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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仙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满河星
好在十六的脸皮比她的拳脚功夫还久经考验,如今厚得蒙张大鼓都够了,再是有理的催债之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绝口不提还钱之事。
欠债可以、还钱不行,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这个同样朴素又直白的道理,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十六比脸还干净的兜,自然而然地就叫她无师自通了。
不过虽然钱是还不了了,可对待债主的态度却要和春风一样和煦。因此近来十分嘴短手软的十六,对李玄慈的各种要求,无有不从。
李玄慈抬手,十六便端茶,李玄慈起身,十六麻溜儿开道。至于李玄慈的五脏庙,十六更是发挥道士本行,勤勤恳恳、十分虔诚地按着一日叁餐上贡,胖手作羹汤,还十分用心地用胡萝卜雕上个小玩意儿作为点缀。
何冲来凑热闹,一只手就冲着那小东西去了,还没碰着边,就被十六拍了回去,她手上忙着,嘴里还不忘十分麻溜地介绍着。
“这是招财进宝的金蟾。愿债主大人洪福齐天,日进斗金,财源滚滚,寿比南山!”
何冲摸着被打得有些疼的手,瞧着那嘴巴不是嘴巴,眼睛不是眼睛的金蟾,都有些拿不准他这是蓄意报复,指桑骂槐,还是单纯的手胖导致手上功夫走了型,才刻成了这么个癞蛤蟆样。
然而债主肚里能撑船,李玄慈照单全收,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笑纳了。
后来十六收拾碗碟时,那个小小的金蟾都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他生吃了,还是给扔了。
不过这世间倒也不独独是欠钱这件事最叫人发愁,眼下就有一个比十六还要愁苦的人。
东风压倒西风,西风自然愁得只能变西北风了。
向来脾气火爆直率的叁皇子。好容易为了祭天之事,安分老实装了这些时日。如今却棋差一招,屈居人下,心中如何不愤懑?
压抑许久的跋扈性子,此刻竟然全部爆发了出来,要知道这位也在军中,从来摔打惯了,有脾气就发,有怨就报,高兴了吃酒喝肉,不高兴了打骂泄愤都是有的。
可这次他的气性也太大了些,这里可不是他欺男霸女都无人敢议半句的边塞,竟然纵马在玄武大道上飞驰而过。一路兵荒马乱,惊起行人无数,来不及躲闪的摊贩,连带着吃饭维生的家伙什儿,也都被马蹄无情掀翻在地,躲得慢些,甚至还会被呼啸而来的马鞭迎面笞得头破血流。
可无论再快的马,再厉的鞭子,有时也无法踏平这世间一切阻碍。
叁皇子一路纵马,可到了玄武大道旁一条分出来的小径时,却不知怎么蹿出来一群杂耍团。对方连忙避让,可是他们不止有人,还带了许多珍奇异兽,车轴一时转不过来。
轰然一声,一下子巨大的车笼翻倒在地。原本牢靠的鸟笼门受到撞击松脱开来,只见里面一只披着乌黑羽毛的大鸟趁着这个空子钻了出来,长叫一声,当它完全展开翅膀,竟接近一丈之巨,那双眼睛朝冲撞的马匹望了过去,黄澄澄的瞳孔里全然是未被驯服的野性和饥饿。
畜生可不是人,不懂得捧高踩低,匍伏在地上的乞丐,马上高贵的皇子,在畜生眼里都是一样。
这只大鸟的黄瞳猛地聚焦在马上那个锦衣的人身上,下一刻,遍扑着巨大的翅膀朝他袭来,尖锐无比的利爪,几乎是正正朝着叁皇子那双招子去的。
叁皇子一个不妨,下意识拔剑要反击,撞在大鸟的爪上,溅出金玉铿锵之声,他吃不住这冲击的力,一下子摔下马来。
不到半个时辰,消息就传遍了京城---叁皇子于京城纵马,与外邦杂耍艺人冲撞,被大鸟所惊,坠马伤重,怕是半月都不能行走了。
这下他可算是彻底没指望了,十六的债也背得更加坚定而沉重了一些。
好在她心里也想开了,二皇子摔不摔马,银子都回不来了。





洞仙歌 二八三、这才是李玄慈(二更)
听到这个消息时,十六正有气无力地剥着瓜子。
李玄慈最近不知从哪里染来的骄奢淫逸的恶习,明明平日里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就差喝露水飞升成仙的挑剔人,如今却好像开始对各种小食感兴趣了。
而身背巨债,债主的兴趣自然也是十六的任务。
十六以前也没少干这活,可欠着债干活,连磕瓜子都不香了。
她开始还老老实实地用指甲剥,可是没剥多久,十六的指腹都快秃噜皮了,于是愤懑地用门牙磕了起来,简直把瓜子皮当成了李玄慈的天灵盖,兔子一样的门牙使劲儿泄愤。
眼看着钵中终于堆了浅浅一个小瓜子山,十六总算是看到了些希望,好一碗皮薄馅儿大的瓜子仁啊,她不禁暗暗吞了下口水。
这时突然从旁伸出了一张手,伸手就要将那小瓜子山给挖塌方了。
十六简直跟护崽儿的母鸡一样,连忙扑了过去,对着雁过拔毛,不,雁过拔雁的师兄嚷着:“吃不得,吃不得,这是我辛苦剥了半个时辰的,要是都进了你的肚子,我可算白费功夫了。”
何冲不明就里,皱着眉头叹了一句,“女大不中留啊!”
