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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满河星
又沉了气,十六便坚决地推开了他,自己上前去查验尸身。
只是李玄慈,自始至终,就这么守在她身后一寸之地。
细细查完瞳孔,验完身体,连口鼻都拿了棉棒仔细探过,她腰都快累酸了,才终于站起身来。
“如何?”
李玄慈问道,他杀的人多了,可都是死在刀下的,溺死之人情状如何,倒确实不知。
十六想擦擦汗,刚伸手,就意识到自己的手方才与这冰冷的尸体密切接触了许久,硬生生停在半空。
可汗珠快落到眼窝,登时便要蜇了眼睛。
最后,她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的豆子脑袋往李玄慈那一凑,胡乱把一头的汗全蹭在了他身上。
然后,不顾李玄慈那带着些嫌弃的眼光,直起身来。
“确实是淹死的,还是在那河中淹死的。”
“如今时日热了,眸子全然浑浊,手掌和足上的皮肤脆弱脱落,连脱下鞋袜都会碰掉皮,身体也没刚死时那么僵硬,腹部开始出现腐朽胀气,这些症状正是溺死之兆,且和死的时间、气温都能吻合上。”
“连口鼻我也查过了,里面有泥沙,还有一种发绿的细藻,泛舟那日我注意过,那河里就有那种藻,因此确实是当时落水、且在那条河里淹死的。”
她说得认真,将以往在秘书上看来的本事全用上了。
“也就是说,这不可能是后来有人伪造的尸体,薛家小姐,确实是自己溺死的。”李玄慈接了话。
“嗯,她身上没有外伤,除非是像针眼这样的小孔会因泡胀了瞧不出,否则便只能是她自己掉下水淹死的。”
说到这里,十六有些泄气,“这样一来,便真找不着蹊跷了。”
“那倒未必。”李玄慈长眸一抬,闪烁过诡谲的光,“当时死了的,可不止一个。”





洞仙歌 一八七、夫子与学生
“当时死了的,可不止一个。”
这话倒有深意。
十六狠狠锤了下掌心,对啊,当时还有一个侍女一起落的水,如今却只见这一个。
“你再想想,不过是具不会动的尸体,又何须找这些个人如此看守?”
“且如今还没有入殓,一同寻来的尸身却少了一个,这又是什么意思?”
十六心思转了过来,“这怕是不想让任何人接近,小姐身份贵重只能好好守着,可一个家生子侍女的去处,便能随意处置了,也不会有任何人追问。”
“这般小心,果然有蹊跷。”她点了头,可随即又有些丧气,“可如今那侍女的尸身怕早不知被弄到何处了。”
说完便被弹了个脑蹦。
“你当人人做事都如你一般顾头不顾尾?”李玄慈眼尾微翘,就这样瞟了她一眼。
十六挨了打,却高兴得双脚一蹦,眼睛里都放光,直瞧着他说:“你有法子?”
随即笃定了不少,“你有法子。”
那自然是有的,五城兵马司寻到人那一刻,李玄慈比忠义侯府都早得了消息,后来更是把侯府的小门都盯个死紧。
那侍女的尸身,待五城兵马司的人一走,天一黑,便被扔去了城郊的乱葬岗。
十六当即便决定趁夜去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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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葬岗。
如果说薛家姑娘过身后尚能有一处安稳之地,这乱葬岗便只剩荒草凄凄,间或有那叼人的野狗寒鸦沾着血腥四处乱动。
他们寻着那侍女的尸身时,她已快被那用腐肉滋养野了的黑狗围住,十六连忙扔了石头过去,惊起一片发绿的眼睛,直溜溜朝她望来,身体低伏着嘶吼,伺机要扑上来,叫人毛骨悚然。
下一刻,李玄慈便横剑拦了在她身前,手里的剑在不甚明朗的月色下都闪着寒光,一剑下去,便将其中一只犬劈了个对半,极腥热的血肉横飞空中,一下便将那群野狗全吓走了。
闻着那漫天的狗血混着尸腐味,十六硬生生将自己的翻涌的胃袋给摁住了,捏着鼻子赶了过去。
待到了尸体身旁,她捻了帕子把口鼻掩住,低下身来,才借着昏暗的月光,看见尸身已被狗咬坏了些。
她忍不住急得跺脚,早知道便该早早狠打那狗才是!
