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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酬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思无
他那一阵正为了叶家的事不痛快,能让他撒气的人就送上门来了。和丁娇在她公司写字楼下的咖啡馆见面之后,他不仅答应五万块,还看似心虚地主动加了几倍的价格,要她当场拟张收据。
如果那天他没有在坐进车子后往窗外瞥一眼,丁娇现在大约还在吃牢饭。就是随便一瞧,他看见丁娇在见面结束之后站在店门口打电话,不知道电话那端是谁,她看起来激动,很倔,嘴角撇着,只是没哭。
一瞬间的工夫,这张陌生而惹人生厌的脸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她可怎么生活?她自尊心那么强,为了生计被人为难的时候,她要躲到哪里哭呢。
于是周广陵再也没提收据的事,让秦山付过了款项,确定把照片数据销毁就了事。
等再见到丁娇已经到了去年七月初,她缺钱,所幸能凭借年轻漂亮在1332陪酒。
又是一次水到渠成。
这次周广陵给她钱、给她房子,还让叶繁枝带着她结交人脉,却并没对她提什么要求,只不过是心情好的时候把她叫到1332喝酒聊天,有时候唐果果约人打牌、聚会也叫上她。
即使不知道一切得益于一个短暂的表情,丁娇能够感受到从周广陵那里获得的纵容与怜爱。比如他在两个月前就告诉她,以后不会再见面,可他还是答应今天去看她的拨穗礼。
丁娇已经从自己的住处过来,简单的白衬衣塞在牛仔短裙里,脚上蹬了一双高跟尖头鞋。她站在周广陵身后,端详着一身休闲衣服许久才开口问他可不可以穿正装。
“坐个观众席而已,又不是我给你拨穗。”周广陵笑着理了理上衣就要走出衣帽间,见丁娇还低头站在那,他又说:“省得让人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谁,他又不说。丁娇跟在周广陵身后走进电梯。他先去1332对秦山叮嘱了几句话,又把签过字的单据放下让秦山转交给唐果果,然后才开车和丁娇去了学校。
唐果果在孩子满周岁以后重新回到1332全职工作。那些特殊楼层并没有因为之前的小插曲变得清锅冷灶,反而因为宾客往来更加显赫而金玉满堂,风头正盛。
1332的女孩们每个月都会有固定日期进行体检。唐果果照例拿着单据去叶离离的医院找助理。到了院长办公室,只有秘书在工位上对着屏幕和桌面上的几分文件核对。
听见敲门声,秘书揉了揉僵硬发酸的斜方肌,走到饮水机前给唐果果倒了杯水。
“来找刘姐签字啊?”
唐果果把水杯接过去,“是啊,她说让我叁点过来。没在?”
“可能还在开会吧。最近事情多。”
秘书说完就继续埋头做表格,唐果果坐得麻烦,站到窗前伸了个懒腰。办公室里安静得很,只有噼噼啪啪敲键盘的声音。一直等了快半小时,助理刘悦才风风火火走进办公室。
“不好意思啊,卫健委发通知说下周一有人下来检查,这才急着开会布置任务。”刘悦从唐果果手里把几张纸接过来匆匆签了字,“体检……疫苗……第二针数量和上次对不上啊?”
“有不做了的。”
刘悦点点头,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文件袋来就要往外走,“院长还等着呢,我先走了,有事电话联系——”
路过秘书的办公桌,她又停下来低头看了一眼,“怎么样,有问题的多不多?”
秘书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把拿不准的给她看,“这几个……”
刘悦嘴里啧了一声,“总院一点事都没有,分院漏得跟个筛子一样!算上周末也只有叁天,看院长说怎么处理吧!”说完,她又噔噔噔地走出门去,在走廊里留下一路鞋跟的声响。
唐果果很少看见刘悦这样着急上火,等刘悦走后,她凑到秘书旁边问道:“什么事情这么紧张?”
