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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NP】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食盐调味
穆惜惜躲开六爷殷切的视线,拿起掉在桌上的筷箸夹了块腌肉放在他碗中:“先吃饭吧,再不吃就要凉了。”两人默默无言地用完了晚膳,净口后便熄灯躺了下去。经过刚刚那一出,入睡一向迅速的穆惜惜少见地失了睡意,只是默默听着左手边的呼吸声。在皇宫千千万万个夜晚,只有烛火熄了,她才能做回穆西,在被窝中独自吞咽着白日的委屈与不甘,但只要皇上躺在身边,就算烛火熄了,她也还是皇后。
黑暗中穆惜惜只觉腰上一紧,便被六爷拖过去紧紧地拥入怀中,他宽大的手掌熨帖在她的小腹上问道:“肚子还疼吗?”他的怀抱倒是很暖和,有着淡淡的龙涎香,诱惑着她做出回应:“不疼了。”她不知不觉中伸出了手,却猛然想起了六爷刚刚说的那句“其他女人再也没能入眼”。那他置阿芙于何处?穆惜惜想起吕芙去做楚王妃后寄来的信件中暗藏的情愫,她视作长姐的好阿芙在母亲去世后就鲜少外露心绪了,而信中她却欣喜地写道楚王如何英明神武、待她如何温情蜜意。穆西光是读着,自己的心中也溢满了喜悦,每每路过寺庙时都要许个愿,愿楚王和楚王妃能恩爱两不疑。然而结局却是总是哭哭啼啼的穆皇后面无表情地坐在高台之上,总是清冷如雾的吕贵妃跪在地上状若癫狂,撕心裂肺的声音泣着血,一遍遍重复着:“为什么是你。”光是想起那讽刺至极的一幕,穆惜惜就心如刀绞难以自持。她终究是回了手,没有回应六爷的拥抱。





山有木兮【NP】 第五十八章瑞雪
初雪刚至,骆时雨就连忙把貂裘翻了出来,这貂裘是她从一个经营钱庄的富商那得的,那富商为了赢得她的青睐,口口声声说要送她一条雪貂皮毛制成的裘袄。听起来倒是出手大方,实则送来的貂裘中掺杂了几根黑色的杂毛,暴露了其吝啬的本性,不过不细看倒也瞧不出来。骆时雨披上貂裘,巴掌大的小脸藏在油光水滑的皮草中,感受到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才松了一口气,心里叹道这下就不怕熬不过严冬了。
骆时雨是被冻怕了的。在家乡不算上被卖掉和溺死的孩子她排老四,上面有叁个姐姐,下面有个幼弟,厚实的新棉衣是怎么也轮不到她,冬天她只能拣陈旧的棉衣穿。说是棉衣,里面填塞的大多是些碎布、棉絮都没几缕,穿了那么多年早就拢不住一丝热气,连挡挡寒风都显得单薄。那时候可是真的冷啊,她跟着姐姐们出去挖野菜,刺骨的寒风就从四面八方往衣服里钻,她就是想哈口气暖暖满是冻疮的手,呼出去的气都结了冰。那么冷的天,几场大雪压得村里的房屋都摇摇欲坠,冻死个人都不算是什么大事儿了,每家每户只是麻木地想着要怎么熬过这个冬天,在寒冷与饥饿中乞求着春天的到来。
好不容易挖完野菜,骆时雨回到家也暖和不起来,她就算只是想去火盆边烤烤火,娘就会呵止她:“还不去干活!养你这赔钱货就是养来挤你弟是吧?!”她抬头就见她那养得白白胖胖的幼弟,面泛红光拍着手学舌道:“赔钱货!赔钱货!”幼弟身上穿着崭新的厚棉衣,手上没有一块冻疮、连块茧子都难看到。娘从她出生起就叫她赔钱货,也就把她交给人伢子时,笑着掂量着手里的银子说了句:“还算卖了个好价钱。”
思及此处,骆时雨攥着貂裘的手指颤抖地紧,将那昂贵的缎面都攥出皱褶了还浑然不觉。直到耳边传来了连声的呼唤:“时雨,时雨——该走了,人去哪了?”她才反挺了过来,轻抚了两把貂裘上的褶皱应声答道:“来了。”待她披着貂裘下楼时,就见姑娘们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身上的貂裘,艳羡地说道:“时雨你这貂裘真不错啊!想必很贵吧!”骆时雨害羞地低下头,细声细气地说:“我也不太清楚…是位恩客送给我的,我怎么拒绝他都不听。”,“哎哟,时雨真是好命啊。”胡莺莺突然咂舌道:“只是这风水轮流转啊,谁都说不准接下来会怎样是不是?好了赶紧走了,惜惜早都过去了。” 骆时雨听罢倒也没气,心想着这些半老徐娘们也就在这逞逞嘴上功夫。她挺直了腰板,一马当先带领众姑娘们走出环采阁。
今日是环采阁一位老主顾在醉仙楼摆了桌宴席,来庆祝自己升官发财。说得好听,其实也就是从七品编修升至五品修撰,离上紫宸殿还远着呢。芝麻官学不了权贵人家办烧尾宴,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邀请叁两好友吃吃小酒,请环采阁的姑娘们来助助兴。然而还没到宴厅门呢,骆时雨老远就听见男人们调笑的声音,她轻轻咬住下唇,想起刚刚听说穆惜惜先过来的消息,暗恨难道自己又落了下风?
