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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蝉(古言)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大姑娘浪
萧肃康恼他这副拿不起放不下的怂样,当着弟兄面不便再发作,冷笑道:“她若不识抬举,正妻决无可能,愿意做妾,那随她!”
语罢,因要赶去找李氏商量,起身走了,其他叔叔们也不再留,房间很快变得静穆无声,唯有萧旻独自呆呆坐着,也不晓过去多久,纸窗上阳光渐满,两只大燕子在檐下筑巢,翅膀拍得簇簇作响,莫名听见个女孩儿憨媚地笑一声,再从他耳边滚滚跑远了。
他的背脊倏得僵直,似惊醒又似懵懂。
只道流年偷换,却原来依如故。
林婵睁开惺松眼儿,风吹得绿竹帘子啪啪作响,不想竟一觉睡至午后,刘妈和小眉听到动静,进来伺候她穿衣洗漱,正梳头时,门外有个婆子道:“大夫人来了。”
林婵暗忖她来干甚么,忽然心底一动,不露声色的站起,走上前去迎接,李氏不复晨时的疏远,亲热地拉住她的手,笑道:“我晌午来过一趟,你还在睡呢!”
“你们怎不叫醒我?失了礼数!”开言嗔怪常妈和小眉,李氏忙说:“是我让她们勿要吵你,出这样的远门儿,爷们都受不住,更况你这样的娇骨儿,旁得无谓,歇息休养最顶要紧。”
“谢夫人体恤!”她的待客礼数也就止尽于此。
李氏问甚么话,想答就多说两句,不想答就懒懒地模样,连常妈都察觉到了,她斟来茶水,一面道:“我家小姐在路上病过一段时日,现气神还未完全恢复呢!”
李氏满脸关切打量她:“得了甚么病?不如让管事去请太医再来给你诊脉,开些养身的药方子。”
林婵摇头:“我已大好,无需再劳烦!”
李氏脸上渐露难色,叹息了一声:“自打今儿见了你,我是愈看愈欢喜,可天威难测,祸福旦夕......有桩事儿,我实在难以启齿!”
“哦,是么!”林婵弯起嘴角,似笑非笑,等候她说。
该来的终是要来。





捕蝉(古言) 第陆章商议
李氏生就浓润长眉,杏核眼,两片扁薄唇,依稀还有当年美人儿的影迹,她这半生过得顺遂,娘家世代做官,所嫁夫家门当户对,肚皮还争气,育有两儿两女,嫡长子萧旻乃新科状元,她仅有的烦恼,不过是年长色衰,瓜子脸涨成冬瓜面,鲜丽禙子穿在圆腰大膀上,总能箍出几条勒印。
年前她说要给萧肃康纳一房娇妾,不过玩笑,谁想他竟欣然允肯,这令她一时措手不及,倒底这么多年了,关于纳妾她没问,他也没提过。
着实烦恼有好一阵子,但话已出口岂能儿戏,只能打碎银牙混血吞,把近身伺候的丫头雪鸾,进他房中。
再后她想通了,也不得不想通,所有意念都扑在萧旻身上,盼他日后平步青云,权倾朝野,成为萧府的顶梁柱。
是以萧肃康找她商量旻哥儿婚配一事,流露出要给他另配高门之意,本就对林婵单薄的嫁妆大失所望,再权衡利弊,她毫无迟疑地答应来扮这个黑脸。
李氏把茶盏搁桌面上,说道:“俗说宁做明白鬼,不当糊涂人。我也无意瞒你,今儿来是商议你和旻哥儿退婚一事。”
林婵还没反应,刘妈已听入耳里,犹如晴天霹雳,高声叫嚷起来:“退婚,退甚么婚?我们千里迢迢带着嫁妆赶至京城,就是来履行婚约的,人都在府上了,你们却要退婚,早哪里去了?我斗胆问夫人,我家小姐是犯下甚么滔天大错,要被你们萧府退婚?”
李氏笑道:“刘嬷嬷你勿要上火,林小姐没错,你听我把话......”