十六简直被噎个半死,回击道:“要不是那时候你多嘴,怎么会被李玄慈听到那句冤大头,我又怎么会需要还债?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师兄起码应该帮我还上一半儿。”
刚才还苦大仇深的何冲,瞬间飞快缩回了手,笑呵呵地坐下来,哄着师妹说:“师兄当然帮你,帮你一起嗑瓜子。”
帮忙没问题,还钱没道理,这算是他们这穷酸师门不学自通的功课了。
不过何冲自然不会讲究这么多大咧咧的,活还没干呢,就打算先尝尝滋味,拿起一颗瓜子就要往嘴中送。
可门牙还没碰着瓜子皮,忽然觉得后脑勺一疼,何冲哎呦一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手就将那堆十六亲自磕出来的小瓜子山护在掌心里。
他抬头一看,才发现李玄慈正看着自己,那带着点轻描淡写的薄刃一样的眼神,瞬间叫他在大太阳底下也打了个寒颤。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瓜子,突然恍然大悟。这些贵人实在是太过讲究,皇帝吃茶要吃少女藏在怀中的口唇茶,李玄慈这个小王爷吃个瓜子,也只吃他师妹磕出来的。
何冲心中暗自腹诽,皇家的人就爱瞎讲究,那皇帝吃的茶说是少女采的,实际上那么多工序,怕早就被大爷大妈摸过不知多少遍了。
李玄慈也是,他爱吃,就让他吃十六的口水去吧吧。
他腹中暗语,却也老老实实让了开去,十六不知两人唱什么戏,只觉得李玄慈把自己好不容易抓来的壮丁都给撵走了,现在这么些瓜子全得叫自己一个人磕,不由得心里有气。
刚想横鼻子竖眼,却又想起如今眼前这个是债主,本来嚣张的气焰瞬间又如坠入寒冰一样,哗啦啦一下全没了。
瞧着又打焉儿了的十六,李玄慈端起了那碟瓜子,拈了一颗送入口中。
只见他眼神在太阳底下被染得热了些,透着点琥珀色的光亮,叫人看了不由沉溺进去。
他眼睛随着日光更亮了些,终于开口夸了一声好吃。
十六心里想着,能不好吃吗,这可是她跑了京里最有名的炒货铺子买来的,它们家挑的都是皮儿薄仁儿大的瓜子,那糖、那香料,炒锅还上了糖色,连碳都是用的松木,有着一股独特的香气,每日出炉时都排了不少人
她排得腿都麻了才排上的,不就是为了讨好一下债主,叫他轻些催债。
磕了这么些,自己都还没吃上一口呢,如今连个帮忙干活的人都被赶走了,十六心里不禁越想越气,门牙磕的力度也越发狠了。
抬眼却见李玄慈十分豪迈地抓了一大把,心里肉疼得紧,这可是她一颗一颗好不容易磕出来的,他就打算这么一口吞啊!
十六心疼得闭眼,不愿再看,却突然觉得两颊一紧,软乎乎的脸颊被捏了个正着,一下被挤成了小鸡嘴。
接着,满满的瓜子香涌入口中,十六下意识咬了一口果仁,带着脂油松香的气息满满涌上了舌尖。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简直叫十六差点落下泪来,什么叫做苦尽甘来,什么叫做峰回路转,什么叫做柳暗花明?
这就是!
