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满河星
“是我!一切都是我做下的!”他声音里藏着痛苦,嘶吼着坦白:“她那嫂嫂对她,从来外甜内苦,自小在私下里璐娘受了多少折磨,我听着都揪心,现下又添了王乔,想要折辱璐娘,她的苦,你们哪里明白!”
慧信和尚眼眸中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不自觉地揪住心口。
“我自小便盼望着等长大以后,能够还俗娶她,为她开辟一方港湾,护她周全,可如今前有狼后有虎,我只能扫除一切阻碍。”
“只要能让她平安,再深的罪孽,我下无间地狱拿永世来还!”
说到最后,他眼中满是疯狂,充斥着血色,如恶鬼一般,身上那身灰扑扑的僧袍,倒成了讽刺。
这泣血一幕,却半分没进了李玄慈眼里,他的眸子打量着这对亡命鸳鸯,讥讽之意越盛。
他望着慧信,轻蔑地啧了一声。
“我有时好奇,世上蠢货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李玄慈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但真瞧见了你这样纯粹的蠢货,只觉得兴趣索然。”
随即调头望向仍然伏着的璐娘,“一箭叁雕,这样好的本事,怎么还躲在个傀儡后面?”李玄慈目光里暗藏讥讽,出声挑衅。
璐娘听了这话,终于直起了脊背,脸上却一派平静,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哀哀望向李玄慈,问道:“您是认定是我了?”
她那双含情目,凝着烟波缥缈,藏着楚楚可怜,就这么如细丝一样缠上李玄慈。
还没待他说什么,一双白白嫩嫩的小肥手,先从裹得严实的斗篷里伸了出来,绕上李玄慈的肩颈,十根小小的指头在他后颈严严实实缠在一起,几乎要打个结。
李玄慈低头,看见十六软嘟嘟的脸蛋上,眉毛拧得紧紧的,嘴巴抿成一条线。
十六感受到他的视线,终于舍得把凝重的目光挪回李玄慈脸上,偷偷摸摸地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着:“哥哥别看妖怪,会被妖怪吃掉的。”
李玄慈挑了一边眉,看着这有些新奇的十六,目光变得深沉,左手一挽,将一直未放松过的剑干脆利落地进鞘里,空出手来,给了她个不轻不重的脑蹦儿。
“担心你自己吧,傻瓜。”
十六捂了脑门,有些愤怒又无助地望着李玄慈,不懂自己怎么就突然遭罪了,李玄慈却不理她,重新望向那二人。
璐娘被这么一打断,也不再像刚刚那样痴痴望着他,可李玄慈的目光却像尖刃插进骨骼间隙,无情地剖着。
“王乔觊觎你,不是一日两日,你嫂嫂对你要真外甜内苦,把你嫁了换银子便是,反正你长兄都死了两年了。”
“你嫂嫂要日日磨面,你的手上却连茧子也无,还有你那呛死人的梳头水,对寻常人家也算是个稀罕东西,你嫂嫂要真虐待你,能让你这样细皮嫩肉、花枝招展地去勾引和尚吗?”
他这话说得直白又赤裸极了,几乎是将女儿家的面皮碾在地上踩。
“如今人也死了,自然是任你这还能说话的嘴巴描圆绘方,我也懒得分辨,干脆论迹不论心,你嫂嫂待你的心如何,谁都不知,但她曾经典当了自己夭折之女的银锁来给你过及鬓礼,是再真不过的。”
慧信和尚张大了眼,视线有些迟疑地在李玄慈和璐娘之间游移,显然也不知此事。
这自然是暗卫的密报里提及过的,凡涉及钱财之事,都被查了个干净,李玄慈自然清楚个中秘辛。
璐娘的脊背仍然挺得直,目光却低了下来,避开了众人视线。
“你倒有几分心机胆色,你嫂嫂得了机遇,你便因势利导,布了这样一个一箭叁雕的局。”
“诱哄这和尚帮你杀了自己嫂嫂,毁尸灭迹,嫁祸给王乔,同时以藏身为借口,引导和尚杀了自己师父,给你提供躲避之地。”
“这两具尸体,各有用处。你嫂嫂的死,是为了陷害王乔,而这老和尚的死,怕是为了日后拾慧信准备的吧。”
“这样一来,你不喜的嫂嫂死了,觊觎你的王乔也惹上嫌疑,帮你下黑手的慧信,被你抓了这么大的把柄,随时能推出去当替罪羊,唯独你,成了清清白白的可怜人。”
“你刚刚主动认罪,不就是想以退为进,迫这蠢货主动出来揽罪吗?”
