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女鬼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并茂
这几句喊下去,井眼里涌出黑浓的血水,咕嘟咕嘟沸腾似的上涌,白的指尖挨着了,呲呲一阵黑烟,白把烧疼的手指含进嘴里,“怎么了,还生我的气。”看来井中这位女鬼与白颇有一段罗曼史。赵花花忍不住去看,让白拂到一边:“你可打不过她,小心她也把你的脸抓花。”赵花花正被白拨得退后,井里冒出个湿哒哒的女人,赵花花知道白为何说是“又”了,这个女鬼身姿妖娆,却满是烂疮,从脖子到额头,都似被尖锐的东西划得稀碎,半坠不坠的眼珠,沾着头皮的湿发,黏腻的脏血,赵花花当鬼这么久,还是被吓得一叫。那女鬼趴在井口,姿态也略有羸弱媚态,不过配得浑身的恶疮,显得十足的恶心。赵花花知道白好色,只是这种体貌,他如何下得手,还是这女鬼是后来才变成这样的,白说她是自己抓花了自己的脸……
白道:“你还是在恼我,我怕你恼,一直都不敢去找你呢。”女鬼说:“你把朱妈也害死了。”白说:“你们早死过一次,我又怎么让她再死一次?我放她去投胎,也是为了她好。”白下巴微抬,那张淡然的笑脸任女鬼看去,女鬼也是一笑,不过是惨淡,因为糟乱的银牙齿从烂肉块里龇出来,还富有湿黏的肉声,她说:“你真是一点没变。”白说:“我有心跟你叙旧,只是今天路上耽搁了,眼看就要天亮了,时间不多了。”说着,他抬头去望天色。女鬼朝旁边的赵花花看去,赵花花被她的眼珠盯得害怕,抓着白的衣角缩到他身后。女鬼温柔地同赵花花讲:“你长得跟我像极了,朱妈也说,你活脱脱就是我小时候的样子。”赵花花没有接话,白回身捞过来她,捧着她的脸:“像吗?我觉得还差一点。”女鬼说:“她只是跟我像,你说过,我也差了一点。”白放了花花,手腕转出剑来,剑锋在未出日的天光里暗淌冷光,女鬼看这儿他的剑,“我早知有这一天,白,你等了千年终于如愿,我为你高兴。朱妈以前总说乐天知命,我开始也不信,后来才想:老天给我这张脸,让我生在庚子年九月初九的子时,让我生,让我死,又让我我遇到你,这些都是命吧。你杀我父母、散我姻缘,又要了我的性命,苦害我一生,我原来怪得是你,后来怪的是我自己,现在,我谁也不怪了。”
白听她讲了最后的话,略有默然。他从来都与怨灵们打交道,那些寻常尽去阳寿,心满意足赴死的人,他看了厌烦。于他来说,可能直到他也神魂皆灭的那天,才能停止与命数的抗争,才能停止不满。白没有再说一句,沉默地将这个始终如一爱恋他的亡灵打散,入凝魄盏中暂存。没有想象中的缠斗,赵花花一向听说这后院女鬼的厉害,但她也完全不是白的对手。赵花花拉白衣角的手渐渐松了。白把女鬼的魂魄好,看着越发瑟缩的赵花花,温柔地道:“怎么了,又吓到你了?”赵花花说:“我能问问吗?”白点头,赵花花问:“你们俩之前认识。”白说:“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赵花花说:“你在集跟你以前爱人长相相仿的女人,还有生辰也要一样,我也是九月初九生的,不过是晌午。”白说:“是,所以你对我没用。”赵花花说:“你集有什么用处?”白说:“我让一个人回来,不管是鬼还是魔,是不是她,我都要让她回来。”赵花花说:“那你为何要骗这个女人,还杀掉他的父母?你要要她的命,要走就是了,为什么那么害她。”白想了一下,坦诚地说:“我太孤单了,花花,我已经找了一千多年,等了一千多年,这之间我太寂寞了,我想要人陪我,她很像她。”赵花花说:“我也很像?”白说:“大概吧,其实时间太长,我已经忘记她具体的容貌了。”
