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满河星
那名叫陈达的男子被打得面上浮现五指,却不避不闪,甚至有些凄厉地笑了起来,甚是吓人,青白的手指抚上红肿的脸,讥讽道:“你以为,你那万古流芳的夫君,真是什么好东西?”
庞夫人脸色铁青,像是一只虫钻进了皮囊,古怪地扭动着,将她原本温柔娴熟的面容给破坏了。
趁她说不出话,陈达像是终于要将所有都渲泄出来一般,自暴自弃地吐露着:“人人都道他是个好老师,仗义疏财,接济贫苦弟子,可这青天白日下,披着那光鲜人皮的,究竟是个什么恶心玩意!”
庞夫人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不要命地冲上来要撕他的嘴,还不停喊着“你这无耻小人,竟敢污蔑师长”。
可惜陈达丝毫不怕,还是朗声说着。
“他是接济学生,可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为自己积攒资历,他天资不过中等,自己也没多少功名,可后来甚至有了往州府举贤荐能的资格,不就凭这名声吗?”
金展有些看不下去,出声道:“无论庞老先生天资如何,接济人是事实,你自己心胸狭窄,却这样揣度别人!”
陈达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仰天笑得眼泪似要横流,接着双眼利剑一般刺向灵堂正中的牌位,质问道:“揣度,我倒宁愿是揣度。”
“他招的学生,早就不限于那些贫苦孩子了,便是那父母双全、家境富足的,也想到这来镀一层金。”
随即将目光转回诸位弟子,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可你们这些人,有父母照料撑腰,上有瓦下有粮,怎么知道我这样人的苦!怎知道那老头金灿灿的金身下,是多么恶心的一滩肉!怎么会知道,你们憧憬的名誉,都是踏着怎样的骨血换来的!”
他说得这样刻骨,众人皆被震慑,那个之前为首的弟子甚至冲上前来,不顾礼仪地揪着他的领子骂道:“你在说些什么混账话!你自己烂到泥里,还要污蔑旁人吗?”
“我烂到泥里?”陈达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容如此瘆人,叫人见了便觉骨头都发凉,“我是烂到泥里,可难道我出生便是这副德性吗?若是,那我也怨不得别人,可偏偏不是,偏偏不是!”
“你们或天资卓绝,未来锦绣,能为这老头带来荣誉,或父母看重,家族兴盛,他不敢欺辱。而我......”陈达说到此处,头一次声音沉了下来,似乎压抑着要从身体里崩裂出的野兽,好容易才颤抖着说完剩下的话。
“我这样父母不在的孤儿,便会.....便会被他使尽见不得人的手段,第一次下手时,我尚在舞勺之年,我甚至不懂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后来,我连做梦,都能闻见他腐朽了的皮肉散发的老人味,还有腐肉压在身上动不了的恶心。”
他血红的眼睛大大地睁着,整个人颓唐下来,痨成一把骨头,望向站在他面前的师兄,痴痴问道:“难道是我天生低贱些,便该被这样糟践,还要忍下去,永无止境地忍下去吗?”
原本揪着他领子的手松开了,那个正义又光明的师兄,不可思议地张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他想大声斥责陈达骗人,却又像被扣住了嗓子,只能可笑地长着嘴唇,再又闭上。
连金展也有些不忍,犹豫地问道:“若真是这样,你就算不检举,为何不逃开?”
“逃?我无父无母,逃去哪里,开罪了他,我便半分入仕的希望也没有了,我一路忍到今天,不是为了再去过那穷苦日子!”