“可惜了。”李玄慈眼中邪气大盛,“若是平日,这样的鸡零狗碎,不配让我多看一眼,但现下有些特殊,算你倒霉。”
这个霉,自然是十六这个倒霉蛋带来的,让李玄慈不得不对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上了心。
正当这一触即发的时候,砰砰砰,门外的铜环又被叩响了,发出巨大的回响。
雨还这样大,居然还有人来,实在奇怪。
下一刻,那明明关好的门,居然吱吱呀呀地开了,烟雨中,有一女子撑着纸伞袅袅而来,快与接天的雨帘融为一体。
自今日进这寺里后,李玄慈的眸子第一次起了肃杀之意,黑浓的云在其中翻滚,他嘴角带了抹笑,却更显凌厉。
“自投罗网,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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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七十、清醒(6000猪加更,3600)
一女子撑着纸伞袅袅而来,快与接天的雨帘融为一体。
自今日进这寺里后,李玄慈的眸子第一次起了肃杀之意,黑浓的云在其中翻滚,他嘴角带了抹笑,却更显凌厉。
“自投罗网,好得很。”
李玄慈身上绷紧,如同蓄满了力量的弓,顷刻便要夺人性命。
十六在他怀里不明所以,只知道靠着的胸膛一下子变得硬邦邦的,硌得她不舒服,因此有些难受地挪了挪屁股,还拿软软的手往他胸膛上拍了拍,哄孩子似的。
斩魔杀神的戾气,被这胡闹一样的拍抚给拍散了不少,李玄慈低头望了眼专会给他泄气的十六,姿态嚣张,萦绕在眉眼的戾气却淡了些。
雨中的女子已慢慢近了,在廊下了伞,身姿绰越,娉婷如烟,人未到,柔软又清淡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莫藏了,我已经来了,与我见一面吧。”最后一字落地时,那女郎已经进了屋子,打湿的裙摆如蓄了雨的云一样翻滚纷飞,倒是真绝色。
然而这皮相却也不是无往不利,李玄慈的剑已蓄势待发,仿佛下一刻便要挑破来人脖颈的动脉,奈何手里抱了个秤砣,总不好丢开手去,杀个痛快。
那女子进来后,见到他们这阵势,面上依然波澜不惊,反而先行站定在二人身旁。
她眉间带着慈悲,却不似那大佛淡漠人间,望着十六的神情多了些动容,伸了手想要触碰她,却被李玄慈毫不留情地挥剑斩去,那女子动作要再慢一分,便要断肢落地了。
她动作极快,看不清是如何腾挪,便已移开些距离,毫发无损地站在前方,面上也不见恼,只是望着十六,目光带着轻愁。
“本是想报恩,却不想害了你,放心,我定让你恢复正常。”那女子对着十六轻声说道,然后也不管她有无听懂,便转向仍跪在地上的璐娘。
“你我本出于一脉,若有私怨,与我了解便是,何必牵连他人,如今甚至占了凡人躯体,真不怕遭天谴吗?”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然而一切只在转瞬之间,那女子十指一翻,从虚空中凝出一朵极艳的火花来,冒着金闪,朝着地上的璐娘极速飞去。
一直垂头低眉的璐娘,竟也以非常人的身姿和速度翻身开来,顺手便胁了还怔愣着的慧信为质,挡在自己身前,迫使着火花被了回去。
就在此刻,对质的二人容貌同时发生了变化,原本乌黑的青丝里,竟长出了毛茸茸、尖尖一对耳朵。
“狐狸,是狐狸!”十六在怀里又蹦又叫,两个巴掌互相拍得呱呱叫,然而李玄慈却横了剑在身前,更紧地抱住了十六。
十六的声音引起了二人注意,那女子转身看了眼她,眼中浮现些温柔,望向这边,简单解释了几句。
“我是青丘修行出身的九尾狐,名唤红罗。我们青丘一族,一直以来都要通过泰山娘娘的试炼,我的任务,是要修满百件善事,地上这人,是我的同族玄青,可它所行之事,却恰与我相反,将我修的善事窃为它行的恶事。”