又仔细看了看,好在伤口不深,将额面、脖颈和上胸咬出了些口子。
既已有损毁,十六暗忖了下,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抬手借了李玄慈的剑,剖开了侍女的喉管,细细看了,又查了周身。
最后,明知道前面这具冰凉的身体,早已没了呼吸,不会疼,不会难过,十六却还是将她衣服仔细敛好,将乱了的发拢住,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了一角下来,将她破了的颈重新包扎好。
在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李玄慈便站在身后,不作声地瞧着她。
他从不懂得慈悲,便是死在他剑下的,也不会有半分怜悯愧疚,更别说一个都没进过他眼里的陌生侍女。
可瞧着十六这心慈手软、多管闲事的模样,他却没有像对其他满口仁义道德的人那样感到厌恶。
反倒是看着她那胡乱绑得毛绒绒的头发,心头莫名动了下。
这些十六全然不知,只又默了一遍《太乙救苦天尊说拨度酆都血湖妙经》,才终于起身,转向李玄慈。
“我查了,她口鼻里也有那细绿藻,身上的痕迹倒也是泡了这些天泡出来的。”
“然后呢?”他望着十六,仿佛都听见了她还没说出的话。
“然后,我剖了她的喉管,却发现里面几乎没有任何残留。”
“口鼻有藻,喉管里却没有,说明这人是死了之后才抛进水里,但死人与活人不同,不会因落水受呛,因此只有口鼻进了河水,却没真正吸进肺里。”
李玄慈听了这话,却一点不惊讶,反笑了下,说了二字,“果然。”
十六睁了眼睛,怎么这他也果然,怎么他什么都果然!
“你......你又早知道了?”她磕磕巴巴问道。
李玄慈拿眼睨了她下,不答反问:“我问你,寻到人时,是怎样的光景?”
“先找着的侍女,隔了二里,又找着了薛家姑娘..........”说着说着,十六的眼神便飘了起来,出神一般呆呆地没了言语。
“我懂了!”突然,她蹦出来一句,接着兴奋地说着:“两人同时落的水,那支流湍急又无分岔,轻易不会搁浅,按理说应该离得不远,可最后寻着她俩的地方却隔了足有二里地。”
“所以?”李玄慈好整以暇地拿问题继续勾着她。
“所以,是这侍女与薛家姑娘同时落水后,中途上了岸,却又被人杀了,再丢下河里的,因为中间耽误了许久,最后寻着尸体的地方,才会差了那么远。”
十六乖乖上当,如同个上课被夫子提问的好生徒,兢兢业业地答着。
李玄慈瞧着她那眸子,在如此的昏月下,都闪着光,跟个攥着劲儿蹦达的兔子一般,便觉得有股子笑意凭白从肺里往上冒,又被他压了下去。
黑心眼的“夫子”正了面上颜色,方才十分吝啬地评了句。
“倒不算太笨”。
十六得了表扬,倒不骄不躁不生气,反而举一反叁,想得更远了些。
“这侍女既然喉管无藻,那说明虽然支流如此湍急,她却只是假作出落水之象,中途还能上岸,怕是其实极为善于泅水。”
“既会水,却又装出不会的模样,这般遮掩,想来,这落水之事,必与她脱不了干系!”
