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满河星
李玄慈听了她这多少有些奇异的比喻,也一样望向那琉璃瓦,眼中含着讥讽,轻描淡写而又残忍地补了一句。
“庶民的性命,在这些人眼中,怕是并不比猪仔值钱多少。”
十六心中升起一股愤懑,她知道这群皇亲贵胄眼里,他们这样的人都是不值钱的,她早知道这点了。
可她还是觉得和被鼻涕虫沾了一口一样恶心得紧,忍不住撒气道:“你们这些贵人,都是这副德行。”
李玄慈却用眼睛横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那浅琥珀一样的眸子凝着她,叫她轻轻浅浅地陷进那道眸光里,不由心发虚、骨头发软。
等十六的铮铮铁骨都被泡成豆腐脑后,李玄慈才轻笑了一下。
这笑太耍赖了些,这样绝色的少年,在整片琉璃墙组成的光与影间,容颜藏在半明半暗中,露出一点笑。
如菩提童子点眉心红痣,似净瓶甘露洒一滴清明。
直叫人心神俱震,只愿皈依于这纯粹的美丽。
十六也不例外,她瞳孔不自觉地放大,脉搏悄悄在加快,这样近的距离,连心跳都变得格外吵闹。
然而他一开口,就是修罗恶语。
“我不一样。”
他用平淡却狂妄的语气说道:“越是贵人,在我这里越是贱命。”
“天上地下,只有能入我眼的,和不入我眼的。不分贵贱,无畏高下。”
十六立刻收起了方才那短暂的失神,这人实在狂到了极点。这样幼稚的话,就是在画本子里被她看见,都得起叁天的鸡皮疙瘩,还得再骂五日的曲词家,写的什么不入流的词儿。
而她没有察觉的是,这也就是如今的十六,胆子被养得大了、野了。
若是原来她听见李玄慈说这话,第一反应怕是得摸摸脖子凉不凉,再努力更乖巧一些,不求做入得了他眼的人,至少不做他眼里的现世鬼。
如今倒敢在腹中编排这许多话,倒也不失为一种进步。
李玄慈毕竟没长能听人心中腹诽的顺风耳,没多纠缠,话锋一转,说起正事来。
“这般费尽心机,我倒不觉得只是为了保一个废物。”
“我这便宜大哥自小就最会算计,向来是抓小放大一把好手。不过就是想自己把脏活儿干了,好叫皇帝下定决心册了他这个皇长子。”
“可他也不想想,这父子俩生的一般心肝,他以为如此简单,皇帝如今如此作态,也不过是不想彻底失去他这个长子,打破这么多年维持的制衡局面。这些儿子他一个都不放心,也一个都不爱。”
十六听得晕头转向,只觉得这皇家父子,似乎比他们山下中那些打破了脑袋,就为了争两间土房的乡野人家还要不堪。
洞仙歌 二七九、何清娘
又是一阵动静传来,皇帝也离开了书房,这下总算彻底宁静下来,只有他们二人,困守在这小小天地。
虽没了人,十六仍然压低了声音,问道:“那陛下打算怎么办,就这样把这女子拎到群臣面前去吗?”
“自然是要再多卖一些关子的。”
李玄慈虽是这么说,可过了几日却都没有什么动静时候,十六还有些纳闷儿,难道皇帝是转了心思?可想起李玄慈说的话,又觉得不会如此简单,肯定又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呢。
她刚起了这个念头,就在心中轻轻呀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大的胆子,编排起陛下也如此理直气壮。
一定是李玄慈把自己带坏了,近墨者黑,近墨者黑呀!