“西罗县的姑嫂一家,是我修的第一件善事,想来它便是因此盯上了璐娘,如今,竟窃取了璐娘的人身,来遮掩妖气,行这般算计,害了这样多的无辜性命。”
何冲听闻,立刻看向地上的璐娘,然而却怎么也看不出妖气,拿出怀中罗盘来,却也无半点反应。
红罗只冲他摇了摇头,说:“道长不必试了,我们这族是妖非邪,且有修仙之道,不同于寻常妖怪,且玄青如今栖于璐娘之身,就更加测不出来了。”
随即又解释道:“我们一族,向来是要通过试炼,方能修仙,否则便是野狐,只能修那野狐禅。”
“玄青本与我一样,却在机缘巧合下堕为野狐,便动了念头,将我修的善事暗自转为祸事,彻底坠入邪道,修成魔头。”
“我察觉之后,便一路赶了回来,并逐一查看我曾助过的人,却不想还是来不及,被它害了许多无辜之人,十六的魂,大概也是它窃的。”
“机缘巧合?多么轻飘飘的四个字啊!”原本一直镇定的玄青,突然失态地笑了起来,笑得极为凄凉。
红罗眼中闪过不忍,想要靠近玄青。
“别过来,否则我便杀了这人。”
“璐娘”,也就是玄青,将身影隐在慧信背后,原本清甜柔弱的声音变得粗粝起来,仿佛混入了泥沙,有种怪异的沙哑感。
红罗到底在意人命,有些犹豫地停了脚步。
然而,众人眼中有寒光飞速闪过,还带着丝血色,刺得人不由闭眼,随即有颜色浓烈的鲜血喷溅开来,将顶上悬梁都染了一线血红。
“啊!”慧信只来得及惨叫这一声,瞪到极点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心口刺入的剑,剑身甚至还在微微颤着。
他抬起头,挣扎着望向飞剑刺来的方向,眼中的绝望还来不及凝结,便没了光。
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李玄慈冷漠又无情的脸,人死在他面前,却连眉毛都没动一根,十六被放了下来,站在他身旁,有些害怕的样子。
隐在慧信身后的玄青,也被穿心而过的利剑刺伤了,踉跄着放开了慧信的尸体,捂着自己的伤口,退了几步喘息着。
“公子,那可是凡人!”红罗朝李玄慈喊道,声音里满是不赞同。
“不过是个手里不干净的蠢货罢了,死了便死了。”
李玄慈的皂色靴子踩上慧信还在流血的尸体,毫不在意地将剑拔了出来,接着指向还在喘息着的玄青,眯着眼睛。
“下一个,便是你。”
这话说得狂妄极了,可鲜血淋漓的尸体尚被他踩在脚下,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是空口威胁。
玄青咳了血,却笑着说:“纯阳之血,好,怪不得能这般轻易地伤了我,你确实能杀我,不过,若是杀了我,你舍不得放下的宝贝人儿,便要一直傻下去了。”
李玄慈听着这话,却挑了眉,将剑举了起来,寒光闪过眉眼,凌厉不可视。
下一刻,那剑便横到了红罗的颈上。
“你若不将魂还回来,我便杀了它便是。”李玄慈说完,剑便深深硌进红罗的皮肤里,瞬间流出血来。
“不可!”这话却是何冲说的,他急急说道:“不可冲动,这红罗想来是传说中的善狐,以后甚至会修炼成天狐,若轻易弑杀,怕是要犯下极重的业障!”
然而李玄慈却轻蔑地笑了。
“我要做的事情,天挡则弑天,地阻则平地,仙来则诛仙,魔拦则弑魔,若真有什么业障,我一人受便是了。”
随即望向玄青,眼中有熊熊欲燃的疯狂,挑衅道:“你做了这么许多,便是为了窃它的善缘吧,若是我杀了它,怕是你所谋的都将一瞬成空的。”
“给我我想要的,我便把这狐狸交给你,至于你们之间善恶纠纷,我不关心。”
“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你知道我能杀它,也会杀它。”
最后一句时,明明是绝色少年模样,却让人如处无间地狱,面对饿鬼修罗一般胆寒。
玄青面色眼见着极为动摇,可此时,红罗却抵着脖上利剑,说道:“公子,不必如此麻烦,十六的魂在我这里,我来帮她复魂。”
此话一出,玄青脸白如纸,连连叫道:“不可能,你怎么会,明明只有我知道在何处的!”
