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满河星
随着那摇晃的波影在昏暗的岩壁上荡漾得愈发妖异,忽地转过一块巨岩,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滩地下幽池。
这倒像是生生往下挖出来的,从地下溢出满满的水来,泛着死寂的粼光,暗暗沉在水面下,这里无风,亦无一丝波澜,只剩下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汩汩声,不详地响着。
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池中心立着几道古怪的类似桥的东西,如同蜘蛛的身体一样,八道木板的最中心交错迭加在一起,又向四周延伸开。
每道木板的两端,都吊着两个人,而在木板中心上,也站了几个人,手被绑缚在后面。
十六仔细一看,发现其中一道衍伸开的木板两端,吊的正是刘姑娘和刘公子,而站在木板上中间位置的那些人里,果然也有刘大人。
这下她有些明白过来,看来,其他几道木板上吊着的,大概也都是各府的小姐公子,分别吊在两头,而几位父亲,则被反绑着放在了吊桥上。
可这是要做什么?十六还有些困惑,可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反而愈发浓了,她转头看向李玄慈,刚想问他,却瞧见他目光幽深,正好倒映着那一潭死寂而诡谲的潭水,如同深渊里翻涌着污流。
“有点意思。”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冷冰冰的兴味,那种平日里被隐藏起来、却从来都有迹可循的漠然和冷血,又不可抑制地现了一线。
什么意思?
十六歪了眉毛,刚要伸手扯他袖子,要他别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故作高深,好好说个明白。
就听见洞中一个古怪的声音在岩壁上回荡,嘶哑又妖异,辨不出男女,也听不清年纪,倒像是用金属活生生划破了喉咙的血肉,撕扯着发出的声音。
“各位大人都是人中龙凤、国之栋梁,在这寒潭上吊了好一会儿,怕也明白了今日是个什么玩法了吧。”
这声音在狭窄的洞中炸开来,重重的回音如鬼魅的影子一般缠了上来,大家瞬间戒备了起来,一个看上去胆量壮、气势也正的大人第一个开了口。
“究竟是何方人士,既然尽千般心机将我们弄到了这里,如今人都在这,还束手就擒毫无还击之力,竟还不敢以真面目相见吗,如此矫饰,有何意思?”
这话就差直说背后之人没种,可偏偏说得坦荡无比、正义凛然,倒不失光风霁月之态。
可背后那人听了似乎并没有被激怒,反而幽着嗓子,说道:“我是这世上最低贱的人,便是那被叫花子日日尿过的墙角的烂泥糟污,都比我要干净些。”
“而各位大人、公子和小姐们,却是最高贵,最优雅的,平日里时时焚着兰香、听着琴曲,食无根之露,赏白羽之鹤。”
“我这样低贱的人,若不是如今这样的情势,又怎么配与各位一见呢?”
这番将自己贬低到泥里的话,反而更叫人毛骨悚然,当一个人连自己都能看到极轻时,这世上便没有什么道理能束缚住他,也没有什么利弊能说服得了他了。
这回,倒是一位吊在木板一端的年轻公子忍不住开了口。
“配与不配,你不都将我们绑来了吗,如今你为刀俎,我们为鱼肉,反倒说这样假惺惺的话,不过是为了再多羞辱我们几分罢了。有什么事便冲着我来,将我老父与幼妹放了,起码我倒敬你是个坦荡的坏人。”
这便是少年人的热血了,如白昼流星,即便短暂得注定要消逝,可在这样幽暗的地方,却依然耀着遮不住的光芒。
背后那人似乎被这话给刺中了,明显停滞了一瞬,接着才说道:“好孩子,可真是个好孩子。”
“可惜了,你们的命不落在你们手中,也不落在我手中,而是落在你们这群皮肉腐朽、心窍污浊的父亲手中。”
十六眉头一皱,下意识在心中道了声不好。
“如今这八道吊桥,每道都绑了你们的儿子和女儿,只要你们往其中一边稍稍迈上这么几步,这道吊桥便会失去平衡,一个落进水里,一个升到空中。”
“不用逃避,也别想着拖延,我已经放了下面的水闸,再过一会儿,你们便会眼睁睁看着水涨起来,将你们的儿子女儿都淹死。”
“选一边,至少,还能活一个。”
说完这句话,那背后的黑影似乎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一样,咯咯笑了起来,闲闲补了一句。”对了,忘了说一件事,你们的女儿们,每一个,我说的是每一个,都被我破了身子,玩了不知多少遍,到最后是我都玩腻了这些千金大小姐,看了她们的皮肉都觉得想吐,还不如那街边巷角十个铜板便能扒了裤子 上一回的老妓带劲儿,才决定手的。”
“这里面,怀了我的种的,还不止一个呢,可惜都被你们打掉了,真是没意思。”
“好了,不啰嗦了,是要金尊玉贵、光耀门楣的香火,还是残花败柳、连老妓都不如的女儿,选吧。”
“趁他们都被淹死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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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是怪物,是雌雄同体的怪物!”