“上面一直严查代孕和卖卵,突击检查的时候这个也是重头戏,所以要汇总生殖中心的客户信息,发现可疑的及时询问清楚然后出报告。”
“噢……这么多客户,医院怎么知道谁是谁不是?”唐果果问。
“有的很明显,像那种一年里做两叁次冻卵却不培养胚胎的,就像这个……还有这个,同一个女客户的卵子,短期内两次培养用的精子不是同一个人的。估计是分院有人和小诊所勾结起来赚这种黑心钱……”
光标所在的那一行,身份证号里960202一段让唐果果觉得似曾相识。目光直直向左侧姓名栏扫去,她在几秒钟的静默与僵直里确认着暌违多时的名字:王照安。





身酬 257-258
中考后到七月底是辅导班忙碌的小高峰,学管恨不得给每个老师一天连着排叁节大课。
王照安在小隔间里给学生讲诗词鉴赏,这个学生每周二四六上课,最后一节课尤其难以专注,教室空调又坏了,摇头风扇吱吱嘎嘎的,更让人头晕脑胀。
学生在椅子上左动动右动动,对着一首七言绝句神游了二十分钟。王照安浮躁得待不住,手指关节轻轻叩了叩桌子:“回头把这节课的钱退给你,今天就到这吧。”
语文课本来就是他家长看在“语数外先修全家桶”有优惠的份上才报的,听见能提前下课,学生委婉地纠结了两秒就麻利地收拾好了书包。
把隔间的东西恢复了原样,王照安向学管说过一声就下班走人,径直打车回到家里。
周六下午总是难熬,而周六的夜晚让人期待,尤其是今天。
前一天阿姨才来收拾过屋子,现在各处都很整齐。王照安简单把茶几上的几样杂物放进储物间,又给餐厅窗台上的鱼缸换过水,然后换了衣服走进浴室。
再过一个多小时,章毓姿就会来了。
躺进浴缸里,王照安长呼一口气闭上眼睛。第一次和章毓姿上床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六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与贺端然达成共识之后,王照安接受现实,努力适应生活,然后在宁州大学对面的书店找了一份工作,借机认识了不少二十出头却还没谈过恋爱的男生,几乎无缝地谈了一个又一个。然而不管是从牵手到上床还是从上床到牵手,这些人优点缺点大同小异,总让人觉得不像那么回事。
直到某次章毓姿在做爱时手掌压着她胸口,手指张开按住她的锁骨,她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仁义礼智信是出轨乱伦,温良恭俭让是乘人之危,爱是以束缚为目的的陷阱,原则和底线生来为了被试探被突破被击穿,唯一眼见为实的是杀人放火金腰带。
善恶真假经年累月地混淆,当她不再相信纯善会在太阳下立竿无影,过往那些男生再温柔再规矩都只是干瘪的思想品德课本,念出来听进去,顶多像吃了颗布洛芬。
而章毓姿不同。他夸张、热烈,有自己的癖好。但他的动作就像京剧抄过场,她不会感到任何威胁。每次“掐”脖子之后,他会在手掌放过的地方吻一下,让她明白那只是象征。做完之后离开之前,他会拥抱她,然后两人抓阄决定下次按谁的规则来玩。
做爱做爱,爱是不会做出来的,两个人做的只是你情我愿的游戏。
或许这是另一种真假的模糊,但王照安心里崩碎的秩序凭借她的偶然发现开始尝试重建。
章毓姿是她的一剂疫苗。
等到时间差不多,王照安起身擦干身上的水,穿上睡裙给章毓姿开了门。
比人先进来的是一大捧玫瑰。
他第一次来时也送过王照安一束花,她把花放到垃圾桶旁边,说如果他能让她舒服就不用送东西,如果不能,她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建议他花真金白银去嫖小姐。
不过这次,章毓姿说感谢王照安,这一年过得很开心,她笑着把花接了过去。
花束里还放着个绒面小方盒,里面是一枚戒指。王照安把戒指套在小指上,刚刚好。
“我很喜欢,谢谢你。”
小卧室里,低柔的情欲喘息和细语停歇下来。
