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陇上

    林青照惊魂甫定，就狠狠抱怨道“这是啥地方居然还有劫道的，这都啥社会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还小，没听说过。我听其他跑车的车说过，在一些人少偏远的路上，碰到过抢劫的，都是不务正业的回回。我刚刚点烟的时候，闻出来了，他们身上都有那个羊膻味儿，应该就是回回。他们专门瞅着天快黑或者天刚亮的时候，这时候车还没全回去，要么刚出发，就把车拦下了要钱。有抢钱的，还有抢油的。说是他们带着桶子，把钱都抢了，车里的油全放了才罢休。”

    “就被他们这么欺负啊，直接跟他们干啊”明显地，林青照觉得朱正刚才太窝囊了。

    “干这些回回都是不要命的，你没看到刚刚一把刀就扔过来了跟不要命的干，你的命能保住吗”

    林青照一听，咽了一口唾沫，心想刚刚要是冲动了，怕真是要出大事了“警察呢不管吗”

    “是管不着啊！你说现在荣昌县的那些混混，派出所的能全都抓得过来吗今天抓，明天出来又闹事，总不能全都关在监狱里一辈子吧”

    “说得也是啊！以后咋办，这些人会不会记仇万一今后再被堵在半路怎么办”

    “这也难说啊，以后出车我们只能多多小心。不过也没你想得那么糟糕，碰到他们只是很小的情况，再说现在社会发展不是越来越好了吗，这些混混也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要不了几年，他们都会被灭了！”朱正说完，长舒一口气，分明是因为保住了买油的本钱而庆幸，此时轻松地笑了起来。

    去他姑妈妈家，这一次朱正是不敢再想了。回到国道后，又几小时车程，他们便到了玉门市。此时的玉门，楼房林立，街道上热热闹闹；而五百公里之外的金城市，相比之下，就冷清得多了。但是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两座陇上小城的发展就迥异了。50年代中后期，玉门油田和玉门市进入发展的最鼎盛时期，城镇化水平、经济总量、居民消费水平等各方面都居于甘肃省前列。几十年发展之后，玉门油田的产能下降明显，伴随着全国频频爆出石油勘测的好消息，玉门的石油人才迅速往外流失。企业管理制度落后，常年大量开采石油，缺乏科学规划，造成油田资源迅速萎缩，环境污染严重，玉门正渐渐步入衰退的浪潮。而后等待玉门的将是经济的转型和新产业的引进，任重而道远。而此时的金城市，就像是刚刚栽种在矿山上的一片树林，正极力地将根系深入山丘大地，极力地拔高自己，极力地开枝散叶，要为那近一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撑起一片阴翳。




第三十章 快手
    跟随朱正回来之后不久，经过一番张罗，林青照的“六闸加油站”就在鞭炮声中轰轰烈烈开张了，他拉了好兄弟林宏吉来合伙经营，事实上，此时的林宏吉已算是“打工者”的角色了，这对于一直当大哥的他来说，心中多少有些不快。林青高出院也有不少时日，除了性子变得容易暴躁之外，其他方面整体恢复得都不错。此时，青高和父亲、大哥、二哥都来了，正操持着那里里外外的琐碎小事。院子里摆了几桌宴席，开业的喜悦，自然是要在大鱼大肉、好酒好烟之中升华起来。

    林青照今天换了一身笔正的西服，站在院子前迎接着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他正心生纳闷，董长霞怎么还不来呢原来最近这段时间他去看望赵先见也有许多次了，现在在家调养的他行动仍不方便，所以上次林青照去的时候希望董长霞婶婶能在开业当天过来捧捧场。正疑虑间，董长霞骑着摩托车到了，后面竟然坐着赵洁！

    自打之前赵欢联络“快手”偷包，被林青照破了案之后，一有机会，赵洁就追问青照事情的原委。而赵先见夫妻打算将此事瞒到底，不让赵洁知情，所以青照一直以来便也是各种理由搪塞。这种神神秘秘的感觉，更是极大地勾着赵洁的好奇心，她似乎是非得搞清楚究竟不可。另一方面，林青照文化知识日渐增多，加上他的聪明能干，这让赵洁和他之间也有了更多话题。和赵洁能谈天说地，林青照自然是欢喜不已。

    “这个赵洁，现在真是拗不住了！”刚停下摩托车，董长霞就埋汰起赵洁来，“我说你这马上要考大学了，在家好好复习，实在不行好好休息也行，可她非要说正好趁着周末来散散心，顺便看看自己的表姐。今天桂琴也来了吧”