十六幸福地嚼着满嘴的瓜子儿,简直跟那要过冬的松鼠一样,此刻她也半点想起不起来,方才自己还在心里面怨着这样吃太浪费了,如今只觉得瓜子就该这样一口闷。
瞧她吃得见眉不见眼的笑模样,李玄慈也暗暗弯了弯眼角。
从他眼中望去,十六整个人沐浴在暖洋洋的光线中,明亮的太阳光仿佛为她镶了一层毛绒绒的金边,整个人白白软软,就和那刚出炉、正煊乎的糯米团子一样。叫人想啃上一口
或许是这模样太讨人喜欢了,鬼使神差之下,李玄慈也坐了下来,向来只拂过金风玉露的手,轻轻巧巧的念起了一小把瓜子,指尖轻轻用力,瓜子仁便露了出来。
十六开始还没有注意到,直到听见瓜子落进小碗里轻轻一声响,才终于叫她看见了。
她脑子有些转不过神,半天才意识到,这人不会、不会是在给她剥瓜子吧。
李玄慈这双手,做过散财仙人,做过人间阎王,踏过白马,挥过霜雪。
这些都很适合他,唯独不适合的,却是如今却坐在这里,耐着性子给十六一颗一颗地剥瓜子。
不知道为什么,十六心里没觉得感动,只觉得古怪。
仿佛雨水倒灌回天,日头从西而出,潮汐涌向大海,飞鸟拥抱太阳。
这似乎太不像李玄慈,可她却又没道理地觉得这才是李玄慈。




洞仙歌 二八四、装可怜
十六没说话,只默默嚼起了嘴里的瓜子,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还满嘴脂香四溢,如今却觉得没那么香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轻到除了她自己,谁也听不见。
男人可真是沾不得,越漂亮的男人越沾不得,瞧瞧她如今,连吃东西这样开心的事都能走神了。
她得好好收拢收拢自己的心,毕竟以后还有这么多好吃的等她去尝,哪能如今就没了兴致。
毕竟下半辈子,还那么长。
可偏偏那人还在撩拨,好似无知无觉,全然无辜无感。
只剩下瓜子落在碗心清脆而微小的声响。
哒,哒,哒。
敲得她莫名有些慌,仿佛有人将她的胸膛剖开,将心脏悄悄换成了一块冰。
而此刻从他手中被轻描淡写地投入碗中的瓜子,成了一把锐利的尖刀,在那块冰上凿出缝隙来,一种奇异的痛感蔓延开来。
十六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李玄慈给过她很多东西,话本、零嘴、银子和无数新奇玩意儿,甚至救过她的性命,这些十六都能心安理得的记在她心里的账本上。
可这不过一碗小小的瓜子,却叫她突如其来想逃。
怎么逃呢?和李玄慈说我不想要,我不喜欢你这样?
那是骗人的。
十六是欢喜的。
她心中有些偷来的欢喜,可唯独这欢喜里夹杂了许多东西。
就像冬末的冰河碎了,春水第一次涌来,那么温暖,却总夹杂着无数泥沙,她需要温暖,却又怕被泥沙刮得生疼。
十六此刻模模糊糊看见了那条她一直逃避的路,就摆在她面前。
往后退,她就依然还是那个有些好吃懒做却成日快活的小道士。而往前,她不知道是什么。
十六这辈子只做过小道士,也只会做小道士,不懂做别的。
她的头低了下来,只剩下两个腮帮子一动一动。
这时,李玄慈似乎终于剥够了瓜子,将那一小碗浅浅的小瓜子山,放到了十六面前,还不带十六反应,他就另转了话题,说起了别的事情。
“还心疼银子呢?”
其实十六现在也没那么心疼银子了,可比起和他坦白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还不如让他觉得自己是心疼银钱了,于是就没多说,就是耷拉着脑袋嗯了一声。
按理说,在这个时候,就算只凭他们生死都彼此交付的关系,李玄慈也该大方说一句不用还。
可他偏偏偏就是如此讨厌,开口便是“记着好。”
还又补了一句,“多记着些,往心里记。”
十六方才还有一些伤春悲秋的情绪,此刻立刻被沉甸甸的银子给砸没了。
只能猛地抢过那碗瓜子一口闷了,牙齿痒痒一般狠狠地嚼着,似乎想拿它出气。
没想到还不算完,李玄慈接着治她。
“欠一袋银子,和一碗瓜子。”
这话一出,十六侧过头,葡萄似的圆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这是你自己剥给我的!”