“所以,你便打算夺了那发财的宝贝,这样就算翻脸,至少生活无忧?”李玄慈插了进来,一针见血。
“是!这本就是他欠我的!”说到最后,陈达发狂一般,又笑又怒,如同失了心智。
李玄慈却对这些癫狂的喜怒毫不感兴趣,他忍耐着听了这么半天破抹布一样的纠葛,不过是为了问下面这几句关键。
“你一直家贫,怎会用得起寒食散,怕是连见一眼的资格也没有,是有人给你的吧?”他眯起眼睛,仔细问道。
陈达将压抑许久的心思全部吐露,此时早已竹筒倒豆子一般,自暴自弃地说:“是,开始是机缘巧合,有人看中了我的画,拿这个和我换的,后来还引我认识了卖此物的货商,可之后便不见了。”
“那是何人,是否是一貌美的女子?”李玄慈逼问道。
陈达转身来,有些怔愣地说道:“不是,就是一再普通不过的客商,丢进人群都找不出来。”
此时,一直躲在一旁、面色灰暗的庞夫人倒是抖了一下,被李玄慈一下捉住,转头看她,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突然起了兴味。
“看来我倒是猜错了,不是那头,竟是这头,倒也算有点意思。”他唇角挂起一抹淡得跟冰一样的笑,自言自语道。
十六早就听不懂,只吵闹着抓住他的袖子,问道:“哪头,哪头,哥哥,我们要坐跷跷板吗?十六和哥哥坐跷跷板。”
李玄慈大发慈悲转头分了些神给她,将她的豌豆脑袋按了下去,嘱咐道:“老实些,否则零嘴全部充公。”
十六立刻闭了嘴,他这才转向庞夫人,用低语一样的声音说道:“该你实现承诺了,银货两讫,落子无悔。”
他语气里的邪意,令庞夫人打了个寒颤,金展见状,识趣地要将旁人都带下去,方便他问话。
只是金展未太过敬业,连十六这个粘巴糖也想剥下去,被十六反抱住李玄慈的腰又缠又闹。
李玄慈只一眼过去,金展便冷汗下来了,意会自己怕是误解了意思,连忙留下十六,压着其他人先走。
等灵堂又清静下来,只剩下十六吐口水泡泡玩的声音,李玄慈才淡定地开口。
“你夫君的名声,怕是保不住了,可你的名声,还是能留下一两分,以后凭着学生照拂,也能过下去。”
“不过,究竟能不能,要看我的心思,也要看你识不识趣了。”他眼中带着剖尸一样的兴致,打量着眼前颤抖的妇人。
庞夫人面色青灰,喃喃道:“我不知你说些什么。”
“不知?你自己枕旁人什么德性,别人不知,你能一无所知?”李玄慈眼尾带起一丝笑,明明迤逦非常,却藏着刀锋。
“孪童之好,生在根子里,治不好的。他没有子嗣,怕是因为见了女子,都不堪用吧,十数年下来,换了怕不知多少个,你会不知?”
“秘而不发,说是保全学生,实际是怕个中蹊跷暴露,那层皮都被曝在青天下,连你也不再是大善人之妻了。”
“可惜啊,你当初选择帮他瞒下来,便一起做了帮凶,如今这罪,是他一人扛,还是你俩共担,端看你表现。”
李玄慈说完,连等待她回应的意思都没有,似乎已经笃定她必定听话。
可惜,身边还有个不听话的。
这样严肃的时刻,十六却掏了糖,非要喂他,“哥哥,好甜,十六吃一颗,哥哥吃一颗。”
李玄慈不想被糖浆污了手,瞬间将这淘气的小儿扭了手腕,扣进怀里让她再动弹不得。
庞夫人看着一脸稚气的十六,眼里却涌现一点泪花,半天,那滴泪终于落到她脸上憔悴的沟壑中。
再睁眼时,她说道:“问吧,我定知无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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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vPǒ①⑧.CǒM 六十一、火星子
庞夫人看着一脸稚气的十六,眼里却涌现一点泪花,半天,那滴泪终于落到她脸上憔悴的沟壑中。
再睁眼时,她说道:“问吧,我定知无不言。”
“那件东西,是不是一个女子所赠?”李玄慈问得直接。
庞夫人愣了下,说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夫君”
李玄慈面色冷淡,甚至没有不屑,满堂的肃穆未在他眼中留下一分,抢声道:“无非是些男盗女娼的糟烂勾当,踩上去都嫌脏了我的鞋底。别自作多情,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这话刺在她心头,像是冰锥子插进心头热肉,庞夫人脸色几经变换,最后还是开口说了起来。
原来,他们家得的宝贝,是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瓦罐,而这瓦罐的独特,就在于放米进去,便能取之不尽。
庞先生自然也试过放别的东西进去,尤其是那金银铜钱,可都没什么用,唯独放米进去,才能有此奇效。
庞家虽是为了挣名声博前程,却也实实在在需要接济不少弟子,且为了造出名声,因此多有欠债。
如今有了这意外之财,庞先生便寻思着以后能多条营生,若是能开私学,那便是能铺下真正的通天路了,于是便将那米拿去换钱,打算慢慢积攒起来。
而也正是因为露财,令与他亲近的陈达,猜到了这东西的存在,招来了杀身之祸。
同样,如李玄慈所料一样,这宝贝确实是一貌美女子所赠,因此当李玄慈逼问陈达是否是被貌美女子引诱吸食寒食散时,庞夫人才会如此惊惶。
那日正逢乡试,庞先生将弟子激励一番后送走,就碰见那女子叩门求水,见她面色苍白,庞夫人便起了些善心,将为弟子熬的米粥里多分了一小碗给她。
那女子吃好后,坚持去后厨将碗洗干净,还去看了装米的瓦罐,轻轻触了下,然后对庞夫人说,今后好好用这瓦罐,万不可损坏了。
待她走后,庞夫人开始还不知何意,直到发现那天起米罐再也没空过,才意识到怕是那女子带来的奇缘。
李玄慈听完了,眼神定定望向远方一点,自语道:“这究竟是福缘,还是祸根?”
