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陇上

    林玉松闻讯冲出来时，四人正纠缠在一起。林青高一副拼命的架势，让他也大惊失色。

    “林青高，别打了！快去救你嫂子！”

    一声怒吼，使得青高平静下来，翻起身又跑进了院子。

    “都大出血了，你们是要把那娘俩都害死吗”林玉松一句话，吓得计生站的三人怔在了原地。

    此时，林青照已经开着手扶拖拉机出了院门，赵昌兰也被抬了过来。院子大门前已经围了很多人，有人惊恐，有人责骂，有人搭手。赵昌兰被抬到拖拉机上时，下半身已全是红色。夕阳光辉铺过来，那衣服上的鲜血，在褶皱之间闪动，亮得刺眼！

    日头落下去又起来，一个新的轮回即将开始。这一天，林青照必须要去找赵洁了。

    赵洁已经考到了陕西师范大学，再过半个月，她便要去西安报到。今天赵先见摆了三两桌小宴，请了一些要好的亲戚朋友，算是为女儿的离乡求学饯行。

    让林青照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尚向前也来了。他们都和赵洁坐在一桌，这一桌都是年轻人，是赵洁的一些好朋友、好同学之类的。不过，最尴尬的莫过于赵欢也坐在此桌。之前听赵先见说，因偷包之事，赵欢已经被严厉责罚了，而且他也告诫赵欢、赵洁以后不要再打听这件事。

    但是二人偏偏就对这琢磨不透的事情倍感疑惑，对赵欢而言，他指示别人偷走的皮包竟然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难道是长了腿不成对赵洁而言，自打上次林青照给她一番解释之后，她回头仔细一想，感觉还是有蹊跷。

    “李清照！”刚刚坐定，赵洁就开始发问了，“你骗人！”

    林青照一听，嘴里的水差点呛着他“啊”

    赵洁环顾了一下四周，见父母都在远处的桌子上，调低了声音“你上次说找我爹爹包的事，你分明就是在骗我，幸亏向前提醒我，不然又被你骗得一愣一愣的！”

    青照抬头瞟了一眼尚向前，向前倒是以一副兄弟间调侃的面容笑嘻嘻的，林青照赶紧给他递了个眼色，又把目光转到赵洁那里，并微微摇头。然而尚向前一脸茫然，不知何意。此时，嘴里正吃着肉的赵欢也停止了咀嚼，低着头静静听着。

    赵洁分明是收不住了“你说你找到什么‘快手’‘慢手’的，不是一件好事吗这有啥可藏着掖着的为什么问你几次都不跟我说还有，爹爹妈妈为啥也不叫我再问这事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你别想瞒我！”

    林青照虽耳朵里听的是赵洁的话，眼神却一直折到赵欢那里，此时的赵欢依旧若无其事地低着头，一个劲地往嘴里塞着肉，不停地嚼着。

    “哥！”见林青照沉默着不说话，赵洁一声呼喊，惊得旁边的赵欢猛一抬头“啊咋了”

    “你帮我想想，这究竟是咋回事，我们的李大词人酝酿啥事呢”

    “这个——这个我也不清楚啊！是你想多了吧再说包包不已经找回来了吗，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就，就别管了！”赵欢说得吞吞吐吐。

    “我没骗你啊，我那天跟你解释地那么清楚，你就是不信，我也没办法了！”林青照顺势接了话。

    “对啊，都过去的事了。青照肯定没哄你，来来来，我们为赵洁考上好大学干一杯！”尚向前率先站起身，举起了啤酒杯。

    虽说这个窗户纸最终没有被捅破，但是林青照观察得很清楚，整个吃饭的过程，赵欢要么不正眼看自己，要么便是以一种犀利的眼光盯着他，使人心有余悸。这是一种愤恨吗将来会有什么后果吗林青照不得而知。

    吃过饭后，赵欢借言有事，便离去了。然而对这一桌子的青少年来说，饭菜的结束，正是他们把酒言欢、谈天说地的开始，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而逝，一下午的几个钟头，毫不经意间，就悄悄溜走了。这时，有人提议，天气像是要下雨，该趁早回家了。