红罗望向它,眼眸中有极为复杂的情绪,半晌才道:“你忘了吗?我们是一起修习的,你会将重要之物,以何种办法藏在何处,我都能猜到几分,来这里之前,我先去了西罗县璐娘家宅,果然找到了蛛丝马迹,便顺藤摸瓜,破了你的封印,找到了十六的魂魄。”
“以前修封印之术时,我老是输给你,其实,那是我故意的。”说到最后,红罗眼中隐隐有亮光一闪而过。
李玄慈却不关心这些,只重新抱起十六问她讨要魂魄,红罗从怀中掏出一个花纹繁复的锦囊,小心地打开,有青色的小小火光从里面飘出。
“这就是十六的魂,快!”何冲大喜,冲了上来,然后捏了个诀,十分小心地将空中的魂魄引进十六的眉心之间。
那青色的火光,就这么汇入进十六的眉心里,半点踪迹没留,何冲守在旁边,恨不得立刻将十六摇醒,却也耐着性子,等待她睁开眼睛。
李玄慈极为专注地望着怀里的十六,眼中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她的身影,紧紧盯着,不错过任何变化。
突然,十六睫毛颤动,猛地张开了眼睛,眸子中光华流转,似有极浓烈的东西在里面翻腾着。
李玄慈目光一瞬充斥着狂喜,抱住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太久了,等了这样久,终于又见到这双眸子了。
然而,下一刻,似乎清醒了些的十六,便挣扎着抓住他的衣襟,极为艰难地说了句。
“格老子的!”
她此时还太过虚弱,只剩下极强的怨念,支撑着十六以微弱的音量,说出这句脏话。
李玄慈挑了眉毛,望着这刚醒便胆大包天骂人的十六,竟笑了起来,如漫天遍野的春花盛开,全是遮掩不住的欢愉。
下一刻,十六原本忿忿的眸子突然睁圆,用尽所有力气用力推了抱着她的李玄慈一把,口中喊着“小心”。
作用力之下,把自己从他怀里推了出来,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哗!
是利剑刺破血肉的声音,李玄慈的剑深深地在扑上来的玄青肩上捅了个血洞,将他的攻势止在半空,便落了下去。
可李玄慈却一眼未看,急急将地上的十六抱起,手托着后脑,一抹便知道起了好大一个包。
他拧着眉,眼角的烦躁与暴怒都快溢出来了。
“蠢货。”
也不知在骂谁。
*
关于善狐、野狐和狐仙试炼,参考于古籍并做了适当改编。
《翼神编》卷六《狐仙请看戏》也载:「泰山娘娘每六十年集天下诸狐考试,择文理优通者为生员。生员许修仙,馀皆不准。六十年考一次,为一科耳。」
《子不语》卷一载狐生员之言:「群狐蒙泰山娘娘考试,每岁一次。取其文理通者为生员,劣者为野狐。生员可以修仙,野狐不许修仙。……如某等,学仙最难。先学人形,再学人语。学人语者,先学鸟语;学鸟语者,又必须尽学四海九州之鸟语;无所不能,然后能为人声,以成人形,其功已五百年矣。……大率学仙者,千年而成,此定理也。」
洞仙歌 七十一、秘密(2600)
“蠢货。”
李玄慈眉心紧皱,骂得十分真心。
光是从自己后脑传来的痛,他便知道这傻子方才磕得有多实在。
真是蠢透了。
李玄慈心里再清楚不过,十六的魂魄已取回,玄青也不会再来招惹他。
刚才那番动作,无非是玄青看出他全然不在乎旁人死活,便想趁着红罗分心十六之际,胁迫她逃走。
李玄慈本来半点不着急。
玄青窃魂,他必是要杀的,早死晚死,无甚区别。
红罗还魂,李玄慈心中亦不感激,此事本就因它多事才被牵连,况且就算红罗不出手,他也有自己的办法逼得玄青还魂。
它们爱如何缠斗,是这两只狐狸的事,若是真不长眼撞了上来,不过是他再受些累,将二狐一起刺个对穿罢了。
他算准一切,善恶皆不入眼,可偏偏算漏了怀里这个蠢货。
明明平日里懒馋成性,今日却如此不合时宜地勇猛异常,自己神智刚刚苏醒,连骂脏话都没多少中气,推起人来,倒壮得
能倒拔垂柳一般。
李玄慈摸着十六脑后鼓起的大包,眉眼间难得地浮现了些遮掩不住的烦躁。
倒是何冲,上前细细摸了下包,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掐着下巴看了看舌头,脸色淡定下来。
“应该没大事,过会儿就该醒了。”他这个亲师兄,倒老神在在。
“十六兄弟真没事吗?刚才听着砰的好大一声。”金展是个好侍卫,凡事不须吩咐出口,便替主子问在了前面。
“方才我看了,瞳孔没散,舌根没坠,应该没什么大事。”