李玄慈眼中闪过一点赞赏,接了她的话,继续说。
“这背后之人,要么是能使唤得了侯府家生子,要么是能在侯府嫡女身旁埋下这样深的钉子,无论是哪样,之后该往哪查,倒是一清二楚了。”
他回首望向侯府的方向。




洞仙歌 一八八、毒计
验完尸后,十六从李玄慈怀里摸,不,借了些钱,寻了附近的人,算是给那侍女尸。
待摸着夜色悄悄回了侯府,已快到鸡鸣之时,天边现出一抹浅淡的鸭青色,在乌润的发上拢了一圈光,十六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可神头却不错。
方才回来时,已有那起得早的街贩在叫卖小馄饨,扁担上的蒸箱正冒着热乎的白气儿,叫在寒夜里奔波了一宿的人,看了便胃里咕噜。
可十六罕见地没吵着吃碗再走,她看一眼自己摸了一夜尸体的手,便歇了念头,直扯着李玄慈往回赶。
回了屋中,十六第一件事便是去取了热水好好沐浴,侯府的好处此时便体现出来了,厨房的灶上随时都烧着热水,此时又快到了梳洗的时候,取些热水倒也不打眼。
十六此刻兢兢业业、十分甘愿地扮演好一个侍女的角色,乐呵呵地往厨房走了几趟,终于提够了水。
路上还同不少同她一般敬业的侍女们打了照面,还不忘仔细观察了下人家的专业素养,放轻脚步,低了重心。
可这般走了几步,就觉得累得慌,等同人撞了几回,便干脆利落地决定将锅推给定王府,就让人觉得定王府的侍女都是如此粗鲁吧,反正她实在做不来那心细步子更细的温驯之态。
等回了房间,十六总算能好好泡一泡了,刚要脱掉外衣,却觉得手被扎了下,仔细一看,才发现袖子上不知何时夹带了块什么东西。
取下之后,瞧见是块残木片,细细的,一片乌色,材质坚韧,也分辨不出原是什么东西上的,又是怎么沾上的。
正打算随手扔了,可要脱手时,突然眉毛一动,临了却又了回来。
十六面上浮了一丝迷惑,将那东西凑近细细闻了下,她方才闻的味道没错,正是淡淡的血腥味。
因着她在坟地待了一夜,身上本就带了味道,所以刚才没有察觉,可仔细闻了后,便确认这上面确实沾了血,因是乌色,血干了后便不打眼了。
她心中有了推测,第一个念头,便急着想要说与那人听。
不是师兄,不是师父,不是任何人,而是那个人。
至于为何是那个人,十六想不到也说不清。
她兴冲冲地去了李玄慈的房间,门也不敲,便推门进去了。
却正瞧见内里的人,褪了一半的衣服,露了肩背出来,流畅漂亮的肩胛骨伏在实的肌肉下,稍一动,便显现出惊人的力量来。
十六也不是没瞧过,可却急匆匆转了身,莫名闹了个大红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身后的李玄慈,倒是闲闲瞧了她一眼缩成个圆包子一样的背影,眼尾燃起一点妖异的笑意,不慌不忙地将衣裳披了回去,半天,才叫了她一声。
“羞成这样?”
他淡淡笑了她一句,便瞧见她连耳朵根子也一起烧起来了。
十六暗啐了一口自己没出息,他浑身上下自己何处没瞧过,连屁股蛋是什么样都彼此看过了,青梅竹马都没如此眼熟的,如今瞧个肩膀,有甚好羞的。
又扼腕叹息,还是自己太要脸了啊,不像这泼皮阎王,铁打的身子,城郊拐角的脸皮。
她咳了一声,转过脸来,也不搭理他那话,直接大声说起了自己的发现。
李玄慈看着这可怜的小姑娘红得如火烧云一般,还欲盖弥彰地扯着别的话头,在乘胜追击和高抬贵手间犹豫了下。
最后瞧着她急得便快化身那开了直冒烟的水壶,到底发了慈悲。
他懒懒接了木片过来,闻了下,又用指甲一掐,便有了定论。
“沾上血好几日了,不过只有一点,并不多。这木头质地坚韧,里面还透着一点腥,是积久沉水之物才会留下的。”
“是桨,而且应是那日侍女拿的桨。”
十六又接着推论道,“这样看来,她上岸后,说不定还与人缠斗过,可她身上应没有伤口,那这血想必是与人缠斗之时,那人留下的。”
“难怪之前看她指甲折掉了,我还想着是浸泡久了后腐落掉的,如今想来,怕是挣扎划破那人皮肤时,血浸进木片,木片又被指甲刮带到了身上。”
“可这样,也还是没用,依然查不出什么啊。”
瞧着她有些丧气的模样,李玄慈颠了颠这木片,说道:“这小玩意,可没有如此简单。”
“你知道这驯兽的秘诀吗?”他眼里闪过一点光,“无论驯兽还是打猎,中间都有诀窍,自来有人便会用些木头、香料来引诱动物。”
这其中门道,好猎且府中甚至建了珍奇异兽园的小王爷,自然清楚得很。
“而有些河流,主流支流间相差甚大,有的主流清湛似镜,支流浑浊不堪,有的主流平静无波,支流却湍急无比,正因为如此,有些鱼群只栖息于支流,而不见于主流。”
十六思索着这话,便明白了。
“你是说,这桨是用特别的材料制的,在主流时相安无事,难以察觉,而到了支流分岔之处,便会吸引鱼群来顶翻那小舟!”
