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X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凉鹤
谭洁放下汽水笑:“好啊,我也请你来教。”
二人拥着就滑入舞池,似乎都忘了那边还晾着个千金小姐。
谭洁一边低头看脚尖一边问:“是不是袁小姐嫌你笨?”
梅娣哼笑:“是我嫌她蠢。”
转一圈。
谭洁还是不够灵活,又去低头看脚:“你们说什么那么热乎呢?怎么又谈掰了?”
“我和她热乎?呵呵,她就一贱人,我跟她有什么可谈的。”
“啧,怎么嘴巴这么毒,被她听见,我们都别混了。”
“反正她也知道我不喜欢她。”
“呵呵,人家千金,用得着你喜欢?”
“千金可做些勾引有妇之夫的事情,这金子不是金子,还是贱卖。”
谭洁捏他一把,皱眉不高兴:“能不能别给我招惹是非?有事说事,别评人短长!”
梅娣吃她姐姐的训,只好低头服软:“还不是刚刚,明明就是那个姓袁的和姓陆的想让我们出去罢了!”
“你看出来了?”
“你早看出来了?”
二人相视一笑,随着音乐又转一圈。
“什么意思?”
谭洁低语作答:“他们也要杀我们。”
嘀嘀嘀嘟,是悠扬的萨克斯风,音乐欢快流畅,人们舞动风采,旋转,旋转,再旋转。
一曲未终,姐弟已从舞池边悄然离去。
回到房里,谭洁拿出纸笔,字不会几个,倒是会画,画一个长方舞台又画一个霸王和虞姬——
“想想看,那天我们在台上,什么人会在台下?自然是王亚樵的斧头帮们,他们若看见我们在台上杀了人,第一个反应是什么?必然是杀了我们,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崩了我们太容易。
再想想看,就算斧头帮的人不管了都跑了,在台上身边的那些演侍卫和侍女的若当场缉拿我们,就说我们是杀人凶手,那么,我们不仅帮袁贺平杀了人,还替他顶了罪,到时候警署的人来了,也有交代。岂不是他一箭双雕的计划?”
梅娣点头:“反正我们也杀过人,一桩是杀,两桩也是。”
谭洁丢了笔凝眉:“所以既是黄雀在后,我们就不能做螳螂去捕蝉……眼下唯一能救我们的就是这王亚樵。”
梅娣心有灵犀了:“我们不杀他,而是让他跑了,这样袁贺平就还得留我们备用。”
谭洁点头,但仍忧心忡忡:“可这一计再不成恐怕就用不了这计了,即使不杀我们,我们也是没太大用处了。”
梅娣说:“所以这十月十日的京戏谋杀计划就得变成咱逃脱计划。”
谭洁眼睛亮了亮,重新拿起笔画起图来,这会儿,画的是剧院和门外的后院、弄堂、大街……。
刺耳的电话铃忽然响彻满屋,两个人惊跳,相视一看,这才想起是门厅的电话,他们都不太会用,也少有人打过来,这么晚,会是谁?
谭洁立刻起身去接——
对方听她没作答,咳了一声,才笑说:“小谭?到家了?”
是袁贺平,谭洁想,也是,除了他之外谁会知道他们还有台电话呢,平复了下心情应了。
“安琪说你们在舞场走丢了,我猜你们就是回家了,知道你们平安,我就放了心,最近治安不太好,日本人也多,你们要多加小心。”
“放心吧,袁司长,我们只是觉得有点累,就先回来休息了。”
“那不打扰了,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谭洁背靠冰凉墙壁,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如若再逃,她和弟弟又能去哪里呢?
七X 瓜熟弟落(十七)千金难买情投意合脱胎换骨指日可待
次日,谭洁想到昨晚同袁安琪不辞而别,甚觉失礼,又恐昨晚弟弟莽撞说破而引起袁贺平猜忌,便想去袁府探个口风,但也知弟弟对那袁氏千金甚是反感,便趁午间散步时独自买了点胭脂口红,借见袁安琪道歉的机会造访袁府。
袁贺平不在家,只有袁安琪在。
袁安琪也是玩了一通宵才起来,穿了件绲边乔其纱的蓬松莹白滑腻料裙从楼上下来,头发漫卷如云堆,散在肩上,刚吹过的,浑身散着湿热气,见谭洁一个人来,面浮笑容:“你那个跟班弟弟呢?”