师门中人人公认最乖的小十六,如今也变得这样胆大包天。
不过她这番话虽然大逆不道,可猜得却是分毫不差。
这日天方擦了黑,玄武大道上往来的人还少,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隐隐的轰隆之声,还伴着一丝光透了出来。
等到那轰隆声渐渐近了,众人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座活动的灯楼。足有几丈高。下面置了木轮,上面挂满了灯笼,将本已渐渐变暗的夜色,照得犹如白昼再临。
因为之前的事,众人颇有些不敢靠近,只敢躲在一边,想要绕道而过,偌大个玄武正道,竟然诡异地沉静下来。
起初,除了夜风拂过,灯笼是微微摇晃之外,什么都没有,所以逐渐也有人大起胆子蹑手蹑脚地靠近了一点,打量起这精美的灯笼来。
可还没等那人的手触到灯笼纸,忽然整个灯笼阵火光忽现,赫然呈现出一只燃烧的天狗模样。
不一会儿,那天狗生气地甩了甩脖子,又一跃而起,在灯楼上跳跃着,每踏一步便是一阵火光烧过。
这下瞬间炸开了锅。
那些本就被吓得不轻的民众,立刻想要四散逃开,但是不知从何时起,外围忽然守了一圈的侍卫,个个都持金刀跨高马,严严实实将众人圈在原地,动弹不得。
瞬间鬼哭狼嚎,响成一片,有人疾呼天狗,有人大叫快逃,有人甚至想往外边侍卫的刀子上撞,也比死在天狗的口下要强得多。
人群跟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转,脚步纷繁踏过,踩得都见不着一丝儿空地,甚至还能看见有人怕得尿了裤子,地上湿嗒嗒淋了一路无头雨,旁人也连嘲笑都顾不上。
就在此时,又忽生变故,只听啪的一声响,整个灯楼全部燃烧起来,天狗瞬间焚烧在火海之中,不过片刻,便全都只剩下了一地的灰烬。
众人显然是被这接二连叁的变故给吓着了,一个个眼睛瞪成了上岸的白眼鱼,纳闷怎么天狗突然自燃消失了。
这是却听见墙头上传来一声浑厚的呼喊。
“天狗之说,本就是贼人假造,如今已在众人面前演示,大家亲眼所见,万勿再听信谣言,动摇人心。今日之后再有胡传胡信天狗一说者,将一律视为贼人同谋,当属逆反大罪。”
城墙上说话者,正是之前一妻一妾闹得沸沸扬扬的王大人。
王大人虽后院不宁,但到底为官数十年,历两朝君主,且是清流寒门出身,从来风吹不倒、根基深厚。
除此之外,王大人还在京兆尹做过很长时间的官,京中事务料理良久,处事公正,也算得上是京城百姓的半个父母官了,因此无论在儒林还是在百姓间,都颇有盛名。
挑了他来做这个传旨的人,皇帝倒也是用心良苦。
随即王大人拍了拍掌,一女子被推了出来,他大声喊道:“此女便是以奇淫巧技伪造天狗传闻之人,更与妖邪勾结,以术法惑人神志、操控人心,借机驱使妖兽犯下累累血案。”
“此女本为城中灯匠家的女儿,因心怀不轨,勾连异族,在灯会上设下陷阱,损毁龙目,又在城中放火杀人,为了自己的私心,甚至不惜杀害自己全家骨肉血亲。”
王大人声如朗钟,将这女子的由来、出身、动机、手段、技法,全都说得清楚明白,甚至还叫人抬了个复原的大灯笼来,直接给众人演示看着如何用灯笼造影燃火。
这番作态下来,大家也都信服不少。
何况,大家心中也是愿意信、想信的。
毕竟,比起心怀叵测的小人,人为作出的叛逆之举,从天而降、无可抵挡的天狗之灾,总是后者更叫人畏惧。
如今连人都被抓住了,那还不是因为当今圣裁英明,果然是真龙天子,大家心中有了指望,也就不再惶惶不可终日。
这出戏唱得热闹,可作为戏台最中央的那名少女,却始终如一的平静,静静看着自己设计出来的灯笼。
只在众人看着灯笼自燃而惊呼时,唇角溢出一点奇异而满足的笑容。
那日过后,京城总算安定了下来。
只是众人打马牵驴自城根底下过时,总是忍不住打个寒颤,胆子小的快步离开,胆子大的还会鄙夷地往墙根儿啐上一口唾沫。
然而,所有这些或害怕或鄙夷或好奇的心思,都只属于活人。
那具挂在城墙上的女尸,脸上依然冻结着死前那刻露出的笑容,瘦小的身体随着烈烈北风而摇摇晃晃,逐渐变得干枯而狰狞。