她的声音里似乎含着血,带着积年成冰的怨毒,和终于倾泻而出再无遮拦的痛快。
周围静下来,片刻后,被吊着的人中,几位小公子和姑娘便有些哆嗦地叫了出来,“怪…….怪物!这个怪物!”
听到这声音,还在吊桥上的几位大人们就变了脸色,到底是老练的,急忙使了个眼色过去示意嘘声,这人虽受了伤,可也是走到末路的穷寇,他们却还未得自由,激怒她不见得明智。
可还不等他父亲示意,守清眼神刺了过去,淬了毒一样,几乎要将她生生剐下一层皮来。
那种阴暗的、透着腥凉的眼神,和蛇信子一样叫人头皮发麻,这些贵子贵女们从小长在闺中,哪里见识过这么可怖的人,即便恨得牙痒痒,在这样的目光之下,连方才那个叫喊的公子也没了声音。
可见着他们退缩,守清反倒笑起来,视线扫过这些被捆绑得动弹不得的金尊玉贵,拧起一边唇角,辛辣地讽刺起来。
“是啊,我是怪物,可你们又是什么呢?”
“是被怪物睡了千遍百遍的下贱货,是被养在温室里、家中剧变都被瞒着的蠢笨的猪,是自以为身居高位翻云覆雨、却被我这个怪物踩在脚底的废物们。”
她将这些人挨个刺了一遍,眼底里满是痛快。
可十六看不下去了。
“照你这么说,被人陷害是恶,天真无知是恶,勤恳效力是恶,连家族和睦都是恶,唯独你害人是对,作恶是对,什么都是对?只有你的苦叫做苦?”
守清的眼神猛地朝十六刺了过来,带着明晃晃而坦白的劣怨。
“她们受过什么苦!她们的苦也叫苦!一个个金尊玉贵、闻香焚兰,连个雨点子都未曾受过,人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愁到底是嫁个将军,还是嫁个状元更好。”
“我呢,我却生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数九寒天被生身父母裹了块蓝布就丢在这庙外,想活活冻死我。”
“我活着的每一日,都是个怪物,披着寻常女子的皮囊,却生了这样耻辱的身体,方才那女子说,她这些时日没闭眼过,可那之前呢,她连梦都是甜的吧。而我生在这世上的每一日,都未曾有过一刻安眠!”
十六截断了她的话,“你生来有异,又被遗弃,确实是遭了大罪,可你也被师父捡了,好好养育,传授道业,交托道观,比起那些荒年里被当猪狗一样卖掉的儿女,总可以靠自己立足于天地,谋一份安稳,可你呢,你可曾想过这样多辜负养大你的师父?”