赵花花再问:“那她,为什么变成那副样子、”白说:“我杀她父母,是要她无依无靠,只依傍着我,后来她知晓了一切,自毁容貌,投井自尽。我的确负她。”“她死了,不正中你下怀吗?”白说:“是啊,但是,也许我也有些愧疚,没有她的魂魄。”“那为什么现在要?”白看着赵花花,他说:“我太孤独了,已经忍受不了,我给自己一年的时间,如果这一年里我极尽所能,她仍回不来,我就不找了。”
赵花花不再问。白的眼神飘得很远,似乎在追忆旧事,不过,他很快就拾了心情。那两个小鬼,如白对她承诺的,在白的法事下去投了好胎。天已经全亮了,太阳即将升起,白经过一晚,也开始困倦,他与赵花花在一间房里歇下。军队驻城后,旅店之类都不再开业了,能掏出钱的丢钱留命,不掏钱的,就要被杀。这座城许多新鬼,睡下的时候,晨露里有血腥味儿。人命越来越不值钱了,赵花花想到小时候跟人一块儿用唾沫灌蚂蚁窝,蚂蚁成团地逃出来,她站起来用脚剁死,死得大片大片,那时她也没有愧疚,不过是群蚂蚁。
醒来后,白与她商量,他要要再回沪去,他说那里目前算得上安全,也很繁华,会生活的很好。赵花花没有主心骨,她如今只得随着他,而白的询问也只是一种为昨夜翻篇的示好,意思是他会好好疼赵花花的。他们仍是夜里出发,穿城赶到码头,坐进一条黑船,挤着到了天津卫。白又摇身一变,换了一身黑色西服,戴眼镜挂怀表,张口闭口密斯特、密斯,全一个高级买办的派头,这次他们买了高价票坐轮船,白为赵花花做了一具纸身,赵花花附上,每日撑着伞,穿着白为他挑的衣裳,夜里在甲板上晒约亮,好像一对体面的夫妻。
白有很多钱,在上海,他长租着一栋洋房,里头有些傀儡为他做些打扫活计,赵花花竟过上了少奶奶的日子,只是她已非肉身,能享受的有限,白在屋内为她设了一个灵位,从外面回来总带些新鲜水果,点心酒菜,贡在牌位下,香燃起来,赵花花去品尝贡品,白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她,有时还问:“我没骗你吧?”
他的确没骗她,白对她很好。时间长了,赵花花想,为什么那个女人被白害得这么惨,却无法恨他,大概就是爱他对她的好吧,白是个残忍的人,如果有一天也残忍到她头上,她会恨白吗?不管她的爱恨好像都是举重若轻的东西,白太强了,赵花花只能听从他,他要她怎样她就怎样,也没有别的办法。
处女鬼 生意经
白找到了那两个奸杀白俄女的大兵,他带着赵花花去,亲手将他们片成了肉泥,当然这一份阴债算到白俄女的头上,不过白俄女本就不能去投胎了,只尽情撕咬着两人的魂魄,发泄她的怨气。赵花花第一次听到男人惨烈的呼救与求饶,她总亲眼见的都是受苦的女人。白俄女啖足了,白同她道:“我还算一个有信用的人吧?那就按我们说好的。”白俄女已被削去五官,只沉默地绕着白打转。白联系好了她的买主,带着她与花花上门去,那是一栋别致的小院,敲门后一个女孩探出头来,显然是认识白的,迎他进了小厅。这家并不大,外面还看着气派些,里面普通至极,甚至还有些简陋,带他们的是干活的丫头春芳,春芳从楼梯唤下一人,白花花一瞧就知了白的诡计:又是一个白要找的替身偶!