“他在家休息。”
袁安琪讥笑一声,见谭洁手里拿的东西也猜出几分来意,问道:“昨晚休息可好?听说你们都累乏到连跟我打个招呼都忘记了。”
“是我们无礼粗心,还请小姐多体谅。”
“所以你是来赔礼道歉的?”
谭洁脸上热了:“虽都不是名贵胭脂,也是上好纯正的颜色,我瞧着橘红和大红很漂亮,袁小姐擦了会更有气色。”
袁安琪指指桌子:“搁那吧……你这样不懂女人的东西就别总挑这些送了,怪笨拙的,不知这上海地界是一天一个样儿?今儿流行桃花色明儿就流行妃色,这衣服也一样,没听过那首歌谣吗?人人都学上海样,学来学去学不像,等到学了三分像,上海早翻新花样。”
谭洁听不懂,只得干候在那,觉得尴尬,起身要告辞,袁安琪拦了:“怎么才坐一会儿就要走?既然你这么想出门,那不如陪我一起出去走走。”
“实在不好意思,袁小姐,我还得回去训练,不如改日来陪您……”
“既然来道歉,怎地这点诚意都没有?”
“我……”
“走吧走吧!”
谭洁拗不过她,只得同她一起出门上车,车子一路开到南京路上的百货公司门口。
“头一次来这里吧?别怕,我在英国见多了。”袁安琪挽着谭洁的手臂,给她一一介绍八国洋货,什么英国衣瑞士表,还有法国的香水……
“你试试这个,男士款。”,另一只手拿起一罐小玻璃瓶,朝谭洁身上喷了两下,谭洁吓得往后躲,猝不及防,香郁喷鼻,谭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袁安琪笑起来,轻捶她:“瞧你这出息。”
谭洁只觉自己像个乡巴佬进城,满身不自在,不识货又不好问,单单去看价钱,一瞧那数字,惊出汗来,却听旁边的袁安琪对柜员说:“包起来。”
“这个,送你。”袁安琪交到她手里,她不敢接,硬塞过来:“让你拿着就拿着,天天身上那股子汗酸子味儿还像个女孩子吗?”
“谢……谢,可是袁小姐,我不能受。”
“这是我的谢意,那日中秋宴上,要不是你帮忙照应,估计我喝得那么多,早被爸爸骂死。”袁安琪想起那晚,心犹波澜,倒不是因为陆铎——她同那人,本就没什么结果,露水一场,各取所需,只是她年轻尚易动真心。
但当时,她确也喝得多,依傍在谭洁身边吵吵闹闹,谭洁一直帮她应递周旋,又陪她去卫生间吐。
当时人多,袁贺平也无暇顾及,加上谭洁遮掩糊弄,反倒竟没几个人察觉袁安琪真醉了。
谭洁还记得袁安琪醉倒在自己怀里,伸手去摸她的脸——
“你是男是女?是姐还是弟?”
谭洁没理她,只一心惦记弟弟,那边也是醉得发了癫。
”你别走,陪我说说话!“她痴缠,索她的唇,酒气扑鼻,谭洁直躲:“袁小姐,你认错人了,我……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我不管你是男是女,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陪陪我……”
寂寞深闺愁肠醉,相逢容易离别苦。
谭洁没狠心推开她,反而被她吻了脸颊,以致坐在旁边的梅娣脸登时掉下去,回家后也醉闹一宿!
时至今日,袁安琪又提,谭洁不免更觉尴尬,推脱间,迎面走来两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其中一个戴金丝眼镜,见着袁安琪忙打招呼:“袁小姐!袁小姐!侬不认得吾啦?“
袁安琪抬头看,原都是爸爸上海旧友的公子们,戴眼镜的也是近日在舞场里打得火热杜先生。这杜先生样貌不错,嘻嘻笑着:“吾给袁小姐打电话都不接,原来袁小姐这是又交了新朋友嘎。”
“新朋友常有,老朋友我也没忘啊。”袁安琪妙手一推,推得杜先生脸笑开花,他接过那柔荑道:“忘了也勿搭介个,吾总有办法要袁小姐认得吾!”
“哈哈,mr杜真可爱!不过,mr杜,我还有事得先失陪,回头我们party!“袁安琪抽出手来,轻微点头,不失礼仪挪步而去。
那杜先生还在后头说:“侬有啥个事体要我帮忙给我打电话呀!”
殷勤过度,必有所图。
人去了,杜先生才收回眼,问旁边的同伴:“侬觉得伊哪能?”
“袁贺平的千金高攀不起嘎。”
“伊旁边的挨个小赤佬都有机会伐?”