刘妈打断她接着嚷嚷:“没错为啥要退婚?可是嫌弃我家姐儿?那你是不晓,林姐儿在浙江府时,自及笄后,宽槛都被媒婆子踏烂了,她不理,一门心思守着婚约候嫁萧少爷。夫人你瞧瞧她,论身段相貌品性才情,哪点儿输给京城的官家小姐。”说着抹起眼泪来:“夫人临终时把小姐托付我照顾,我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不能让她受了这份委屈。”
李氏听得神烦,僵笑一声:“刘嬷嬷,可否容我和林小姐把话说完,你这个样子,那我下次再来罢!”作势起身要走。
林婵语气平静:“夫人有话还是一次讲完罢,刘妈,萧府几代簪缨,声名高远,断然不会做那忖强凌弱的事。”
刘妈果然不再吭声,李氏复坐下,这才道出正题:“你和旻哥儿幼时订下婚约,哪想林大人忽然携家带口往浙江上任去,连京城的祖产都一并变卖,走时未有招呼,与我们这些年更无音讯往来。随着旻哥儿渐年长,说媒的增多,并未替他物色,也是惦念有这份婚约,等着你家的消息,直至旻哥儿去年高中状元,内阁首铺徐大人亲自寻到老爷,要把他的二姑娘许配给旻哥儿,老爷也没敢马上答应,回来与我商量,说算算生辰,林小姐及笄过了一年多,许是当时婚约不过口头一说,林大人和夫人并未当真,或者你早已嫁人,我们冒然捎信或亲自找去,反给你及夫家增添麻烦.....况且旻哥儿年值弱冠,婚配嫁娶耽误不得,左思右想,老爷便允了徐大人之亲。实在不曾想过,林小姐你今朝会孤身携带嫁妆找来萧府门上。”
林婵有些分神,听到最后一句,才淡道:“老爷信里表明了,杭州连续数十日大雨,江水冲破龙门闸,西湖水溢入涌金门,闹市水深四尺,河鱼乱游,百姓无处居宿,他忙于治理洪灾,才无法陪我入京,父亲为天下忧而忧,替人民急而急,我亦可谅,夫人怎就不能谅呢。”
李氏满面通红,笑着吞吐道:“可谅可谅,是我不会讲话,顺口儿一带,这并不是主要。”她话锋一转问:“林小姐心底很欢喜旻哥儿?”
林婵记得前世的她是这样答:“生是旻哥儿的人,死是旻哥儿的鬼,此心不变,情比金坚!”
她现在不想这样答了:“欢喜如何?不欢喜又如何?”
李氏道:“徐大人贵为当朝首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旻哥儿若成他的女婿能得他的提携,必是前程光明、仕途坦荡,上朝堂入内阁指日可期,这是他的志向,你真欢喜他,希望他过的好,就该成全他!”她顿了顿:“徐家二姑娘在京城也是拔尖的人物,旻哥儿对她挺上心,你不欢喜他最好,少生许多烦恼呢!”
刘妈终究沉不住气:“不说这些有地没地,夫人给一句敞亮话儿,萧府打算拿林姐儿怎么办?这样被退婚回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我家老爷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氏瞪她一眼:“你又着急了。府上既然提出退悔,自然会先考虑林小姐的处境。”她转而朝林婵笑道:“我此来还有桩紧要的事,就是给林小姐保个媒呢,我们萧家有位九爷好人才,原有正妻姜氏,五年前去了,他一直未再娶......”
“当续弦呢!可惜我家姑娘!”刘妈撇着嘴嘀咕:“他也是个官儿?不晓年岁几何?”
李氏道:“岂止是个官儿,九爷位居吏部右侍郎,秩品叁品大员,年岁比林小姐大些!”
“大多少呢?”刘妈紧追着问。
李氏轻描淡写:“不过一轮之差,算不得甚么!”
