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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殖之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凉鹤
“我们这个弹丸岛国是个多灾多难的国家,我们的子民也是最勇敢最坚强的民族,几年前我们刚刚攻克了病灾,度过了我们民族最难熬的时刻,甚至更早些时候,战争、海啸、瘟疫……那些至暗时刻,我们只剩下一百八十个先辈时,我们的先辈们也从来没有放弃,他们努力存活,努力繁衍,在这片无情又难舍的土地上立下永恒的誓言——我们不能亡,我们必须活!”
“我们不能亡!我们必须活!”
“一派胡言!”
人群中忽然有个提了高分贝的喇叭在高声喊话——
“瓜娲国就是个虚假的国度!一百八十人的传说也是个谎言!那是世界大战时从各国逃到这个岛上的第一批人,他们为了活下来只好结成同盟,扩大族群,增加人口,共同抵御外来敌人和自然灾难,最后为了分配土地和建设家园才有了委员会和政府,成立了瓜娲国,你们!你们这些政客,什么都知道!但你们却要一遍遍欺骗民众,让他们生产,由他们繁殖,于是,人民就是你们的武器,你们可以用他们发动战争,干掉异己,管理思想……人民日,可是人民到底是什么?是帮你们累积更多的财富还是帮极权复制更多的繁衍机器?男人是伟大,女人也伟大,但人民不自由,毋宁死!”
“谁?!你是谁?!”薇薇的声音开始颤抖,她后退,想喊保镖,更想喊洛格,狙击手呢?开枪干掉他啊!
有人看到了隐藏在人群的脸——那是一张白色的,诡异的,面无表情的一张假面!
“法蓝!”
“是法蓝!”
“法蓝没有死!”
“法蓝没有死!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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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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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殖之地 人民的人民日
九娣踉跄跑出房间,满手满身血红,用那根残断的手指刷开了电梯,一直到底。
可楼层太高,电梯不紧不慢地滑动,又忽然停在中途,有人按了电梯!
九娣困在这间窄小的密室里,不知所措,但事已至此也不能犹疑了,她端好枪对着电梯门,虽不大会使,可至少这架势能够唬人。
可谁想,电梯门打开后,门外站着的是海娜老师!
几年不见,她面色惨白,模样苍老,可九娣还是瞬间认出了她,可是这局面,这场景,九娣实在难以解释自己的狼狈,尤其此刻,自己还用枪口还对着海娜老师。
“九娣!”海娜叫出她的名,眼泪也忽然迸发,她往前一步,扑堵那洞枪口。
“老师……老师……”九娣哆哆嗦嗦,终还是开不了枪。
“你听我说!”
海娜挤进电梯,身子压在电梯门上,死死按住关门键,再擦干眼泪,迅速去脱自己身上的衣服说:“你杀了洛格,他们马上就会知道,你这样出去就被打死了,你换上我的衣服还有希望跑掉,快!来不及了!快!”
海娜上前拉九娣,九娣往后退,整个人还是不住地抖。
“别害怕,孩子,别害怕……你没有错,你没有错……”海娜太虚弱了,跪在九娣面前,泪水和鼻血淹没了她扭曲变形的脸。
“老师……”九娣察觉她的异样,反而冷静下:“你怎么了……”
“我,我快死了……九娣……快,换上衣服,你有枪,还可以自保……出了电梯就从一楼的安全通道出去,今天人民日,安全部的人都去广场了,大楼里没有那么多人,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出去之后,你就快跑……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不要管我……”
海娜渐渐没了声音,她的手死死扒着九娣的衣服,九娣虽不知内情,但还是听话地迅速褪下血色裙衫,边换衣服边托住海娜的脸,不知怎么,转过一侧的瞬间,九娣吓住了。
那是怎么样的一张脸?
怎么有了那男人的模样?
熟悉,陌生,异化的痛苦,压抑的欲望,她的嘴吐着白沫,眼皮直翻上去,眼睛里的光也一点点散去,可九娣想起来了,正是这一道独特的目光,曾在记忆里反复出现,好像海娜老师再也不陌生,而是一个可近的亲人。
“海娜老师!”
“跑……九娣……跑……跑远一点。”
海娜软成一滩泥,奄奄一息,好像这一生最重要的话已经讲完。
“海娜老师,你坚持一下!我带你跑!我带你出去!”九娣的泪水决堤,不知为何,心在胸腔里绞痛难忍。
电梯门打开,光明来了,但九娣第一反应还是端枪对着出口,在觉察到外面确实没人时,她试探性地跑出电梯,四周巡视,再回头拖人时,才发现海娜已经断气了。
塔楼上的人摇摇欲坠,但薇薇还是竭力保持镇定,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按下塔楼里的紧急事故按钮。
“请问这位先生,你口口声声说的自由是什么?你们自己能说清楚吗?再请问,如果人死了,要你们所谓的自由又有什么意义?”
另一侧喇叭的声音再次高亢地打断:“那我来回答你,自由就是可以回答不的权利,自由就是不活下去、不生存不生殖的自由,自由就是不伟大不万岁没有意义的自由,人总是要死,怎么也都是死,但是自由的死亡是我们自己的死亡!”