穆惜惜此人,绝对是骆时雨花魁路上最大一块绊脚石了。她从做侍女时期就厌烦极了穆惜惜,觉得她痴肥又蠢笨,天天只会念叨要把时雨送回家乡。可就是那样一个肥猪,也不知道上辈子哪修来的福分,身边的客人非富即贵,最重要的是极其专情。光是想到这点,骆时雨就要气得咬碎一口银牙,她凭借着手段也抢了不少别的姑娘的常客了,唯独穆惜惜的客人她是用尽手段也抢不过来。不过…骆时雨拢了拢身上的貂裘,她才不稀罕那等出手小气的客人,都没有什么好东西拿得出手。
宴厅门一开,里面被环绕在男人间的绝色倒不是穆惜惜,而是满春院的卢小玉。骆时雨顾不上惊讶,她眼尖地看到卢小玉身上也披了一件貂裘,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雪貂毛皮制成的,从头到尾是丁点杂色也无。上品朱锦滚以雪貂皮毛,再雕琢以金银丝线织成的祥云福纹,与领口处点缀的鲛人泪交相辉映,贵气逼人。骆时雨只觉身上掺了杂毛的貂裘一下子变得滚烫难耐,她不动声色地脱了下来,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道:“哎呀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卢姐姐来了!”,“我来时刚好碰见刘修撰,聊了两句才知道今天是有喜事,就过来喝上一杯。”卢小玉柔声说道。
谁知她刚端起酒壶,却被骆时雨一把抢了过去:“那我给卢姐姐满上一杯!”说着她俯下身在卢小玉耳边说:“姐姐放心,有我在这今晚定能把刘修撰伺候妥帖的,您就安心去忙吧。”卢小玉愣了片刻正想说话,骆时雨又打断她说:“姐姐还要待到什么时候?今晚刘修撰可是难得点名要妹妹作陪,姐姐难道还不赏个脸吗?”卢小玉足足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时雨,话不能这么说。像我们这样的人,都如同异姓姐妹一般应互相帮持。”
骆时雨心中自嘲道,她哪里敢和卢小玉成姐妹,卢小玉出身书香世家,家道中落才沦落风尘。而她骆时雨的娘大字不识,爹就是个落魄秀才,读了一肚子圣贤书成天就想给他老骆家添个香火,结果生了七个女儿,卖了两个溺死一个才换得个儿子。骆时雨刚出生时也差点被摁在水盆里溺死,是大姐姐跪在地上求爹和娘才挣来了她如今这条贱命,就这样她也是落得个被卖掉的命,根本没有家乡可以回去。骆时雨笑了笑,没有理会卢小玉的劝诫,端起酒壶给她满上了一杯酒。卢小玉见状,端起酒杯说道:“今日京城银装素裹,不如我们就以雪为题吟诗作对如何?小玉从前起就听闻刘修撰文采斐然,今日终于得以机会讨教了。”见佳人如此夸赞,刘修撰那是心花怒放,连声应了下来,摩拳擦掌打算大展身手一番。
骆时雨看着眼前跃跃欲试的才子佳人们,心道:“也就在这群既没受过冻也没挨过饿的读书人眼中,雪是圣洁无害的。”但这些煞风景的话也只能吞回肚里。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卢小玉已经饮干杯中酒,酒才下肚再出口便是阙璧坐玑驰的六言绝句。骆时雨不甘示弱,她就算比不上卢小玉那样出口成章,但每次宴席前她都会提前做好诗句备用。她垂眸,抬手将满满一杯酒液送入喉中,她已经不再是初次喝酒被辣出眼泪的村姑了。无论如何,骆招娣都不想回到那吃人的穷乡僻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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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NP】 第五十九章威胁