刘妈铁青着脸儿,十足的不乐意:“俏姐儿最喜少年郎,谁爱嫁白头翁!夫人毋庸再口舌,我家姐儿不退婚,嫁定萧少爷了!”




捕蝉(古言) 第柒章妥协
李氏不搭理刘妈,只问林婵:“你也这般想么?”
林婵道:“如果是呢?”
李氏语气很淡了:“怎么办好呢!林小姐若执意如此,也只能委屈你做妾罢!”
刘妈惊嚷起来:“夫人说的这话忒不中听,林姐儿和萧少爷订婚可是两家簪花挂红递了酒,再无有这样堂堂正正,如今正妻变小妾,怎个乾坤颠倒?我要捎信给老爷,让他快快来京城,林姐儿受不得这口冤枉气。”
李氏佯装没听见,接着说:“我看林小姐是个聪明人,不会一意歪缠,将心比心,徐首辅谁开罪得起,萧府没这胆儿,就是你父亲来.....说白了也无用的,到时反伤了和气又何必!我还是那句话儿,不管你对旻哥儿是否有情意,一别两宽,各自生欢,是最明智之选。”又道:“你也莫看低我家九爷,若非他生性清寡,不重女色,又终日忙于政务,今朝哪还有你我的事呢!”
刘妈还要说,林婵叹口气,看向她:“我一觉困得久,午膳还没用,现有些饿了,你去厨房端碗热汤面来。”
李氏忙道:“我叫李嬷嬷陪她去,现是吃春笋的时候,放鸡汤里下面更有滋味。”
刘妈暗忖不是有小眉么,在这节骨眼的时候,怎要把她支开,站着不动,欲待推脱,听林婵又开了口:“嬷嬷去罢!”语气不容置疑。
刘妈不高兴地走了。李氏拿眼睃她的背影闪到竹帘子后,才道:“这奶娘脾气可真大。”
前世里她嫁与萧旻做妾,没多少辰光,刘妈便被李氏抓住错处撵出府去,显见梁子就是今日结下的。
林婵垂颈吃茶:“兔子惹急还要咬人呢,她实在见不得我受半点欺负。”李氏眉眼一跳,到底理亏,讪讪地笑了笑。
再说刘妈心急火燎端着汤面进房,见只有林姐儿坐着,急问:“大夫人呢?走了?这桩婚事怎么说?”
林婵手执筷箸挑动面条子,底下埋了好些嫩春笋,语气很平静:“我与她讲要考虑后再定夺。”
刘妈一颗心方落,再听她道:“嬷嬷,其实我已拿定主意,要嫁给那位九爷了!”
心瞬间又提到嗓子眼,顿时生起气来:“我们一朵娇花的林姐儿,明明应嫁的是潇洒俊俏状元郎,怎能许给那甚么九爷?他大你很多、有过原配,给他做继妻....到底委屈!”
林婵抿唇:“九爷曾经也是状元郎!他叁品大员位高权重,品性端正无恶习,嫁给他衣食无忧,虽然比我年长,有过婚娶,但这世间,总是人无完人,事无全事,不可能样样皆随我心意。”稍顿轻轻说:“我再也不想给萧旻做妾了!”太痛苦,也太煎熬,即便是此时,但得想起,整颗心仍旧血淋淋的。
刘妈不死心:“我还是要给老爷报信儿,让他来主持公道,萧家太欺负人,看碟子下菜,我咽不了这口气。”
“那徐首辅位极人臣,党羽遍野,萧家不敢惹不想惹,更何况爹爹他呢!”
“那我们不嫁了,回杭州去。”刘妈一跺脚,咬牙道:“凭林姐儿的才貌,我就不信寻不到如意郎君。”
林婵摇头:“嬷嬷勿要说气话,拉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刘妈怔了怔,只觉戳到伤心处,咽着喉咙低声哭起来,一面骂道:“薛氏那个两面叁刀的狐狸,把老爷迷得六亲不认,这些年任她随意践踏你,都忘了谁才是府上嫡出的大小姐,我们林姐儿命苦啊......”