“是我剥的,可没说给你。”
“瓜子是给我的,如今你吃了,那自然就要多欠我一碗瓜子。”李玄慈摊开手,讨债一样掂了掂。
十六简直想立刻伸手从嗓子眼里把还被吞进去的瓜子全都给抠出来,吐他手心上,就算抵消不了欠债,也得恶心他一回。
可她到底没那胆子,最后还是瞪着那双圆眼睛,忿忿地将嗓子眼里的瓜子全都吞了下去。
债都已经记上,那就不能浪费,十六可从不干吃了吐的赔钱事。
不过这么一打岔,十六心里倒只剩下满肚子气,气血上涌,一抹粉色染红双颊,看起来倒更有生气些。
十六心里越想越气,她不敢把气撒在这个债主身上,只能在口头上埋怨起那个不争气的叁皇子,若是他再有手段些,不那么冲动,怎么至于这么快就输给了自己的二哥,还连累十六凭白欠了这么多银子。
她口齿有些不清的问道:“你那便宜叁哥怎么这么冲动?不过就是没选上,怎么就至于纵马伤人了,如今害得自己成了半个瘸子。”
李玄慈眼中无波,谈起自己那几个所谓序齿上的兄弟,没惊起半分微澜,仿佛在谈论落进水池里的几只苍蝇。
“你记得我和你说过幼时在宫中,有不长眼的人吧。”
十六眼睛一转,顾不得生气了,追问道:“是你叁哥欺负你?”
李玄慈没回答,只嗤了一声,叁言两语将几个人内里的骨头都掐了个准。
“他们几个人,老大最会摆大哥的架子,明明霸道得很,却要披上层温良恭俭让的皮。”
“老二是笑面虎,瞧不出他高兴还是不高兴,就习惯玩阴手。”
“老叁脾气从来大,做事横冲直撞,一副蠢头蠢脑。”
“他们从来瞧不惯先帝偏爱于我,小时候也看不穿皇帝是忌惮我,只觉得自己父亲待我最好最客气,没少给我找不痛快。”
“次次都撺掇着老叁在前面打头阵,老二招式多些,会装作被我害了,老大则忍辱负重,事后出来收拾,再暗暗添油加醋撺掇一番。”
十六听得有些呆了,她在师门中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欺负,师兄们对她最多也不过就是把零嘴给藏了起来,或者是比试出手重了些打青手腕。
她心里想着,李玄慈年纪最小,又没有父母,就陷在那深宫中,被叁兄弟结伴变着法欺负,得有多可怜。
虽然她知道李玄慈这样活阎王的人物,自然是不会让人一直欺负下去的,可她想着小时候的李玄慈的模样,又那么倔的性子,恐怕除了先帝,没有一个人真的关心过他,所有人都算计他,记恨他,厌恶他,陷害他。
这话十六只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但多少露了几分出来,那双湿漉漉的圆眼睛绕着李玄慈打转,悄悄看上他一眼,不久就又忍不住悄悄看他一眼。
可最后她也只说道:“这么来看,叁皇子确实是个笨的。”
李玄慈轻轻哂笑,“再笨的,碰上两回,吃了苦头,也该有所收敛了。”
“而且越是那笨的,反而越知道躲祸。一次,两次罢了,次次都还是他冲在最前面,就说明这人不是真笨。”
十六听了,呆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这皇家实在是不好相处,连小小孩儿都存的这么多心思,怪不得李玄慈最后不想在那待了。
瞧着十六明显松动下来的深色,李玄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暗暗弯了下眼角。
他是故意的。
聪明如李玄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动摇,她的犹豫,她的退缩,故意提起小时候的事,就是要十六怜惜他,心疼他。
十六是个再心软不过的人,这点李玄慈比谁都清楚。
他这一生从不曾示弱过,事实上,那几个杂碎捆一块儿,在他心里也算不了什么。
可他不介意,在这个时候显得脆弱一些。因为这样能叫十六心软,叫她再也没有空隙想着逃开,叫她心里满满只能存着他。
以退为进,李玄慈并非不会,只是以前从来没有人值得他如此做。
但如今,有了。




洞仙歌 二八五、发了!
十六对这些弯弯绕绕有些昏,干脆跳过了这些叫她厘不清的乱麻,直接抓住头尾,挑破了问道:“那依你看,这事究竟是谁做的?”