下来的女孩姓王,白叫她“王小姐。”王小姐说她母亲恰巧出去了,白说那等一等吧,不着急的。王小姐让春芳端来茶点,也是略粗糙的,他们这些“人”都看不到赵花花,赵花花想等王小姐的母亲来前,白最多是与王小姐眉来眼去的,不会说什么正事,就飘去楼上看看,这一看,独占一所院子的人家该说比平常人阔绰的,可一间屋里空空荡荡,床上没搭帘子,光秃秃伸着架子,被子是普蓝色,屋子里唯一的花头,零星在衣柜的两件衣服上,这两件明显比的旁边的小了两圈。赵花花想到王小姐刚才身上穿得,也是紧了一些,袖边露着半块手肘,想是重视白,才挑了好衣裳穿。
赵花花回到客厅,白果与那王小姐眉目传情,其实也没这么热络,主是那王小姐,自己就要演一台,一会眉毛皱起来,眼盈盈痴痴盯着白愣神,一会撇开脸去,一眼不去看他;白胸有成竹地坐着,脸上带着他惯有的自若神态。赵花花蹲在俩人中间,故意把脚翘起来对着白的鼻子,白瞧她一眼,赵花花肩膀上像被推了一把,后脑勺朝地,栽下去了。
赵花花再起来,不去招惹白,去摸王小姐,摸她的鼻子眼,再比到自己的脸上,下巴比她短点,额头比她高点,比完了再看白,白都不搭理他的,赵花花飘出门去,白从后面抓着她,把她压到手边,“别乱跑。”只有他俩听见。
赵花花蹲在地上,王小姐的母亲回来了,带着一个大妈子,俩人手上都提着东西,春芳去接,王夫人见了白很兴奋,白从沙发上起身,面着她,她快步把他请回座位,赵花花想,这母女都喜欢白。王夫人让两个下人,还有她的女儿都走开去,客厅只剩他们二人,王小姐上楼时还恋恋着眼,与白痴缠了几道才肯断了。王夫人急着要看东西,白拿出封白俄女的瓶子,王夫人接过去、又不敢,说这里面就是么?白说:“是。”王夫人说:“这怎么看呢……”白说:“夫人,您信我,才找我,这种东西,要让人肉眼肉身地见到摸着,也不能办。往后,您见结果吧。”
王夫人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来,递给白,白看也不看便手下,王夫人让他点点数,白说:您信我,我信您。把王夫人说得很贴心,不过,也没人敢少白这种人的钱。俩人又短短地聊了几句,王小姐从楼上下来,王夫人止住了话头。白也合上嘴唇,微微笑着。王小姐不去看白,也不去看她的母亲,就看着桌上的茶说,留白先生的饭,白说:“不好再打扰了。”王夫人也当女儿是客套,她女儿一直以为,白是西医馆里给她母亲治病的医生。
从王家出来,白背着手走到巷子里,第一件事提溜起赵花花的脖子:“刚才捣什么乱?”他笑眯眯的,赵花花扭身从他手里钻走,“这次是王小姐,你也要杀她?”白莫测高深地摇摇手指,赵花花去扒拉王夫人给他的荷包,说:“他们家那么穷,能给你多少钱?”白说:“你个鬼,死了开始掉钱眼了,生前没享上福。”赵花花气了,白拆开荷包,里面有张揉皱的银票,软黑黑的,被千百人轮着攥了许久似的。花花知道白的行情,这算很低的了,尤其是挂着白俄女一条命,太亏了。
而白说:“你不懂。”赵花花说:“我不懂?那个王小姐要喜欢死你了。”白说:“别吃醋呀,吃醋可没意思,我现在就稀罕你这一个。”赵花花在他眼前挠了两下,走到前面去,白说:“小心点,这片有几家人门口摆了阵。”赵花花慢下来,白夹住她的脑袋,团纸团似的把她捏小, 在指尖搓了几下,赵花花推着他手,白把她放到自己唇上挨了一下,说:“好了,今天忙完了,回家了。”