    或许这是今年最后一次见赵洁了吧或许她去了西安会认识很多新的、优秀的人吧或许再过几年，她要远嫁他乡了吧

    虽说大家喝的是啤酒，但也有不少，都微醺醺上头了。林青照此刻看上去是大醉了，酒后吐真言，酒既然借了胆儿给他，他便不能再把爱慕藏在心底。看着赵洁出门去取东西，林青照赶紧拎起身边的包随了出去。

    说来这黑云翻腾前进的步伐真是快，似是百万妖怪杀气腾腾地赶来，要将荣昌县全部占了去。噼里啪啦，一排排水幕倾泻而来，把赵家大院塞得严严实实。赵洁从上屋里取了两把雨伞出来，虽在廊檐下，但雨水横扫，她不得已撑开了一把伞。就这样，她和林青照“相逢”在了屋檐下。




第三十三章 憧憬
    “雨下这么大，你站这里干嘛”

    林青照从怀里取出了一本书，是唐圭璋的《李清照词鉴赏》“你一直张口闭口李清照的，想来是对她的诗词很感兴趣，我就买了这一本，算是庆祝你考上好大学的礼物吧！”

    “谢谢！”赵洁显然对这一份唯一的礼物喜笑颜开，“有林青照送的《李清照》，还真是有意思啊！”赵洁顺手接过这本封面画有水墨荷花的青蓝色书，准备继续挪步前走。

    然而林青照却依旧立在原地，不肯让路。赵洁一番羞涩，抬头望了他一眼“你还堵着我干嘛”

    “打开看看吧！”林青照接过伞撑在他们头顶，哔哔啵啵的雨点依旧杂乱无章地拍打着。

    赵洁一脸疑惑，翻开书本，映入眼帘的是夹着的一张蓝色的花边纸，其上字迹潇洒，颇具风格。不错，这正是之前林青照写的，今天他终于送出来了

    月

    又如约而至

    星

    也繁华一片

    我

    在院子中央

    嗅

    还未长成的麦的清香，冷冷

    听

    不甘孤寂的梢的亲昵，清清

    看

    晕晕残月的光的方向，凄凄

    那是在北方吗

    那确是在北方

    北方赵家大院

    有天上的星光

    有地上的心光

    中间簇拥着的

    是皎洁的月光

    赵洁一扫而下，“赵家大院”“皎洁”，“赵”和“洁”这两个字对她而言是何其熟悉。最后的落款是“林青照，1988年8月”。赵洁霎时间明白了，整个小诗歌表达的那种凄清和憧憬，正是对面这个略显英俊、个高体健的人对自己的倾慕，而且这种暗暗的倾慕持续了至少有两年之久！赵洁一时窘迫，进不得，退又不好意思，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林青照，”赵洁终于打破了尴尬，“你知道尚向前考到哪里了吗”

    “他啊，我知道啊，不是西安外国语学院吗我都问过了，你们报志愿最多的，除了在我们甘肃，就是西安了，这有啥好稀奇的吗”

    “我和他是——是商量好了一起去西安的……”

    青照虽酒意依旧浓厚，但此时一听，也瞬间清楚了。赵洁和尚向前要好的端倪，他自然能看得出来的。只不过赵洁对谁都这么烂漫，林青照宁愿相信她和尚向前就是关系好的同学。况且，感情之中的事，但凡赵洁稍有一点跟他套近乎，自我感觉尚不错的他，便觉得说不定赵洁对他也有意思呢这种时候，青照的一厢情愿便会被自己无限放大。不管是学历、文化水平、家庭因素等等，他和赵洁能到一起的概率或许只有十分之一，然而爱情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坚持这十分之一的概率，并把它放大到五成、乃至八成，甚至十成。