任由骆时雨和卢小玉斗得是你来我往风生水起,在男人们眼中不过又是一番欣赏美人的好景致罢了,今儿的主角刘修撰还有些小得意,沾沾自喜自己是如此的优秀,竟让两位美人争夺自己的青睐,他还与同僚唯恐天下不乱地调笑道:“大伙都瞧瞧,哪位姑娘更胜一筹?”宴厅内一时充斥着欢乐的气息,胡莺莺这才松了口气,推起笑容投身入宴席中。
宴席的一角,沉涯正喝着酒,饶有兴味地就着眼前的闹剧做下酒菜,他今日也算是被当做同僚邀请了来,本以为是些乏味的陈词滥调,没想到竟能看到如此的一出。只是抬眼望去别人身边都是软玉温香在怀,他转头望向身边,怎么自己身边就是个气鼓鼓的小姑娘面色凝重地在…刨木头呢?只见穆惜惜左手握着根巴掌大的木料,像是杨木,倒不是什么昂贵品,经得起她右手那把平口凿的霍霍。她也没什么目标,只是拿着平口凿沿着木纹切割,不一会儿腿上就积了一层薄木屑,像是哪家的胖老鼠在为了过冬做窝。
“做什么呢?”沉涯夹了一筷子酱牛肉喂了过去,穆惜惜倒是来者不拒,张大了嘴,恶狠狠地一口把牛肉抢了过去,正眼都没给他一个。沉涯一看,大事不好这回是真生气了,他先是自省,自己最近倒还真没干什么能让她动肝火的事儿,想来想去也只能猜测是钟家两兄弟那破事?可穆惜惜也不吭声,嘴唇噘得老高,足以挂个油瓶儿,沉涯见状只好继续试探道:“难道是做妆奁?买个现成的不就妥了。”他话音未落,惜惜倒是先嫌他烦了,手中的凿子往左右两边一划拉,竟给那柱形木料挖了个伞状顶端出来:“做假阳具!”得,这让他怎么接。
沉涯碰了一鼻子灰,索性连那脸皮都不要了,不依不饶地又撕了块羊肉炕馍塞进穆惜惜嘴里:“我这月的荷包还够厚,你要是心里有气,乐意奉陪。”刚炕出来的馍带着一股烫人的焦香,咬开酥脆的薄面皮后,咸香的羊肉馅汁水四溢,好吃得舌头都要吞下去。美食在口,穆惜惜心里的气一下子泄了一半,嘴却还是噘着,闷闷地嘟哝道:“我要你荷包干嘛…那你说说,在你看来骆时雨和卢小玉哪个更有才气?”,“骆姑娘作诗对仗工整,但过于中规中矩,不过立意新构思巧;卢姑娘遣词用句要更为老辣些,只是大多是闺怨词,读多了有些乏味。”沉修撰不疑有他,沉吟片刻后做了定论:“各有所长吧。”沉修撰评判得公道,可他哪能料到穆惜惜问这本来就是别有用心,听他如此褒扬,许是羊肉激发了火气,小姑娘手起凿落,就将木料顶端用力切了下来,看得沉涯胯下隐隐一痛,大腿都有点抽抽。
“反正我作的诗文采和立意都不行,说白了我也不会作诗、也没有什么招人喜欢的长处…你不如就去找她们去好了。”和她手起凿落的魄力相反,穆惜惜语调平静,唯独攥着凿子的手指骨节泛得惨白。沉涯怕她伤着,赶紧丢了酒盏去掰她的手指:“惜惜!我不去找骆时雨和卢小玉的原由你难道不清楚吗。”他还是第一次见小姑娘如此失控,一时也有些慌了手脚:“两年前你问过相似的问题,我当时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怎么可能会忘,两年前穆惜惜初来京城在宴席上茫然无措时,就是沉涯伸手替她解的围。沉涯当时刚升官至修撰,风神秀逸面如冠玉,惜惜知道他是因为前世他既是学士也是少傅,她经常从昭儿口中听到沉学士的大名,知道他博学多闻满腹珠玑。昭儿每每从尚书房回来,都要摇头晃脑地讲上几番:“少傅讲了,‘古者四民异业而同道,其归要在于有益于生人之道,则一而已。’”而这样一个胸怀天下的大才子怎么会瞧上她?当时她也问了相似的问题,而他只是抿着杯中酒浅笑道:“擅技的姑娘京城千千万,而穆惜惜万里挑一、独一无二。”
可沉涯官升修撰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儿了,这两年竟毫无动静,他该是要做大学士的人啊。穆惜惜抬眼看着不远处哈哈大笑的刘修撰,像那种不学无术之辈凭什么在翰林院立足,还接连升官,就凭一个姓氏吗。她越想越委屈,喉咙却像是被千言万语塞住了般,说不出一个字。