“那小白脸子女里女气,倒像伊养的粉头!”
“阿拉不比粉头强万倍!”
……
袁安琪把谭洁送回去的时候已经傍晚了,二人逛得挺累,谭洁也得了一套新衣,下了车,那袁小姐也跟着下来了:”我倒陪你走到院子里面也不妨。“
二人挽着走,袁安琪靠得近了,谭洁心里发紧,面上却不露声色。
“我有时候挺怀疑,你们姐弟都是一个人演的。”
“什么?”
袁安琪摇摇头笑:“我常常分不清你和你弟弟,有时候觉得你是他,他又是你,一会儿男的,一会儿女的,我好像被蛊惑了,见了你们两个,就神魂颠倒起来。”
谭洁在暮色里看她,猜她这话里到底有多少真情假意,又会不会是袁贺平的刻意安排。
”袁小姐是千金,我们是小小戏子,如若我和弟弟有言语冲撞之处,我还要道个歉。“
袁安琪摆摆手,想说什么,一抬头,看见二楼阳台上一张精致惨白的脸,那脸没有表情,正瞪着她看,正和跟前的这个人一模一样,顿时吓了一跳,惊惶假笑:“呵呵,别看我小,我可不小家子气,只是你弟弟确实个性强硬,不像你这般温柔……算了,我走了……你们保重吧。”
谭洁上楼的时候,梅娣躺在床上背着身子不理她,闻她一股子香气飘进屋,忍不住弹坐起来,一个兰花指指过来:“水性杨花!”
谭洁笑了,扔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抱他,他偏偏不给抱:“讨厌!讨厌!”
“好了好了,别闹,亲亲你……”谭洁心里有愧,献吻无数,如雨点落在梅娣脸上,梅娣虽嘴上说着讨厌,脸却也不躲,只给她亲着。
“你同她约会……她还给你买这些洋玩意儿!”他看见那堆礼品袋,便又嘤嘤呜呜起来。
谭洁搂住他道:“别瞎说,这哪里是约会!我本是想打探点袁贺平的事情,可惜这袁安琪同她爸爸并不亲近,别看她爸宠,她可跟她爸不是一条心,今儿她说了挺多自己的事,想想也是个孤独的人。“
“她孤独我就不孤独吗?”
“啧啧,你不还有我?她无个兄弟姐妹,境况毕竟比我们差点。”
“可她有钱啊,我算是看出来了,现在这世道,有钱就是爷,能使鬼推磨!你这人啊,外强中干,什么人都随随便便地同情!”
谭洁捏梅娣的下巴笑:”你就是随随便便地什么人都吃醋!“
“哼,还不是你太风流!“
“哎哎,我怎么个风流,她个女的,我能同她怎样?”谭洁觉得这梅娣越发变得心思多又细碎,常常给她些酸话听,但不知怎么,她心里也觉酸,又软又涩的,跟他一样,嘴里像嚼着个难咽的东西。
梅娣撇撇嘴:“自古女人还有金兰磨镜党,两女相爱,较男女之狎蝶为甚呢!”
谭洁点点他头:“你这脑袋都想些什么?再胡说八道,不学无术,姐姐不高兴。”说罢起身要走,梅娣却从后扑过来抱住她,软糯撒娇:“姐姐……我不想要别人抢你,男的女的都不行嘛!”
谭洁无奈笑了,回过头,同他看着,又吻到一处去,唇都黏着唇,头又并在一处,分不开。
此时此刻,谭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爱着男人还是女人,只觉抱着弟弟心里就踏实许多。
“后日,双十之日,便是我们逃脱之时,只要我们顺利逃出来,就再也没有这些烦恼了。”
梅娣抱着姐姐,没说话,心里有担忧有迷茫,还有一丝丝慰藉,不管怎么说,只要熬过那日,他们便解脱了,什么袁贺平袁安琪,什么天津大上海,统统都不重要!