    今日的书信表白，林青照无非就是用五成的意愿，来获取这一成的结果。赵洁的一句“一起去西安”，便说明了她喜欢的是尚向前，也是对林青照的婉拒。

    虽说是预料之中的事，但这最后一丝希望的破灭，也使得林青照内心的难受立即汹涌翻滚起来。他嗫嚅着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自我安慰——或者是保留面子的话，最终却没吐出一个字。他垂着头踉踉跄跄地走进了漫天大雨之中，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脚下带起的浪花就像是被炸开一般。等到赵洁叫人出来追赶的时候，哪里还能看得到林青照的身影。雨水还在倾尽全力地宣泄，马路上已经没有了人影，林青照一个人在雨中摇摇晃晃，此情此景，竟使得他想起看过的武打小说来，真是有一种落魄江湖之感。

    正恍惚间，突然背后一棒，林青照当即被打倒在地！

    虽酒劲不减，但这突如其来的一棒，使得林青照头脑瞬间清楚许多。他趴在雨水中，分明感觉到有很多只脚在乱踢，愤怒之下，牙关一咬，翻身起来，拳脚大张，展开搏斗。雨泄如注，众人都湿了个通透，隔着这么大的水幕，加上醉酒视力不清，林青照勉强能分辨得出对面有三人，具体分别是谁，他只觉有熟悉之感，并不能完全看清。毕竟一人独力难支，林青照再次被踹倒在地，怒火愈甚的他，抄起手边的一根树枝，挥扫起来。三人防不胜防，全都被痛打几棍。哪知这三人也是心狠，重打之下，林青照已经开始瘫软。他死死揪住其中一人的衣襟，二人均躺倒在了雨水之中。这人恼羞成怒，骑在青照身上，便是一通乱拳重捶，隐约之间，青照觉得自己全身疲软，丝毫不能动弹。

    “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一声叫喊，三人停住了手脚，眼见青照不再动弹，心生畏惧，匆匆跑开了。

    可怜青照表白不成，又在这滂沱大雨之中，被人踢打得口鼻流血，那血水混着雨水，从脸上稀拉而下，混入耳边的浑水，青照觉得自己的耳朵已经被雨水灌满，那哔哔啵啵、那噼里啪啦、那淅淅沥沥的声音，竟是第一次听得这么清楚。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赵洁的笑靥，甚至出现了他曾经幻想过的将来的画面也是在一个下着牛毛细雨的清晨，他骑着一辆摩托车，后面坐着赵洁，这略微冰冷的空气中，赵洁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此时他们是要去骊靬古城，在市政府、县政府的努力之下，此时骊靬古城的大殿已经是一番金碧辉煌的模样了，到处交融着历史的厚重和现代的时尚气息。而他也因开加油站赚了不少钱，投资了骊靬古城兴建项目，并和赵洁二人转而投入到发扬骊靬文化的事业中去了。同时，赚的一部分钱也资助给了县里山区地方的一些学校，这里的孩子可不能像自己一样因为没钱上学而学不到文化知识。做着他们喜欢的事业，聆听着家长孩子们的感谢，看着家乡日新月异的变化，加上赵洁的陪伴，这让他无比幸福！不知在什么时候，不知是受哪一本书的感染，不知是哪一个感动人心的榜样人物对他的影响，他对自己未来蓝图的规划正在发生着慢慢的变化。多少个日日夜夜，他都在憧憬着自己的未来。没错，他想要的生活并不是做生意赚大钱，这只是他实现梦想的第一步。他期盼的是投身他热爱的文化事业，并尽己所能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就这样，他想象着、想象着，渐渐地，他觉得自己双眼抬不起来，他要闭上眼睛了！

    大雨持续在下，在干燥的西北陇上，这场大雨是无疑是大家都期盼已久的甘霖，秋日的雨渗入地下，经过一个冬季的储蓄，来年开春青苗才长得旺盛，此刻不知有多少农民心里快慰不已，感叹着这场雨的慈善。然而，此时雨水汇聚在低洼之处，一点点上升，一点点涨起来，快要没过青照的脸了……



第三十四章 向前的守护
    第二天，青照再次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尚向前。看着他一脸倦意，想必是已经在床前守了一晚上了。

    “青照，你可总算醒过来了！”