穆惜惜这一出并不是无理取闹,而是真的有些急了。事情要从十天前说起,她向六爷摊牌后,原以为狗皇帝会知难而退。第二日清早,穆惜惜心情极好地服侍他更衣,想想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人在自己眼前装模作样了,心里还有点小得意。谁知道一直沉默的六爷却突然开口,不死心地说了一句:“惜惜,后宫中永远留你一席之地。”她当时听罢只觉得五雷轰顶,暗骂自己是低估了这狗皇帝的脸皮厚度,她才不稀罕他的后宫一隅,干脆低着头不作声。
见她装聋作哑,六爷微眯凤眼,他伸手钳住惜惜的下巴,硬是将她的脸扳起来,用食指轻描着她恐慌的眉眼道:“我等着你来求我。”摊牌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撕下了他原本的遮羞布。此时在惜惜面前的不是温文尔雅的六爷,是在夺嫡中登上皇位的六皇子,是和她共枕眠几十年生养了四个孩子的夫君,也是和她同样重生归来的老妖怪。
求他?穆惜惜吞下口中发苦的唾沫,有点捉摸不透这人哪来的自信,她要遭遇什么才会去求当朝天子?皇帝也没有解谜的意思,他宽大的手掌在惜惜的脸颊上摩挲了片刻,任由自己的欲望沸腾高涨。幸好他还记着小姑娘来了月事,最后只是俯身在她额上落了一吻后便大步离去了。穆惜惜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心想这人往后肯定不会来了,他如今就是要做个垂着直钩的渔夫,等着胖头鱼主动上钩,她绝不能给他机会得逞。
穆惜惜是够谨小慎微的了,可她没有料到皇帝根本舍不得对她下手,而是给她在乎的人使绊子。
她手上失了力,任由沉涯扒开自己的手指,她看着被自己挖得坑坑洼洼的木料,轻声说:“沉修撰若是和个能红袖添香伴读书的女子一道,定能平步青云,至少要比和我这种惹是生非的家伙一起要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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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NP】 第六十章初心
穆西呜咽着从梦魇中惊醒时,屋内一片漆黑,徒留窗边洒下几缕月光。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飘到了她榻前,她顺着檀香味认出了来人,不多加思索地就扑了上去,她双手紧紧抓住来人的衣襟,脸埋在他怀中闷闷道:“公公…她们在梦里也不放过我,笑我胖笑我不懂诗书,就连阿芙…也笑我…。”她说到最后,许是真的伤到了,竟委屈地哭了出来。“娘娘,”那内侍语调平稳,仿佛从未动过恻隐之心:“那些都过去了,如今您独占皇上的宠爱,她们再不敢嘲笑您了。”
“可我不想要他的宠爱!”穆西的声音陡然绷直,随即又后怕地落了下去、颤抖得厉害:“他摸我我就害怕,他抱我我就想跑,他亲我我就发抖,和他待在一起我每时每刻都不得不提着心劲,生怕露出马脚让他察觉…”那内侍沉默地替她顺背,掌心的温度让她平静了下来。她低下头,松开了攥着他衣襟的手:“但我也清楚…要想在后宫中立足,我这辈子只能这般装下去,他想要我娇憨嗔痴,我便永远是豆蔻少女那般娇憨嗔痴;他不想见我做工活儿,我便再也碰不得一块木石。”
宴席依旧热闹非凡,谁也不会注意到角落里两人的争执。穆惜惜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瞥到沉涯起身离开了,她胡思乱想着这样也好,他省着银子以后娶个真心待他的美娇娘,红袖添香伴夜读,夫妻和和美美的总比在这和她纠缠不清要好,以后她还能吹吹牛皮当年和沉学士春宵一度种种往事。惜惜抽了抽鼻子,狼狈地想爬起来时,沉涯却去而复返,手中握着几串糖葫芦羊肉串,怀中还抱着几包吃食,看起来有些滑稽。沉涯将一包灌糖香塞进小姑娘手中,才得了个空顺口气。