两人一上一下,胸贴着胸,腿抵着腿,王照安侧头趴在章毓姿肩膀上亲了亲他,然后从他身上下来。
今天抓阄抽到的是她的玩法,她享受在漫长的痴缠温存里动情湿润,然后容纳着他缓缓动作,让快感一丝一缕地累加,在即将到达顶点的时候心痒难耐,真正的最后一瞬反而因为她动作缓慢而安然过渡,只有满足,没有空茫。
这个规则对章毓姿有些折磨:几十分钟的前戏之后,她用几分钟就到达高潮,然后突然对赤裸的肉体产生厌烦,自己去主卧的淋浴间,让他一个人去卫生间的浴室洗澡顺便解决掉多余的欲望。
今天王照安倒是开了恩,没有立刻把他从床上赶走,反而侧身面向他躺着,闭上眼睛,一边挤出柔媚悄声的呻吟一边伸手摘了他的套子,握住阴茎来回爱抚,甚至等他尽兴之后许久还搂着他,呼吸均匀,不睁眼不说话。
“有不高兴的事情?”章毓姿问。
王照安摇了摇头。
他们很少聊彼此的私事,王照安只能感觉出章毓姿对规律和计划有几乎强迫性的执着。每个星期约会两个小时,周六晚九点到十一点,他准时过来,和她放纵一通,然后回到一丝不苟的生活里。
如果结束得早,他就会提前走。王照安想,今天一定要把两个小时过完。
又躺了一小会儿,王照安套上睡裙去主卧梳妆台拿了东西,也是个盒子。她对章毓姿没什么了解,就买了块腕表送他。
“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种款。”她说。
章毓姿下床把衣服穿好,然后才把表戴在手腕上,看了看,说喜欢。
王照安问他:“能和你拍张照片吗?不拍脸,只拍手腕。”
章毓姿伸过胳膊去,一块表和一枚戒指拍了个合影。拍完照,他说今天穿的衣服戴这个表不合适,又把它摘了下来收回盒子。
把照片放大看了看,王照安静默片刻,说:“我要出国了,护照大概下周就寄过来。”
“噢,难怪呢。”章毓姿琢磨了几秒钟,笑了,“看来今天用不着抓阄。”
王照安也笑,笑得露出八颗牙。然后两人照例轻轻拥抱一下。他不问她去哪里,也不问是去做什么,会不会回来,只是祝她前程似锦。
她正想着应该回他一句什么,手机铃声响起来,打断了她心里那一丁点石榴糖浆兑了柠檬汁味道的离愁别绪。
稍显无奈地耸耸肩,王照安从章毓姿身前走开,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串陌生号码,她接起来,“你好?”
“安安!你是不是住景苑一期!”时间太过久远,对方压低了声音,王照安想不出是谁。她还在猜对方是不是哪位同事,电话那端又飞快地说:“秦山说跟着林池去宁州了——”说完电话传来嘟嘟的忙音。
王照安眼前瞬间漆黑一片,耳边嗡的一声,一两秒之后才恢复过来。她焦急地把手表盒子塞到章毓姿手里然后将人往卧室外拽:“对不起,我有急事,不能多聊了,你快走吧!”
他狐疑地坐在靠近门口的凳子上蹬着鞋子,抬眼看到她焦急地拨着电话,他问:“有需要帮忙的吗?”
王照安皱着眉头,差点咬破嘴唇。电话没人接。给唐果果打的没人接,给贺端然和穆衡打的也没人接。
放下手机,她跑到落地挂衣架前从包里翻出一把钥匙给他:“如果、如果你方便的话,过来帮我查一下我的邮箱有没有收到信封。我会再联系你的。对不起,快走吧,快走——”
王照安的心几乎从嗓子眼跳出来,身上紧张得没什么力气。汗湿的手心捏住门把手往下压,肩膀抵着门将它推开。
就在同一时刻,寂静的楼道里传来叮的一声响。
冷汗涔涔从王照安的后背渗出来:一梯两户,对门一直空置着,没有住人。
她整个人虚脱一般倚靠在门边才没有跪倒下去。
电梯门向两边拉开,轴承运作的声音平稳顺滑,传到她耳朵里,轰隆轰隆,厚重得像是命运。




身酬 259 ( )
王照安眨不动眼,熟悉而陌生的身影越走越近,停在面前。楼梯间只有一盏亮度不高的白色节能灯幽幽照着,她一眼看见他的袖口,然后才是衣扣,领带,眼镜,发梢。他好像一点都没变。
金箍明明已经还给他了,可他念了一声“王照安”,她就开始头疼,脑袋里的血管几乎被勒得爆开。
章毓姿打量过来人的衣着和容貌,问道:“请问你是她什么人呢?”