这话从十六口中说,倒有些物类其伤,她是真正想到了自己的师父。
这世上善多,恶更多,可既然有人自小便给了她一份宝贵的善意,十六便想好好握住,从未想让自己堕入歧途过。
但接下来的话,却叫人吃惊。
“师父?”守清笑了下,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复杂而动摇的神情,不算柔软,却叫人看了便心头一酸。
“我虽生得下贱,可难道自小便连心都下贱吗?”她抬起头来,面容上是一种苍白的执拗,“她养大了我,我一直爱着她,即便她对我总是淡淡,教习医术时也总有保留,可我还是觉得她是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所以我爱她,像对母亲一样。”
“没人能忍受我这副模样,连亲身父母都不能,可师父她却捡了我,养大了我,她是唯一知道我的秘密,却依然亲近我的人。”
“所以她死后,我发了奋学习医术,努力治病交际,将道观经营得很好,还捡了许多一样被遗弃的女婴。”
“这座庙,就是附近的女娃娃庙,那些多余的女婴,如果家人不忍心,或是侥幸命大没被淹死和捂死,就会丢到这里来自生自灭,我被丢到这里,也来这里捡人。”
“可有一次,我来这里时,正巧碰见一个年轻媳妇和她的婆婆来丢女婴,可那老妇一见我,便如遭雷劈一样,而她和我长得……..十分相像。”
“那老妇当即连孩子都顾不上,便拉着媳妇走了,我追了上去,百般盘问,才知道………”
说到这里,守清喉头甚至起了些哽咽,这样丧心病狂之人,却流露出有如常人的脆弱,叫人看了十分复杂,心头惶惶。
“他们不过寻常农户,一心想生个男孩延续香火,却接连生了几个丫头,怀我时已快盼红了眼,人人都说这胎看着像男孩,但生下来却是个不男不女的,家里养不起,也丢不起人,所以才丢了。”
”若只是这样,我也早已料到,并无什么好吃惊的。”
“可我不是生来这样,我本来可以不是生来这样的!”她突然嘶吼起来,激烈到不顾肩上还钉着的剑,生生撕扯着伤口,也要怒吼出来。
“是她,她去求了那据说极灵验的转胎丸,当做宝贝一样,日日服、夜夜服,生生把我催成了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
“我本来可以当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子,哪怕要在家里受尽白眼,哪怕要吃糠咽菜,哪怕要日日被打骂,可我还是个人,是个人!不是怪物!”
“他们把我生成这副模样,就扔了,不要了,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守清脸上是扭曲的怨恨,将她本来清秀的面目融得十分可怕,十六看了,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守清眼尖地看见了十六微张的唇,讽刺道:“你是不是还想说,我到底有个师父?”
“是啊,我有个好师父,一个给我生母吃转胎丸的好师父!”
“不然你以为,普通农户,哪里有本事弄来这么多昂贵的转胎丸天天吃?是我那师父,她想得这些权贵的青眼,才研制出了这药,若是能帮贵妇人一举得男,自然会要钱有钱、要名有名。”
“她不敢将这些药轻易给那些大户人家的妇人用,就先找了我生母做试验,结果催下我这么个怪物,她自然不敢再继续,也就没法再做平步青云的美梦了,反而不得不养了我,又花钱封了我父母的口,好保全她的名声。”
“师父,我的好师父,我十几年来一直视为生母,是我这世上唯一真正敬爱的人,结果,却是害我变成怪物的元凶,你说,好笑不好笑?”
守清讽刺地望向潭中吊着的女子们,眼神是报复后的痛快。
这个秘密被心惊胆颤地守了这么多年,早就被怄出了最阴毒的怨恨,像永不融化的冰山一样,死死压在心头,未有一刻喘息。
“所以,你才要报复?”十六有些艰难地问道。
“当然,我下毒杀了那两个人全家,包括他们后来生出来的儿子,娶来的儿媳,把师父的尸骨挖了出来,挫骨扬灰,再把牌位丢到了粪池里。”
“不过这样哪够呢?”守清眼里浮起一点带着恶意的愉悦,望向那些姑娘们,继续说着。
“这群大家闺秀,明明与我一样,生成个女子,可凭什么我要被害得不男不女,我那些女弟子们要自小被丢弃,她们却被如珠如宝地疼爱着,在父母怀里撒娇,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担心,这是凭什么,这公平吗?”
守清仿佛自问自答一样摇摇头,道:“不公平,上天不公平,所以我让这世道变得公平些。”
“我要看看,她们被玷污了、怀了孽种,跟我一样变成了高门里的怪物,她们的父母,还会不会如此疼爱她们?”
“我还要这些女子看看,待父母要在她们和兄弟之间做个抉择的时候,那些千般的娇溺、万般的宠爱,会不会像泡沫一样噗的一下全碎了?”