老实了一会儿的十六此刻又蹦了出来,抱着他的腰,问道:“哥哥,我是福,我是福。”
李玄慈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的冷峻被嫌弃替代,用种有同心结的那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头,按着十六还翘着胎发的额头,狠狠摁开些距离。
“你是祸根,方圆叁里都不放过那种。”他冷冷下了结论。
十六捂着额头,呆呆看着他,不太懂什么意思,刚要嘟嘴,又想起被他夹嘴巴的疼,只能抿了下去,不服气地瞪着他。
李玄慈问到自己想问的,便又拎鸡崽一样把她拎走,留下庞夫人在堂中不知所措。
他迈出门,金展早已侯在门外,只这会儿功夫,便已将半疯一样的陈达交给府衙,安置好一切,等着李玄慈的吩咐。
李玄慈将十六顺手丢给了他,自己走在了前头。
只是刚买出了门,便碰到了个大“惊喜”。
“十六!”许久不见的师兄何冲,竟然就这样出现在此处,满面惊喜地喊着许久未见的小小“师弟”。
十六怔愣了一下,两条细细眉毛皱巴起来,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浮出来,眸子里闪过一点光,然后又灭掉。
她最后只是笑起来,笑得同孩子一般。
金展之前没有并钳制住她,多年的直觉让他不自觉与十六保持了些距离,总觉得虽然王爷对十六跟拎兔子一样拎,但他若是真上了手,脖子可能会有点凉。
所以十六便借着这空档,鱼一样从金展身边溜了开来,然后跳跃着撞进何冲怀里。
“哥哥,哥哥,十六来了,陪十六玩。”她声音脆波波的,一个劲地叫着哥哥,甜得像在井水里冰过的西瓜,抿一口都是清甜在唇中沁开。
何冲先是有些吃惊,却还是接住了十六,脸上也挂了笑,只是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而身后,李玄慈站在太阳光底下,或许是靠近午时了,阳光刺眼得很,将他迷了眼睛,漂亮的桃花眼眯了起来,迤逦的眼线延成一条锋利的弧线。
良久,他才低声说了两个字。
“很好。”
话被吹散在风中,没有被任何人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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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六十二、猪和老虎(2100)
李玄慈少年时,曾迷恋过一段时间的熬鹰。
熬大鹰是个讲究活,就和那鹰待一间屋子,眼对着眼,不吃不喝不睡,非得把它那不驯的野性给折磨殆尽,才肯认主。
这活原来该是靠手艺吃饭的猎人干的,熬好了之后再给贵人送来。
可李玄慈非要自己做这个。
鹰飞在天上,野得很,可落在李玄慈手里,眼看着那黄澄澄的瞳孔里的锐气,被他一点点挫去,最后向他低下高傲的头颅。
自己熬出来的鹰,最是心意相通,只为他一人的命令所驱,那种畅快,是任何别人驯好的鹰都无法比拟的。
这也只是他少年时荒唐的一时兴起,后来便撒开手去,不过近来,他又仔仔细细花了时间去驯服一只没有多少野性、却也没多少脑子的鹰。
这只鹰不傲,却也因此不够认主。
无论教了多少遍,还是会像这样子,不知死活地笑着跳到别人怀里,脸上的绒毛都能被看清的距离,用那把嗓子,娇娇地叫人。
“哥哥”。
李玄慈并不愤怒,他的情绪依然很稳定。
只是想杀人而已。
不需要愤怒,也无所谓烦扰,既然遇到了让他碍眼的事,那便让碍眼的事消失掉好了。
李玄慈似乎又回到了初见面时那冷漠又嗜血的模样,无事能阻其道,无人能动其心,不需要理由,也没有宽恕。
不舒心,便杀了了事。
抱着的手让他不舒心,砍了便是。
互相望着的眼睛让他不舒心,挖了就好。
舌头也割掉,做成人彘,便不会再叫他不舒心了。
“很好。”他听见自己说。