“她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山上时便不安分,既爱跑跳,又爱上树偷果子,拳脚功夫还差,从小到大,不知摔了多少
次,我们师兄弟人人都给她处理过跌打损伤,一个个都练出经验来了,她也还是没长记性。”何冲说得自己都觉得有些丢他们
师门道教正统的脸面。
三人连同还昏着的十六,一起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头算是有惊无险,不远处,却是一片血色浓艳,玄青躺在地上,胸口的洞里不断有大股的鲜血涌出,身上穿着的灰僧袍
迅速晕染开来,倒是一派诡异又艳美的绝景。
它的面容,像是白蜡在盛暑融化,不断变化着模样,刚才还是少女模样,一会儿就变成了个再寻常不过的中年男子,然后
又成了孩童脸庞,顶在成人的身体上,格外怪异。
直到最后,如同蜡烧尽了,终于露出一张一半半是狐、半是人的脸庞,艰难地咳着血,喘息着,唯独那双眼睛燃烧着最后
的生机,死死盯住站在它身前的红罗。
红罗的眼睛也在望着它,复杂的情绪像水波一样在眸子里翻滚着,似乎想要不看它这副惨淡的模样,却最终都没有移开目
光。
不知过了多久,红罗叹了口气,从手心凝出一朵小小的、闪着金的赤色花,轻轻呼了口气,将这花向玄青送去。
可只能勉强靠着柱子支撑起身体的玄青,嘴角扬起抹极为讥讽的笑容。
“怎么,要把我也纳入你结的善缘里面吗?”玄青咳着血,艰难地说着,尖刺之下却藏着些暗暗的酸楚。
何冲注意到了这幕,也起身过来,他对红罗尚算客气,却也忍不住劝道:“这是你修炼的妖力吧,可它显然已经坏了心
性,本就该受这结果,你已登修仙正道,何必为了这样的妖,出手干涉因果报应?”
红罗还未回答,玄青却笑了起来,嚣张至极的笑声里,却混杂着临死前所有情绪的宣泄与放肆。
“为何?因为它欠我的!”说罢,玄青眼中竟流出血泪。
红罗看着玄青这疯狂的模样,眼中的愧疚却更浓,那绝色的脸庞上,浮现了哀婉之色,倒真的如人一般,不再那么遥不可
及。
“它说的对,这是我欠它的。”
“当年泰山娘娘试炼,我们都被封了大半法力,以狐身出青丘闯荡。”
“我们本该隐身荒林,但因我贪玩乱闯,被几个恶少发现了,最后双双被捉。”
“那些恶少对我们戏耍折辱,为了不影响试炼,我们都一一忍了下来,伺机想要逃走。可有一次,玄青被他们单独捉了
去,不知他们做了什么,竟激得玄青破了封印,妖力完全失控,不仅那几人横死,房屋也被焚毁,家人亦无一幸。”红罗说
到最后,不禁闭了眼,似乎想逃避记忆里那漫天的火焰。
“是啊,道士,你评评理,你说我如今是因果报应,那他们呢,那些人难道不该死吗?”
“我不过替天行道,却因此被永除试炼之外,一辈子都只能当个野狐,谁来还我公道!”
“上天不公,我又何必再信天!”
玄青靠着柱子,似乎回光返照,不顾胸口不断溢出的血,郎声笑着,发泄心中的不甘。
“还有你!”它又猛地将目光转向红罗,“你知道那日,那些人对我做了什么吗?我并非雌狐,他们却强迫我幻化成女
子,然后百般折辱。”说到此处,玄青的声音不自觉颤抖了些。
“明明一切因你而起,明明你知道我所有苦衷,却还是假惺惺地站在人那边,继续走你的阳关道,当你的天狐仙,还千方
百计护着那些可恶的人类!
“如今你修得人形,而我却永远只能假借他人样貌,做个妖不妖、人不人的怪物。”
“这么多年,你可有在午夜梦醒时,对我有过一丝愧疚?”
玄青说完这句,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连血泪都流尽了,只挣扎着,一动不动地看着红罗。
一滴清泪滴在青色的衣衫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圆。
红罗张了口,刚要回答,可玄青突然暴起,将所剩不多的生机汇于一击,以自己全部妖力凝成虚空中的尖刃,向她刺来。
不过转瞬之间,便到了红罗跟前,它出于本能张开了防御,可这濒死一击来得太快太致命,眼看那尖刃便要刺进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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