与她死去的身体不同的是,她的名字永远活了下来,活在街头巷尾横飞的唾沫里,活在茶馆说书先生日日拍响的醒木里,活在九五至尊午夜梦回的梦魇里,活在从来只为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留墨的汗青里。
灯中第一绝------何清娘。
洞仙歌 二八零、赌注
这回,大皇子算是折戟沉沙、败走麦城。
罪名虽然全加在了“蛊惑人心、操控神智”的异族逆党上,可满朝的文武大臣既不是不是靠抽签选上来的,脑袋长在脖子上也不光为了衬个高,心里都明镜儿似的。
何况这些年大皇子年岁渐长,对储君的心思日渐明显,而皇帝态度犹疑、暧昧不清,因此私底下的动作也不少。
朝中这么多聪明人,转个弯就知道,这是大皇子为了讨父皇的欢心犯下的糊涂事。
不过大皇子虽然被贬去守皇陵,但到底没一撸到底,也未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因此也不算完全没了指望,蛰伏几年再出山,还不知道是怎样天地呢。
所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大皇子失了手,剩下两个皇子自然抖擞了。何况就是他们没心思,活络起来的底下人也会拱他们上去的。
这些时日,二皇子和叁皇子府后门路上的土都被压薄了几寸。
二皇子处事向来蔼然可亲,此时却展现出难得的低调。虽然叩门门的人,比春日里过江的鲈鱼还要多,可他一律闭门不见,只安排了妥帖的人守在门房上,客客气气地将众人一一照管妥当,却也没见着谁能进了二重门的。
当然,这说的是白日里的情形,至于晚上大门一闭,就不知道了。
叁皇子是武将出身,为人豪爽,向来交友广泛,军中本就多往来的将士,成日里跟人出去打马狩猎,好不热闹。
这下倒也安分了些,不再出去招摇,不过却也没有刻意避讳,往日那些上门的人,如今也依然都被请了进去,越发被衬成了热灶,烧得更旺了。
还要不少人都是冷眼瞧着,到底还是得等皇帝的态度,看上一看再说。
大概是跟着活阎王过日子久了,再老实的人也成了那恶肠小鬼儿。连向来忠君爱国的何冲,也忍不住私下和师妹偷偷议论起来,究竟谁会得皇帝的青眼。
十六想起之前李玄慈的话,暗暗摇了摇头。
“怕是一个都不中的。”
皇上心中,爱天下,爱万民,爱臣,爱子,可在意的,爱得如珠如宝的,只有自己。
如今皇帝因为天狗一事落了下风,可心里未必痛快,也未必不猜忌。
何况又落了眼疾。心病怕是更重了,就算今日打这个拉那个,明日也会拉那个打这个,绝不让一人独领风骚,以免让年华正盛的皇子衬得自己越发暗淡。
可无论圣心如何难测,该来的还是会来。
立秋后五戊,正是秋社,上到皇帝,下到黎民百姓,这一日都要祭奠土地神。
本朝以来,恰好此日又是先帝龙驭宾天之期,因此历来都是要大办的,更何况今年又出现蝗害,虽说是人为,可老百姓最怕的还是这个,所以这秋社更是要小心操办,决不能马虎大意。
可还没到日子,宫里就悄悄传出小道消息,皇帝的眼睛越发不好了。
之前虽然有了好转,可先是强撑着身体大办宴席,又受了刺激,郁结于内,连日来甚至吐了血,眼睛更加看不清楚了。
这样的情形显然皇帝是没法主持秋社的,因此这祭祀主礼花落谁家,就成了近日来所有人都最关心的事情。
不管两位皇子是否见客,往这两人府上的马车却越来越多了。
民间甚至有人开了赌局。赌谁能得到皇帝的认可,替天子行祭祀之礼。
这本来是私底下不入流的私赌,可后来越卷越大,最后赌金之厚,连十六听了都有些心动,忍不住想破一破这出家人的戒,也去添个彩头。
这本也是与师兄的玩笑话,可偏偏被李玄慈听了去,还不等他俩反应,就干脆利落地从怀里丢了一袋东西给她。
十六猛地挨了一下子,还老沉老沉,锤得她胸口一闷。
她抬手一看,还没等发火,就发现是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里面装了不少碎银子,火苗还没起来就灭了,美滋滋地接了过去。
得了好处的十六,啪啪地拍胸脯打起保证来,“你放心,本金是你出的,如果赢了,我叁你七,我只当个跑腿的,绝不多贪多昧。”
他把银子往怀里一揣,那沉甸甸的分量,惴得她小胸脯都有些挺不起来了,不禁有些心虚地看向李玄慈。
“要是我赢了,自然我叁你七,要是、要是输了,能不能不赔银子?”