白跟花花在小公馆,白喜欢睡觉,睡醒了就跟赵花花睡觉。俩人在床帐里什么都玩了,每天就做这一件事。白睡着后赵花花只能看着他,赵花花也想睡,像人那样休息一下,醒来后会很舒服,而且白睡着后她很孤单。可是她再也不能了。赵花花有点想求白像上次那样,让她“睡”过去,可是白说没有办法。赵花花要用纸人,白给她画了一个,赵花花看那个纸人明显比她漂亮,说不定就是白心里那个,她便不乐意用了,一脚把纸人踹开,跑到院子里晒月亮。白在屋里说:“都说了,吃醋没意思的。”叫她回去,还跟他在床上淫乱,打发时间。
处女鬼 做法事
月末,生意来了。白带依旧着赵花花,她是他的马仔。赵花花猫在白的帽子里,白进了门脱下帽子,赵花花也就钻出来了。这次是好气派一个府邸,有叁栋洋楼,一个大花园带喷泉,一个小花园,带简易网球场。有两个小孩在那里打网球。赵花花看得痴了,趴着窗子看了好一会儿。等这家主人来,赵花花先看见一个男人,看着很有钱,就缩了缩,她怕白又打她的主意。白跟这个老爷寒暄一阵,去了后头的洋楼。
这座建在花园后的小楼沐浴在阳光里,花树伸到二楼,春天一定更美,但绕到门前,没有光照的地方,不仅阴气重重,还有一股说不出的腐烂味。花花扒着白的胳膊,跟他一起进了门,楼上传来一声虚弱的呻吟,旁边的那位老爷拿手帕掩了掩鼻子,说大师,要不您先上去看看吧。
白点头,跟着仆人上楼,越往上越黑暗,仔细看窗门紧闭,团着一股混沌气,还有人长久不清洗的脂油臭。仆人面色也不好看起来,把白领到二楼尽头的屋子,敲了敲门:“二奶奶,人来了。”里面又依稀两声应答,里面那人像是不会说话了。仆人对白解释说:“从月中开始病,开始还只是吃不下、犯恶心,二奶奶还以为是有喜了,请大夫来看说不是,可是肚子又变大,吹气球一样,”仆人在身前比了一下,“有这么大,瞧着吓人。二奶奶也渐说不出话、走不动路了,就上床养着,可这人不吃不喝,光病着,也不见好,也不见坏,邪门啊。”仆人再次扬声说:“二奶奶,我们进去了。”掏出钥匙,捅进门上的锁孔里。
门开后,扑来一团黑气,往里头看,也看不清楚,整间屋子没有一丝光透进来,厚窗帘把每处都盖得严严实实,仆人呛得咳嗽,那种活人的油臭味愈发浓郁了。白说:“我想近去看看。”仆人把白带到床前,他也是前几天才来瞧了二奶奶,抬了床帘儿,他吓了一跳。
白扯开他,往床上瞥了一眼,又把床帘放下了,他说:“人我瞧见了,你带我回见老爷吧。”仆人连连点头,回望床铺,本想说一句二奶奶,走了,也没说出口。缄默着带白出了小洋楼,中间拿着钥匙,又多落了几道锁。
赵花花刚才钻进床里看,床上直直坐着一个人,已经很难看出她是男是女,她瘦得像竹竿子,头发蓬乱,眼眶深深凹陷,眼珠却白白地凸起,嘴唇干裂、像她从被子下伸出的脚皮。太丑了,然而身上还穿戴着漂亮的首饰,血呼拉渣的白俄女屁.股坐在她的头顶,朝赵花花打了个大哈欠,空空的嘴巴里有一截蠕动的断舌,同时被她占着的女人也对赵花花打个哈欠,喷出来的浊臭味让白皱了眉头。赵花花胆子小,被这丑鬼吓到,滋溜钻进白的腋下,让他夹着她。
老爷在花园凉亭里饮败火茶,见白跟他面如土色的仆人回来,殷切问到:“大师,您看这是?”白凝重地不语,赵花花知道他又开始弄玄虚骗冤大头了!就挥挥手,凉亭里从小白楼那吹来一股阴风,凉飕飕地爬到老爷的身上,老爷打了个哆嗦,立刻恳切道,钱都不是事。白说二奶奶招了不好的东西,老爷说把二奶奶送走呢,送得远远的。白摇头,说这东西跟老爷您有关。老爷祖上就不大干净,现在还发着乱世财,闻言便有所思想。白引导说:“刚才在二奶奶屋里,我瞧见了一个男婴。” 老爷一拍腿,很了然了。
白说要将债主请来,即这鬼孩的至亲,老爷摆手,不行不行,她见了我还打我呢。白说那孩子的母亲——老爷忙说:“在的,在的,她可以找来。”白说让母亲回来,加以劝导震慑,再让欠债的还了债,这孩子送不走,但对老爷您生前身后都有帮扶。老爷一听这话便高兴了,但又存疑,说看这个东西本性凶恶,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反噬了可不好。白说有孩子的母亲在便可,老爷点头:“那好办、好办。”
