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殖之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凉鹤
鬼影喉咙咕咕冒声,听起来是个骇人的笑。
“反正不是人……”
“那你也不是鬼。”九娣从床上站起来,指了指地板:“鬼怎么可能有影子?”
“我也就只剩下个影子了。”他侧了侧身,始终没转过头来。
九娣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所以……你到底是谁?”
“我是这个屋子的主人。”
就在九娣靠近,差一把抓住他的时候,影子忽然转过头,露出一张白色、僵住的假脸——轮廓是塑料感的硬线条,面容惨白,一动不动,没有人的皮色……仿佛他本来就不是人,而是个模具做的人偶。
九娣低叫一声,吓得后退,那影子从眼前倏然飘去,连同那张令人生畏到恶心的假面也很快消失了。
九娣愣在原地,还在犹豫要不要追出去,好像心底那个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曾经在哪里见过他,甚至听过他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那个架在角落里的摄像头,开关灯始终没亮,她又走到桌前拿起电话柄,想拨号,但才想起来她根本不知道拨什么号,只好挂下。
但也就她挂下的瞬间,电话铃忽然响起来,她一把抓到耳边,颤着声音说:“我认识你,我认识你!”
对方一直没说话,但她听见他的喘息,很显然,他刚才是在剧烈的跑动。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说:“抱歉,今晚吓着你了,我本来是给你送一件礼物的……打扰了,你睡吧。”
九娣转头看,桌上多了件晶光闪闪的东西,她抓起来,是条装饰简单的铂金心型项链,在心的背面,刻着她的名字——九娣。
“你是……你是……”九娣声音发抖,说不下去了,眼泪涌上来,目光逐渐失焦。
“你看,九娣,窗外的月光多美。”
电话轻轻扣上,忙音在静夜里久久回荡,九娣捂着嘴,憋着口气低声呜咽,破碎的眼,破碎的月,银黄半冷,在青黝黝的天空里,一径浦洒进来,像极了从前的一个夜晚。
那个夜晚,两个少年初次相遇,在寒冷的禁锢里握手跳舞,相视大笑……
法蓝!
法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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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殖之地 法蓝!法蓝!(加更章)
每夜他都睡不着,耳边是响不完轰轰的炸弹声,一闭上眼就是四肢横飞,头脚分家的士兵,永远是血的底色,火辣辣的灼烧感,眼睛也看不见了,整个人浸在焰火里,鼻子里闻到的是自己皮肤烧焦的味道。
他睁开眼,望向无尽的黑暗,四周安静到听到什么小动物在角落里咔咔咬着泥土,他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抚摸自己的脸,皮肉虬曲盘结的一面,早失了痛觉,只有凹凸不平的伤疤——这终究不是一场梦。
他曾几次恍惚中又回到当年的战场上,孤立无援,敌火凶猛,他除了往前冲别无选择,那一刻,他脑子是空白的……多少次,午夜自问,他到底为了什么?
他们都说人信什么,就会为什么而死。
那一刻,他信什么?他其实也不知道,是为了自由党的解放事业吗?还是为了多年积郁的抱负吗?或许统统不是,只是一腔热血的孤勇。
如今想来,落寞外还有深深的讽刺。
他以为他死了,死了倒也正好。
可是,他没死,差一口口气,确切说,他太幸运了,醒来的时候,胳膊腿还在,男人的物件也在,只是照镜子时看见里面怎么映现一个怪物……
怪物没了半边脸,血肉模糊,眼皮和嘴唇都没了,眼睛只剩一个缝隙支撑,存一点视力,模模糊糊,隐约看见骷髅的线条。
魔鬼!魔鬼啊!
少年发出凄厉惨叫。
曾经俊朗英气的少年怎么就变成一个干瘪、焦枯的老头?
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嚎出来的声音黏重在空气里,沉沉的像漏了气的皮球滚到地上发出闷响,眼眶鼓出血来,是源源不断的灼烧感。
“法蓝!法蓝!”
他独处的寂静和黑暗忽然有人来闯,伴着低低急促的敲门,从左到右,像锤击的鼓,一声声,急催,呼喊——
“是你,是你!你开门!你在哪里?!”