林婵本就没甚么胃口,此时更是食不下咽了,她起身出房向院外走,也不要小眉跟着,沿着青石径路行了数步,寻着一个石凳,坐了下来。
这里是个僻角处,有几丛花,几棵松,几只鹤,几拳石,几片烟霞,日落衔山,鲜有人至,前世里她常独自来到这里,一坐就是大半日。
眼扫四围,心底缓缓生出一股子苍凉的意味,恰此时,听得有足靴声响朝她走近。




捕蝉(古言) 第捌章密谋(.us)
萧云彰回至书房,摒退众人,只留下幕僚梁青,把逼娶林婵的事述了一遍,梁青沉吟半晌:“倒也未尝不是好事。”
萧云彰颌首:“至少可以摆脱王启岩。”
梁青笑起来:“王启岩若请皇上赐婚,徐阁老在旁撺掇,皇上多半会允肯,到那时你还真是骑虎难下!”又补充一句:“听闻王家小姐是个刁蛮任性的主!”
萧云彰不想再谈这个,他吃口茶问:“明威将军祝霆山还没押解进京么?”
梁青回话:“张昭传来信,锦衣旗千户王彦及手下已将他押解至天津盐关渡口,至多不过十日到京。”
萧云彰蹙眉,从桌案抽屉里取出封密笺,拆开再看一遍,祝霆山在云南护关时与宁王相交,常宿住王府内,足见他俩交情之深,不曾想祝霆山竟被王彦携皇帝谕令捉捕,并带回京拷问。他把信凑近烛前烧了,低声道:“宁王之意,祝霆山难保不晓他在朝中的全部同党,包挺我在内,若被供出,朝堂势必腥风血雨,自此一盘皆输,再无东山再起之力矣!定要在他进京前诛杀!”又问:“张昭有可乘之机么?”
梁青摇头:“跟随一路,但王彦戒守严备,十分警惕,无论白日黑夜,轮流换岗,祝霆山身边从不离人,可谓密不透风,也曾尝试过叁次,均未得逞,幸没被他们察觉。”
萧云彰道:“你遣人传密讯给张昭,事不过叁,不可再试!以打草惊蛇,反酿大祸,随由他们进京,我会审时度势、再想应对之策。”
两人又商谈了许久,梁青方告辞离去。
书房一片静谧,窗外黄昏,婆子把屋檐下挂的灯笼早早点亮了。萧云彰想看会《金刚经》,却有些心神不定,索性放下册子,双目微阖,抬手轻揉眉宇间的疲倦。
莫名想起前妻姜氏,已然记不清她是甚么模样,老夫人娘家亲戚的女儿,说很乖巧懂事,让他娶他便娶了,洞房时才见面,看去颇为纤细瘦弱,胆子也小,同她说话,总闷声不响着,也不晓她高兴还是不高兴,至于床笫之欢,她总是紧张的发抖,甚还显得痛苦,一次两次几次后,他也就淡了心思。
恰那时他才入仕不久,正经受朝堂的洗礼,整日里忙的鲜少归家,待他终于站稳脚跟,有了名声时,姜氏已病入膏肓,拖了没多久便去了。
至死也没和他多说一句,看着她坟头,点燃线香,袅袅腾腾,感觉她就是那一缕青烟,淡淡的来,淡淡地散,没有留下甚么痕迹。
他一直没有续弦的打算,不曾想这次又是身不由己。
听说那姑娘名唤林婵,年芳十七,虽过及笄可以嫁人,可对于他来说,还是太小了。
萧云彰忽然起身往书房外走,想问出她住在哪个院子并不难,沿着青石板径穿过紫藤架,绕过松墙,便听到了有人说话声。
他谨慎地立于蔽角,看见不远处,五哥六岁的儿子萧远与个女子并坐在石凳上。
那女子恰笑着抬起头来。
萧云彰眸光微睐,不想竟是见过、那位在茶楼下买榆钱糕吃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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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蝉(古言) 第玖章见面
林婵还道谁呢,竟是萧远,前世府中这些小少爷们,唯他对自己最友善,甚她被驱撵废院凉锅冷灶时,亦是他去厨房端了碗面给小眉。
想到这里心底酸又暖,他此时不过六七岁,却比寻常这个年纪的孩童高,很壮实,陌生又警惕地瞪着她,不禁微笑,看来她(他)们要重新再认识一遍了。
“远哥儿,你好呀!”她去拉他的衣袖。
萧远侧身躲过,有种不高兴的神气:“男女授受不亲!小姐你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林婵朝石凳一边挪了挪:“你来坐,我们一起赏日落。”见他站着不动,歪头笑问:“你很怕我么?”