    “来了，二嫂就在里面了。”林青照往里一指，“婶婶，赵洁，你们也进去吧！”

    远远地，赵洁就奔着王桂琴去了。平日里不常走动的亲戚，不想因为林家，那疏远的亲戚关系渐渐热乎了起来。

    虽说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赵洁来了之后，林青照心里却有了一丝烦恼。是啊，赵洁是要上大学了，上了大学，天南地北的，他二人还能有多少见面的机会呢

    有意无意地，林青照趁着别人不在意的时候，靠到了赵洁身边“赵洁，你想好去哪里上大学了吗”

    “这个，我还没想好！”赵洁略微勉强笑了一下，但是突然那个调皮劲又出来了，“不过，我心中倒是有个理想的地方，有个理想的大学。”

    “在哪”林青照的迫不及待，显得有些唐突。

    “这个，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爹的皮包的，我就告诉你！”

    “你先告诉我你想去哪里，我再告诉你！”

    “不行，你先说！”

    “你怎么这么倔呢，我之前都跟你说过了，你现在年纪还太小，有些事你不知道还是好。”

    “像是你有多大似的，你今年多少岁，不就比我大一岁，说得自己就像是活了几十年，吃了多少盐，过了多少桥一样。”赵洁嬉笑地说着，以为能噎住林青照一次。

    “那你还真说对了，我吃的盐比你喝的水多，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要不然，这种破案找包的事，在我看来就是轻而易举，你呢想了这几个月了也没想明白，像是有多复杂多神秘一样。哎！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啊！”林青照本意是调侃，不想赵洁听得不高兴了。

    “好——好——好！您老人家阅历丰富，丰富得‘只恐双溪舴艋舟’也载不动了！”说罢，赵洁腿一顿，就背过身去。

    “你还生气了，真小气！”林青照开始哄他喜欢的这个姑娘了，“我告诉你还不成吗”

    “真的”赵洁脸上立马放晴，似是拨开黑云，放出日光一样的畅快。

    “听仔细了！”林青照故作腔调，“这个事说来也是巧合。你也知道，赵爸的包是在婶婶出去打开水的空当丢的，而恰好那个时候我准备上楼梯去四楼。所以那个偷包的小贼偷完包后从楼梯上冲下来的时候，恰好被我撞见了。”

    “等等，”赵洁打断了，“你去四楼干嘛你哥不在二楼住院吗还有，那小偷你认识啊，人家跑下来的时候脸上写了‘我是贼’李清照大词人，你不要想着骗我！”

    “谁骗你啊，你听我说完，”林青照心知赵洁也必定是好好琢磨过这事，她也是机灵，要是说出大篓子怕是糊弄不过去，“我去四楼本来也是想去找你，我估计那个时候你已经来了，想问你借点书看看，不然我这个‘李清照’岂不是太没文化了还有，那贼脸上真是写了‘我是贼’！”

    “林青照，你再胡说八道，没个正形，我们以后就无话可说了！”

    “我能骗你不成，他脸上真有一块长满毛的印记，那不就是‘我是贼’吗”看着赵洁又要使性子，青照连忙继续说道，“你先别急，我直接跟你说要紧的。你肯定也在想，就算他脸上有黑斑，我怎么就知道他是贼，对不对是这样的，那人当时从楼下跑下来的时候，慌慌张张的，差点把我撞到，你说我能不印象深刻吗还有就是，这个人我在医院见过好几次了，他经常鬼鬼祟祟地敲病房门。有一次，三哥那个病房只有他一个人，他正在睡觉，这个贼就在试探地敲门，而刚好我回来给看到了。这个小贼慌张地说，他有亲戚住院，不知道住在哪里，这才挨个敲门找人。当时我看他说话、神情都不自然，也就没多管。后来赵爸的包丢了，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专门是趁人睡着进去偷东西。要不是我当时发现，估计我们那个病房也就被他偷了！”

    “那你怀疑到是他了，又怎么找他人的呢又怎么找包呢”

    “这个说来也是运气。之前我给张成寿背麻袋的时候，在县城里认识了不少朋友，其中也有个别不太正经的人。之后我就去打听，依着他那个体型，那个长相，最重要的是脸上的那块‘我是贼’，结果一打听，就知道这人是谁了。他叫‘快手’，你说这名字起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偷东西手快。早晚有一天，这‘快手’要变成‘剁手’了！”

    “哈哈，你不会真把人家的手给剁了吧”