下一刻,李玄慈便朝相拥着的二人走去,青天白日下,他腰间佩剑的红缨碎成点点虹影,荡得正欢,剑鞘上的宝石偶然反射出光芒,仿佛即将到来的剑影。
十六正在师兄的怀里蹦达得欢,被那宝石的光迷了眼睛,这才看到走来的李玄慈。
她自傻了之后,被这人圈养了不少时间,他的好,十六记不住,他的坏脾气,十六深有体会。
尽管她现在傻着,可这反而加强了十六小动物一样的直觉,就像动物能在地震水灾前比万物灵长的人类还要先察觉危险,十六也在师兄之前发现危险的到来。
她愣了下,松了抱着师兄的手,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可脑子不好使了之后,行动也出乎意料,十六颇为新奇地竖起手臂,看着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献宝一样跑回李玄慈身边,递给他看。
“哥哥,你看,小疙瘩,十六的小疙瘩,小疙瘩是什么呀?”
可惜李玄慈只分了一眼给她,瞧着她脸上的笑,眼神愈发沉了下来,一丝笑也没有。
十六有些害怕起来,抱着他的腰,下巴硌在他胸口,眼巴巴地瞧他,嘴里喃喃:“哥哥,哥哥,为什么不理十六?”
可凭她叫了多少声哥哥,李玄慈还是那眼神,不推开她,也不抱她,也不看她手臂上的小疙瘩。
十六憋了嘴,平日里多叫几声哥哥,总是能够吃到好东西,玩到好玩的,可为什么今天怎么喊,都不管用了。
可十六只会叫人哥哥,李玄慈都不让她同旁人说话,也不懂该如何称呼。
她那浆糊一样的脑子,突然模模糊糊想起今日刚听到的称呼,就在刚刚,庞夫人说过的。
十六小小的下巴硌在他的胸膛上,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圆眼睛里映着他的眼睛,然后小小声叫了声。
“夫君。”
“夫君,陪十六玩好不好?”
她说得纯真浪漫,丝毫不知自己掀起了怎样的风流。
冰面之下裂开了些缝隙,只细细一道,不为任何人所察觉,只有那冷冻了千年万年的冰自己才能察觉,那破碎殆尽的前兆。
冰面下,有暗河在流淌着,潺潺的水声被封印在冻层,无人听见的心跳声,正在严冬里,缓慢又清晰地复苏。
李玄慈的眼里反射着晒得热辣的日头刺进来的光,为他无情无觉的眸子,硬是添了些波光潋滟,李玄慈擒住她圆嫩的下巴,捏了起来。
“不知死活。”
他打量着十六的脸,半天,才说了这句话。
“十六,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旁边传来何冲惊疑的声音。
早在十六抱着李玄慈的时候,何冲的眼睛就满是震惊,后来虽没听见那句小声又亲昵的“夫君”,可嘴却也一直没合上过。
李玄慈这才又终于望了他一眼,眼里的戾气已消退了些。
她这副样子,其中多半有异,但自己不通歧黄,唯一会的那个也傻了,如今来了个道门之人,倒算有些用处,不须现在便杀了。
李玄慈便这样决定,让何冲再多活些时日。
等回了客栈,何冲检查了一番,面色凝重地说:“十六这是被窃魂了。”
窃魂,一般是通异术之人,特意窃取某人魂魄,使魂魄离身,十六这样还能识人、说话的情况,应是窃取了一部分魂魄,如是大半魂魄被窃,那早该人事不知了。
“为何我无异?”李玄慈望着又吃上了点心的十六,口中问着。
“因为窃魂与撞魂不同,如是因为意外、惊吓或冲撞,导致人撞掉魂了,没有保护的孤魂很快会被噬魂饿鬼或其他怪吸走或破坏,那人便是再恢复不了了。”
“但窃魂,如果窃魂之人将此魂好好保管,没有迫害,那么这种状态便只是暂时的,不会真正损害。”
“您和十六的同命结,同的是生死之命,她如今魂魄只是分离,本质无恙,身体和神智还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伤害,因此在您的身体上便没有反应。”
“所以,如今我二人之命运,倒握于一小贼之手?”李玄慈语气平淡,其下却藏着危险。