他站起身来,在黑暗里试探性地走路,走到门口,旋住门把手,猛地拉开来。
九娣回头,看见那张脸,就在黑暗里,突兀、惨白甚至还有点瘆人,但惊恐褪去,她认出少年的身高,体型……她几乎是扑上前的,撞进他怀里,再紧紧抓住他的手,仰面看他,从那个假面里寻他唯一裸露的眼睛。
“法蓝……”
“你认错人了,九娣女士。”他冷冰冰地一把推开她。
“我没有,你就是法蓝!”
“你说的那个少校……他已经死了……是他托我把那个礼物送给你,要我有机会帮帮你。”
“你撒谎!明明你就是少校,你就是法蓝!”
“九娣女士!请你回去,不要吵到别人休息。”
“别人同我何干!我又管别人什么!”
“法蓝没有死,他就站在我跟前。”
九娣坚持,上前一拥,抢一步进了屋,反手扣上门,同他一起跌进黑暗里。
他屋里的窗帘涂了遮光层,比黑暗还要黑暗。
九娣只凭直觉去触碰他,袖管,衣领,可就是怎么抓也抓不住。
她哭了,嘴里是咸的,更是苦的。
可黑暗里,谁也看不见谁,她偏偏也咬着牙打着颤,不发一声啜泣。
二人僵持,沉默。
他缓缓叹道:“你走吧,你要找的人早就不存在了。”
“你当我只看那张面皮来认识人?我能看到你,那就是你!即使咱俩就这么站着,我什么也看不见,也一样认出你来!”
他苦笑:“你该去当神婆,做什么鞋子……”
“你要不是法蓝,你怎么知道我做鞋子?不要告诉我这些也都是法蓝告诉你的!”
“他确实告诉我很多你的事。”
“为什么?他喜欢我?”
男人沉默,又换了冷淡语气:“看来你这自恋的毛病还是没改。”
九娣又破涕而笑起来:“从来没改,也不想改,一厢情愿厚脸皮,又怎样?”
她又上前一步,单单只凭直觉向前伸手,没想果真触碰到他,轻轻一拥,他没躲,她也没摔。
“你睡迷糊了脑筋不清楚。”他低哑干涩地说。
“我没有。”
“你傻了疯了。”
“我没有。”
“那就是你病了。”
“我没有。”
他那张假面上也淌下泪来,可他也不想让她发觉,在黑暗里,她也发觉不了。
“回去休息吧,九娣。”他还是推开她,“明天一早我就让人送你回家,那个主席大人……说不定还要找你……”
九娣更不好受了,心跟着一牵牵地疼起来。
“我不走,外面都戒严了。”
“你怎么来的我还能怎么给你送回去。”
“那我也不走,我要留下来。”
“你不想他吗?”
“谁?”
“新派的那个席艋。”
“我只想你。”
她再追过去,这次先扶住了他的肩,再握住他的手,牢牢地环住他,像终于得了胜利的小孩,竟窃窃笑起来:“来,我们跳舞吧,就在这里,跳那支你教我的舞蹈……”
她步子已起,脚底带了一股风,拖着他轻滑轻转,他始终没有说话,却也配合她的节拍亦步亦趋,九娣轻哼曲调,虽在黑暗里,二人却还能自如舞动,气息交迭,手掌相握,动作又小心翼翼,生怕碰到磕到,她笑起来,枕到他的胸膛上,听他强有力的心跳。
“法蓝……法蓝……”
他这次再也没有急着否认,而是将手放在她的腰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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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殖之地 此声须细语
夜消散,黑色逐渐褪去,脂白的云,一层层清亮起来,秋风骤起,一簇簇新秃的树杈,扎进烟蓝的天空去,
卢琳一宿没睡,在圣安教堂的地铺翻来覆去,搅得旁边的人也早早醒了,含着声音问:“你是早醒还是一直没睡?”
“没睡呢。”
卢琳边说边帮那人拉了拉被子,马上入冬,那些留守在圣安教堂的老弱病残们可能又要有一批捱不过去了,卢琳总是担心这个从死亡边缘救回的女孩子哪天就熬不住了,所以每天保证她还活着就成了卢琳唯一的事业。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还疼吗?”卢琳指了指下面,不大好说明,但那人懂了:“疼久了就不疼了。”
“这里医药匮乏,能消炎化瘀的东西也少,给咱送东西的哥哥又好长时间没来了……哎,我真有些担心……”
“你就是为了那人没睡?”