    “这——抬举我了，我哪有这个胆子。找到这‘手’之后，我就一路跟踪，跟到他住的地方，就顺手牵羊，把包包又给偷回来了。这‘手’不仅偷东西快，花钱也快，六千块钱，一下子就花完了！”

    “小贼偷东西，你再给偷回来，你这‘手’也是很快啊！应该是你比他还要‘快’！”赵洁笑得嘴不合拢了，青照又紧问道

    “你还没告诉我你上大学要去哪里呢”

    “我想去西安！”

    “西——安——那要一千多公里啊，够我们去玉门的两倍了！”那遥远的距离，让青照心一下来跌入了谷底，或者说是晾在了一片广袤的沙漠之中，又冰凉，又孤独，又灼烧。



第三十一章 突袭
    林青照和赵欢说笑的时候，略远处的董长霞早就注意到了，而且一直在时不时地观察。年轻人的心思，她又何尝不知呢这青照几次三番地来找赵先见，又如何不是来找赵洁呢他对赵洁的心意，董长霞和赵先见早也看出来了，只不过二人终究不是门当户对，一个是农民，一个是上大学的知识分子，二人如何能进行得下去呢好在林青照虽念书不多，但文化不少，又能干懂事，所以赵先见夫妇并不排斥。至于他俩将来的事，就任由造化，随他们自己去了！

    马上秋收了，有拖拉机的人家都要开始储存柴油，纷纷开着手扶拖拉机载着油桶来倒油。所以，虽是开业第一天，林青照的“六闸加油站”就卖出去了不少柴油，看着那淡黄色的液体咕咚地、潺潺地流淌出来，进了别人家的油桶，林青照的心里也像是有涓涓细流流动一般，又舒畅又欣慰。而这加油的实惠和方便，也让附近的不少村民都很满意。只不过，世上的事本就如此，任何一件事，都是矛盾双方的结合体，有人因此欢喜，便有人为此忧愁。欢喜的除了得到实惠的农民，自然是林青照、林宏吉他们这些赚钱的人，还有大东、建设，他们这些兄弟都是能分享喜悦的；另外，林玉松以及他的亲戚也是喜笑颜开，这平时不能踏踏实实的老四，终于有些出息了。忧愁的人，也是不少。林青星，一直以来便和青照不和，不管是妒忌还是抱怨，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太顺意，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真正怨气十足的则是刘长善一家。要说刘长善最近因为林家的事心里倒是有一些快意，他觉得林青高在林青星的婚礼上病倒，这种晦气的事，真是上次自己吃亏，被罚“巨款”之后，老天对他们的惩罚。就在刘长善觉得天道轮回的时候，林青照居然张灯结彩开起了加油站。在他看来，林青照这般狡诈的滑头，今日开张的加油站，指不定又是从哪里投机取巧所得，前几年他那被骗去的两千块钱，现在却成了林青照赚钱的资本，想来真是又恨又气。所以，林青照的愁，则是他的欢。林青照的喜，则是他的忧。双方忧喜的交织，若是调和不当，囿于阴暗的笼子中，迟早要爆发出来。到那个时候，水火交融，最终双方怕是都要陷于水深火热的痛楚之中了！

    “交拳，三晋源，四季财！”

    “六！六！快九刀！”

    “这个拳不要！”

    “你能快些出吗那慢慢腾腾的动作，不算!不算！”

    “哥俩好啊，好到底！”

    “你们这爷父两个还划‘哥俩好’啊！”

    “划不过，拳高得很……”

    林玉松家的书房里胀满着划拳的叫喊声，那声音中饱含的是收获的喜悦，从书房夺门而出，飘荡在院子中，似乎是要直上云霄，去追赶西边的夕阳，让空气、云朵、阳光都载着秋收的满足与欢乐，传递到所能到达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划拳的除了林玉松一家人，还有林青照的朋友林宏吉和大东，这种欢乐热闹的场面，怎么能少得了他们。一屋子沙发上、椅子凳子上、炕上都坐满了。几个月下来，林青照的加油站赚了一些钱，他买了一只羊羔，此时的女人们则忙活在厨房里，正在准备着一大锅喷香的羊肉，放暑假的林青苗也在跑前跑后搬柴火、打下手。8月的中旬，庄稼已经全部收拾完了。又是一个丰收年，粮食产量越来越高，农民们的收入也越来越多。农忙一结束，是该叫上一家人、关系好的朋友吃肉喝酒了！