她甚至笑了出来。
“无关紧要时,自然是花团锦簇,可遇了关卡,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宝贝了。”
洞仙歌 本单元情节背景补充说明
*
清代笔记《坚瓠集》引《碣石剩谈》所载,嘉靖中,瑞州府有蓝道婆者,身具阴阳二体,无髭须,因束足为女形,专习女红,极其工巧。大族多延为女师,教习刺绣织纴之类。即与女子昕夕同寝处,初不甚觉,至午夜阳道乃见,因与淫乱。后至一家,女徒伴宿,蓝婆求奸,女子不从,寻与父母语其故。因令老妪试之,果然。首于官,捕至讯实,以巨枷遍游市里。女子曾失身者缢死甚众,道婆仍杖死。所以人家叁姑六婆不许入门,以此。
同时还有记载彭节斋为江西经略使。有人招一尼。教女刺绣。女忽有娠。父母究问。云是尼也。告官屡验。皆是女形。有人教以猪脂油涂其阴。令犬舐之。已而阴中果露男形。再舐。阳物顿出。彭判是为妖物。奏闻斩之。
*
转胎丸,用来改变胎儿性别的药丸,由于其含有大量雄激素,孕期服用后可能一定程度改变胎儿的体表性症,造成双性人的特征,但并不会生出睾丸之类的男性生殖器官,也不会真正改变胎儿的性别,同时对孕妇和胎儿都会造成很大的损害。
本章情节根据剧情需求对两者进行了一定的结合跟夸张,事实上服用转胎丸并不会真的扭转性别,即便表现为双性人性征,但如果生理性别为女,体表表现出的男性性征,也不会具有生殖能力,这一点上情节并不完全科学,特此说明,请勿代入现实。
洞仙歌 二一五、护短的小王爷(2200)
“无关紧要时,自然是花团锦簇,可遇了关卡,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宝贝了。”
说完这句话,守清用带着满足的隐秘笑容看向被困在潭中的众人,就像蜘蛛窥伺着网中挣扎的猎物。
十六看着她,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个在绝路里走了太久的人,连太阳是什么样都记不得了,连自己都影子都被沤在烂泥里太久瞧不见了。
无论是轻飘飘的斥责,还是晚得不合时宜的同情,都没有一点用。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和软弱,被李玄慈瞧了个正着,他眉心稍动,暗啧了一声。
这人跟软面团和的馒头一样,谁都能来捏一把,偏对着他时,倒平白多了许多硬骨头。
就见不了她这模样。
小王爷是天生天长得冷血冷肠,世上可怜之人太多,一个都放不进他眼里,而小王爷若有何处不痛快了,便要千百倍发泄出来。
于是,那把钉在守清肩上的剑,被他随手一转,便又刮过一遍血洞,瞬间痛得守清再也说不出狂言来,脸上那种混杂着优越和愉快的表情被扭曲所取代。
十六有些无言地看着李玄慈,却见他睨向自己。
“你那善心便是再不值钱,也给我好了。”李玄慈漂亮极了的眼眸带着些戏谑,言辞却如刀一样挑了过来。
“回头拿到我这,好歹能换些蜜饯。”他又玩笑一样补了一句,眼里浮起点轻浅的笑意,手下却半点不留情,剑尖刺得越发狠了,守清被刺得出气多进气少,半点挣扎不得。
被他这样扎了一下,虽有些气恼,可十六却也从那种莫名的低落中恢复过来。
师父说过,这世上,人们总是容易更容易怜悯恶人。
无论他们做了怎样可怕的事,但凡后来知晓了他们的可怜,就禁不住想要对其宽宥一二。
却总忘了背后那些无辜被害的人,白白受过的苦楚。
她明明记得师父的教诲的,可今日自己却也走了这样的窠臼。该敲该敲,师父罚她抄经还是抄少了。
十六眼神清明起来,堂堂正正地立在守清真人跟前,声音清朗,说着自己想说的话,“你吃了苦,施还给叫你受苦的人,虽算不得善,或许还叫报应。”
“可平白要去害不干系的人,那如今一切落败,也只能当作自己的报应咽下去。”
“我不同你讲什么道理,你听不进去,我也不想讲,反正如今你已败了,你的算计也不成了。”
与能说得通的人说道理,说不通的,用打的便是。这是李玄慈这些时日对她言传身教的道理,她早学会了。
听了这话,守清喘息着看向她,唇角溢出虽有些狼狈却狂妄的笑容,“你以为我输了?”