“慢慢说,什么红袖添香什么平步青云,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这等追求了?”他话音刚落,就见穆惜惜今晚终于舍得看向了他,那双眼红得跟个兔子似的,就是这只胖兔子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咬人,确实是无理取闹。胖兔子低下头,悄悄摸了一颗甘栗塞进嘴里说:“我觉得我挡了沉修撰升官发财的道儿,您将来是要做学士的人,怎能和我这种胸无大志也无墨水的人天天厮混。”沉涯听罢,却有些哭笑不得:“先不论什么算大志什么算墨水,我什么时候说要成为学士了?”。“成为学士不好吗?做官不就是要升官发财吗?”面对穆惜惜委屈巴巴的疑问,他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头:“做学士是好,做官却不是只为了升官发财的,老实说我早就不愿困顿于翰林院中了,却一直寻不到机会出去。”确切地说是在遇见她之后,沉涯第一次出现了走出翰林院的想法。
两年前,沉编修对翰林院每日修书撰史、起草诏书的生活产生了些许茫然,“点翰林”是每一位文人的梦想,但他寒窗苦读十几年真的只是在翰林院中享受奉承,每日和同僚高谈阔论不切实际的理想吗?“我对我所写的东西产生了怀疑,我写的那些阳春白雪除了读书人又有几个老百姓能读懂那等晦涩艰深的文字?”沉涯摩挲着指上的笔茧道:“‘紫竹山房诗文集若存若亡,仅束之高阁,博雅之目录学者,或略知其名。’我做官不是为了写出紫竹山房诗文集而流芳百世,只是想造福百姓。”
但造福百姓,也不过是每个为官之人都会打的一句官腔,正当沉修撰为自己心中真心所求陷入沉思时,马车猛地震了一下,随即便朝一边倾侧而去。沉修撰一头撞在马车壁上,一时间头晕目眩只能听见外面传来阵阵惊呼。有别于周遭人的慌乱,一个清脆的女声显得格外清晰:“等等不要慌,先把马车抬起来救人!”好在那马车只是倾斜,沉修撰只感觉到马车被扶正,一个人影就率先钻了进来,还没等他说句话,便徒手将他抱了出去。沉涯记得很清楚,当时约莫是申时,春季的阳光正好,他一被抱出马车,就看清抱着他的竟然是个女子,那姑娘看着年岁倒不大,生得圆滚滚的脸上沾满了灰,就那也盖不住她满脸的得意之色,最重要的是抱着他的手居然一点也不抖,只是沉修撰侧眼,这姑娘身段也太丰腴了点,那丰满的胸脯几乎要挨着他,他那无处安放的长腿点了点地,示意胖姑娘赶紧放他下来了。
那胖姑娘些许也是被吓了一跳,两只杏眼瞪得溜圆,连忙把他放了下来:“哎呀居然是位公子,我以为是哪家小姐才连忙钻了进去,对不住对不住。”,“无事。”沉修撰环视四周这才发现马车是断了轴承,这下可好,他衣服脏了发髻也乱了,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新马车。沉修撰本就心情郁闷,此时更是忍不住唉声叹气了起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胖姑娘又蹦了过来说:“哎公子你急着走吗,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帮你修马车,虽然我手上工具不足,至少能给你修得能上路。”