“不自由毋宁死!”
“自由伟大!”
人群中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来,也越来越多的面具出现了,一张假脸,另一张假脸……一个法蓝,另一个还是法蓝……
“法蓝万岁!”
“法蓝不死!”
这句口号传开去,就像一种魔力唤起所有人的记忆——那个当众处死的自由党,仿佛他已经不是一个人名,而是一种信仰,那种所有人都知道但又不敢明说的信仰。
一句句传下去,声音此起彼伏,发懵的群众一会儿跟着这样喊一会儿跟着那样喊,最后终还是乱成一片。
“大家快看!他们连脸都不敢露!还敢说不自由毋宁死?!一群懦夫!胆小鬼!哈!你们那一套的话术就会蛊惑人心,难道你让大家都像你那样去死?你问问大家,他们同意吗?就算今天我不做元首,政府解散,你们也各自自由,那么谁来种地谁来生产?谁来给大家治病谁来护理成千上万的婴幼儿?按照你们的理论,大家还不如一起抱着毁灭算了!可是谁会和你们毁灭?是人民吗?你是让人民都去死吗?!”
薇薇冷笑,虽内心狂怒,但却从旁边的随从的示意中得知部署到位了。
薇薇咬着牙瞪着眼,发出一声闷吼:“我不管你们今天是谁,又代表谁,你们现在就地伏法,否则,你们会连累更多的老百姓跟着你们去死!”
“如果你敢开枪,那你就是对人民开枪!这里聚集了大批无辜民众,今天是他们的节日!不是你的!”
喇叭里的新声音又从另一个角落响起,薇薇定睛一看,那一片的人脸全部换成了白色假面,整整齐齐,从头到尾,像一支支复制出来的兵团,那张脸,是一个脸,重复成千次,万次,最后汇聚成一个僵硬又带着诡异笑容的脸。
“他们竟敢拿人民来要挟我们!杀了他!杀了他们!”
薇薇气晕了,丢开话筒,愤而转身,对着自己的属下狂叫:“洛格呢?洛格部长哪去了?!”
九娣在前面跑,后面就有人追,她虽端着把枪可也只是握着它跑,海娜老师的衣服是那种老式最普遍的宽松红袍子,不大合身,跑着跑着她就慢下来,眼瞅着后面警卫队的人就要赶上来,她一头拱进人群中去。
枪在背后响了。
人们惊恐、尖叫、拥挤、哄散,其实子弹根本没从这里飞,但人群也乱成了一团。
“跑啊,大家快跑!”
人们仓皇而窜,顾不上踩在脚底下的人是个大人还是个小孩,九娣也被人撞来推去,早失了方向,可她手里的枪倒是显眼,没人敢惹她,她也只是惶惶四下瞅着,满目的白色假面,一张张,都像极了法蓝。
”法蓝!”
“法蓝!”
她喊,和所有人的喊都混成一片。




炽殖之地 (结局章)
冷枪还在持续,子弹飞来飞去,看不清是几帮人在打,人们却继续抱头逃窜,不小心被击中的身子颓然倒下,暗红的鲜血铺满人民广场,浸了一地的白色面具。
九娣则像发了疯一样去掀人们的面具,掀开一张再一张,陌生惊恐的脸在手枪的威胁下露出本来面目。
不,他们都不是法蓝,只是另一群不明状况的人民。
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九娣总觉得有些脸是那么熟悉,他们也在混乱中辨认出她,大叫——“九娣!九娣!”
有葛丽思的脸,有万淇的脸,还有那个叫不上名字的志愿青年,牛棚里的老二,荒墓村的老头,医生和管家……以及那些匆匆过客,是学校里的同学,是交配场的女人,是西区委员会的,还有光临过她鞋铺的客人,她的仇人,还有她的恩人……
罗治大夫一把拦住九娣,用力摇了摇她:“九娣!九娣!”
九娣睁着迷茫的眼睛,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人她也认识!
“枪给我,好,别怕,别怕,我带你走!”
罗治大夫把九娣圈在自己风衣里,护着头,一手提枪,一手拨开人群,奋力寻出一条出路。
他们刚逃出广场外围,那边警车和支援的军队就来了,尖锐的警报声循环广场,车子往里冲,机枪也向那片戴面具的人群中扫射,一面面倒,场地也一面面光秃。
罗治动作快,把九娣塞进车厢,自己跳上车就一个急冲,迎着火力冲出包围圈,枪声还在车子后面响,偶尔几下击中车体铁皮,发出蹦蹦跳响,罗治不顾一切横冲直闯,把车子开成一条s型,终是甩掉了枪的狙击,也远离了一片狼藉的街区,直往无人区的郊外开。
“你没事吧?”等开到平坦的大路上,罗治才去看九娣,九娣靠在后座里,还在微微发抖,但神情平静许多,眼睛瞪着窗外,半天不语。
“你吓着了吧?幸亏我们逃得快,要不然我们也难说……哎,他们肯定是要镇压的。” 罗治大夫恢复以前说话温吞的样子,他显然不知道九娣都经历了什么,还沉浸在巧遇她的庆幸里。
九娣默然,脸映在血色残阳的红光里,冷寂又绚丽,很快,天蓦然变了,从金粉烧到青蓝,太阳也给烧沉了,巨轮没底,天空蓝沉沉,绿阴阴,直至月的芽边子冒出头。
“我杀了人。”
久久,九娣才说出这几个字,她已经不在乎大夫怎么反应,又怎么看她了。
一命抵一命,她要是被枪毙也算值了。
罗治果然沉默,不知是不是被惊到。
“哦是吗……” 罗治仍然开车,看向前方,他的家是肯定回不去了,医院里的事情也不能再管了,可是在这个巨大孤独的岛上,他又能开到哪里?