他闭上眼,真希望一睁眼,日子就过去了,他们已经闯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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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更,戏开始了。
七X 瓜熟弟落(十八)戏外戏擒贼擒假王夜里夜受袭受苦难
十月十,是个好日子,天朗星稀,秋风也习习。
上海大世界的梨春园正迎来了南下的京师班子,小剧场不大,是个专场地,只有几张茶桌位,中央一桌是今晚王亚樵的预订桌。
谁不知斧头帮的王亚樵?世人皆怕魔鬼,但魔鬼独独怕这王亚樵,这三个字,每个拿出来都平常不过,可一旦连起来说,便叫人破了胆颤了肝儿,就连赫赫有名的戴笠将军听见,都要立即起身检查门窗。
早听闻说此人爱京戏,闲来唱两句,人长得也不赖,没有流氓刺客的蛮气,倒是有种书生气,戴圆眼镜,头油亮,一丝不乱。
人来得晚些,开场半幕过去,他的人才进了场,穿黑西服的手下两排开路,又有人打头阵领路,而最后那个穿毛坎肩水绿大褂的人就是了。
他个子不高,走路倒快,几步来到桌前坐下,颇有军人素养。
戏唱的还是那一套,水果花茶伺候得也勤快,那人只坐在那里,凝神看台上表演,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来。
谭洁和梅娣这会儿早上了妆,躲在后面看台下,隐隐约约辨认王亚樵的脸。
“待会儿……你们上台不必紧张,正常表演罢,若寻到好时机,也未必非要到那时候才动手。”张庆之带的人一直在他们身边观察形势,又道:“后院前院布的都是咱们的人,所以,他自是来了,就跑不出去了。“
谭洁在光影里看张庆之,平头小眼露出异常凶恶相,不禁一颤,隐约有种不祥感。
咚咚锵!京胡一拉,是熟悉高亢的音弦!
最后一出——《霸王别姬》!
虞姬出场,与八侍女同唱——“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这一开口,台下的那位贵客便把手里的茶盅搁下了,眯起眼睛来细细端看那虞姬,似乎颇为欣赏,抿嘴一笑,对旁边的人说:“这个好,是个角儿。”
谭洁仍按计划扮侍卫中的一个,前后都是同她一样打扮举着彩旗的兵。
“可叹我中了那十面埋伏之计,叹老天亡我,命数已尽!又惊闻四面楚歌,哀嚎遍野,怎叫我内心不惶恐忧愁?”
……戏韵无穷,弦动音律,谭洁按台步同前面人一并走着,又转回舞台中央,亮相,再后翻,翻三个,起身转脸——
师兄?
她恍惚间见着个熟悉的脸,没敢认,再一晃,那人涂了厚厚颜料的脸又出现,似笑非笑,不怀好意——
那不正是当日在徐老公房内点灯的……师兄?!
难不成?
谭洁头皮一麻,心口炸裂,再转眼看四周迈迭步的人脸,一圈圈,荡开去,笑得诡异又阴诈,红的脸,黑的眼,白的面。
谭洁闭上眼再睁开,幻像似乎消失,脸又变成陌生的普通脸,全是戏的假模假样,她跟着队伍下了台。
可是,她一颗心还在狂跳——这京师的队伍里还有徐老公戏园子里来的吗?
怎么不能呢?
这么一想,她更怯了,既是这些人能来,那严钏也必然在了?她想到前几日跟着他们的脚步声,脊背发凉,顿感恐怖。
但来不及想了,最后一幕开始了。
她硬着头皮上,在账内见霸王吃酒烦闷,梅娣袅袅起舞,为王聊以解忧。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虞姬躲剑寻死,霸王闪避不及,忽然,宝剑一闪,枪声四起。
是谭洁最先开了枪,那枪也准,正打中王亚樵的左臂,台上又有人补枪,桌上的茶盅砰地碎了,台下的人也拔枪朝台上扫射。
谭洁扑到梅娣跟前给她打掩护,一边应对枪林弹雨,一边拉着梅娣从台下溜到门口,回头一推:”快跑!咱们在东巷口见!”
梅娣得了令,回头就跑,照和姐姐计划的一样,朝东面胡同跑。
这厢剧院火力足,台上的霸王持两手枪朝台下开,张庆之带的人也跟斧头帮陷入混战。
那王亚樵趁乱中要从后门溜,张庆之便对谭洁大喊一声:“快,追!抓住他!”
谭洁瞧准目标,一边开枪回击一边紧追过去。
门外是西巷口,来来回回不少人,谭洁不便开枪,只在后头追着,趁势观察陆铎部署的空缺处。
那王亚樵尽管受了伤,但跑得也够快,大概性命攸关不得不快,眼看谭洁追不上了,前头忽降下张网,牢牢把王亚樵罩在里面,如同瓮中捉鳖——
“逮住了逮住了!”
谭洁没往上凑,只往后退着,寻个矮一点的墙头一侧身翻过去。
“抓错了,抓错了!”
“什么?”
“他不是王亚樵!”
“什么?!”
“袁司长刚刚来电,说真的王亚樵在梧州被抓了!”