    “今天的这个西凉啤酒好喝啊，比以前喝的青星啤酒口感好多了！”

    “嗯，是啊！这西凉啤酒喝起来更清爽一些，也没有那种涩的感觉！”

    “听说这西凉啤酒就是我们这一块种的啤酒大麦酿的！”此时，解释啤酒产地的是林青照。

    “是吗我们这里有种大麦的我怎么不知道”周围的人都疑惑不已。

    “有啊，城南镇那边就有种的，听说收得很好，产量也高，价格也比麦子要好，估计今年他们要发了。咱们现在喝的这啤酒，是武旅市那一带种的。我听赵先见说，现在县里边就在大力鼓励大家种大麦呢，说是带领我们发家致富。只不过现在信的人还少！”

    “真是变了啊！你们说说，地里种的东西肯定是人要吃的，吃不了的东西种它们干嘛呢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种啥都能卖钱啊！”林玉松长长感叹道。

    “那可不是吗新疆种的就是棉花，我已经联系好了，过几天我就去新疆摘棉花去了，听说这比打工赚得多啊！”说话的是大东。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守着自家的地，就能过一辈子；现在去外地打工挣钱，是许多人的计划。

    林青照接着话“兄弟们都有自己的出路了。大东要上新疆，建设已经去了金城公司挖矿，看来将来大家都是大老板啊！”

    “老四啊，现在只有你是林老板，好样的！”林青福说话间，举起一杯酒，“来，一起走一个，祝大家以后都是老板！”青高等众人也举起了酒杯，唯有林青星显得有些不情愿，轻轻抬了一下酒杯。

    众人的酒杯刚到嘴边，就听到院子的大铁门被敲得“砰砰”作响，不禁一惊。

    原来此时林玉松家小屋的炕上正躺着林青福的媳妇赵昌兰。此时的她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由于这是二胎，为躲避计划生育的巨额罚款，自打肚子大起来之后，就一直藏在家里，不敢外出。只不过一个人在家过于苦闷，这才在昨天晚上偷偷来到林玉松家，想凑凑今天的热闹。为了以防万一，她呆在哪里，哪里的院门都会被锁上。

    此时听得院门被敲得这么急促，林青照和林宏吉慌忙翻起身来，奔向前去。

    “我们是计生站的人，刚接到举报，说这个院子里有大肚的孕妇，我们例行检查，快请开门！”

    林青照连忙给林宏吉递了个眼色，自己一个人向屋里奔去。

    “爹，计划生育的人！快让大嫂快跑！”



第三十二章 下雨的屋檐
    此时的林宏吉正在门口周旋“不是我不开门，这不是我家……门也不是我锁的，刚刚有人已经去拿钥匙了，再等会儿。”

    “大白天锁着大门，肯定是心虚，快开门，不要阻碍我们执行公务！”

    “真的去找钥匙了，就——就快来了……”林宏吉也是紧张地结结巴巴。

    此时，林玉松正在后墙搭了梯子。院外一侧，林青福和林青星早已翻墙而出接应着，院内一侧林玉松和林青照正搀扶着嫂子赵昌兰往梯子上爬，林青高则骑在墙头拉扯着她。一个阶梯，再上一个阶梯，赵昌兰在两旁的扶持下爬得很稳。挪了几次步伐，赵昌兰已经跪到墙头了。

    正准备将墙内的梯子移到墙外，突然，像是敲大锣一般，院门被砸得“砰砰砰”响起来。林青高也被突如其来的砸门声惊住了，惶恐地望着院门。此时，赵昌兰的心急促收紧了一下，忽觉眼前一黑，向后面倾倒过去。青福青星二人连忙伸手去接，然而却没能托举得住，赵昌兰摔到了地上。几秒钟，赵昌兰把捂着肚子的手取出来时，那五指、掌心已经满是鲜血。

    “爹，大出血了！”墙外林青福号叫着。

    “快，开手扶子！”林玉松边跑边吼着，“贾兰花，快找被子褥子！”

    此时，墙头的林青高早已怒不可遏，跳下墙头，奔向院门。他一把甩过林宏吉，将院门的左右两扇都打开，抡起墙角的木棒，向着三个计生站的人打去。此时的林青高已经两眼发红，鼻孔喘出的气似乎都能看得到。那三人吃了几棒之后，慌忙向骑来的摩托车跑去。哪知林青高几个阔步，蹦上前去，将三人从摩托车上撕下来，又是乱打乱踢。那三人再也无法忍受，反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