白了定金,依旧不点数,撇下钱,去与那老爷耳语一番,老爷闻言一愣,又点头。白拢了金条,天起了秋雨。白坐在老爷给叫的汽车里,晃晃地回家。赵花花原来不喜欢雨天,雨天戏班子不出活儿,在屋里懒懒地休着,这时候班主就会把她叫到屋里去,拿她取乐消闲。当了鬼之后,雨天没有太阳照着,又阴又暗,去哪里逛逛都很方便。赵花花窝在皮椅子上,看司机带着白手套转一个“轮子”,她过去也学了两下。白说咱们也弄辆车开开,赵花花没有兴趣,因为她又不能开,总得还是白的享受。
白弄来辆车,开了两天,车让他碰得少皮没毛,做法那日,又原路给王老爷开了回去,王老爷不心疼车,只着急铲了小白楼里那个麻烦,二奶奶闹得愈发厉害了。原来也是恩恩爱爱的夫妻,可娇花儿样的美人变了大样,往日的情啊怜哪也就消磨了。另一边司机接来了王夫人与王小姐,王夫人着意打扮,风韵犹存,王小姐久未回宅,感慨万千,既怯又悲,母女俩款款下车,相持着来到王老爷面前。王老爷见了妻、见了女,倒生出点血亲的情,妻女泪眼蒙蒙,看着他像看着皇帝,让王老爷很受用。几人移步到花园,此时阴云蔽日,乃连日的深秋雨,到今天还未断线。刚布了法坛,白着一身道服,飘飘登场,拈剑尖儿起了势,就着凄雨舞了起来。
王小姐在前让母亲叮嘱过,不表现识得白的模样。然而这时看着白做法,她的眼愣痴了。白究竟是什么人,她是那样好奇。她读过几年女学堂,对这些不科学的东西很不以为然,然而白,她却没法看轻他。赵花花在一旁的凉椅上叉着腿坐着,因为整个王家人都被白唬住,怔怔立在原地,大气不敢多出。这边的好地方让赵花花占领,茶几上摆了好些瓜果,赵花花小手一伸,那些瓜果的味儿被她勾出来,悉数团进了嘴里,慢品着。
白舞了足半个时辰,王老爷都站不住了,白才燃了两道会刺啦化成火龙的黄符,喷了两口泉水到蜡烛上,烛芯却就着水呲溜溜地燃亮,又有叁根粗香,高烟袅袅,白凌空翻跃,提着剑就奔去往那洋楼,剑锋挑了铁锁,门哐当大开,又咣当合上,王老爷终于站不稳,坐在管家给他塞的圆凳儿上,另一旁母女俩搂紧了手。赵花花不想跟去,她怕白俄女,太丑了,她瞧着,老会想自己的下场。
庭中四人一鬼在雨里站了许久,刚才是怕法事有讲头,没去避,现在是无所谓了,四人都湿淋淋地盯着洋楼的门,等着白走出来——白出来了,身后跟着二奶奶。二奶奶满身珠翠,浓妆艳抹,双眼半闭,白走一步,她走一步,渐走到了四人眼前。王老爷站起来,先往后退了退,白知道他胆子小,不招他,去叫王夫人,说夫人,您孩子等您,再给他说两句话,往后,他就光看着您,不出来了。
虽然一切都是王夫人自导自演,然此情此景,王夫人不子动了点真情——她的孩子,足月的男胎,就生生让二奶奶拐去害死了,这份仇,她能不报么?她十几岁嫁来的,跟着王老爷一路当兵又当匪,硬摸来的上海滩呢,娘家的人,叁十几年没见了,下半生她不就靠着丈夫过?这二奶奶,是不让她活……
王夫人含泪上前,给她的“孩子”说:你受苦了,先上路,下一辈子,还做娘的宝,娘好好疼你……说得泣不成声,二奶奶面无表情,操着她的白俄女看到赵花花,又冲她龇牙咧嘴。赵花花盖住眼睛。白问王老爷,说:“您还有话跟二奶奶说么。”王老爷迟疑道:“不了、不了。等她去那安顿了,我再去看她。”