“你觉得我是谁,我就是谁。谢谢你照顾她。”
周广陵的和颜悦色里藏着架子,章毓姿顿时像是遭受了极大的侮辱,望向王照安。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周广陵身上,章毓姿等了她几秒钟,她才把目光转过去,摇了摇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他把腕表的盒子和她的邮箱钥匙放在鞋柜上,侧过身从周广陵身边绕开走出门去。
章毓姿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周广陵将身后的房门关上,砰的一声响,她的希望被宣布作废。
王照安被攥着胳膊拖进客厅里面,周广陵手一松开,瘫软的身子就掉在地上。
他在房间里随意踱步,她张着嘴喘气,觉得自己像一条拼命跑了老远的狗,她的爪子和腿都跑得血肉模糊了,旧主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地追上来。
追上来,然后呢,大概免不了一顿打,再关进笼子,或者直接宰了扔到路边,反正没有狗证的狗死了也没人在乎。
周广陵在她的屋子里转了一圈,终于又走回客厅,坐到沙发上,解了上衣扣子,衣服脱下来放在一边。他说,王照安,你就这点出息。
出都出来了,怎么就不能找个正经男人,起码像李自明那样,去塔斯马尼亚,去阿拉斯加,去开普敦,随便去哪,死了也行。结果就他妈的待在宁州,在离千广车程不到两个小时的地方,叶青禾眼皮子底下,挣着几千块的工资,租住在一百来平的房子里,跟随随便便的人上床。不仅随便,还懦弱,不要说动手,连回他一句话都没有就跑了。
“这就是你要的生活,是么。”他还想继续嘲笑她,却忽然觉得被嘲笑的是他自己,“宁愿被贺家搓圆捏扁也不去意大利念书。怀着我的孩子,哭着喊着死活不生,然后转头答应给同性恋代孕,王照安啊——”
“我没答应……”
“噢,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听说有个人取了八个卵子,分别和两个男人的精子培育了胚胎,预约下周四植入。”
见王照安慌神,周广陵的眼神比刚才还要冷漠,“一下怀两个男人的种,还是你有志气。怎么这个表情,来宁州是被绑的,去取卵也是被绑的?又有什么苦衷?”
“来宁州是我要求的,促排针也是我自己打的,没人强迫。但如果他们不收我的身份证和护照,我现在已经硕士毕业了。你告诉我,这算不算苦衷。”王照安说着说着,怨气上来,逐渐压倒了恐惧,“我做的是冻卵,没有我本人的允许谁也不能动。他们不仁不义,我也没有必要遵守契约。等我注册结婚拿到身份就申请离婚,申请人身保护令,谁也别想强迫我!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防君子不防小人。”
他绕过茶几蹲下身来看着面如死灰的人。她依然松松绑着个低马尾,眉毛修得细细弯弯,模样看着多了些风韵,可眼睛一瞪就还是那个样子,目光直直往人心里切去。
“然后呢?”他问。
然后换护照的时候把名字改了,去韩国整容医院换个流水线生产的头,凭借澳洲公民身份前往新西兰,从此再没有王照安这个人,旧世界里的人谁也别想认出她、找到她。
王照安越想越不甘。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本可以”,而周广陵恰恰每次在她看到希望的时候出现,扑灭一切。
她没有回答,周广陵又问:“如果没有人打断你的计划,下周四你还是会去,对吧?”
“维州堕胎合法。”首-发:danmeiwen.cloud ( )




身酬 260-262
周广陵让秦山送了盒烟上来。他抽出一支叼着,过了一会儿牙根痒痒,简直想咬碎纸卷,把烟丝嚼嚼咽了。
从得知王照安的行踪到她出现在眼前已经过了整整一天。
刚听到消息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抗拒,甚至希望那是假的。
王照安在他身边度过了整个四季,她成了一个原点,新的纪年,两年里如影随形。他在湖畔别墅里寻求一时的乐不思蜀,推开窗户却是叁月的夜风,五月的紫藤,七月的雨水和岁末的漫天烟花和纷飞大雪。
直到两个月前,他想出了好办法:和湖畔别墅那位生个孩子,用孩子的第一次啼哭、翻身、走路、说话标记时间。孩子的每一段成长捎带着湖畔别墅那位将会成为他生命中新的里程碑。
他相信这件事不难做,既然用十年割舍了对肖媛的执念,只要再过十年,王照安又算什么呢,他才不会记她一辈子。
可偏偏这个时候听见王照安的消息,他独自在办公室待了一下午,最终还是不能当作无事发生。就像鲨鱼闻见血腥味一样,他内心躁动按捺不住,非要寻过来一探究竟。
站到电梯里时,他面向轿厢壁检查衣着仪容,怒气以外又翻出陈旧的念头,一个两年前就被证实为愚妄的念头:他送她平安远离,两年后会有带着思念的重逢。
当然,能让他顺心如意的那就不叫王照安。
王照安方才的话说得很明白,就是铁了心要走,计划做得详详细细,备选计划之后还有备选计划,一层套着一层,和深历世故的贺家人都能打个平手。哪怕是被人困住,哪怕又是自损八百,她也能强撑过去,不再联系他哪怕一次。
瘫坐在地上的王照安胳膊微微发颤撑起身子坐在沙发侧边的短榻上,目光与周广陵的肩膀保持水平。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几分钟,周广陵说:“你去收拾一下行李。”
王照安像被灯光晃着了似的,轻轻眯了一下眼睛,周广陵又说:“会有人帮你退房、辞职。”
“然后呢?”