李玄慈轻轻低头,掩饰唇边温热的笑意,再抬起时,眼里透着薄薄的青光,嬉笑间带着叁分锋利。
“既然给了你,自然是你的,赢了是你的,输了也是你的。”
这下十六终于美滋滋地收起荷包,刚要走,脑瓜子一转,突然想起一件事。
无论是赌博下注,还是朝堂的了解,李玄慈这种五毒俱全的恶人,肯定比自己强。
自己去下注,那是连蒙带猜,可要是听他的,肯定十拿九稳。于是又期期艾艾地用那双圆眼睛瞟着他,也不说话,只眨巴眨巴,一切尽在不言中。
十六尾巴一翘,李玄慈还真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轻描淡写地将桌上两个茶杯推了推,看着十六期待的目光在中间游移,等着看他的手落在哪里。
可他玄色的衣袖拂过,最后手中一场空。
“两头都不选。”
“一个故作姿态,一个自作聪明,都成不了事。”
十六傻了,倒不是她不赞同,只是.........
“那我这怎么下注?”
这话一听就是从没踏入过赌场的生瓜蛋子。
李玄慈伸出一指,点了点她眉心。
“两头都不选,自然也有两头都不选的赌法。”
他没细说,可十六到了地方就明白他的意思,原来除了压二皇子,叁皇子这两口热灶,倒也有人会冲着那极高的赔率另辟蹊径。
因此赌坊也会开出例如两人都未选中,甚至还有压这事儿就办不成的。
十六瞧着那登记二皇子,叁皇子赔率的本子上满满的正字,算盘快拨出残影了。再瞧瞧自己面前的本子上寥寥无几的两笔,本来伸出来要放银子的手都有些软了。
可是想着李玄慈的话,到底还是把荷包放了下去,把银子分成了几份,把这些不如意的选项挨个下了一遍注。
那庄家接过银袋子,刚要拿去,却发现她攥着荷包的一角,死死不肯松手。
十六总觉得一松手,这钱就要打了水漂了,连个响儿都听不着。
在庄家和十六艰难的拉扯中,那个荷包还是被收了去,换了个凭证来。
十六颇感肉痛地收进怀中,满满一袋的银子,就换了这么薄的两张纸片。
李玄慈这乌鸦嘴,可千万千万要应验啊!
十六自己是道门出身,也算过风水,测过命格。如今却信起李玄慈这樽半路出道的大佛来。
全是为了银子啊!
洞仙歌 二八一、债主
之后,本来玩笑一样、上不得台面的赌局,居然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的赌金之巨,叫人听了就瞠目结舌。
据说不仅是民间百姓富户,连朝中官员也有人不少人叫他人代持,暗自下注。
若前些年赈灾时,大家都能如此热心的倾囊相助,也不会因为河堤崩决,饿死那么多人,卖儿卖女,连京城人牙子卖的价都贱了一半。
皇帝想来也是头疼的,他是最不想在此时就在天平上加码的人。
要知道若是一边太轻,一边太沉,这局面可就再也平衡不起来,而皇帝怕是还想稳坐钓鱼台个几年的。
于是此事也一拖再拖。可越是拖延,这份犹豫就越给最后的决定增添分量。
朝中上下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中,谁也不敢先动,谁都不甘落后。
最后僵局却是由礼部打破的。
礼部尚书傅大人,上了一封极漂亮的折子,力陈长幼有序、不可颠倒的道理。
若单是这,倒也无甚特别,毕竟这样呈上来的折子多得比按箩筐卖的萝卜还贱。
特别的是,傅大人话也说得十分圆滑。
“只论齿序,无关尊卑。”
在众人都在暗里争成了乌眼鸡时,傅大人绕了条道,半半句不提秋社,只一意陈词这是先帝忌辰,向来由年岁大些的皇子来担主礼。
如今大皇子“为孝守陵”,那便暂且由二皇子为先帝尽孝。
如此一来,便从天下传承的公事,变成了祭祀先人的家事,既给了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却又不会赋予太多的含义,顺道还提了一嘴本已从京城这潭深水搁浅了的大皇子,将剩下二人连带着一起打为权宜之计。
偏偏这话由礼部来挑明,再恰当不过了。
这下算是摸到了皇帝的命门,静静看着他们争了好几日的皇帝,此刻总算开了口。
“准。”
华丽而冰冷的珠帘,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衰老,也看不清他的心思。
他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
下朝后,朱红袍服的朝臣们在灰青的石板点出零散的踪影,还未跨出最后一道宫门,早已有一匹快马如芒,从玄武道上飞踏而过,只留下一点被惊起的灰尘。
随着马蹄声哒哒响起,一张小小的纸片就悄无声息地被带进了深巷的小楼里。
不多时,一阵惊天的呼声,从这个平日里讳莫如深的小楼里传出。
如同癫狂一般,有人跌进金窝,有人掉进泥坑。不过一瞬的功夫,不过小小一张纸片,有多少富埒陶白,就有多少上雨旁风。
筹码要等祭祀结束之后才能兑钱,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止那些已然狂热的情绪。
与此同时,一只小小的灰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到了城郊外一处小院上。
正想啄一啄自己漂亮的羽毛,抖落一路的风尘。可还没等它站稳,便被也是一只手大大咧咧地给捉了起来。
“叫我好等,真是鸟随主人,也这么爱摆架子。”
他从腿上取出了薄片,匆匆瞄了一眼,接着朝着屋内喊道:“师妹,快来看!你心心念念的赌注,结果来啦!”