“无论是谁做的,到底得他点头,就算拿着刀架到马上,挥鞭子踢马肚的那个人也是他。”
李玄慈并不在意这是谁设下的陷阱,左右不过是为了那点子蝇营狗苟的心思打算,他并不打算掺和进这趟浑水里去。
谁做皇帝,他李玄慈还是李玄慈。
十六听这话的意思,知道他是不打算管那便宜叁哥,因此也就把这茬撇了下去,毕竟,这些事与她一个小道士实在没什么相关。
不对,除了那笔银子。
想到这十六就又有些心疼,不过钱已经欠了,再想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不如想想怎么叫李玄慈也明白这个道理,借出去的钱就借出去了,不要来找她来催债,她兜比脸干净,再催也不过一样徒增烦恼。
不过,十六的烦恼没持续多久,一场意外就先来了。
秋社前一日,二皇子要沿着明日规制的所有事宜全部走上一遍,当日大皇子曾穿过的龙纹玄衣,如今又穿在了二皇子身上。
倒不是皇帝此刻就已下定决心,只是按祖制,这样的场合本就该穿这样的袍服。
那日,天和气清,太阳在赤朗朗的晴空下将一切照得分毫毕现,二皇子着重锦缎袍,因是代天子行事,顶了十二旒贯玉的冕旒,踏在青玉板,眼望最高楼,俨然一副潜龙之姿。
可就当二皇子刚刚踏入祭坛上,转瞬间就变了天气,浓沉的乌云翻滚着吞噬着晴空,将天际撕裂晦暗与清明的两半。
如此异象,不禁惹起了些微非议,司天台的监正忍不住上前同二皇子商议,是否要停一停,瞧瞧天气再说。
二皇子抬头看了看天际的乌云,那从来完美无缺的春风和煦的面容,仿佛被一只手拧揉皱了,露出波折下的真容。
这是他离至高之地最近的一次。
前面没有自小挡住他身影的大哥,没有喜怒揣测不透、从来拉拔又打压的父亲,没有从来吵吵嚷嚷的麻烦弟弟,没有眼色里永远存不下旁人、又被先帝独宠的堂弟。
他就站在最高处。
从天际刮来的烈烈寒风,反而将他此刻在太阳穴里汩汩跳动的血,吹得更加热了,一下一下冲着天灵盖。
他抬起头,眼前摇晃的珠玉打在脸上,传来一点冰冷的感觉。
他等太久了,实在太久了。
“一切如常,不过是这下子变天了而已,你们不是观天象说明天一定是好日头吗,别误了事。”
这话透露出几分二皇子从未有过的强硬,他的面容透过珠帘,即便就在眼前,也显得如此遥远而冷硬。
这就是权力,一旦尝过,哪怕只是隐隐绰绰饮上一口,也足以叫人沉溺在这毒酒的滋味中。
监正瞧了瞧二皇子的眼色,目光移到他玄衣龙纹上绣的黄澄澄的瞳孔,低下头去,道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二皇子一步步走上了祭坛中心,在香案前定了下来,最后跪在蒲团上,叩首跪拜天地神明,伏下了头,看似恭敬地贴着地面。
一叩首。
二叩首。
叁叩首。
他姿态谦卑,可唯有额头扣地、谁也看不见之时,那沉浸在权力里的欲望才肆意流淌在他的面容上。
然而,正当最后一下,他刚刚伏下身子,头上沉重的冠冕坠下的贯玉刚刚触到地面之时,忽然一道极亮的光从遥远的乌云中劈下。
瞬间,所有的色彩都被这极致的光明吸干了,叫人睁不开眼,连尖叫都未来得及发出。
再睁眼时,所有人眼前都是一片叫人晕眩的斑斓,花了一会儿才终于得见清明。
而祭坛的正中央,赫然躺着一具焦尸,早已面目全非,只剩下肩上烧了半截的龙纹,瞠着半目。
这个消息传来时,十六错愕了许久,只觉得造化弄人,皇子们争成了乌眼鸡,结果好容易取胜那个,还死在了登高的前一日。
可没等她感慨多久,何冲就一脸兴奋地闯了进来。
“十六,发了!发了!”
发什么了?
十六怀疑师兄是想钱想出毛病了。
可随即一个念头闯进她的脑海,二皇子死了,叁皇子腿也还残着呢,那、那、那赌局,是不是就算她赢了?
十六狠狠一拍大腿,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拍得自己很疼,却也顾不上龇牙咧嘴。
祖师爷爷的,她发了!
*冕旒是古代朝代礼冠之一种。相传,冕制起于黄帝,至周代时始完备。古时帝王、诸侯、卿大夫参加盛大祭祀所服,冕旒为礼冠中最贵重者。十二旒贯玉的冕旒,为天子专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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