卢琳脸红了红:“你别想歪!我只是担心咱的物资供应!”
那人笑,笑得也很虚弱:“我也没说别的,只是觉得你这几日跟没魂儿似的,也不像以前跟我天天叨叨外面的事……我都嫌闷了!”
“要不是外面闹病灾,我早带你离开这鬼地方了!”
卢琳刚说完,才想起那人是走不了的,是要背着的,幸亏尚恩先前给他们置了套简易的拐杖,她们还有机会出去散散步透透气。
教堂里的气氛太压抑了,灯光太暗,空气也不好,唱诗班每早一唱,凄凄哀哀惹得大家哭声连成一片,不知道还以为是亡了国灭了族。
“你能带我去哪?”那人咳出一个笑来。
“也去那边看看呗!”卢琳小声说,忘不了尚恩说的那个自由开放的世界,年轻的心总忍不住用好奇把“自由”二字浓画一笔。
“你是想找你那个男人吧?”
卢琳撇嘴:“那又怎样?咱们两个这样出去不找个男人帮衬怎么行?”
“男人?那你怎么不找这里的那些个男人,你倒是防人家防得不行。”
“你看看这里还剩下几个男人了?”
卢琳环顾,教堂里只有零星几个健全的男人躲在角落里蜷着身子睡,自觉又压低了声音:“留下来的男人不是愚就是懒,跟着女孩子们混救济大锅饭!”
那人叹了口气:“你这思想听着有点危险,好像不去当自由党的男人都不中用似的,反而一心孝忠的都是无能鼠辈?”
卢琳忙捂嘴,转了转眼睛歪着脑袋笑看她:“哎,你本来就是个自由党,现在反而说我了!”
“咳咳!”女孩子挣扎要起身,卢琳忙过去搭了一把。
“我到现在还不明白自由党到底是个什么党呢!只是犯了点糊涂。”
“糊涂?”
“对,就是年轻不懂事,稀里糊涂被人洗了脑。”
卢琳不大关心前朝往事,但还是小心翼翼,凑到她耳边问:“你这是真这么想,还是受了刑必须这么说的?”
女孩想回答什么,注意到旁边有人翻身,也就只叹了口气:“受刑是苦,但也是福,神说,能忏悔的人终能得救。”
……
九娣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但怎么,自己却还是躺在起居室的沙发床上,孩子就睡在旁边!
九娣揉了揉眼睛撑坐起来,竟怀疑起昨晚是不是一场梦。
但很快,当她注意到桌上的那条项链时,便知梦也不是梦,只是阳光来了,魅影就该散了。
可昨夜私语,就在耳边,低低嘤嘤,如泣如诉,但印象更深的却是一阵阵不知深浅的沉默。
她在黑暗里问他,能不能让她看看他。
他不语。
她又问他,能不能让她一直陪着他。
他也不语。
九娣不敢再说下去,只是伸手再去寻他的手——寻到了,握在手心里,不令他消失在黑暗里。
他终于说话,低低哑哑不连贯:“你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跟管家说……我都可以……只是起居室小气又不适合人居住,明天我找管家给你拾出一间来给你和孩子……”
“搬到你隔壁就好,你也不必监视了!”
“那个机器是为了会客用的,不是为了监视,我身体差,耳朵不大好,晚上怕吵。”
九娣知道他受不了孩子的苦闹声,忙回答:“小孩很乖……大部分时候都很安静。”
“大部分时候?”
九娣笑:“顽皮也有。”
“你是说讨人厌的时候吧?”
九娣被呛,刚想说,哎,你这毒舌的毛病怎么还没改呢!