以往除了开饭,从来没有任何时候能叫十六跑得这样快,谁叫这沉甸甸的银子是从自己手里花出去的。
何冲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十六就跟冬日里被饿狠了的小山猪一样冲了出来。
“如何,结果怎样,能挣多少?”
何冲眼睛把那纸片上一打转,越看眼睛越耷拉,用看山猪撞树上了的悲痛表情,拍了拍十六的肩,安慰道:“二皇子被选中了。你的银子,哦,不,你借了银子,怕是全打水漂了。”
他说了坏消息就罢了,还狠狠给十六补了一下,瞬间叫他像吃了黄连烧心一样,半天才愣愣地说:“不是借的,是给的。赢了归我,输了不还。”
这一下何冲从霜打的茄子又变成二月梢头的迎春花。
“早说啊,瞧给我愁的,这点钱,对小王爷来说怕是都记不起来了。”
“可这钱到底不是咱们自己的,就这么输出去了,不、不亏心吗?”
十六就是个老实头儿,何冲理直气壮,“不亏心啊,这是我师妹凭本事要来的,亏什么心啊!”
又话锋一转,“何况也是你借的,也不是我借的呀。”何冲怕十六倔劲儿犯了,真打算还这钱,赶紧给自己先撇清了。
这或许就是本是同门乌鸦嘴,欠债还钱各自飞。
十六是个正直而有骨气的人,也想继续做个正直而有骨气的人。
于是将自己珍藏的小荷包又掏了出来,掂量了一下,沉默片刻之后,还是悄悄放回去了。
就这仨瓜俩枣的,也就勉强能抵那袋荷包里最小的那块碎银子,要真打算还钱,得还到何年何月。
十六心中绝望,一时有些动摇,不禁骨头软了叁分,有些犹豫地冲师兄说,“要不,我赖回账?大不了多给他做点吃食补偿补偿。”
“毕竟是他自己主动要做这个冤大头的。”
好巧不巧,十六前面那些正直又有骨气的话没被听见,偏偏最后这句赖账被听见了。
只见一个身影斜倚在门边,黑发高高束起,垂落满肩,一双眼睛里浮动着细碎的青光。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十六后颈都麻了,半晌才转过头去,想张口,又憋了下去,最后嘴抿成一条线,有些不服气地说道:“你说了,赢了归我,输了不还。”
“我改主意了。”李玄慈反悔得光明正大。
“我发现比起做冤大头,还是做你的债主,更有意思些。”
洞仙歌 二八二、欠钱的大爷
都说欠钱的是大爷,十六这个大爷,却当得不算痛快。
李玄慈此人是穷凶极恶惯了的,但十六发现做了债主的他,居然还能在讨人厌这一点上再接再厉、更进一层。
往日里见天的钱财花出去了,也没瞧见他心疼过半分,如今不过一袋银子,倒转了性子,简直是针尖上也要刮点铁,吃喝住行、坐卧起居,都不忘拐着弯提醒一遍银子有多白、多沉、多好使。
他倒也不亲自开口,只消拿那眼睛横一下,就跟那茶楼里啪的一声醒木一样,惊醒了平日里看起来憨厚老实、寡言少语的金展,如同说书先生附体一样,发挥出他那条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叁寸不烂之舌,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朴素又直白的道理,花样百出地演义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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