“就算今日你们打断了我,就算我没法再叫他们死在这里,可你以为我便输了吗?”
“你瞧瞧他们,多么狼狈,那层高贵的皮被彻底剥了下去,跟求生的蛆虫没什么两样。关键是,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有人被选择就有人被舍弃,就算再见了天日,我埋下的这根刺,也会永远扎在他们的肉里,拔不出来,咽不下去,日日夜夜痛不欲生。”
“再也做不出那副天伦之乐的恶心嘴脸了。”
说到最后这句话,守清眉梢的得意简直让她本已苍白失血的面庞再次焕发起来。
十六沉默了一瞬,才再次开口,语气平静而坦然。
“这是活着的人才需要考虑的事。”
“他们还有明天。”
“无论有多大的阴影,可他们至少还有明天。而你,注定困在过去,死在过去。”
话尽,李玄慈瞧了她一眼,眸中浮起点笑,一旦振作起来,倒真是牙尖嘴利。
这话显然划破了守清本已得意膨胀起来的皮囊,她那淬了毒的眼光再次缠上十六,在她身上逡巡着,如同暗夜里埋伏的蛇。
“你以为你站在光明里,对吗?”
“生成一个女儿家,受尽宠爱长大,如今身旁还有如此高贵的人护着你,世界在你眼中都是光明的,对吗?”
守清笑起来,“可这世上最虚无缥缈的就是爱,今日助你的登云梯,明天便能叫你堕进污泥里。”
“相信爱,你真是个可怜的蠢货。”她眼中满是轻蔑和得意。
这次,还没等十六说话,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的李玄慈,先投了目光过来。
“比蠢货更惹人厌恶的,是自以为是的蠢货。”
他的口气冷淡,言辞却利得划破一切。
李玄慈总是这样了解怪物们的软肋,仿佛天生的本能。
“你以为,你师父自始至终厌恶着你,对吗?”
“可你忘了,你听到的所有这一切,都是她死后,从你生母口中知道的,可她难道会是个良善肚肠的实诚人吗?自然是自己十分的过错说成一分,别人一分的过错说成十分。”
“你自诩运筹谋算,却蠢笨如猪到忽略了一件最基本的事。”
“那家人本就要把你丢了等死,她若是想封口,放任他们杀了你,再拿钱封口不就好了,何必特意保下你,还抚养你长大,图什么,图给自己留下个天大的把柄吗?”
这话如同迷雾中的剑,刺破了守清被仇恨蒙蔽多年的神经,她明显有些怔愣,随即面容扭曲地吼叫起来,“不,你骗人,她就是厌恶我,就是她害的我!”
李玄慈半点不理,继续说着:“何况,用你的猪脑子想想,服下转胎丸可不像烧个香、捐点钱这般简单,一个破败的道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姑,便是研制出了这药,又如何叫贵妇人能放心服下,这中间必有掮客,能连通两端,你师父,充其量不过是个执行贵人意思、拿钱办事的工具罢了。”
“她不让你学习医术,恐怕也是觉得自己学了技艺,却也用这技艺造了孽,不想你走自己的老路。”
“所以我说,人要么好到底,一生不行差踏错,要么坏到底,别多出些无用的心软。她受命拿了你做试验,却又对你生了愧疚,将你养下来,才落得个既没有钱、又被挫骨扬灰的结局。”
这些李玄慈早已猜到,只是此前他并不在意,他人的苦楚曲折,与他何干。
可小王爷虽是个对他人苦难毫不动容的冷肠冷血。
却比谁都护短。
谁动了他的软肋,他便要那人千倍万倍偿还。
能叫十六蠢货的,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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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二一六、光明
李玄慈言辞如刀,句句刺向委顿在地的守清,挑破了她得意而虚伪的皮囊,让那些陈年积下的脓疮全流了出来。
她那双本算清秀的眼睛,像蜡一样凝固住了,随即灼灼地动摇起来,口中恨恨道:“骗人,全是骗人的!师父在骗我,如今你也是在骗我!”
这个自露面后,即便刀斧加身,即便功亏一篑,也不曾流露过半分悔恨与软弱的怪物,凝固的双眸终于如燃烧的蜡炬一样,流下荒唐的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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