“好毒的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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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一八九、真凶
“好毒的计策!”
“这样便顺理成章成了意外,偏当时我们正巧赶了趟,结果被拉扯进这浑水里,如今满身撇不干净的糟烂。”
十六心中直道倒霉,怎就偏偏他们碰上这种事。
听了这话,李玄慈浮了点笑上来,到底是师父师兄庇佑下长大的嫩茬,便是有千般玲珑心思,于算计人心一遭上却时常软和得跟个面团一样。
“你以为是恰巧?”他点了一句。
哪就来那么多不早不晚、不多不少的巧合呢?
宫中长大、身份微妙的李玄慈,自小便是不信世上有什么巧字的。
也正因世事因缘背后皆为安排,他从来不信命、不靠命、不由命,凡事都得攥在自己的掌心里头,他的命,必由他一人定夺。
十六虽没多少心机,却不是个蠢笨的,顺着这话,回想起了当日情景。
她扮作小厮常随,可气力到底不如那正经练出来的男子大,因此行至中途,周遭的小舟上坐的便几乎都是各家的闺秀,划舟的也都是侍女。
只有零星几位男子,要么是要看顾同来的家长女眷,要么是心有所属想守着佳人,才一样落在后面。
还有那薛翼,在旁边吹嘘拍马好不烦人。
等等,她记得,正是因为那薛翼一直在嗡嗡嗡,李玄慈才不耐烦地给她拿的桨上使了暗劲,最后又砰地撞上前面薛蛮蛮的小舟。
“能在薛家小姐贴身侍女身上做手脚,那日又磨磨唧唧在我们旁边的,难道是他?”
十六微睁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同胞兄妹,相依为命,且薛蛮蛮为女子,又不会同他抢爵位,按理说,这府中最不会与薛蛮蛮有冲突的,怕就是她哥哥了。说他下这般狠手,实在是于情理不通。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望向李玄慈,却见他只在掌心里摩挲着那块残了的木片,目中全然一副冷漠姿态,不留存半点人情烟火,只挑破了说:“兄妹又如何,进了这高墙深院,便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都吞得下,何况只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
这话说得辛辣极了,却也叫十六有些拿了眼睛瞧他,能说出这话,固然半出于他天生天长的凉薄性子,还有一半,怕也是身世所感吧。
十六自小便没有血亲,可身旁这群彼此都从不同肚子里出来的大半小子们,打打闹闹、亲亲热热这么许多年也过得挺好。
因此这样的话,她听了忽然便觉得心头跟发好酵的面团子一样,被人突地揪了一块走。
她不知作何反应,只能极为生硬地转了话头,问道之后的打算。
如今闹将开来,也算有些凭证了,只是这证据都是半截的,虽能撇开些他们的嫌疑,可也会打草惊蛇,让那起子歹人溜了踪迹。
她说了利弊,端看李玄慈如何打算,只瞧他眼中浮了一点轻蔑,旁人的口要如何说,与他从来没有干系,更不会半点放在心上。
此次出宫探亲,本就是为了浑水摸鱼,如今水再混上叁分,有何不可。
因此,便决定此事先按下了。
可尽管如此,既心中有了人选,此刻按下,自然是为了事后更好地抓住首尾,因此暗中将那薛翼盯得更紧了。
十六更是暗自揽下了盯梢重任,叁不五时便要去瞧,一双招子恨不得长在他身上了。
倒惹出有人不满来。
这次,正当十六又惯例盯梢时,正瞪大了眼睛,却被自家师兄拎了耳朵,龇牙咧嘴地回了院。
她揉着火烧似的耳朵,直想冲师兄来套老拳,却被他带来的消息给惊呆了。
原来自那日起,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家的女儿传出了生病的消息,只是都是散着的,也没怎么引起注意。
偏巧这日有人家办了花会邀人,落座后竟发现一下子少了好些人,剩下的人七嘴八舌再一合计,便发现竟都是那日薛家小姐落水时附近在场之人。
于是传言便愈发邪乎起来。
有说那河里头爬了水鬼的,先是咬了薛姑娘去,又沾了其他人的身,才病了这许多。
又说是那枉死的薛蛮蛮不甘独死,因此入了当日见死不救的人的梦,要拉她们一同下去。
更有攀扯到李玄慈身上的,说这个薛家表亲古怪得很,当日落水时,他的小厮便似乎与薛家姑娘有什么冲突,这是使了诡计,要当日见过之人灭口呢。
十六听得目瞪口呆,好啊,看来他们道派的影响颇深,如今这满京的权贵人家们,都信起这起子邪催古怪来了,要是让师伯们瞧见了,定能抓住这好机会狠狠宰这些想象力丰富又人心惶惶肥羊们一笔。
她还呆着,何冲已有些急切地催起来了。
“还发呆呢,火眼瞧着都烧你身上了,传来的全是坏消息,线索倒断了半截,可怎么办?”