“回锦山。”
二十八寸的大箱子头一遭被真正使用,从杂物间推进主卧,王照安木讷地在坐在床上迭衣服。两手习惯性地在迭好的小衫上拍了拍,她凝视着小指上的戒指。这枚戒指和这间房子才是她的自由,一旦跟着周广陵踏出房门,就又要去到他的环境,遵守他的规则。
血气上涌,任谁也再没办法冷静。
王照安脱下睡裙换上t恤和短裤,从衣柜底层的鞋盒子里取了一双板鞋换上,做了几个深呼吸,轻轻踱到卧室门口。周广陵站在阳台,背对着客厅。王照安瞥向与阳台方向相反、在房屋另一端的厨房门。
心里默数了叁个数,王照安在无声的发令枪下猛的往厨房跑去,一把推开厨房门并立刻反锁,穿过连接厨房的一间窄窄的食品储藏室有一道门通向防火逃生通道。通道在一楼的门与单元门进去的大厅不通,在楼栋的另一个方向。
厨房门外已经响起哐当哐当砸门的巨响,在薄木门破碎之前,王照安拧开防火门的旋钮从漆黑楼道里向下跑去。防火楼道的阶梯很陡,每次转弯就是下了一层楼,王照安没命地跑。
约莫转了五六次弯,喉咙热辣辣的,嘴里冒起了股血味,然而噔噔的脚步声远远从高处传来,就像死神举着镰刀在追人。她两条腿倒得飞快,心想就算绊倒了滚下几层楼去也不要被他逮到。
或许该怪厨房门不结实,或许该怪房子租在了十五楼,或许该怪她疏于锻炼,死神的气息还是离她越来越近,最终一只大手从黑暗里伸过来从身后把她揪住,在她的喘气和干呕声里将她扛回屋子。
回到厨房,周广陵放下王照安,只拽着她的手腕向客厅拖去。王照安走投无路,撒泼似的全身向后用力挣扎着,边挣扎边被拖着往外挪。
她的胳膊摆来摆去,他伸手制她,争执中碰掉了餐厅窗台上的鱼缸。玻璃混着水呼啦摔到地上溅得到处都是,同事送的孔雀鱼还剩下一条,此刻,它离了水,在地上绝望地蹦来蹦去,垂死挣扎。
和那条鱼一样,她还在扭着胳膊和肩膀反抗他的力气,一切于事无补。
“我已经二十七岁了,不是离家出走的孩子……周广陵……别再强迫我了……周广陵……”
说不听,她就用手指掐,用拳头打,用牙咬,用脚踹,直到他把她手腕放开。
他冷冷看了她一眼,问她,出来这么久了,想不想见见许家宁。
又是盛夏29层,费了好大劲,又回到叁年前的地方。
她曾在相似的屋子里被人当成会淫叫会喷水的充气娃娃玩弄,曾被嫖客欺骗、羞辱、殴打,她报复回去,然后看到周广陵就在单向镜后面观察她。
如今她坐在单向镜后,在周广陵身边,单向镜另一边的房间里,一个纤瘦高挑、一头波浪长发的女人裸身背对他们躺在床上,腰间盖着一条薄薄的单子,人像睡着了,一动不动。
王照安一眼望向那女人白皙的小腿,靠近脚踝的地方有硬币大小的纹身图案。确认那是许家宁,她失声吼出来:“债各有主,就算你觉得我有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
周广陵只是看着前方,“是,我问她你在哪,她是什么都不知道。可她怎么知道每年给贺端然打钱,金额又和穆衡给你的那张银行卡支出的数目一样呢?”
“贺端然告诉你的?!”
“是啊。她做错了选择,说错了话,是不是要付出点代价?”
浴室里走出一个头发蓬乱、神情看起来有些异常的男人,嘴里叼着烟,摇头晃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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