可还是忍住了。
但黑暗里谁也瞧不见谁的表情,毒舌者便继续毒舌下去:“你也不必表现出母爱的姿态,不是每个女人都那么爱自己的孩子……我是说,母性本能也许出于生理因素是存在的,但心理上,我怀疑这爱多少与与孩子父亲付出成正比,而与自己受苦程度成反比,父亲付出越少,自己受苦越多,爱就也没那么多。”
九娣刚要反驳,毒舌者却没有打断的意思:“而你的个性,疏离又淡漠,没什么感情,虽出于本能看护,但也只是把那孩子视为责任和义务罢了……你看,孩子和管家医生在一起都比和你在一起笑得多……你别生气,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从来不会把亲子亲密关系的东西当成道德捆绑,只是陈述一个观察,有的人确实不大适合做养育者。”
九娣确实有点生气,但又觉他声音低缓沉着,丝毫没有批判的意思,甚至还因为这黑暗的环境让她反思,又不得不承认,她自己确实养孩子养得辛苦、幽怨。
但忽然又想起他说的那句——她没什么感情。
九娣便又恨起来,只好掐着他的手指,咬着牙说:“就你会说!我的眼泪都流给狗了!”
他不语,但九娣感觉得到,他胸腔起伏,轻吸轻呼——这鬼,他在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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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抱歉晚了。。。
炽殖之地 玫瑰病
情况似乎是越来越糟糕了。
西区攀升不下的病死率导致医保体系的崩塌,医学部的医生、护士集体罢工、游行,那些得不到救助的人更是有鱼死网破的决心,在委员会大楼外面手拉着手一起自焚。
场面悲壮,一个个熊熊烧起来,蜷缩,挣扎,痛苦,叫骂,黑烟腾起,空气灼烧焦糊的味道,以身献祭,用死示威成了这群病弱者最后的抗争。
“……我们目前判断,这个病毒是通过人的体液、血液传播,也就是母婴传染和性交传染是此次病灾的主要来源……”
罗治现在是自由区名誉最好的医学专家,正在直播间接受主持人的采访,人虽打扮了一番,但还是看得出他苍老了很多,头发也越发稀少,瘦长的手指推了推眼镜。
“所以,这个病就是人们私生活不检点、乱搞性关系造成的。”主持人打断问。
罗治咳了咳:“目前看来是这样,但不排除其他可能性。”
“所以,那些男女频繁性交和同性恋者就是这次病毒的主要传播者。”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很好,罗治医生,谢谢您的分析,我们同时发现,这次病灾也是在新派通过以性自由、性解放为口号的酒策后才大规模爆发的,我们合理怀疑,这是新派政治上失策造成的全国性灾难”
罗治医生明显想插言辩驳,无奈直播间很显然已经不再给他机会,镜头一切,就只有主持人的最后陈词总结。
杜如松按了暂停,转头对洛格说:“现在得了这个病的人会全身出现花瓣形状的红斑,我们已经帮他们起了名字,就叫玫瑰病。”
洛格摆着扑克脸,没说话。
杜如松解释:“玫瑰花是自由党的党标,这病又长得像玫瑰,这名字是不是惟妙惟肖?”
洛格还是没动容,好像并没有觉得污名化对方的主意有多智慧。
杜如松又换了个台,这是新派媒体正在报道新闻,原来保守派大本营的东区也出现了感染者。
记者站在一处酒店前进行报道:“保守派一直以一夫一妻制的家庭为原则,以爱情、婚姻来宣扬自己交配性交的纯洁性和正当性,但果真如此吗?我们联系到东区医学部,发现病源竟来自此处,大家看到我身后的这家酒店并不是一家普通的酒店,而是保守派们为权贵们提供的性交场所!这里不仅提供嫖娼服务还会进行幼女买卖的非法勾当,而东区感染病毒的案例就是从这里传出,而这里会不会是这场病灾的发源,我们还要进一步调查。”
画面停顿,播放停止,杜如松回头看洛格。
洛格总算把支在腮边的手拿开了,沉吟片刻道:“看起来现在自由党内乱,咱们再添把火,给他们再制造个爆点。”
部长杜如松笑:“您还别说,咱俩想到一起去。”
洛格没什么回应,表情淡淡,仿佛跟他想到一起去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低着头,手里反复把玩自己那把小手枪,似乎等他说下去。
杜如松只呵呵笑着,从兜里掏出一颗子弹搁在桌上:“我来给您上个膛,再给您瞄个准,您甚至连手指都不必动一下……”
洛格挑眉,忽然问:“保守派那边的人靠得住吗?”