沿海行驶,深蓝之后还是深蓝,他们就往那个深深里去。
卢琳和阿淇把尚恩从担架上力扶起,看他脑袋上开洞后留下的创伤血口,还有那双黑洞梦幻一样眼,像抽空了灵魂,身体僵冷,肌肉萎缩,像是从海底打捞上来的生物。
“他一定还在梦里。”阿淇看卢琳一勺勺给他喂水,忍不住安慰:“那个世界,一定比这里好……你别哭,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他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卢琳啜泣道:“可是在我看来那里更黑更冷……”
“也许他看我们也一样。”阿淇侧过头,看着一团篝火,炽热的火焰扑扑地在瞳孔深处烧。
“明天,我们就要去广场参加游行了,可是不瞒你说,阿淇,我真的害怕,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大家想要干什么……”卢琳把头埋进两膝间,听不到哭声,但阿淇知道她哭了。
“别怕,别怕,说不定我们死不了,经历了那么多我们都没死成……说明我们都有大难不死的运气。”
“死了也就死了,就怕死得不明不白,被谁杀了,为什么杀,杀完了又怎么样,我们一无所知。”
“死亡就是终点,无计身后事。” 阿淇如是说。
车子终还是在海岸的尽头停下,那里泊了一艘破旧的船,像是被遗弃很久的打渔船。九娣和罗治牵着手,顶着海风,一步步往前走,风兜起九娣的长发,鼓起她宽大不合身的红色长袍,泡在积云后的那朵月影,飘飘坠坠,逐渐清晰,浸在暮色里湿绿树枝里,乌鸦拍拍翅膀飞远,在暗光流动的的沙地上留下浅浅一抓。
人的脸被风吹皱了,皮肤融在海潮的咸里,月如巨大的眼泪悬在帆杆上,夜与海连成一片,在一大团贲张的黑和白里,孤独瘦高的人影从船上撑灯而出,光影摇曳,隔得远,看不清。
罗治大夫说:“那是我以前救过的人,大家都以为他死了,但他没有,我们可以去他那里先避避风头……或许几年以后,大家觉得我们也是死了。
以前瓜娲国的人出海探险,总期望能发现点什么,后来发现海完了还是海,于是都绝望了,但我总觉得,不是那样的,海的另一边一定有什么吧……你看,那个人,他就想再试一次,说实话,我都有点心动了……我也想到外面看看了。”
九娣虚着眼睛看,忽然表情变了,那个人影并不陌生,她知道,那就是她要找的人。
虽然触不到,但她要朝他奔过去,就像在梦里,她曾多少次挣脱束缚,迈开大步,朝那个少年跑去,不停地跑……
多年以后,有个叫亚瑟的男孩以优秀的基因和杰出成绩从军校毕业了,现在他即将要奔赴剿灭自由党叛军的卫国战场上,为国效力。
他穿上崭新的绿军装,套上军靴,一把短刀插入靴内,再配一把他心爱的手枪,向镜中的自己敬礼!
那个在漫长岁月里根植的英雄梦逐渐发芽,成长,他要杀敌!他要交配!他要立功!
似乎唯有如此,他才能对得起养育他成人的祖国以及洗清自己血液里流淌的原罪——他从没有故意打听,但却知道他们,从人们默默嘀咕里,甚至是偶尔见报的只言片语里……很小的时候他就记住了这两个名字——多明克,九娣。
亚瑟感觉自己好像戴着一副沉重的枷锁在行走,虽然无人在意为自己提供血的人是谁,但亚瑟总隐隐有种羞耻,羞耻到他总担心有人当众会指认他——
“那个人的dna有毒!他是个混进来的脏东西!”
“自由党的后代哎!真恶心!”
“从娘胎里带着反社会基因!”
……
“都去死吧!混蛋们!”
他对着镜子做了个凶狠冷酷的表情,摆出一个击枪的动作。
瞄准——发射!
与此同时,楼下正有一批准备大考的学生还在走廊背书,骚动闹事的学生们却在校外拉起横幅,正放一首古老的歌,大家各摆姿势,摆手点脚,摇头晃脑,跟着节奏一起跳舞,浩浩荡荡地组成了一支队伍。
全书完 ★★★wooip (w oo1 8 . v i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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