“我怕你?我晓得你是谁!要嫁旻大哥的林小姐。”萧远雄赳赳往她身畔一坐,天际的夕阳,不刺目,像一颗洇油的咸蛋黄,他撇嘴说:“有甚好看的。”
“几声早蝉斜阳东,一片烟霞小院中,慵诉笑谈天下事,明月已来照人归。”林婵随口吟诗,感概道:“你可晓那些大才子为何最喜暮春残夏晚来秋,爱赏荼蘼枯荷西飞雁,就如同这夕阳虽美,却近黄昏易逝,好景不常在,深情终有时,在他们眼里,纵是落寞最动人。”
萧远听得她的话,眺望那颗咸蛋黄渐渐只余一渍油晕,哼哼道:“我讨厌大才子,我喜欢拉弓射箭,以后要做马上将军。”
林婵回视线,随口笑问:“瞧你眉毛都拧成花绳,怎么了!”
萧远也不瞒她,如实道:“爹爹辰时出题命我制艺,可一整日过去,我还是不会,想着稍歇回去要被训诫就烦恼!”
林婵又问:“甚么题,你说给我听听?”
萧远道:“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以此题后两句制艺。”
“这是出自《论语.宪问》。”林婵略想了想,笑道:“我教你,你仔细听着,一篇好的制艺、破题最关键,若是理解偏颇,后头便会差之千里。这里应以‘以仁决勇,知圣人之不尚勇也。’为破题。破题明确,绕其‘起讲’,仁而无勇,不可谓之仁,勇而无仁......” 她洋洒洒地讲了长段,看萧远眨巴眼儿,记得前首忘后尾,又简成短句儿,萧远眉开眼笑,虽只记住大概,但足以应付爹爹。
“欺人亦是自欺,下次不可再犯。”
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萧远唬了一跳,随音望去,却是小叔叔走近,顿时头皮紧麻,连忙起身作揖,嗫嚅道:“不敢再有下次。”
其实小叔叔待他挺和气的,有时在父亲的书房巧碰到,若是不忙,还会指点他的学业......萧远心慌地想。
林婵前世见九爷的次数寥寥,且还多是背影,印象里他身材高大清梧,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不敢多想,随在萧远侧后,搭手见礼。
萧云彰朝萧远道:“天色渐黑,怎还在这里流连不去?”他的语气尚温和,可萧远却听得如雷炸耳,连忙告辞,一溜烟地跑了。
林婵垂颈而立,不敢抬头,自顾瞟瞧他穿着黑面白底的官履,在心底丈量鞋型的长短,她想,他的脚还挺大的。
静候半晌,也未等到他只言片语,但能感觉到他一直在打量她,目光且灼灼,从脚看到发顶,再从发顶看到脚,林婵把脚往裙里缩了缩,颇不自在,抿抿唇先开口:“天色暗了,萧大人好留,容我先走一步。”
萧云彰语调温和:“你暂停留稍顷,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林婵悄松口气,不过几句话而已,却见他撩袍坐到石凳上,一口气又提上来,不像只说几句话的样子。
萧云彰抬眼恰与她惊诧的目光相碰,噙起嘴角:“你也可以坐下说话。”
林婵摇头,她认真道:“萧大人要问我甚么呢?”