白便掏出蛉盒,唤白俄女进来,白俄女化作黑雾,细细地钻进盒子里。白捻符散雾,二奶奶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白又用一些唬人的玩意,符啦、火啦、水啦、香灰啦、鸡血,全全来了一遍,王夫人呜呜在一旁哭着,伴着她的哭声与凄雨,香烬烛灭,法事完毕。下人掺了昏迷的二奶奶,塞进一辆马车,王老爷吩咐了两句,下人拉着半死不活的二奶奶,朝乡下去。路上,二人停了马车,从车里捞出二奶奶,扒了她浑身的首饰、华服,将她光溜溜地扔到田垄沟沟,驾着马车,先去胡同里销魂了一把。过了十来日,才去当铺里把这些典卖了。
白受王家人的感激,只王小姐站在一旁,哀哀地不去看他。白了余下的叁根金条,王老爷让丫鬟把王夫人王小姐领着去歇息了,跟白说:“上回你说那一命换一命的事……”白说:“不知道您刚才听着没,夫人跟孩子有感应,知道他还会来的。”王老爷说:“可只能留一个,是不是?”白说:“命是这样讲的,看您要留哪个了。”王老爷含混说:“让我想想吧。”然后跟白打起来官腔,讲了点感谢的套词。其实王老爷还是不大信的,他才不到五十,总有留种的机会,再说怎么都如这道士算的了?今天这场法事,还是做给旁人看,不然都传出去了,他在商界丢脸嘛。
白也不再多言,这回没有小轿车送,他走着回去。赵花花说:“我听见了,你还要王小姐的命。”而白却停下脚步,偏头望着她:“你说,我要不要她?”赵花花绕着他转了两圈儿:“我管着你了?你的事儿。”白说:“对了,我的事,你管着了?”赵花花说:“那你爱怎么就怎么吧!”
白惹她急似的,又重复她的话:“我爱怎么,就怎么。”
处女鬼 纸婚书
说那白俄女,在二奶奶身上过了段好日子,每日住在那华屋里,操着二奶奶的身子,试锦服、抹浓妆、穿珠玉,冥里的人爱阳间的乐。白又将她典出去几次,白不多存凶灵,可着一个用,用废了为止,让赵花花担心自己也是这样。后几次生意都是别人上门,白在当地是有招牌的。
又过了一月余,王家派人来请,白用他操持全盘的姿态,换了身西洋医生的装扮,提着药箱去了。管家接待时看见白这一身,有点没认出,白带着近视眼镜,高眉高鼻,真有些像西方人的杂种。白去看了王小姐,王小姐生的是慢病,还能出来见客,让丫头扶着,小步腾挪,一根儿打卷的枯树叶那样进来,脸不浮粉,硬擦了胭脂,涂了唇脂,活像纸扎人,讲话也气若游丝。王夫人也来了,挨着女儿坐着,白问了病情,说半月来先是无力,后是少食,现在是咳嗽,疑是痨病,可大夫讲了不是。王夫人因前面的事心亏,怕这是在遭报,还请了白来。
白一直不说话,王夫人焦急道:“可是上回的……对她不好?”白摇头。这时王老爷回来了,白说要见王老爷,王夫人欲言又止,管家去通报,白移去主楼会客厅,王老爷回家后要先吃一点烟舒舒筋骨,烧烟小童给他炙着烟泡,白见了王老爷,先道恭喜,老爷疑道,何喜之有?白说:“老爷将有一子。”
老爷还将疑,且看白信誓旦旦,去叫了医馆的郎中,正如白所言,老爷喜不自胜。过了几日,便且喜且忧,请了白密谈。白又一副参透天机的样子,上来问小姐近况如何?一句把老爷问得变了脸色。
原来自白上门后,王小姐一日比一日虚弱,绵绵地没有起色,看着是往膏肓里走。老爷说:“可是还有邪崇未除?”白说:“只是阴债罢了,加上老爷原来……如此损伤了子女福分,命里只有一子或一女,有子便无女。”老爷这些日还请了些人来,有的说可以做替身消灾,或把小姐继出去,改名换姓,要说这些方法,主讲一个“瞒”字,温和可行,然而王老爷是生意人,知道世上没有好得的东西,还是信以物换物,于是还是用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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