟初祝酒道,“贾老师,初次合作,可惜没有对手戏,借仕羽的光,在这儿碰一杯吧。”
孟初听到“贾老师”这个称谓头皮都有点发麻,之前他还挺亲热地叫她“西贝”不是吗?唐仕羽直接不客气轻笑出声来,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贾老师”。
那边姚尹骜一口饮尽,孟初正打算喝,就被唐仕羽拦下,“我姐一喝酒就上脸,这杯我替她喝吧。”
姚尹骜见唐仕羽干了一杯,马上又开了瓶啤酒,嘴上更是急切,“哪有让前辈喝的道理,是我唐突了,自罚自罚。”一整瓶咕噜咕噜就往喉管灌完了。
孟初本以为要开始拼酒了,没想到唐仕羽没什么表示,只是又在桌子底下攥住了孟初的手,她要,他就看看她的酒杯,给她一个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的眼神。
姚尹骜好像很了解唐仕羽的行程,和唐仕羽聊起他去年冬天在新疆拍戏时的体验,健谈得很。他说“那时河汉无声,鸟翼稀薄”,即兴改编了首西川的诗。唐仕羽应和着,恭维姚尹骜说那部戏他看过,里面的空镜是很美。
借着酒气,姚尹骜隔着大半个饭桌把话头转向孟初问:“贾老师念的也是表演系?”?其实那点酒完全不会让姚尹骜有丝毫醉意,他只是觉得唐仕羽今天表现得很有趣,但是还不够有趣。
“不是。”孟初答道,“正巧,和你刚刚提到的西川一个学校,研究生学法史,今年gap?year。”
“法史?”
“嗯,就是法史。”孟初无意给姚尹骜提供更多的注解,毕竟在这一桌演员编导面前,让她解释什么是法理学和普通法无异于一场类似行为艺术的表演。
“哦,这样,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点吃惊。现在不是都流行跨界么,演艺圈是敞开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可每个演员都是一定程度上的体验派……”后面其实还有几句,孟初没听懂,当然也就不太记得。
孟初回答他说:“我投降,我只是一张玩票。”笑得有点心虚。
唐仕羽也跟着她笑了笑,带起了一片笑声,席上也就不再有什么表演体系之类的理论了,大家照旧还是喝酒。过了一会儿,唐仕羽歪着头小声问孟初:“你知道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死前说了什么吗?”
“嗯?我只知道他有一本书叫《演员的自我修养》。”或许我今天晚上就应该网购一本过来。
“他说…”唐仕羽看着孟初,眼波温柔,嘴角是挡不住的笑意,有些像卖关子,但又像是小男孩在要奖赏。“他说,其实演员有魅力就好。”
孟初完全不怀疑姚尹骜刚刚那番高谈阔论的真实性,但是唐仕羽这么说,她就总觉得是哄她开心的情话,当不了真的,可脸还是很诚实,又红了一片。
“我不能再喝了。”孟初说,“上脸了都。”
卢野坐在孟初旁边,表情就像地铁老爷爷看手机。
吃完饭,唐仕羽和导演在店门口告别,孟初站在车边等,忽而又看见姚尹骜走过来,对她说:“所以,你也读西川?”
“一点点。”孟初本来还想说她更喜欢穆旦这样的诗人,可是想到姚尹骜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她决定少些袒露自己。
没人接话,两个人无言地站了一会儿。气氛即将尴尬到顶峰的时候,也就是唐仕羽那边终于完事走过来的时候,姚尹骜想到了他还能说什么,他说:“刘导的新戏也是关于一个诗人,我前几天刚去试过镜。这个题材比较敏感,刘导要我们做好演了也不一定能上院线的准备。”
孟初不知道唐仕羽有没有听见,她庆幸姚尹骜只是说了刘紫荆的姓氏,她真诚地敷衍,“那祝您试镜成功。”一边说,孟初一边把车钥匙递给唐仕羽,“我们先走了,明天见。”
“小傻子。”唐仕羽一上车就嘟嘟囔囔地说。
这指向太不明朗了,孟初最近干了太多蠢事,都不知道唐仕羽说的是哪一桩。如果是说让姚尹骜知道她和刘紫荆有些什么,她也认了。
“我都给你钥匙了,就是让你在车上等呀。晚上冷。”唐仕羽一边倒车,一边对孟初说。
“是哦,好有道理!这样我就不必和姚尹骜讲话了。”
“我猜你也不喜欢他。其实他人不坏,就是很典型的圈里人的性格。”唐仕羽谈起正事,语气温温柔柔的,“姐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真的想演戏吗?”
“不是。啊——我也不知道。”孟初说。
“可能你只是太累了。”唐仕羽看了一眼孟初,他朝思暮想的人正窝在副驾,戏妆都还没卸,眼皮上那层浓重的阴影在车里的光线下看起来像停了一只蝴蝶。他接着说:“之棠和我说你的情绪一直不高。养之棠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从一开始就是想和你一起承担的,只是你带之棠走了,没给我机会。”
孟初把唐仕羽的手拉过来亲了亲,对他说:“唐唐,你还生我的气么?”