十六这才回了神,然后有些傻气地笑了下。
“那倒也不全是,方才师兄你太急了,一路拧着耳朵没让我开口。”
“我这有个好消息,我可能找着薛家大郎要下手的原因了。”




洞仙歌 一九零、条条大道通京城
“我这有个好消息,我可能找着薛家大郎要下手的原因了。”
尽管如此说了,十六却挨住了何冲的软磨硬泡,直等着回了房间,才开了金口。
“说呀,你究竟发现什么了?”
何冲早已不耐,恨不得给十六脑袋上钻个洞,自己直接往里看个清楚。
十六却不急不慢地坐了下,如牛饮水猛灌了半壶茶水才停,有些粗直地抹了把嘴,才缓缓说起了缘由。
“今日我远远跟着他,先是去长辈各处请了安,又回了书房温了半日功课,再去了园子里习箭,从园子回来时走的小道,那条廊最是逼仄,路上碰见了薛家姨娘,二人相对而过。”
说到这里,便停了。
留下何冲并着金展,还等着下半截的话,胃口被高高吊起,却没了下文,便如那被引得吃了一半软酪的耗子,被勾得入了彀。
“就这样?”何冲等了半天,脱口而出这句,金展虽是厚道人不好出口,憨厚的黑眼睛里却也有些困惑。
十六却拿眼睛去瞧李玄慈,只见他指尖摩挲着杯缘,原本冰凉的瓷杯都熨上了些暖意,见她看过来,便抬了眼,若有所思道:“相对而过?”
十六仿佛从树洞里挖了蜜的小狗熊一般,忍不住偷着抿爪子,偏还要在面上按捺住,只一双眼睛弯弯的,瞧着便让人开心。
“对,相,对,而,过。”她一字一句地强调起来。
这下,其他二人也品摸出些味儿来,知道了重点放在何处,却仍有些不明白。
“你的意思是,这二人有私?可是有什么逾矩之处?”金展问道,何冲还在旁边忍不住飘着眼睛作出搂搂抱抱的亲密姿态来示范一番。
“不曾,二人便是说话也隔着距离,更别提有什么逾矩的亲密动作了。”十六摇摇头,瞪了眼自己矫揉造作的师兄。
“只是,因那回廊逼仄,二人擦肩而过时,是正面相对着过的。”她补了一句。
金展和何冲两人对视了下,彼此眼中俱是迷茫。
“那又如何,你也说了回廊逼仄,那擦肩时挨得近些,也是难吧。”金展忍不住说了句。
十六眼里闪过狡黠。
“这便是你们鲁男子见识不足的地方了,一看便是平日里没有什么女人缘,才会这般迟钝。”
“这女子与男子错身而过时,下意识身体便会错向与他相反的方向,极少会有用上身正对着男子的,万一擦着可怎么办。”
“便是寻常男女往来,也会注意,何况是嫡子与小娘这样的尴尬关系,更是要多多避嫌的。”
“言语可以骗人,行动可以遮掩,但细微之处下意识流露出来的东西,是不会说谎的。”
这番话,皆是十六切身体验,她自大了些后,便要缠裹着胸乳,后来还好,刚开始缠时,稍稍一碰就酸疼难忍,跟胃里塞了酸掉牙的杏子一般。
她那时也不太懂男女之别,别的师兄师弟都没有,师父也不许她同别人说,十六只觉得自己像是身上长了疮,藏了脓,心中慌乱却也不敢言语。
自那时起,她便知道自己和师兄弟们都不一样,刚裹胸时,有段时日还曾躬着背、塌着腰走路,与人路过时也多有避让,平日里过了好一阵才算正常起来。
有了那段经历,她便比任何人都更深地体会到了这世间对女子的束缚,生了这样的身体,受着这样私密的罪过,连与人擦肩而过时,都要下意识地将自己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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