    “这在哪呢”他正准备抬起身体，不想全身酸痛，稍稍挺一下腰也不行了。

    “在县医院啊！昨天你可吓死我们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被打成这个样子了”

    “我也记不清楚了，我就在雨中走着，莫名其妙出来三个人就对我拳打脚踢……啊，头疼！”

    尚向前扶着青照的脑袋将他略略抬起一下，将枕头垫在背下“昨天真是又惊又险啊！大夫说再晚一会儿，你就淹死了！”

    “你送我来医院的吗”

    “还有赵洁，还有她妈妈和同学。”尚向前继续叙说着，“赵洁说你喝得太多，直接冲到雨里面去了。你也真是，喝点酒连兄弟都不认，不吭一声就跑了。下这么大雨，我们实在不放心，就一路找过来。哪想到我们跑了好久都没追到你的影子，还以为你没回家直接去县城了。我们都打算要回去了，还好赵洁说她有不好的预感，非要继续找。结果找着找着，就发现你躺在水坑里了。”

    “真的快要吓死我们了！”尚向前说得有些激动，似乎是刚刚经历过这个变故一样，“你当时头正好挨在一个小水坑里，那水坑都被血水染得有些发红。雨水快要灌到你的鼻子里了，你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赶紧把你背回赵洁家里，赵洁妈妈开了卡车就把你送医院了。”

    “大夫说我们要再迟点发现你，你肯定就被淹死了。说你呼吸道全是泥啊，水啊，太危险了！大夫救你救了快一个小时。”

    “谢谢向前，我的好兄弟！”林青照攥住尚向前的双手，竟忍不住哭了起来，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向前，对不起，对不起……”

    “有啥对不起的啊你是还没酒醒吗，净说胡话！”尚向前一脸疑惑。

    “你是真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啥啊你不会被人打傻了吧，净说莫名其妙的话。我救我的哥们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这还能有啥问题呢”

    “没问题，没问题，我们是好兄弟！”林青照破涕为笑，“就你一个人吗赵洁和她妈妈，还有同学呢”

    “他们看你没有了危险，就先都回去了，说今天再来看你。”

    “你小子啊！”林青照将他肿了的眼睛、脸颊簇拥起来，一边笑一边用手指指着尚向前说道，“你和赵洁谈恋爱那么久了，也不告诉兄弟们一声，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在那里乐，藏得够深啊！”

    “这事哪能让你们知道，你们要是知道，我爸妈不就知道了，上学谈恋爱，那还不打死我！”

    “都啥年代了，上学谈恋爱不很正常的，你这保守思想还没变过来啊赵洁说你们都考大学到西安了，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好，像你们这样的优秀知识分子，将来一定能施展大抱负，回来把我们这穷地方建设得漂漂亮亮的！你和赵洁两个人知根知底的，要好好在一起啊，一定要好好在一起啊！”林青照把向前的右手夹在自己双手掌之间，紧紧按压着，这种嘱托竟像是父母对自己子女的叮咛一般。

    “我就说你脑子里也进水了，神神叨叨的。”尚向前大声开着玩笑，“一直看在这里，我还没来得及跟你爹爹妈妈说呢！”

    “不用说了，我感觉也没什么大问题，不就被流氓打了几下，我下午就能下床活动了。再说，我妈，大哥大嫂现在也在县医院呢，等会我去找他们吧！”林青照长吁一口气。

    “啊，都咋的了”

    “哎，我大嫂怀了二胎，估计被人举报了，计生站的人堵到了家里，翻墙的时候摔了下来，就前天的事，孩子已经保不住了。不过千幸万幸，我嫂子也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昨天我又急匆匆参加赵洁的宴请，谁想到又被人打得这么惨，这真是造什么孽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哪个王八蛋举报的这是要害死人吗”

    “谁知道呢我估计和刘长善脱不了干系！”林青照眼光冷冷的，“我昨天被人打，你们有没有留意有什么线索”

    “哪还能管什么线索啊，你都要快死了，我当时把你从雨中捞起来就跑。不过……”

    “不过什么”林青照脑海中闪出一道光亮。