“你一个女子,还会这种下等活计?”沉修撰狐疑问道,虽说本朝民风开放,有穿男装的女子亦有击鞠的女子,可会做木工活儿的,这还是头一个。那胖姑娘摇摇头:“嗐可不能这么说啊,活计哪分上等下等,不都是给人行方便的,再说了你认为的下等活计如今可是要帮你的。”她说完,懒得再辩驳了一般,提着工具就钻到马车下了。沉修撰本想找个茶楼歇脚,可他看着那胖姑娘忙上忙下的模样,竟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你不去拾一下?”他听见那胖姑娘诧异地问道:“我还以为像你们这样的读书人,会对坏掉的马车吟几句酸诗,再焚香沐浴一番才行。”沉修撰下意识想反驳,可他仔细一想,同僚们确实如这胖姑娘所言,感时伤怀、矫揉造作。他抿紧了唇,好半天才憋出句:“我同他们不一样。”,“你哪里不一样了?刚刚不还说我这是下等活计?”然而憋出的半句也被堵了回去,沉修撰哑口无言,瞪了眼那嬉皮笑脸的胖姑娘:“你倒是烟火气十足,和风雅全然不沾边。”她倒是照搬全,随口说道:“那又怎么了,我就喜欢捯饬些机关土木,又没吃你家大米,管得真宽。这就是老百姓的样子,你还是从书里的黄金屋抬头看看人世间真正的模样吧。”沉修撰似有所悟,他依言抬头,面前是和清雅的翰林院截然相反的闹市,吆喝声和欢声笑语掺杂在一起,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好了!”胖姑娘跳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道:“你也早点回去吧,有缘再会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她来去都似一阵风,沉修撰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跑远,对车夫说她跳脱的打趣,应道:“是,真让人头疼。”
再见到她时,她倒是打扮得人模人样的,柔弱成一滩水般跪在别人脚边规规矩矩、乖乖巧巧地奉茶倒酒,沉修撰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毕竟这么丰腴的女子少见得很,他心想这姑娘就可劲装吧,视线却不自觉地飘了过去,看着她原来脸上没灰还有几番姿色,看着她鼓鼓囊囊的衣襟,沉修撰脸上还有点红,想起了那天被抱出马车的情景,其实还是有蹭到的吧。直到看着她因作不出诗被别人嘲笑,沉修撰再也坐不住了。“沉某听闻孙兄文采斐然,一直都想讨教一二。刚巧今日碰上,不如就让沉某打头,请孙兄多多赐教。”他走了过去,坐在了那个圆鼓鼓的姑娘旁边,这便是他沾染烟火的开端了。
前尘讲毕,沉涯笑着捏了捏胖姑娘的面颊:“若穆惜惜是个红袖添香伴夜读的女子,我恐怕也不会心动了。”穆惜惜被逗笑了,又觉得沉涯似乎是在骂自己,带着鼻音凶巴巴道:“说什么呢,我也是会做两句诗的!”说好的不行,坏的也不行,瞧小姑娘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沉涯是真拿她没办法,从初见就拿她没办法,两年了翻身的次数还是少之又少。他捡起被惜惜丢掉的木料和凿子,递给她,她却没有伸手接:“可是我退步了,太久没摸凿子手都没之前稳了,怎么能做出严丝合缝的榫卯?”沉涯将凿子塞进她手中:“你练成的手艺终究是你的,要是因为惧怕而驻足不前,才是无法找回来了。”
然而穆惜惜还是低着头不说话,沉涯凑近了去,这次她没再抗拒,带了点小女儿的娇态偎着他,小声说:“我惹了个人,一个位高权重、嫉妒心极重的人,跟我在一起你会被牵连的。”沉涯却满不在乎地喝了口酒:“惜惜,于情我不会就这么放着你和那种人待在一起的,能让你这么难受,那人一定不是你的良人;于理咱们都睡了两年了,现在亡羊补牢也为时已晚了。如果那人真是嫉妒心重,我就算现在和你断了关系,想必他也不会放过我的,既然如此,那我更是没必要和你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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