夕阳轻覆着她,半边脸颊似扑染了揉碎的金粉,衬得她两瓣嘴唇格外红润。
萧云彰问:“大夫人同你讲了罢....” 他顿了顿:“我们的婚事。”
林婵思忖他倒问得很直接呢,不由攥紧手里的帕子,小声低道:“我还要仔细考虑几日。”
萧云彰颌首“嗯”了一声:“婚姻大事,理当如此。”
林婵鼓起勇气说:“萧大人应是知道的,我此次携嫁妆至京入萧府,原是一门心思为与萧少爷婚约而来,如今阴差阳错,被大夫人劝说嫁您为妻。不晓萧大人是否甘愿娶我呢?”
萧云彰微微笑道:“自古缘份天注定,我素来不违天意。”
林婵听他这话儿莫楞两可,还是探不出心思,遂接着说:“我十二岁丧母,十叁岁父亲续弦,继母次年诞下子嗣,父亲虽有奉禄,但家中过的并不宽裕,是以随来的嫁妆十分单薄,且只我孤身一人,并未有娘家人陪随,萧大人位高权重,若是传扬出去,恐是要遭人耻笑.......”
“这不难!”萧云彰打断她的话:“我来补贴你的嫁妆,至于陪随的夫人,更不用你来担忧。”
林婵怔了怔,怎么说着说着,倒像她决定要嫁他了似的。




捕蝉(古言) 第拾章自乱
林婵道:“萧大人先不忙,我还没决定呢!”
她看萧云彰笑着嗯了一声,不相信似的,便咬了咬唇:“是真的,我大可谁也不嫁,复返杭州去。”
萧云彰撩袍站起,若是无意嫁,岂会在这里与他多废话呢!朝堂纵横捭阖数年,她的这点心思,与他昭然若揭。
不过他也不太想把她惹急眼了。
树影筛起一缕晚风,朦胧了黄昏,也把萧云彰深邃的眸光柔和,他提议:“这里园阔林深易迷失其间,我送你回去。”
“离宿院不过数十步,我识的来路,不用烦劳萧大人。”林婵摇头不肯,两人在此相见已然惊世骇俗,再被谁瞧去,她的名声有损矣。
萧云彰想想,也没坚持,只道:“那你先去罢!”
林婵福身告辞,不过行了五六步,听得他在身后唤她,顿住回头莫名,萧云彰说:“你先前所吟那诗后两句,‘天下事’于你个女子太过沉重,不妨改为‘风与月’,‘明月已来’改为‘灯花闲落’,‘照’改为‘催’更为合宜。”又道:“还不快走!有人正往这边来!”
话音才落,就见她慌慌张张的,撩起裙摆一溜小跑地去了,他的嘴角不禁浮起笑意,略站了站,长随福安过来禀:“出府的轿子已备好!”
“走罢!”萧云彰淡道,径自走在前面,很快,斜阳的余晖洒照在他的肩膀上,染上一层浅浅的晕黄。
林婵才至廊前,就听见刘妈急眉燥眼在骂小眉,怎跟着小姐也能跟丢了,小眉分辨,是小姐让我先回的。刘妈听得更火起,抄起拂尘抽她,小姐让你回你就回?这是甚么地方?阔门大府各房各院各色人儿,小姐人生地不熟,万一有个闪失,我剥了你这丫头胚子的皮。
林婵挑起帘子,小眉恰遮着头仓皇跑过来,伸手一把将她拉到背后,蹙眉道:“嬷嬷也说了,这里阔门大府各房各院各色人等,比不得杭州小家小户小门小院,又逢上退婚这桩事儿,外头没乱,我们倒自乱了阵脚,鸡飞狗跳的,是要让她们白瞧好戏么!”
刘妈喉咙噎住,有些不敢置信,林姐儿还从没这样对她重话过,且当着小眉的面,她的脸往哪里搁,顿觉受辱,把拂尘往桌上一摔,流着眼泪道:“我是为谁操心为谁忙呢!若不是夫人身前将小姐托付,我......”她说不下去,一甩帘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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