“他们没的选,自由党内部早就不买他们的帐了,他们搞过去帝制国家那一套,谁会喜欢封建大家长拿伦理、道德来说事呢?自由党们现在又多是年轻人,多巴胺旺盛的年纪,当然要爱要闹要叛逆。所以,保守派的势力自然不行,加上我们再把贸易这块掐住,他们这一派也只能同咱们合作才能存活。”
“听说你已经跟那个保守派的头子见过了?”
“是,那人叫魏德,本就是个圆滑世故、尊权媚贵的人,他底下还有个叫‘老贾里’的狗头军师,知识分子出身,疑神疑鬼的,对咱们还是有些戒心。”
“哼,知识分子,贪生怕死一类,该腐蚀就腐蚀。”洛格站起来,把手里的枪按于桌面,一滑,滑出去,杜如松正好接住。
“这事你办好了,你想要的,我都亲自帮你搞到。”洛格嘴角微扬,看不出是赞赏还是讥讽。
……
九娣搬到二楼新房的时候,医生又从外面带进来了个阿姨,一介绍,九娣才知道,这是法蓝请来专门帮她带孩子的保姆。
【有的人确实不大适合做养育者】
九娣又想起这句话,忽然觉得他凭什么,莫名来了气,但这个时候却找不到人吵架,又不好冒失去敲法蓝的门,幸好管家搬来电视给她解闷,她才渐渐忘了这事。
捱到日头下去,暮又将至,天色一点点暗,橘粉、绛紫、银灰,再逐渐毫无颜色,本是一日将尽的颓败,但九娣的心却开始莫名激跳,好像她的人生才刚刚拉开序幕。
用过晚餐,九娣注意到管家端着另一份托盘和餐食上楼去,等他下来的时候,九娣问:“他平时都在屋里自己用餐?”
“是的。”
“然后你再上楼盘子?”
“是,一般半小时后我会上去。”
“那等下我去吧,你不必忙了。”
“这……”
“我会跟他解释的。”
九娣见保姆陪着孩子玩得高兴,反而觉得自己多余,时不时看表,来回踱步,好像就等时间一到,她可以有机会见他。
可是,九娣忽然纳闷,怎么一想到能提前见到法蓝,她竟会这样亢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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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殖之地 夜中对谈
没想到他的房门虚掩,并没关上。
但九娣还是敲了敲门,得了准许,她才轻推而入。
房间点了一盏落地灯,柔和暖光照亮一壁架的书,人就坐在旁边书桌前的高背椅上,背对着门,吃过的餐盘整齐摆在桌边,九娣环视,终于看清了昨晚黑暗的轮廓——这是间带一卫的主卧,卧室没有床,只有一张行军用的单人榻摆在窗边,没有枕头和被子,只铺了一层白床单,好像很久没人躺过了。
空间虽大,但家具很少,像外面所有的房间一样,单调,隔绝,毫无生命力,就连墙壁都包着一层隔音的棉心皮。
很难想象,一个人整日整夜只窝在这个小小房间里,他该怎么过?就跟着那一墙子书过吗?
九娣皱眉想,但人到头来也只睡这一床的地方,不过是叁饱一倒,再折腾,人也是要同自己和解,与书里的人过倒比与现实的人打交道好,书里的人再吵阖上也就解决了,可现实的人呢,抬头不见低头见,反而心烦。
“欣赏够了?”即使他背着她,椅背也好像也长了眼睛。
九娣想走过去拾盘子,椅子忽然转过来,那副白色假面正对着她看,九娣不觉脚一软,顿住,心轰轰乱跳。
怯意不知从何生起,只觉六神无主、慌张而不知所措。
九娣也觉纳闷,为什么自己就在法蓝面前生了怯,尤其直视这张苍白面具时,想到他所受的苦难,她就没法像以前一样心安理得,好像他有一半的苦是来源于她。
但九娣却并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在他那里是有弱点的,只好撇嘴道:“听管家说你都是上将级别的干部了,我就来看看这干部到底住个什么奢华的房子,现在看,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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