“王爷,我听金展说,是十六在桥上撞上了一女子,此后便傻了,想来大概是她,您可有线索能找到此人?”何冲皱眉,也是一脸担忧。
李玄慈没有回答,指尖在木桌上一下下扣着,良久才道:“自然。”
接着又话锋一转,“不过,你猜错了,那女子不是果,只是因,但无所谓,有了因,自然便能引来那个果。”
李玄慈眼中满是锋锐的傲气,勾起唇角说道。
*
人彘,彘即猪,人彘则是起源于吕后的一种残忍行刑方式。
洞仙歌 六十叁、我的
“不过,你猜错了,那女子不是果,只是因,但无所谓,有了因,自然便能引来那个果。”李玄慈眼中满是锋锐的傲气,勾起唇角说道。
“王爷可是掌握了什么线索?”何冲追问。
他年纪比十六长些,又从来行走在外,不像十六这样没规矩,在李玄慈面前装了一段时间就放肆得很,而是一直恭敬守礼,也刻意维持着距离,此时却顾不得上下尊卑,直接追问起来,可见心中实在担心十六。
李玄慈瞧了他一眼,眉毛挑了一下,如同风拂动柳枝,又了然无痕。
他开口道:“庞家之事,一头是善,一头是恶,我原以为施恶的人会是那女子,没想到却正相反,她是奖善之人,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所以,要么是她自己将赠与的福转成了祸根,要么是有人特意追着她,暗中将她布下的善,变成了祸。”
“而现在回想起来,那日在桥上与她撞上的,也不止那女子一人,亦有一个孩童也冲撞上了。”
何冲皱眉思索着,“这样一来,不管那女子是因是果,只要咬准她,都能钓出背后之人。”
接着话锋一转,问道:“不过王爷如何确定那女子应该是因而非果呢?”
李玄慈眼色淡默,说道:“那女子如此做,要么是只看到庞家表面,因此奖善,要么是看穿庞生丑陋,因此惩恶,无论哪样,都循着善恶有报的因果。”
随即低下头来,看见十六正拿吃了一半的糕要来喂他,手上和唇角都黏黏糊糊地沾了许多黄豆粉,他没有半分犹豫,毫不留情地打开她的手。
“就凭这个蠢货,除了贪吃犯傻,能做下什么孽,以致招来窃魂这样的报应,所以,那女子必定原本是想奖善而非惩恶的,只是被人扭转了结果罢了。”
李玄慈说完,终于狠狠扣住十六不死心还要来喂他的手腕,将她老老实实按在座位上。
何冲愣了下,没想到定王判断的理由,竟然是因为相信十六的人品,这.......实在是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理由。
何冲又默默看着言行亲密的二人,心中不由生起一股难言的不祥之感,定王的狠辣暴戾,他是亲自体会过的,可如今十六竟跟他养在掌上、蹦蹦跳跳地啄食的小雀一般。
他俩如此亲近,对十六来说,又究竟是福是祸啊?
何冲心里生了警惕,面上却丝毫不漏,只恭敬地鞠了一鞠,顺手将十六拉了过来,让她别再捣乱,一边向定王请罪。
“多谢王爷这段时日对十六的照顾,如此前有冒犯之处,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十六如今和孩子一般,不要同她计较。”
这般客套,李玄慈自然也听出了未尽的弦意,他修长又干净的指把玩着瓷杯,让沉默就这么悬在半空中,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怎么,你要护着她?”
何冲一直低垂着头,早在沉默之时,就觉得视线沉沉压在身上,恨不得将这包袱打包送出,自己脚底抹油。
可想到自己毕竟也被小十六叫了这么多年的师兄,师父也曾私下里耳提面命他们师兄弟要护着十六,加上十六女扮男装这个秘密,在这样的情况下,实在容易泄露,因此只能硬着头皮,顶起作为一个师兄的担当。
“王爷哪里的话,您待十六宽厚,我又何须护她,只是她总归不懂规矩,怕惹您心烦。”
李玄慈此时倒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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