谭洁顾不得了,直往东巷口奔去,一边跑一边卸了身上的行头而不至引人过多注意,晚上路上人不多,也没遇到陆铎的人,大概大多人力都聚在西巷口。
谭洁飞奔到东巷口,左右四顾却不见梅娣。
要说梅娣从戏院的后台的窗户上跳下去不用多跑,只几步路就到东巷口了呀,难道……?!
谭洁忽然想起台上混杂的几个京师侍卫,心口一激,口干舌燥,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黑。
再说那梅娣,自跳窗跑到东面胡同,便觉不对劲,这处本是僻静,但总听到一个声音忽远忽近——啪嗒啪嗒,像有人拿着棍子敲地,不连贯,一深一浅。
他只能跑,想摆脱这声音,可越跑这声音越近,忽然,巷口处,闪出两个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个是满口黄牙、脸皮枯皱的丁四儿!
另一个……另一个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可是这人又好像不是人,是个魔鬼,虽然戴着帽子,可他一根头发也没了,脸上的皮肤全都揪成一坨,虬曲盘缠,在斑驳昏暗的街灯底下红紫狰狞,一只眼睛塌陷下去已看不见眼珠,另一个还转着,发出凶狠的目光。
严钏?
可是梅娣第一个反应却低呼:“严师父……”
“哈哈哈,你还认得我这个师父?“严钏的声音也变了,异常沙哑。
“你瞧我这模样还能认出我是师父?哈哈哈!看来这白眼狼们的眼睛倒是真不瞎,可惜心早就瞎了,杀了人,烧了房子,把师父师兄弟们害得家不能家,戏不成戏,今日这身虞姬装扮,倒遂了你的愿,成了角儿,都能来大上海唱戏了哈哈哈!好啊…我可真是没白教导啊!”
梅娣腿发软,看丁四儿和师父手里的铁棍以及二人眼里的狠辣毒光,心里早凉半截:“师父……我对不起您……可是那日真是意外,徐老公他……“
“别给我提徐老公!你不配!”
梅娣哪里知道,那徐老公是严钏的救命知恩,亦是当年的情人和友人,严钏当年年少,在戏台子上犯了错,差点被人打死,若不是徐老公帮忙救人治人,他何止瘸一条腿?
清宫遣散,他帮着徐老公找院子,招徒弟,搭戏台,哪怕那徐老公越发荒唐,宠幸娈童,他都愿意博他一笑。
这一对儿双生子正是难得的好材料,只可惜,二瓜苦心辣瓤,偏偏尝不得!
大火那日,严钏不顾一切进屋救人,可是人早就烧焦,他也不幸被门梁砸到头上而造成重度烧伤,人虽活了,戏园子却完了,全完了,人去楼空戏也尽。
可是他哪甘心就被这两个畜生搞垮半生建树,顺着那枚当掉的金簪一路追到天津的贫民窟,以为就要丧失线索之时,恰又遇到了当年的丁四儿!
天助我也,天亦怜我!
严钏此刻被复仇的痛快燃烧了整个身体,脸上的面容更加扭曲,激动得死肉扯着活骨,獠牙森森,瞪红眼睛,血脉筋动。
梅娣吓得早失了主意,直往后退,他文文弱弱一介青衣旦角儿,半生都研习那绸缎妆容香脂粉,大概是硬抗不过了,可是这会儿了,不拼也要拼啊。
人上来了,棍棒招呼,梅娣掏枪去射,手不稳,两枪都没中,第三枪才打中了丁四儿的腿,他惨叫一声,严钏不怕枪击,中了一枪在肩膀,也忍痛上来一棍子给那枪打飞了。
梅娣想去夺也拼不过二人凶狠猛击,赤手空拳向空中咻咻挥去,一会儿就头饰当啷落地,衣扯裙裂,满脸是血,被打得反抗不得,再一回头——
啊!!!!
梅娣凄厉惨叫一声,响彻整条巷子,那声音,真恐怖,阴不阴,阳不阳,就像多年前在北平梨园里徐老公被人扎爆眼球时的声音。
谭洁听见了这声,整个脚步都滞住了,心脏似乎停了几秒,随后一坠,坠到了看不见的冷窟里。
旋即,她发了疯一样地跑起来,就在那,就在那!是丁四儿和严钏!没错,他们还挥着棒子在打人!
谭洁拔枪就射——砰砰砰!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倒地,谭洁恨得上去又要朝二人脑袋上开枪,可惜没子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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