“我只是觉得你一直不太信任我。我想请你足够相信,但是我又知道这样的东西要求不来,我不知道怎么做了。”
“我完全无条件无保留地相信你的,真的。在大理……”孟初想了一会儿,决定告诉他实情。
“离开前一天晚上我在洱海边散步,被人从背后推了一下,落水了。我不知道是谁,我不是不信任你,是不信任其他人。”
唐仕羽本来还一脸轻松地开着车,听到这儿,直接把车靠边停了下来,十分严肃而又自责地问孟初:“有人推你下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以为你一直呆在房间里,只是不愿意见我。你看,这就是我说的不信任,这样的事你完全可以依靠我,至少我可以帮你分担一部分。”
唐仕羽一边说,脑海中无法抑制地回忆起那个夜晚,他在爷爷家大堂前遇到之棠,让之棠去找孟初,还把真话当玩笑讲,说让之棠去找妈妈。
之棠当时回答他说什么?他越接近那句话,心里越泛起阵阵恐惧,他再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告诉孟初要怎样做了,如果那个罪魁祸首就是他。
之棠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的妈妈自己接。
那个夜晚妈妈把他叫过去,说有个制片阿姨手底下的演员突然辞演,紧急需要他去顶一下。妈妈还说坚决不同意他领养之棠,“以后怎么跟亲家解释呀”,那声音现在听起来像是警告了。
孟初看见唐仕羽忽而僵住的表情,知道他和她有了同样的猜测,可她现在已经不怕了,她希望唐仕羽也不要怕。“现在没事了。”孟初握了握唐仕羽的手,轻声说。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我不奢求你原谅她,或者说原谅我。”唐仕羽声线听起来沙沙的,像刚下过了一阵雪。
“我的天呐,我做了什么…”唐仕羽的手捏成拳,狠狠打上了方向盘,就像在打车窗上倒映着的自己的脸一样。“我以为你又拒绝了我一次,我还想你又不要我了,你要去找之棠的爸爸,你不愿意和我一起…我真是个傻子,我怎么会这样想。”
“其实,”孟初保持着平静说:“或许你也没有很信任我,信任我会无条件无保留地爱你。你也尝试着相信我,好吗,不要自责,我的唐唐。”
“好。”唐仕羽的声音无比依恋,像是个延续多年的许诺一样,他的脸也随之无限接近孟初,在即将吻上那玫瑰色的面颊的时候被一把推开。
“还有一件事,我们回酒店再说吧,我想靠在你肩头说那件事。车里不太安全,离你近了,我怕被人拍到。”
孟初听起来镇静极了,但唐仕羽敏锐地感知到这是某种情绪的极端压抑。好多个瞬间,他见过这样压抑的神情,他很久以后才学会把它们全部解码为渴求,即他被需要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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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我的人生…我是说迄今为止的人生,整个的都是一个向后看的过程。我坐在一辆火车上,面对着车尾,我能看到的都是些已经逝去的、飞驰而过的东西。”孟初望着空茫的天花板,像是在自言自语,然而她知道唐仕羽正看着她,听她说话。
她刚刚给唐仕羽完整地,彻头彻尾地,讲了她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告诉他哪里看起来完全是希望,哪里现在看来是个陷阱。这并不容易,可她已经讲完了,光是讲述本身就意味着一种释放。
孟初很想说一说失去沉清越对她来说后劲有多大,她以为她是没有那么爱这个人的。可是真的说到了这一段,她才发现这段情绪完全没有被分享的可能,她可能得花一辈子缅怀一个只存在于她心中的人,就像现在唐仕羽因她的过往而共情一样,她对沉清越也负着类似的责任。
唐仕羽一直听得很认真,好像从始至终陪着她坐在那辆火车里,穿过黑暗的山洞。“或许现在是个重新开始的好机会。”唐仕羽说。
“我想起来一件好笑的事情。”孟初一边说,脸上一边浮现出自嘲的笑容,“那些时空穿梭的电影里面,新一代的出生经常是一个节点,孩子出生了,很多事情就不能改变了。”
“你是说之棠?”
“之棠……他好像是我的一份债务。我当了七八年老赖,债主一朝找上门来,敲门声就像大年叁十姥姥家剁饺子馅,听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早该想到你还没有准备好。”唐仕羽安抚她,一时非常自责。他之前不是没想过之棠对孟初来说会是怎样的负担,只是他那时觉得孟初已经做了要背弃他的选择,他甚至觉得孟初会求助其他的什么人,她不会一个人承担的,他以为。
她一个人,做到了。
唐仕羽挽住孟初的肩,眼睛失神地望向她眼睫毛投下的一小簇阴影,心疼地亲了亲。
“你把之棠带去新疆,老实说,给了我一个喘息的机会。我突然有了时间做一点超出自我预期的事情,能从无休止的悲伤和日常琐屑中暂时抽离出来。”孟初说着说着,突然找到了她之前站在横店影视城门口没有转身就走的原因。“我不知道你们真正的演员是怎样演戏的,但是我在摄影机面前,我会觉得我变成了另外的人。对于我来说,变成怎样的人都行,只要不是我。”
“可是我不想你变成另外的人。”至于表演,唐仕羽说,“演员并不一定要把自己转换成其他的什么。我是觉得我演的每一个角色都是我的一部分。我消化他们,理解他们微复杂的人性。这份理解越深刻,我越觉得我就是他们,是他们越来越贴近我。”
“我在演戏方面还是个门外汉,是吗?听你这样说,我要睡不着觉了。”孟初像欣赏一件陌生的艺术品那样看她侃侃而谈的弟弟,脸上流露出夸耀似的惊喜。
唐仕羽见她心情好了一些,试探着说,“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给你找一个更好的角色。相信我,一个好的开局很重要。”在唐仕羽眼中,学校每年一度的献礼片是最最拿不出手的东西,好多学长成名之后都想销毁那些胶卷的,而孟初演的也只是个叁流角色,她明明值得更好的,她应该被捧上神坛。
孟初笑起来,“我打赌你不知道我在横店还经历了什么。我去《长恨歌》剧组当过最不起眼的群演,当女主角的某个同学,我连旁边的人在说什么都搞不明白,那就是我糟糕的开局了。”孟初吻上唐仕羽的面颊,接着说:“你不用帮我做什么,我喜欢《铸剑》的情节,能够参演我已经很满足了,那可是鲁迅先生的作品改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